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漢書·列傳·袁紹劉表列傳上

　　袁紹

　　袁紹字本初，汝南陽人，司徒湯之孫。父成，五官中郎將，壯健好交結(jié)，大將軍梁冀以下莫不善之。

　　紹少為郎，除濮陽長，遭母憂去官。三年禮竟，追感幼孤，又行父服。服闋，徙居洛陽。紹有姿貌威容，愛士養(yǎng)名。既累世臺司，賓客所歸，加傾心折節(jié)，莫不爭赴其庭，士無貴賤，與之抗禮，輜軿柴轂，填接街陌。內(nèi)官皆惡之。中常侍趙忠言于省內(nèi)曰：“袁本初坐作聲價，好養(yǎng)死士，不知此兒終欲何作。”叔父太傅隗聞而呼紹，以忠言責(zé)之，紹終不改。

　　后辟大將軍何進(jìn)掾，為侍御史、虎賁中郎將。中平五年，初置西園八校尉，以紹為佐軍校尉。

　　靈帝崩，紹勸何進(jìn)征董卓等眾軍，脅太后誅諸宦官，轉(zhuǎn)紹司隸校尉。語已見《何進(jìn)傳》。及卓將兵至，騎都尉太山鮑信說紹曰：“董卓擁制強兵，將有異志，今不早圖，必為所制。及其新至疲勞，襲之可禽也?！苯B畏卓，不敢發(fā)。頃之，卓議欲廢立，謂紹曰：“天下之主，宜得賢明，每念靈帝，令人憤毒。董侯似可，今當(dāng)立之。”紹曰：“今上富于春秋，未有不善宣于天下。若公違禮任情，廢嫡立庶，恐眾議未安。”卓案劍吆紹曰：“豎子敢然！天下之事，豈不在我？我欲為之，誰敢不從！”紹詭對曰：“此國之大事，請出與太傅議之”。卓復(fù)言“劉氏種不足復(fù)遺?！苯B勃然曰：“天下健者，豈惟董公！”橫刀長揖徑出。懸節(jié)于上東門，而奔冀州。

　　董卓購募求紹。時，侍中周BC60、城門校尉伍瓊為卓所信待，瓊等陰為紹說卓曰：“夫廢立大事，非常人所及。袁紹不達(dá)大體，恐懼出奔，非有它志。今急購之，勢必為變。袁氏樹恩四世，門生故吏遍于天下，若收豪杰以聚徒眾，英雄因之而起，則山東非公之有也。不如赦之，拜一郡守，紹喜于免罪，必?zé)o患矣?！弊恳詾槿唬饲彩诮B勃海太守，封B67D鄉(xiāng)侯。紹猶稱兼司隸。

　　初平元年，紹遂以勃海起兵，與從弟后將軍術(shù)、冀州牧韓馥、豫州刺史孔亻由、兗州刺史劉岱、陳留太守張邈、廣陵太守張超、河內(nèi)太守王匡、山陽太守袁遺、東郡太守橋E8A3、濟北相鮑信等同時俱起，眾各數(shù)萬，以討卓為名。紹與王匡屯河內(nèi)，亻由屯潁川，馥屯鄴，余軍咸屯酸棗，約盟，遙推紹為盟主。紹自號車騎將軍，領(lǐng)司隸校尉。

　　董卓聞紹起山東，乃誅紹叔父隗，及宗族在京師者，盡滅之。卓乃遣大鴻臚韓融、少府陰循、執(zhí)金吾胡母班、將作大匠吳循、越騎校尉王B22E譬解紹等諸軍。紹使王匡殺班、B2 2E、吳循等，袁術(shù)亦執(zhí)殺陰循，惟韓融以名德免。

　　是時，豪杰既多附招，且感其家禍，人思為報，州郡蜂起，莫不以袁氏為名。韓馥見人情歸紹。忌其得眾，恐將圖己，常遣從事守紹門，不聽發(fā)兵。橋E8A3乃詐作三公移書，傳驛州郡，說董卓罪惡，天子危逼，企望義兵，以釋國難。馥于是方聽紹舉兵。乃謀于眾曰：“助袁氏乎？助董氏乎？”治中劉惠勃然曰：“興兵為國，安問袁！董？”馥意猶深疑于紹，每貶節(jié)軍糧，欲使離散。

　　明年，馥將F4F0義反畔，馥與戰(zhàn)失利。紹既恨馥，乃與義相結(jié)。紹客逢紀(jì)謂紹曰：“夫舉大事，非據(jù)一州，無以自立。今冀部強實，而韓馥庸才，可密要公孫瓚將兵南下，馥聞必駭懼。并遣辯士為陳禍福，馥迫于倉卒，必可因據(jù)其位?！苯B然之，益親紀(jì)，即以書與瓚。瓚遂引兵而至，外托討董卓，而陰謀襲馥。紹乃使外甥陳留高F8B5及潁川荀諶等說馥曰：“公孫瓚乘勝來南，而諸郡應(yīng)之。袁車騎引軍東向，其意未可量也。竊為將軍危之?！别郑唬骸叭粍t為之奈何？”諶曰：“君自料寬仁容眾，為天下所附，孰與袁氏？”馥曰：“不如也?！薄芭R危吐決，智勇邁于人，又孰與袁氏？”馥曰：“不如也。”“世布恩德，天下家受其惠，又孰與袁氏？”馥曰：“不如也?！敝R曰：“勃海雖郡，其實州也。今將軍資三不如之勢，久處其上，袁氏一時之杰，必不為將軍下也。且公孫提燕、代之卒，其鋒不可當(dāng)。夫冀州天下之重資，若兩軍并力，兵交城下，危亡可立而待也。夫袁氏將軍之舊，且為同盟。當(dāng)今之計，莫若舉冀州以讓袁氏，必厚德將軍，公孫瓚不能復(fù)與之爭矣。是將軍有讓賢之名，而身安于太山也。愿勿有疑?！?/p>

　　馥素性恇怯，因然其計。馥長史耿武、別駕閔純、騎都尉沮授聞而諫曰：“冀州雖鄙，帶甲百萬，谷支十年。袁紹孤客窮軍，仰我鼻息，譬如嬰兒在股掌之上，絕其哺乳，立可餓殺。奈何欲以州與之？”馥曰：“吾衣氏故吏，且才不如本初。度德而讓，古人所貴，諸君獨何病焉？”先是，馥從事趙浮、程渙將強弩萬人屯孟津，聞之，率兵馳還，請以拒紹，馥又不聽。乃避位，出居中常侍趙忠故舍，遣子送印綬以讓紹。

　　紹遂領(lǐng)冀州牧，承制以馥為奮威將軍，而無所將御。引沮授為別駕，因謂授曰：“今賊臣作亂，朝廷遷移，吾歷世受寵，志竭力命，興復(fù)漢室。然齊桓非夷吾不能成霸，句踐非范蠡無以存國。今欲與卿戮力同心，共安社稷，將何以匡濟之乎？”授進(jìn)曰：“將軍弱冠登朝，播名海內(nèi)。值為立之際，忠義奮發(fā)，單騎出奔，董卓懷懼，濟河而北，勃?；?。擁一郡之卒，撮冀州之眾，威陵河朔，名重天下。若舉軍東向，則黃巾可埽；還討黑山，則張燕可滅；回師北首，則公孫必禽；震脅戎狄，則匈奴立定。橫大河之北，合四州之地，收英雄之士，擁百萬之眾，迎大駕于長安，復(fù)宗廟于洛邑，號令天下，誅討未服。以此爭鋒，誰能御之！比及數(shù)年，其功不難?！苯B喜曰：“此吾心也?！奔幢硎跒閵^武將軍，使監(jiān)護(hù)諸將。

　　魏郡審配、鉅鹿田豐，并以正直不得志于韓馥。紹乃以豐為別駕，配為治中，甚見器任。馥自懷猜懼，辭紹索去，往依張邈。后紹遣使詣邈，有所計議，因共耳語。馥時在坐，謂見圖謀，無何，如廁自殺。

　　其冬，公孫瓚大破黃巾，還屯B231河，威震河北，冀州諸城無不望風(fēng)響應(yīng)。紹乃自擊之。瓚兵三萬，列為方陣，分突騎萬匹，翼軍左右，其鋒甚銳。紹先令F4F0義領(lǐng)精兵八百，強弩千張，以為前登。瓚輕其兵少，縱騎騰之，義兵伏楯下，一時同發(fā)，瓚軍大敗，斬其所置冀州刺史嚴(yán)綱，獲甲首千余級。F4F0義追至界橋，瓚斂兵還戰(zhàn)，義復(fù)破之，遂到瓚營，拔其牙門，余眾皆走。紹在后十?dāng)?shù)里，聞瓚已破，發(fā)鞍息馬，唯衛(wèi)帳下強弩數(shù)十張，大戟士百許人。瓚散兵二千余騎卒至，圍紹數(shù)重，射矢雨下。田豐扶紹，使卻入空垣。紹脫兜鍪抵地，曰：“大丈夫當(dāng)前斗死，而反逃垣墻間邪？”促使諸弩競發(fā)，多傷瓚騎。眾不知是紹，頗稍引卻。會F4F0義來迎，騎乃散退。三年，瓚又遣兵至龍湊挑戰(zhàn)，紹復(fù)擊破之。瓚遂還幽州，不敢復(fù)出。

　　四年初，天子遣太仆趙岐和解關(guān)東，使各罷兵。瓚因此以書譬紹曰：“趙太仆以周、邵之德，銜命來征，宣揚朝恩，示以和睦，曠若開云見日，何喜如之！昔賈復(fù)、寇恂爭相危害，遇世祖解紛，遂同輿并出。釁難既釋，時人美之。自惟邊鄙，得與將軍共同斯好，此誠將軍之眷，而瓚之愿也?！苯B于是引軍南還。

　　三月上已，大會賓徒于薄落津。聞魏郡兵反，與黑山賊干毒等數(shù)萬人共覆鄴城，殺郡守。坐中客家在鄴者，皆憂怖失色，或起而啼泣，紹容貌自若，不敢常度。賊有陶升者，自號“平漢將軍”，獨反諸賊，將部眾逾西城入，閉府門，具車重，載紹家及諸衣冠在州內(nèi)者，身自捍衛(wèi)，送到斥丘。紹還，因屯斥丘，以陶升為建義中郎將。六月，紹乃出軍，入朝歌鹿腸山蒼巖谷口，討干毒。圍攻五日，破之，斬毒及其眾萬余級。紹遂尋山北行，進(jìn)擊諸賊左髭丈八等，皆斬之，又擊劉石、青牛角、黃龍、左校、郭大賢、李大目、于氐根等，復(fù)斬數(shù)萬級，皆屠其屯壁。遂與黑山賊張燕及四營屠各、雁門烏桓戰(zhàn)于常山。燕精兵數(shù)萬，騎數(shù)千匹，連戰(zhàn)十余日，燕兵死傷雖多，紹軍亦疲，遂各退。F4F0義自恃有功，驕縱不軌，紹召殺之，而并其眾。

　　興平二年，拜紹右將軍。其冬，車駕為李C765等所追于曹陽，沮授說紹曰：“將軍累葉臺輔，世濟忠義。今朝廷播越，宗廟殘毀，觀諸州郡，雖外托義兵，內(nèi)實相圖，未有憂存社稷恤人之意。且今州城粗定，兵強士附，西迎大駕，即宮鄴都，挾天子而令諸侯，稸士馬以討不庭，誰能御之？”紹將從其計。潁川郭圖、淳于瓊曰：“漢室陵遲，為日久矣，今欲興之，不亦難乎？且英雄并起，各據(jù)州郡，連徒聚眾，動有萬計，所謂秦失其鹿，先得者王。今迎天子，動輒表聞，從之則權(quán)輕，違之則拒命，非計之善者也?！笔谠唬骸敖裼?，于義為得，于時為宜。若不早定，必有先之者焉。夫權(quán)不失幾，功不B44A速，愿其圖之。”帝立既非紹意，竟不能從。

　　紹有三子：譚字顯思、熙字顯雍、尚字顯甫。譚長而惠，尚少而美。紹后妻劉有寵，而偏愛尚，數(shù)稱于紹，紹亦奇其姿容，欲使傳嗣。乃以譚繼兄后，出為青州刺史。沮授諫曰：“世稱萬人逐兔，一人獲之，貪者悉止，分定故也。且年均以賢，德均則卜，古之制也。愿上惟先代成敗之誡，下思逐兔分定之義。若其不改，禍?zhǔn)即艘印！苯B曰：“吾欲令諸子各據(jù)一州，以視其能?！庇谑且灾凶游鯙橛闹荽淌罚幧逨8B5為并州刺史。

　　建安元年，曹操迎天子都許，乃下詔書于紹，責(zé)以地廣兵多而專自樹黨，不聞勤王之師而但擅相討伐。紹上書曰：

　　臣聞昔有哀嘆而霜隕，悲哭而崩城者。每讀其書，謂為信然，于今況之，乃知妄作。何者？臣出身為國，破家立事，至乃懷忠獲釁，抱信見疑，晝夜長吟，剖肝泣血，曾無崩城隕霜之應(yīng)，故鄒衍、杞婦何能感徹。

　　臣以負(fù)薪之資，拔于陪隸之中，奉職憲臺，擢授戎校。常侍張讓等滔亂天常，侵奪朝威，賊害忠德，扇動奸黨。故大將軍何進(jìn)忠國疾亂，義心赫怒，以臣頗有一介之節(jié)，可責(zé)以鷹犬之功，故授臣以督司，諮臣以方略。臣不敢畏憚強御，避禍求福，與進(jìn)合圖，事無違異。忠策未盡而元帥受敗，太后被質(zhì)，宮室焚燒，陛下圣德幼沖，親遭厄困。時進(jìn)既被害，師徒喪沮，臣獨將家兵百余人，抽戈承明，辣劍翼室，虎吆群司，奮擊兇丑，曾不浹辰，罪人斯殄。此誠愚臣效命之一驗也。

　　會董卓乘虛，所圖不軌。臣父兄親從，并當(dāng)大位，不憚一室之禍，茍惟寧國之義，故遂解節(jié)出奔，創(chuàng)謀河外。時，卓方貪結(jié)外援，招悅英豪，故即臣勃海，申以軍號，則臣之與卓，未有纖芥之嫌。若使茍欲滑泥揚波，偷榮求利，則進(jìn)可以享竊祿位，退無門戶之患。然臣愚所守，志無傾奪，故遂引會英雄，興師百萬，飲馬孟津，歃血漳河。會故冀州牧韓馥懷挾逆謀，欲專權(quán)勢，絕臣軍糧，不得踵系，至使猾虜肆毒，害及一門，尊卑大小，同日并戮。鳥獸之情，猶知號乎。臣所以蕩然忘哀，貌無隱戚者，誠以忠孝之節(jié)，道不兩立，顧私懷己，不能全功。斯亦愚臣破家徇國之二驗也。

　　又黃巾十萬焚燒青、兗，黑山、張楊蹈藉冀域。臣乃旋師，奉辭伐畔。金鼓未震，狡敵知亡，故韓馥懷懼，謝咎歸土，張揚、黑山同時乞降。臣時輒承制，竊比竇融，以議郎曹操權(quán)領(lǐng)兗州牧。會公孫瓚師旅南馳，陸掠北境，臣即星駕席卷，與瓚交鋒。假天之威，每戰(zhàn)輒克。臣備公族子弟，生長京輦，頗聞俎豆，不習(xí)干戈；加自乃祖先臣以來，世作輔弼，咸以文德盡忠，得免罪戾。臣非與瓚角戎馬之勢，爭戰(zhàn)陣之功者也。誠以賊臣不誅，《春秋》所貶，茍云利國，專之不疑。故冒踐霜雪，不憚劬勤，實庶一捷之福，以立終身之功。社稷未定，臣誠恥之。太仆趙岐銜命來征，宣明陛下含弘之施，蠲除細(xì)故，與下更新，奉詔之日，引師南轅。是臣畏怖天威，不敢怠慢之三驗也。

　　又臣所上將校，率皆清英宿德，令明顯達(dá)，登鋒履刃，死者過半，勤恪之功，不見書列。而州郡牧守，競盜聲名，懷持二端，優(yōu)游顧望，皆列士錫圭，跨州連郡，是以遠(yuǎn)近狐疑，議論紛錯者也。臣聞守文之世，德高者位尊；倉卒之時，功多者賞厚。陛下播越非所，洛邑乏祀，海內(nèi)傷心，志士憤惋。是以忠臣肝腦涂地，肌膚橫分而無悔心者，義之所感故也。今賞加無勞，以攜有德；杜黜忠功，以疑眾望。斯豈腹心之遠(yuǎn)圖？將乃讒慝之邪說使之然也？臣爵為通侯，位二千石。殊恩厚德，臣既叨之，豈敢窺覬重禮，以希彤弓B36B矢之命哉？誠傷偏裨列校，勤不見紀(jì)，盡忠為國，翻成重愆。斯蒙恬所以悲號于邊獄，白起歔欷于杜郵也。太傅日磾位為師保，任配東征，而耗亂王命，寵任非所，凡所舉用，皆眾所捐棄。而容納其策，以為謀主，令臣骨肉兄弟，還為仇敵，交鋒接刃，構(gòu)難滋甚。臣雖欲釋甲投戈，事不得已。誠恐陛下日月之明，有所不照，四聰之聽，有所不聞，乞下臣章，咨之群賢，使三槐九棘，議臣罪戾。若以臣今行權(quán)為釁，則桓、文當(dāng)有誅絕之則；若以眾不討賊為賢，則趙盾可無書弒援貶矣。臣雖小人，志守一介。若使得申明本心，不愧先帝，則伏首歐刀，褰衣就鑊，臣之愿也。惟陛下垂《尸鳩》之平，絕邪諂之論，無令愚臣結(jié)恨三泉。

　　于是以紹為太尉，封鄴侯。時曹操自為大將軍，紹恥為之下，偽表辭不受。操大懼，乃讓位于紹。二年，使將作大匠孔融持節(jié)拜紹大將軍，錫弓矢節(jié)鉞，虎賁百人，兼督冀、青、幽、并四州，然后受之。

　　紹每得詔書，患有不便于己，乃欲移天子自近，使說操以許下埤濕，洛陽殘破，宜徙都甄城，以就全實。操拒之。田豐說紹曰：“徙都之計，既不克從，宜早圖許，奉迎天子，動托詔令，響號海內(nèi)，此算之上者。不爾，終為人所禽，雖悔無益也?！苯B不從。四年春，擊公孫瓚，遂定幽土，事在《瓚傳》。

　　紹既并四州之地，眾數(shù)十萬，而驕心轉(zhuǎn)盛，貢御稀簡。主簿耿包密白紹曰；“赤德衰盡，袁為黃胤，宜順天意，以從民心?！苯B以包白事示軍府僚屬，議者以包妖妄宜誅。紹知眾情不同，不得已乃殺包以弭其跡。于是簡精兵十萬，騎萬匹，欲出攻許，以審配、逢紀(jì)統(tǒng)軍事，田豐、荀諶及南陽許攸為謀主，顏良、文丑為將帥。

　　沮授進(jìn)說曰：“近討公孫，師出歷年，百姓疲敝，倉庫無積，賦役方殷，此國之深憂也。宜先遣使獻(xiàn)捷天子，務(wù)農(nóng)逸人。若不得通，乃表曹操隔我王路，然后進(jìn)屯黎陽，漸營河南，益作舟船，繕修器械，分遣精騎，抄其邊鄙，令彼不得安，我取其逸。如此可坐定也?！惫鶊D、審配曰：“兵書之法，十圍五攻，敵則能戰(zhàn)。今以明公之神武，連河朔之強眾，以伐曹操，其勢譬若覆手。今不時取，后難圖也?！笔谠唬骸吧w救敵誅暴，謂之義兵；恃眾憑強，謂之驕兵。義者無敵，驕者先滅。曹操奉迎天子，建宮許都。今舉師南向，于義則違。且廟勝之策，不在強弱，曹操法令既行，士卒精練，非公孫瓚坐受圍者也。今棄萬安之術(shù)，而興無名之師，竊為公懼之。”圖等曰：“武王伐紂，不為不義；況兵加曹操，而云無名！且公師徒精勇，將士思奮，而不及時早定大業(yè)，所謂‘天與不取，反受其咎’。此越之所以霸，吳之所以滅也。監(jiān)軍之計，在于持牢，而非見時知幾之變也?！?/p>

　　紹納圖言。圖等因是B44D沮授曰：“授監(jiān)統(tǒng)內(nèi)外，威震三軍，若其浸盛，何以制之！夫臣與主同者昌，主與臣同者亡，此《黃石》之所忌也。且御眾于外，不宜知內(nèi)?！苯B乃分授所統(tǒng)為三都督，使授及郭圖、淳于瓊各典一軍，未及行。

　　五年，左將軍劉備殺徐州刺史車胄，據(jù)沛以背曹操。操懼，乃自將征備。田豐說紹曰：“與公爭天下者，曹操也。操今東擊劉備，兵連未可卒解，今舉軍而襲其后，可一往而定。兵以幾動，斯其時也。”紹辭以子疾，未得行。豐舉杖擊地曰：“嗟乎，事去矣！夫遭難遇之幾，而以嬰兒病失其會，惜哉！”紹聞而怒之，從此遂疏焉。

　　曹操畏紹過河，乃急擊備，遂破之。備奔紹，紹于是進(jìn)軍攻許。田豐以既失前幾，不宜便行，諫紹曰：

　　曹操既破劉備，則許下非復(fù)空虛。且操善用兵，變化無方，眾雖少，未可輕也。今不如久持之。將軍據(jù)山河之固，擁四州之眾，外結(jié)英雄，內(nèi)修農(nóng)戰(zhàn)，然后簡其精銳，分為奇兵，乘虛迭出，以擾河南，救右則擊其左，救左則擊其右，使敵疲于奔命，人不得安業(yè)，我未勞而彼已困，不及三年，可坐克也。今釋廟勝之策而決成敗于一戰(zhàn)，若不如志，悔無及也。

　　紹不從。豐強諫忤紹，紹以為沮眾，遂械系之。乃先宣檄曰：

　　蓋聞明主圖危以制變，忠臣慮難以立權(quán)。曩者強秦弱主，趙高執(zhí)柄，專制朝命，威福由已，終有望夷之禍，污辱至今。及臻呂后，祿、產(chǎn)專政，擅斷萬機，決事禁省，下陵上替，海內(nèi)寒心。于是絳侯、朱虛興威奮怒，誅夷逆暴，尊立太宗，故能道化興隆，光明融顯，此則大臣立權(quán)之明表也。

　　司空曹操祖父騰，故中常侍，與左悺、徐璜并作妖{薛}，饕餮放橫，傷化虐人。父嵩，乞B323攜養(yǎng)，因臧買位，輿金替寶，輸貨權(quán)門，竊盜鼎司，傾覆重器。操贅閹遺丑，本無令德，僄狡鋒俠，好亂樂禍。幕府董統(tǒng)鷹揚，埽夷兇逆，續(xù)遇董卓侵官暴國，于是提劍揮鼓，發(fā)命東夏，廣羅英難，棄瑕錄用，故遂與操參咨策略，謂其鷹犬之才，爪牙可任。至乃愚佻短慮，輕進(jìn)易退，傷夷折衄，數(shù)喪師徒。幕府輒復(fù)分兵命銳，修完補輯，表行東郡太守、兗州刺史，被以虎文，授以偏師，獎就威柄，冀獲秦師一克之報。而遂乘資跋扈，肆行酷烈，割剝元元，殘賢害善。故九江太守邊讓，英才F651逸，以直言正色，論不阿諂，身被梟懸之戮，妻孥受灰滅之咎。自是士林憤痛，人怨天怒，一夫奮臂，舉州同聲，故躬破于徐方，地奪于呂布，彷徨東裔，蹈據(jù)無所。幕府惟強干弱枝之義，且不登畔人之黨，故復(fù)援C42F擐甲。席卷赴征，金鼓響震，布眾破沮，拯其死亡之患，復(fù)其方伯之任。是則幕府無德于兗土，而有大造于操也。

　　會后鑾駕東反，群虜亂政。時，冀州方有北鄙之警，匪遑離局，故使從事中郎徐勛就發(fā)遣操，使繕修效廟，翼衛(wèi)幼主。而便放志專行，威劫省禁，卑侮王僚，敗法亂紀(jì)，坐召三臺，專制朝政，爵賞由心，刑戮在口，所愛光五宗，所怨滅三族，群談?wù)呤茱@誅，腹議者蒙隱戮，道路以目，百辟鉗口，尚書記期會，公卿充員品而已。

　　故太尉楊彪，歷典二司，元綱極位。操因睚眥，被以非罪，E054楚并兼，五毒俱至，觸情放慝，不顧憲章。又議郎趙彥，忠諫直言，議有可納，故圣朝含聽，改容加錫。操欲迷奪時明，杜絕言路，擅收立殺，不俟報聞。又梁孝王先帝母弟，墳陵尊顯，松柏桑梓，猶宜恭肅。操率將吏士，親臨發(fā)掘，破棺裸尸，掠取金寶，至令圣朝流涕，士民傷懷。又署發(fā)丘中郎將、摸金校尉，所過毀突，無骸不露。身處三公之官，而行桀虜之態(tài)，污國虐民，毒施人鬼。加其細(xì)政苛慘，科防互設(shè)，矰繳充蹊，坑F73 7塞路，舉手掛網(wǎng)羅，動足蹈機C279，是以兗、豫有無聊之人，帝都有呼嗟之怨。

　　歷觀古今書籍所載，貪殘虐烈無道之臣，于操為甚。莫府方詰外奸，未及整訓(xùn)，加意含覆，冀可彌縫。而操豺狼野心，潛包禍謀，乃欲橈折棟梁，孤弱漢室，除忠害善，專為梟雄。往歲伐鼓北征，討公孫瓚，強御桀逆，拒圍一年。操因其未破，陰交書命，欲托助王師，以見掩襲，故引兵造河，方舟北濟。會行人發(fā)露，瓚亦梟夷，故使鋒芒挫縮，厥圖不果。屯據(jù)敖倉，阻河為固，乃欲運螳螂之斧，御隆車之隧。莫府奉漢威靈，折沖宇宙，長戟百萬，胡騎千群，奮中黃、育、獲之士，聘良弓勁弩之勢，并州越太行，青州涉濟、漯，大軍乏黃河以角其前，荊州下宛、葉而掎其后。雷震虎步，并集虜廷，若舉炎火以焚飛蓬，覆滄海而注票炭，有何不消滅者哉？

　　當(dāng)今漢道陵遲，綱弛網(wǎng)絕，操以精兵七百，圍守宮闕，外稱陪衛(wèi)，內(nèi)以拘質(zhì)，懼篡逆之禍，因斯而作。乃忠臣肝腦涂地之秋，烈士立功之會也?？刹慧迷眨?/p>

　　乃先遣顏良攻曹操別將劉延于白馬，紹自引兵至黎陽。沮授臨行，會其宗族，散資財以與之。曰：“勢存則威無不加，勢亡則不保一身。哀哉！”其弟宗曰：“曹操士馬不敵，君何懼焉？”授曰：“以曹兗州之明略，又挾天子以為資，我雖克伯珪，眾實疲敝，而主驕將忲，軍之破敗，在此舉矣。楊雄有言：‘六國蚩蚩，為嬴弱姬?！裰^乎！”曹操遂救劉延，擊顏良，斬之。紹乃度河，壁延津南。沮授臨船嘆曰：“上盈其志，下務(wù)其功，悠悠黃河，吾其濟乎！”遂以疾退，紹不許而意恨之，復(fù)省其所部，并屬郭圖。

　　紹使劉備、文丑挑戰(zhàn)，曹操又擊破之，斬文丑。再戰(zhàn)而禽二將，紹軍中大震。操還屯官度，紹進(jìn)保陽武。沮授又說紹曰：“北兵雖眾，而勁果不及南軍；南軍谷少，而資儲不如此。南幸于急戰(zhàn)，北利在緩師。宜徐持久，曠以日月?！苯B不從。連營稍前，漸逼官度，遂合戰(zhàn)。操軍不利，復(fù)還堅壁。紹為高櫓，起土山，射營中，營中皆蒙楯而行。操乃發(fā)石車擊紹樓，皆破，軍中呼曰：霹靂車”。紹為地道欲襲操，操輒于內(nèi)為長塹以拒之。又遣奇兵襲紹運車，大破之，盡焚其谷食。

　　相持百余日，河南人疲困，多畔應(yīng)紹。紹遣淳于瓊等將兵萬余人北迎糧運。沮授說紹可遣蔣奇別為支軍于表，以絕曹操之鈔。紹不從。許攸進(jìn)曰：“曹操兵少而悉師拒我，許下余守勢必空弱。若分遣輕軍，星行掩襲，許拔則操成禽。如其未潰，可令首尾奔命，破之必也。”紹又不能用。會攸家犯法，審配收系之，攸不得志，遂奔曹操，而說使襲取淳于瓊等。瓊等時宿在烏巢，去紹軍四十里。操自將步騎五千人，夜往攻破瓊等，悉斬之。

　　初，紹聞操擊瓊，謂長子譚曰：“就操破瓊，吾拔其營，彼固無所歸矣?！蹦耸垢哂[、張郃等攻操營，不下。二將聞瓊等敗，遂奔操。于是紹軍驚擾，大潰。紹與譚等幅巾乘馬，與八百騎度河，至黎陽北岸，入其將軍蔣義渠營。至帳下，把其手曰：“孤以首領(lǐng)相付矣?！绷x渠避帳而處之，使宣令焉。眾聞紹在，稍復(fù)集。余眾偽降，曹操盡坑之，前后所殺八萬人。

　　沮授為操軍所執(zhí)，乃大呼曰：“授不降也，為所執(zhí)耳。”操見授謂曰：“分野殊異，遂用圮絕，不圖今日乃相得也?！笔趯υ唬骸凹街菔Р?，自取奔北。授知力俱困，宜其見禽?！辈僭唬骸氨境鯚o謀，不相用計。今喪亂過紀(jì)，國家未定，方當(dāng)與君圖之?！笔谠唬骸笆甯浮⒛?、弟懸命袁氏，若蒙公靈，速死為福?！辈賴@曰：“孤早相得，天下不足慮也?！彼焐舛裼鲅?。授尋謀歸袁氏，乃誅之。

　　紹外寬雅有局度，憂喜不形于色，而性矜愎自高，短于從善，故至于敗。及軍還，或謂田豐曰：“君必見重?！必S曰：“公貌寬而內(nèi)忌，不亮吾忠，而吾數(shù)以至言許之。若勝而喜，必能赦我，戰(zhàn)敗而怨，內(nèi)忌將發(fā)。若軍出有利，當(dāng)蒙全耳，今既敗矣，吾不望生?！苯B還，曰：“吾不用田豐言，果為所笑?！彼鞖⒅?/p>

　　官度之?dāng)?，審配二子為曹操所禽，孟岱與配有隙，因蔣奇言于紹曰：“配在位專政，族大兵強，且二子在南，必懷反畔。”郭圖、辛評亦為然。紹遂以岱為監(jiān)軍，代配守鄴。護(hù)軍逢紀(jì)與配不睦，紹以問之，紀(jì)對曰：“配天性烈直，每所言行，慕古人之節(jié)，不以二子在南為不義也，公勿疑之。”紹曰：“君不惡之邪？”紀(jì)曰：“先所爭者私情，今所陳者國事。”紹曰：“善”。乃不廢配，配、紀(jì)由是更協(xié)。

　　冀州城邑多畔，紹復(fù)擊定之。自軍敗后發(fā)病，七年夏，薨。未及定嗣，逢紀(jì)、審配宿以驕侈為譚所病，辛評、郭圖皆比干譚而與配、紀(jì)有隙。眾以譚長，欲立之。配等恐譚立而評等為害，遂矯紹遺命，奉尚為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