墨子·28章 天志(下)

  子墨子言曰:“天下之所以亂者,其說(shuō)將何哉?則是天下士君子,皆明于小而不明于大?!焙我灾涿饔谛《幻饔诖笠玻恳云洳幻饔谔熘庖?。何以知其不明于天之意也?以處人之家者知之。今人處若家得罪,將猶有異家所以避逃之者;然且父以戒子,兄以戒弟,曰:“戒之!慎之!處人之家,不戒不慎之,而有處人之國(guó)者乎?”今人處若國(guó)得罪,將猶有異國(guó)所以避逃之者矣;然且父以戒子,兄以戒弟,曰:“戒之!慎之!處人之國(guó)者,不可不戒慎也!”今人皆處天下而事天,得罪于天,將無(wú)所以避逃之者矣;然而莫知以相極戒也。吾以此知大物則不知者也。

  是故子墨子言曰:“戒之!慎之!必為天之所欲,而去天之所惡?!痹惶熘?,何也?所惡者,何也?天欲義而惡其不義者也。何以知其然也?曰:義者,正也。何以知義之為正也?天下有義則治,無(wú)義則亂,我以此知義之為正也。然而正者,無(wú)自下正上者,必自上正下。是故庶人不得次己而為正,有士正之;士不得次己而為正,有大夫正之;大夫不得次己而為正,有諸侯正之;諸俟不得次己而為正,有三公正之;三公不得次己而為正,有天子正之;天子不得次己而為正,有天正之。今天下之士君子,皆明于天子之正天下也,而不明于天之正天子也。是故古者圣人明以此說(shuō)人,曰:“天子有善,天能賞之;天子有過(guò),天能罰之?!碧熳淤p罰不當(dāng),聽(tīng)獄不中,天下疾病禍福,霜露不時(shí),天子必且(牛+鄒字的左半)豢其牛羊犬彘,潔為粢盛酒醴,以禱祠祈福于天,我未嘗聞天之禱祈福于天子也。吾以此知天之重且貴于天子也。是故義者,不自愚且賤者出,必自貴且知者出。曰:誰(shuí)為知?天為知。然則義果自天出也。今天下之士君子之欲為義者,則不可不順天之意矣。

  曰:順天之意何若?曰:兼愛(ài)天下之人。何以知兼愛(ài)天下之人也?以兼而食之也。何以知其兼而食之也?自古及今,無(wú)有遠(yuǎn)靈孤夷之國(guó),皆(牛+鄒字的左半)豢其牛羊犬彘,潔為粢盛酒醴,以敬祭祀上帝、山川、鬼神,以此知兼而食之也。茍兼而食焉,必兼而愛(ài)之。譬之若楚、越之君:今是楚王食于楚之四境之內(nèi),故愛(ài)楚之人;越王食于越,故愛(ài)越之人。今天兼天下而食焉,我以此知其兼愛(ài)天下之人也。

  且天之愛(ài)百姓也,不盡物而止矣。今天下之國(guó),粒食之民,殺一不辜者,必有一不祥。曰:“誰(shuí)殺不辜?”曰:“人也。”“孰予之不辜?”曰:“天也?!比籼熘袑?shí)不愛(ài)此民也,何故而人有殺不辜,而天予之不祥哉?且天之愛(ài)百姓厚矣,天之愛(ài)百姓別矣,既可得而知也。何以知天之愛(ài)百姓也?吾以賢者之必賞善罰暴也。何以知賢者之必賞善罰暴也?吾以昔者三代之圣王知之。故昔也三代之圣王,堯、舜、禹、湯、文、武之兼愛(ài)之天下也。從而利之,移其百姓之意焉,率以敬上帝、山川、鬼神。天以為從其所愛(ài)而愛(ài)之,從其所利而利之,于是加其賞焉,使之處上位,立為天子以法也,名之曰圣人,以此知賞善之證。是故昔也三代之暴王,桀、紂、幽、厲之兼惡天下也,從而賊之,移其百姓之意焉。率以詬侮上帝、山川、鬼神。天以為不從其所愛(ài)而惡之,不從其所利而賊之,于是加其罰焉,使之父子離散,國(guó)家滅亡,抎失社稷,憂以及其身,是以天下之庶民屬而毀之,業(yè)萬(wàn)世子孫繼嗣,毀之賁,不之廢也,名之曰失王。以此知其罰暴之證。今天下之士君子欲為義者,則不可不順天之意矣。

  曰:順天之意者,兼也;反天之意者,別也。兼之為道也,義正;別之為道也,力正。曰:“義正者,何若?”曰:大不攻小也,強(qiáng)不侮弱也,眾不賊寡也,詐不欺愚也,貴不傲賤也,富不驕貧也,壯不奪老也。是以天下之庶國(guó),莫以水火、毒藥、兵刃以相害也。若事上利天,中利鬼,下利人,三利而無(wú)所不利,是謂天德。故凡從事此者,圣知也,仁義也,忠惠也,慈孝也,是故聚斂天下之善名而加之。是其故何也?則順天之意也。曰:“力正者,何若?”曰:大則攻小也,強(qiáng)則侮弱也,眾則賊寡也,詐則欺愚也,貴則傲賤也,富則驕貧也,壯則奪老也。是以天下之庶國(guó),方以水火、毒藥、兵刃以相賊害也。若事上不利天,中不利鬼,下不利人,三不利而無(wú)所利,是謂之賊。故凡從事此者,寇亂也,盜賊也,不仁不義,不忠不惠,不慈不孝,是故聚斂天下之惡名而加之,是其故何也?則反天之意也。

  故子墨子置立天之以為儀法,若輪人之有規(guī),匠人之有矩也。今輪人以規(guī),匠人以矩,以此知方圜之別矣。是故子墨子置立天之以為儀法,吾以此知天下之士君子之去義,遠(yuǎn)也!何以知天下之士君子之去義遠(yuǎn)也?今知氏大國(guó)之君,寬者然曰:“吾處大國(guó)而不攻小國(guó),吾何以為大哉?”是以差論爪牙之士,比列其舟車之卒,以攻罰無(wú)罪之國(guó),入其溝境,刈其禾稼,斬其樹木,殘其城郭,以御其溝池,焚燒其祖廟,攘殺其犧牷,民之格者,則剄拔之,不格者,則系操而歸,丈夫以為仆圉、胥靡,婦人以為舂酋。則夫好攻伐之君,不知此為不仁義,以告四鄰諸侯曰:“吾攻國(guó)覆軍,殺將若干人矣?!逼溧弴?guó)之君,亦不知此為不仁義也,有具以皮幣,發(fā)其總處,使人饗賀焉。則夫好攻伐之君,有重不知此為不仁不義也,有書之竹帛,藏之府庫(kù)。為人后子者,必且欲順其先君之行,曰:“何不當(dāng)發(fā)吾府庫(kù),視吾先君之法美?!北夭辉弧拔?、武之為正者,若此矣”,曰“吾攻國(guó)覆軍,殺將若干人矣?!眲t夫好攻伐之君,不知此為不仁不義也。其鄰國(guó)之君,不知此為不仁不義也。是以攻伐世世而不巳者,此吾所謂大物則不知也。

  所謂小物則知之者,何若?今有人于此,入人之場(chǎng)園,取人之桃李瓜姜者,上得且罰之,眾聞則非之,是何也?曰:不與其勞,獲其實(shí),已非其有所取之故,而況有逾于人之墻垣,抯格人之子女者乎!與角人之府庫(kù),竊人之金玉蚤□者乎!與逾人之欄牢,竊人之牛馬者乎!而況有殺一不辜人乎!今王公大人之為政也,自殺一不辜人者,逾人之墻垣,抯格人之子女者,與角人之府庫(kù),竊人之金玉蚤累者,與逾人之欄牢,竊人之牛馬者,與入人之場(chǎng)圃,竊人之桃李瓜姜者,今王公大人之加罰此也;雖古之堯、舜、禹、湯、文、武之為政,亦無(wú)以異此矣。今天下之諸侯,將猶皆侵凌攻伐兼并,此為殺一不辜人者,數(shù)千萬(wàn)矣,此為逾人之墻垣,抯格人之子女者,與角人府庫(kù),竊人金玉蚤累者,數(shù)千萬(wàn)矣!逾人之欄牢,竊人之牛馬者,與入人之場(chǎng)圃,竊人之桃李瓜姜者,數(shù)千萬(wàn)矣!而自曰:“義也!”

  故子墨子言曰:“是紊我者,則豈有以異是紊黑白、甘苦之辯者哉!今有人于此,少而示之黑,謂之黑;多示之黑,謂白。必曰:'吾目亂,不知黑白之別。'今有人于此,能少嘗之甘,謂甘;多嘗,謂苦。必曰:'吾口亂,不知其甘苦之味。'今王公大人之政也,或殺人,其國(guó)家禁之。此蚤越有能多殺其鄰國(guó)之人,因以為文義。此豈有異紊白黑、甘苦之別者哉?”

  故子墨子置天之以為儀法。非獨(dú)子墨子以天之志為法也,于先王之書《大夏》之道之然:“帝謂文王,予懷明德,毋大聲以色,毋長(zhǎng)夏以革,不識(shí)不知,順帝之則。”此誥文王之以天志為法也,而順帝之則也。且今天下之士君子,中實(shí)將欲為仁義,求為上士,上欲中圣王之道,下欲中國(guó)家百姓之利者,當(dāng)天之志而不可不察也。天之志者,義之經(jīng)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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