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子·小問
桓公問管子曰:“治而不亂,明而不蔽,若何?”管子對曰:“明分任職,則治而不亂,明而不蔽矣。”公曰:“請問富國奈何?”管子對曰:“力地而動于時,則國必富矣?!惫謫栐唬骸拔嵊袕V仁大義,以利天下,奚為而可?”管子對曰:“誅暴禁非,存亡繼絕,而赦無罪,則仁廣而義大矣?!惫唬骸拔崧勚玻蛘D暴禁非,而赦無罪者,必有戰(zhàn)勝之器、攻取之數(shù),而后能誅暴禁非,而赦無罪。”公曰:“請問戰(zhàn)勝之器?”管子對曰:“選天下之豪杰,致天下之精材,來天下之良工,則有戰(zhàn)勝之器矣?!惫唬骸肮ト≈當?shù)何如?”管子對曰:“毀其備,散其積,奪之食,則無固城矣?!惫唬骸叭粍t取之若何?”管子對曰:“假而禮之,厚而無欺,則天下之士至矣?!惫唬骸爸绿煜轮娜艉危俊惫茏訉υ唬骸拔宥?,九而十之,不可為數(shù)。”公曰:“來工若何?”管子對曰:“三倍,不遠千里?!被腹唬骸拔嵋阎獞?zhàn)勝之器、攻取之數(shù)矣。請問行軍襲邑,舉錯而知先后,不失地利若何?”管子對曰:“用貨,察圖。”公曰:“野戰(zhàn)必勝若何?”管子對曰:“以奇。”公曰:“吾欲遍知天下若何?”管子對曰:“小以吾不識,則天下不足識也?!惫唬骸笆貞?zhàn),遠見,有患。夫民不必死,則不可與出乎守戰(zhàn)之難;不必信,則不可恃而外知。夫恃不死之民而求以守戰(zhàn),恃不信之人而求以外知,此兵之三暗也。使民必死必信若何?”管子對曰:“明三本。”公曰:“何謂三本?”管子對曰:“三本者,一曰固,二曰尊,三曰質(zhì)?!惫唬骸昂沃^也?”管子對曰:“故國父母墳?zāi)怪?,固也;田宅爵祿,尊也;妻子,質(zhì)也。三者備,然后大其威,厲其意,則民必死而不我欺也?!?/p>
桓公問治民于管子。管子對曰:“凡牧民者,必知其疾,而憂之以德,勿懼以罪,勿止以力。慎此四者,足以治民也。”桓公曰:“寡人睹其善也,何為其寡也?”管仲對曰:“夫寡非有國者之患也。昔者天子中立,地方千里,四言者該焉,何為其寡也?夫牧民不知其疾則民疾,不憂以德則民多怨,懼之以罪則民多詐,止之以力則往者不反,來者鷙距。故圣王之牧民也,不在其多也?!被腹唬骸吧?,勿已,如是又何以行之?”管仲對曰:“質(zhì)信極忠,嚴以有禮,慎此四者,所以行之也?!被腹唬骸罢埪勂湔f?!惫苤賹υ唬骸靶乓舱?,民信之;忠也者,民懷之;嚴也者,民畏之;禮也者,民美之。語曰,澤命不渝,信也;非其所欲,勿施于人,仁也;堅中外正,嚴也;質(zhì)信以讓,禮也。”桓公曰:“善哉!牧民何先?”管子對曰:“(有時先事)有時先政,有時先德(有時先?。?。飄風暴雨不為人害,涸旱不為民患,百川道,年谷熟,糴貸賤,禽獸與人聚食民食,民不疾疫。當此時也,民富且驕。牧民者厚收善歲以充倉廩,禁藪澤,(此謂)先之以事,隨之以刑,敬之以禮樂以振其淫。此謂先之以政。飄風暴雨為民害,涸旱為民患,年谷不熟,歲饑,糴貸貴,民疾疫。當此時也,民貧且罷。牧民者發(fā)倉廩、山林、藪澤以共其財,后之以事,先之以恕,以振其罷。此謂先之以德。其收之也,不奪民財;其施之也,不失有德。富上而足下,此圣王之至事也?!被腹唬骸吧??!?/p>
桓公問管仲曰:“寡人欲霸,以二三子之功,既得霸矣。今吾有欲王,其可乎?!惫苤賹υ唬骸肮斦偈逖蓝鴨栄?。”鮑叔至,公又問焉。鮑叔對曰:“公當召賓胥無而問焉?!辟e胥無趨而進,公又問焉。賓胥無對曰:“古之王者,其君豐,其臣教。今君之臣豐?!惫穸荩娙贿h二。三子遂徐行而進。公曰:“昔者大王賢,王季賢,文王賢,武王賢;武王伐殷克之,七年而崩,周公旦輔成王而治天下,僅能制于四海之內(nèi)矣。今寡人之子不若寡人,寡人不若二三子。以此觀之,則吾不王必矣?!?/p>
桓公曰:“我欲勝民,為之奈何?”管仲對曰:“此非人君之言也。勝民為易。夫勝民之為道,非天下之大道也。君欲勝民,則使有司疏獄,而謁有罪者償,數(shù)省而嚴誅,若此,則民勝矣。雖然,勝民之為道,非天下之大道也。使民畏公而不見親,禍亟及于身,雖能不久,則人待莫之弒也,危哉,君之國岌乎。”
桓公觀于廄,問廄吏曰:“廄何事最難?”廄吏未對,管仲對曰:“夷吾嘗為圉人矣,傅馬棧最難。先傅曲木,曲木又求曲木,曲木已傅,直木無所施矣。先傅直木,直木又求直木,直木已傅,曲木亦無所施矣。”
桓公謂管仲曰:“吾欲伐大國之不服者奈何?”管仲對曰:“先愛四封之內(nèi),然后可以惡竟外之不善者;先定卿大夫之家,然后可以危鄰之敵國。是故先王必有置也,然后有廢也;必有利也,然后有害也。”
桓公踐位,令釁社塞禱。祝鳧巳疪獻胙,祝曰:“除君苛疾與若之多虛而少實?!被腹徽f,瞑目而視祝鳧巳疪。祝鳧巳疪授酒而祭之曰:“又與君之若賢?!被腹?,將誅之,而未也。以復(fù)管仲,管仲于是知桓公之可以霸也。
桓公乘馬,虎望見之而伏?;腹珕柟苤僭唬骸敖裾吖讶顺笋R,虎望見寡人而不敢行,其故何也?”管仲對曰:“意者君乘駮馬而洀桓,迎日而馳乎?”公曰:“然?!惫苤賹υ唬骸按笋曄笠病q暿郴⒈?,故虎疑焉?!?/p>
楚伐莒,莒君使人求救于齊?;腹珜⒕戎苤僭唬骸熬鹁纫??!惫唬捌涔屎我??”管仲對曰:“臣與其使者言,三辱其君,顏色不變。臣使官無滿其禮,三強其使者,爭之以死。莒君,小人也。君勿救。”桓公果不救而莒亡。
桓公放春,三月觀于野,桓公曰:“何物可比于君子之德乎?”隰朋對曰:“夫粟,內(nèi)甲以處,中有卷城,外有兵刃。未敢自恃,自命曰粟,此其可比于君子之德乎!”管仲曰:“苗,始其少也,眴眴乎何其孺子也!至其壯也,莊莊乎何其士也!至其成也,由由乎茲免,何其君子也!天下得之則安,不得則危,故命之曰禾。此其可比于君子之德矣?!被腹唬骸吧??!?/p>
桓公北伐孤竹,未至卑耳之溪十里,闟然止,瞠然視,援弓將射,引而未敢發(fā)也,謂左右曰:“見是前人乎?”左右對曰,“不見也?!惫唬骸笆缕洳粷??寡人大惑。今者寡人見人長尺而人物具焉:冠,右祛衣,走馬前疾。事其不濟乎?寡人大惑。豈有人若此者乎?”管仲對曰:“臣聞登山之神有俞兒者,長尺而人物具焉。霸王之君興,而登山神見。且走馬前疾,道也。祛衣,示前有水也。右祛衣,示從右方涉也。”至卑耳之溪,有贊水者曰:“從左方涉,其深及冠;從右方涉,其深至膝。若右涉,其大濟?!被腹莨苤儆隈R前曰:“仲父之圣至若此,寡人之抵罪也久矣?!惫苤賹υ唬骸耙奈崧勚?,圣人先知無形。今已有形,而后知之,臣非圣也,善承教也?!?/p>
桓公使管仲求寧戚,寧戚應(yīng)之曰:“浩浩乎。”管仲不知,至中食而慮之。婢子曰:“公何慮?”管仲曰:“非婢子之所知也?!辨咀釉唬骸肮湮闵偕?,毋賤賤。昔者吳干戰(zhàn),未齔不得人軍門。國子擿其齒,遂入,為干國多。百里徯,秦國之飯牛者也,穆公舉而相之,遂霸諸侯。由是觀之,賤豈可賤,少豈可少哉?”管仲曰:“然,公使我求寧戚,寧戚應(yīng)我曰:‘浩浩乎。’吾不識?!辨咀釉唬骸霸娪兄骸坪普咚唪~,未有室家,而安召我居?’寧子其欲室乎?”
桓公與管仲闔門而謀伐莒,未發(fā)也,而已聞于國矣?;腹^管仲曰:“寡人與仲父闔門而謀伐莒,未發(fā)也,而已聞于國,其故何也?”管仲曰:“國必有圣人?!被腹唬骸叭弧7蛉罩壅?,有執(zhí)席食以視上者,必彼是邪?”于是乃令之復(fù)役,毋復(fù)相代。少焉,東郭郵至。桓公令儐者延而上,與之分級而上,問焉,曰:“子言伐莒者乎?”東郭郵曰:“然,臣也?!被腹唬骸肮讶瞬谎苑ボ於友苑ボ欤涔屎我??”東郭郵對曰:“臣聞之,君子善謀,而小人善意,臣意之也?!被腹唬骸白愚梢砸庵??”東郭郵曰:“夫欣然喜樂者,鐘鼓之色也;夫淵然清靜者,缞绖之色也;漻然豐滿,而手足拇動者,兵甲之色也。日者,臣視二君之在臺上也,口開而不闔,是言莒也;舉手而指,勢當莒也。且臣觀小國諸侯之不服者,唯莒,于是臣故曰伐莒?!被腹唬骸吧圃?,以微射明,此之謂乎!子其坐,寡人與子同之?!?/p>
客或欲見齊桓公,請仕上官,授祿千鐘。公以告管仲。曰:“君予之?!笨吐勚唬骸俺疾皇艘印!惫唬骸昂喂??”對曰:“臣聞取人以人者,其去人也,亦用人。吾不仕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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