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志·魏書·崔毛徐何邢鮑司馬傳

  崔琰字季珪,清河?xùn)|武城人也。少樸訥,好擊劍,尚武事。年二十三,鄉(xiāng)移為正,始感激,讀《論語》、《韓詩》。至年二十九,乃結(jié)公孫方等就鄭玄受學(xué)。學(xué)未期,徐州黃巾賊攻破北海,玄與門人到不其山避難。時谷糴縣乏,玄罷謝諸生。琰既受遣,而寇盜充斥,西道不通。于是周旋青、徐、兗、豫之郊,東下壽春,南望江、湖。自去家四年乃歸,以琴書自娛。

  大將軍袁紹聞而辟之。時士卒橫暴,掘發(fā)丘隴。琰諫曰:“昔孫卿有言:”士不素教,甲兵不利,雖湯武不能以戰(zhàn)勝?!竦缆繁┕牵裎匆姷?,宜敕郡縣俺骼埋胔,示憎怛之愛,追文王之仁。“紹以為騎都尉。后紹治兵黎陽,次于延津,琰復(fù)謙曰:”天子在許,民望助順,不如守境述職,以寧區(qū)宇“。紹不聽,遂敗于官渡。及紹卒,二子交爭,爭欲得琰。琰稱疾固辭,由是獲罪,幽于囹圄,賴陰夔、陳琳營救得免。

  太祖破袁氏,領(lǐng)冀州牧,辟琰為別駕從事,謂琰曰:“昨案戶籍,可得三十萬眾,故為大州也。”琰對曰:“今天下分崩,九州幅裂,二袁兄弟親尋干戈,冀方蒸庶暴骨原野。未聞王師仁聲先路,存問風(fēng)俗,救其涂炭,而校計甲兵,唯此為先,斯豈鄙州士女所望于明公哉!”太祖改容謝之。于時賓客皆伏失色。

  太祖征并州,留琰傅文帝于鄴。世子仍出田獵,變易服乘,志在驅(qū)逐。琰書諫曰:“蓋聞盤于游田,《書》之所戒,魯隱觀魚,《春秋》譏之。此周、孔之格言,二經(jīng)之明義。殷鑒夏后,《詩》稱不遠,于卯不樂,《禮》以為忌,此又近者之得失,不可不深察也。袁族富強,公子寬放,盤游滋侈,義聲不聞,哲人君子,俄有色斯之志,熊?

  羆?壯士,墮于吞噬之用,固所以擁徒百萬,跨有河朔,無所容足也。今邦國殄瘁,惠康未洽,士女企踵,所思者德。況公親御戎馬,上下勞慘,世子宜遵大路,慎以行正,思經(jīng)國之高略,內(nèi)鑒近戒,外揚遠節(jié),深惟儲副,以身為寶。而猥襲虞旅之賤服,忽馳騖而陵險,志雉兔之小娛,忘社稷之為重,斯誠有識所以惻心也。唯世子燔翳捐褶,以塞眾望,不令老臣獲罪于天“。世子報曰:”昨奉嘉命,惠示雅數(shù),欲使燔翳捐褶。翳已壞矣,褶亦去焉。后有此比,蒙復(fù)誨諸。“

  太祖為丞相,琰復(fù)為東西曹椽屬征事。初授東曹時,教曰:“君有伯夷之風(fēng),史魚之直。貪夫慕名而清,壯士尚稱而厲,斯可以率時者已。故授東曹,往踐厥職?!蔽簢踅ǎ萆袝?。時未立太子,臨菑侯植有才而愛。太祖狐疑,以函令密訪于外。唯琰露板答曰:“蓋聞《春秋》之義,立子以長,加五官將仁孝聰明,宜承正統(tǒng)。琰以死守之?!敝玻峙鲆?。太祖貴其公亮,喟然嘆息,遷中尉。

  琰聲姿高暢,眉目疏朗,須長四尺,甚有威重,朝士瞻望,而太祖亦敬憚焉。琰嘗薦巨鹿楊訓(xùn),雖才好不足,而清貞守道,太祖即禮辟之。后太祖為魏王,訓(xùn)發(fā)表稱贊功伐,褒述盛德。時人或笑訓(xùn)希世浮偽,謂琰為失所舉。琰從訓(xùn)取表草視之,與訓(xùn)書曰:“省表,事佳耳!時乎時乎,會當(dāng)有變時?!辩疽庾I論者好譴呵而不尋情理也。有白琰此書傲世怨謗者,太祖怒曰:“諺言‘生女耳’,‘耳’非佳語。‘會當(dāng)有變時’,意指不遜?!庇谑??罰?琰為徒隸,使人視之,辭色不撓。太祖令曰:“琰雖見刑,而通賓客,門若市人,對賓客虬須直視,若有所瞋.”遂賜琰死。

  始琰與司馬朗善,晉宣王方壯,琰渭朗曰:“子之弟,聰哲明允,剛斷英跱,殆非子之所及也。”朗以為不然,而琰每秉此論。琰從弟林,少無名望,雖姻族猶多輕之,而琰常曰:“此所謂大器晚成者也,終必遠至。”涿郡孫禮、盧毓始入軍府,琰又名之曰:“孫疏亮亢烈,剛簡能斷,盧清警明理,百煉不消,皆公才也?!焙罅?、禮、毓咸至鼎輔。及琰友人公孫方、宋階早卒,琰撫其遺孤,恩若己子。其鑒識篤義,類皆如此。

  初,太祖性忌,有所不堪者,魯國孔融、南陽許攸、婁圭,皆以恃舊不虔見誅。而琰最為世所痛惜,至今冤之。

  毛玠字孝先,陳留平丘人也。少為縣吏,以清公稱。將避亂荊州。未至,聞劉表政令不明,遂往魯陽。太祖臨兗州,辟為治中從事。玠語太祖曰:“今天下分崩,國主遷移,生民廢業(yè),饑饉流亡,公家無經(jīng)歲之儲,百姓無安固之志,難以持久。今袁紹、劉表,雖士民眾強,皆無經(jīng)遠之慮,未有樹基建本者也。夫兵義者勝,守位以財,宜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畜軍資,如此則霸王之業(yè)可成也?!碧婢醇{其言,轉(zhuǎn)幕府功曹。

  太祖為司空丞相,玠嘗為東曹掾,與崔琰并典選舉。其所舉用,皆清正之士。雖于時有盛名而行不由本者,終莫得進。務(wù)以儉率人,由是天下之士莫不以廉節(jié)自勵,雖貴寵之臣,輿服不敢過度。太祖嘆曰:“用人如此,使天下人自治,吾復(fù)何為哉!”文帝為五官將,親自詣玠,屬所親眷。玠答曰:“老臣以能守職。幸得免戾,今所說人非遷次,是以不敢奉命。”大軍還鄴,議所并省。玠請謁不行,時人憚之,咸欲省東曹。乃共白曰:“舊西曹為上,東曹為次,宜省東曹?!碧嬷淝?,令曰:“日出于東,月盛于東,凡人言方,亦復(fù)先東,何以省東曹?”遂省西曹。初,太祖平柳城,班所獲器物,特以素屏風(fēng)素馮幾賜玠,曰:“君有古人之風(fēng),故賜君古人之服?!鲍d居顯位,常布衣蔬食,撫育孤兄子甚篤,賞賜以振施貧族,家無所余。遷右軍師。魏國初建,為尚書仆射,復(fù)典選舉。時太子未定,而臨菑侯植有寵,玠密諫曰:“近者袁紹以嫡庶不分,覆宗滅國。廢立大事,非所宜聞?!焙笕毫艜?,玠起更衣。太祖目指曰:“此古所謂國之司直,我之周昌也?!?/p>

  崔琰既死,玠內(nèi)不悅。后有白玠者:“出見黥面反者,其妻子沒為官奴婢,玠言曰‘使天不雨者蓋此也’?!碧娲笈?,收玠付獄。大理鐘繇詰玠曰:“自古圣帝明王,罪及妻子?!稌吩疲骸弊蟛还沧?,右不共右,予則孥戮女?!究苤?,男子入于罪隸,女子入于春稿。漢律,罪人妻子沒為奴婢,黥面。漢法所行黥墨之刑,存于古典。

  今真奴婢祖先有罪,雖歷百世,猶有黥面供官,一以寬良民之命,二以宥并罪之辜。此何以負于神明之意,而當(dāng)致旱?案典謀,急恒寒若,舒恒燠若,寬則亢陽,所以為旱。

  玠之吐言,以為寬邪,以為急也?急當(dāng)陰霖,何以反旱?成湯圣世,野無生草,周宣令主,旱魃為虐??汉狄詠?,積三十年,歸咎黥面,為相值不?衛(wèi)人伐邢,師興而雨,罪惡無征,何以應(yīng)天?玠譏謗之言,流于下民,不悅之聲,上聞圣聽。玠之吐言,勢不獨語,時見黥面,凡為幾人?黥面奴婢,所識知邪?何緣得見,對之嘆言?時以語誰?見答云何?

  以何日月?于何處所?事已發(fā)露,不得隱欺,具以狀對。“玠曰:”臣聞蕭生縊死,困于石顯;賈子放外,讒在絳、灌;白起賜劍于杜郵;晁錯致誅于東市;伍員絕命于吳都:斯數(shù)子者,或妒其前,或害其后。臣垂齠執(zhí)簡,累勤取官,職在機近,人事所竄。屬臣以私,無勢不絕,語臣以冤,無細不理。人情淫利,為法所禁,法禁于利,勢能害之。

  青蠅橫生,為臣作謗,謗臣之人,勢不在他。昔王叔、陳生爭正王廷,宣子平理,命舉其契,是非有宜,曲直有所,《春秋》嘉焉,是以書之。臣不言此,無有時、人。說臣此言,必有征要。乞蒙宣子之辨,而求王叔之對。若臣以曲聞,即刑之日,方之安駟之贈;賜劍之來,比之重賞之惠。謹以狀對?!皶r桓階、和洽進言救玠.玠遂免黜,卒于家。太祖賜棺器錢帛,拜子機郎中。

  徐奕字季才,東莞人也。避難江東,孫策禮命之。奕改姓名,微服還本郡。太祖為司空,辟為掾?qū)伲瑥奈髡黢R超。超破,軍還。時關(guān)中新服,未甚安,留奕為丞相長史,鎮(zhèn)撫西京,西京稱其威信。轉(zhuǎn)為雍州刺史、復(fù)還為東曹屬。丁儀等見寵于時,并害之,而奕終不為動。出為魏郡太守。太祖征孫權(quán),徙為留府長史,謂奕曰:“君之忠亮,古人不過也,然微太嚴。昔西門豹佩韋以自緩,夫能以柔弱制剛強者,望之于君也。今使君統(tǒng)留事,孤無復(fù)還顧之憂也。”魏國既建,為尚書,復(fù)典選舉,遷尚書令。

  太祖征漢中,魏諷等謀反,中尉楊俊左遷。太祖嘆曰:“諷所以敢生亂心,以吾爪牙之臣無遏奸防謀者故也。安得如諸葛豐者,使代俊乎!”桓階曰:“徐奕其人也?!?/p>

  太祖乃以奕為中尉,手令曰:“昔楚有子玉,文公為之側(cè)席而坐;汲黯在朝,淮南為之折謀。《詩》稱‘邦之司直’,君之謂與!”在職數(shù)月,疾篤乞退,拜諫議大夫,卒。

  何夔字叔龍,陳郡陽夏人也。曾祖父熙,漢安帝時官至車騎將軍。夔幼喪父,與母兄居,以孝友稱。長八尺三寸,容貌矜嚴。避亂淮南。后袁術(shù)至壽春,辟之,夔不應(yīng),然遂為術(shù)所留。久之,術(shù)與橋蕤懼攻圍蘄陽,蘄陽為太祖固守。術(shù)以夔彼郡人。欲脅令說蘄陽。夔謂術(shù)謀臣李業(yè)曰:“昔柳下惠聞伐國之謀而有憂色,曰;‘吾聞伐國不問仁人,斯言何為至于我哉’!遂遁匿灊山。術(shù)知夔終不為己用,乃止。術(shù)從兄山陽太守遺母,夔從姑也,是以雖恨夔而不加害。

  建安二年,夔將還鄉(xiāng)里,度術(shù)必急追,乃問行得免,明年到本郡。頃之,太祖辟為司空掾?qū)?。時有傳袁術(shù)軍亂者,太祖問夔曰:“君以為信不?”夔對曰:“天之所助者順,人之所助者信。術(shù)無信順之實,而望天人之助,此不可以得志于天下。夫失道之主,親戚叛之,而況于左右乎!以夔觀之,其亂必矣?!碧嬖唬骸盀閲зt則亡。君不為術(shù)所用;亂,不亦宜乎!”太祖性嚴,掾?qū)俟?,往往加杖;夔常畜毒藥,誓死不辱,是以終不見及。出為城父令。遷長廣太守??I山海,黃巾未平,豪杰多背叛,衰譚就加以官位。長廣縣人管承,徒眾三千余家,為寇害。議者欲舉兵攻之。夔曰:“承等非生而樂亂也,習(xí)于亂,不能自還,未被德教,故不知反善。今兵迫之急,彼恐夷滅,必并力戰(zhàn)。攻之既未易拔,雖勝,必傷吏民。不如徐喻以恩德,使容自悔,可不煩兵而定。”乃遣郡丞黃珍在,為陳成敗,承等皆請服。夔遣吏成弘領(lǐng)校尉,長廣縣丞等郊迎奉牛酒,詣郡。牟平賊從錢,眾亦數(shù)千,夔率郡兵與張遼共討定之。東牟人王營,眾三千余家,脅昌陽縣為亂。夔遣吏王欽等,授以計略,使離散之。旬月皆平定。

  是時太祖始制新科下州郡,又收租稅綿絹。夔以郡初立,近以師旅之后,不可卒繩以法,乃上言曰:“自喪亂已來,民人失所,今雖小安,然服教日淺。所下新科,皆以明罰敕法,齊一大化也。所領(lǐng)六縣。疆域初定,加以饑饉,若一切齊以科禁,恐或有不從教者。有不從教者不得不誅,則非觀民設(shè)教隨時之意也。先王辨九服之賦以殊遠近,制三典之刑以平治亂,愚以為此郡宜依遠域新邦之典,其民間小事,使長吏臨時隨宜,上不背正法,下以順百姓之心。比及三年,民安其業(yè),然后齊之以法,則無所不至矣?!?/p>

  太祖從其言。征還,參丞相軍事。海賊郭祖寇暴樂安、濟南界,州郡苦之。太祖以夔前在長廣有威信,拜樂安太守。到官數(shù)月,諸城悉平。

  人為丞相東曹掾。夔言于太祖曰:“自軍興以來,制度草創(chuàng),用人未詳其本,是以各引其類,時忘道德。夔聞以賢制爵,則民慎德;以庸制祿,則民興功。以為自今所用,必先核之鄉(xiāng)間,使長幼順敘,無相逾越。顯忠直之賞,明公實之報,則賢不肖之分,居然別矣。又可修保舉故不以實之令,使有司別受其負。在朝之臣,時受教與曹并選者,各任其責(zé)。上以觀朝臣之節(jié),下以塞爭競之源,以督群下,以率萬民,如是則天下幸甚?!碧娣Q善。魏國既建,拜尚書仆射。文帝為太子,以涼茂為太傅,夔為少傅;特命二傅與尚書東曹并選太子諸侯官屬。茂卒,以夔代茂。每月朔,太傅入見太子,太子正法服而禮焉;他日無會儀。夔遷太仆,太子欲與辭,宿戒供,夔無往意;乃與書請之,夔以國有常制,遂不往。其履正如此。然于節(jié)儉之世,最為豪汰。文帝踐阼,封成陽亭侯,邑三百戶。疾病,屢乞遜位。詔報曰:“蓋禮賢親舊,帝王之常務(wù)也。以親則君有輔弼之勛焉,以賢則君有醇固之茂焉。夫有陰德者必有陽報,今君疾雖未瘳,神明聽之矣。君其即安,以順朕意。”薨,謚曰靖侯。子曾嗣,咸熙中為司徒。

  刑颙、字子昂,河間鄚人也。舉孝廉,司徒辟,皆不就。易姓字,適右北平,從田疇游。積五年,而太祖定冀州。颙謂疇曰:“黃巾起來二十余年,海內(nèi)鼎沸,百姓流離。

  今聞曹公法令嚴。民厭亂矣,亂極則平。請以身先。“遂裝還鄉(xiāng)里。田疇曰:”刑颙,民之先覺也?!澳艘娞?,求為鄉(xiāng)導(dǎo)以克柳城。

  太祖辟颙為冀州從事,時人稱之曰:“德行堂堂刑子昂?!背龔V宗長,以故將喪棄官。有司舉正,太祖曰:“颙篤于舊君,有一致之節(jié)?!蔽饐栆?。更辟司空掾,除行唐令,勸民農(nóng)桑,風(fēng)化大行。人為丞相門下督,遷左馮翊,病,去官。是時,太祖諸子高選官屬,令曰:“侯家吏,宜得淵深法度如刑颙輩?!彼煲詾槠皆钪布邑?。颙防閑以禮,無所屈撓,由是不合。庶子劉楨書諫植曰:“家丞刑颙,北王之彥,少秉高節(jié),玄靜淡泊,言少理多,真雅士也。楨誠不足同貫斯人,并列左右。而楨禮遇殊特,颙反疏簡,私懼觀者將謂君侯習(xí)近不肖,禮賢不足,采庶子之春華,忘家丞之秋實,為上招謗,其罪不小,以此反側(cè)?!焙髤⒇┫嘬娛?,轉(zhuǎn)東曹掾。初,太子未定,而臨菑侯植有寵,丁儀等并贊冀其美。太祖問颙,颙對曰:“以庶代宗,先世之戒也。愿殿下深重察之!”

  太子識其意,后遂以為太子少傅,遷太傅。文帝踐阼,為侍中尚書仆射,賜爵關(guān)內(nèi)侯,出為司隸校尉,徙太常。黃四年薨,子友嗣。

  鮑勛字叔業(yè),泰山平陽人也,漢司隸校尉鮑宣九世孫。宣后嗣有從上黨能泰山者,遂家焉。勛父信,靈帝時為騎都尉,大將軍何進遣東募兵。后為濟北相,協(xié)規(guī)太祖,身以遇害。語在《董卓傳》、《武帝紀》。建安十七年,太祖追錄信功,表封勛兄邵新都亭侯。辟勛丞相掾。

  二十二年,立太子,以勛為中庶子。徙黃門侍郎,出為魏郡西部都尉,太子郭夫人弟為曲周縣吏,斷盜官布,法應(yīng)棄市。太祖時在譙,太子留鄴,數(shù)手書為之請罪。勛不敢擅縱,具列上。勛前在東宮,守正不撓,太子固不能悅,及重此事,恚望滋甚。會郡界休兵有失期者,密敕中尉奏免勛宮。久之,拜侍御史。延康元年,太祖崩,太子即王位,勛以駙馬都尉兼侍中。

  文帝受禪,勛每陳“今之所急,唯在軍農(nóng),寬惠百姓,臺榭苑囿,宜以為后?!蔽牡蹖⒊鲇潍C,勛停車上疏曰:“臣聞五帝三王,靡不明本立教,以孝治天下。陛下仁圣惻隱,有同古烈。臣冀當(dāng)繼蹤前代。令萬世可則也。如何在諒暗之中,修馳騁之事乎!

  臣冒死以聞,唯陛下察焉“。帝手毀其表而竟行獵,中道頓息,問侍臣曰:”獵之為樂,何如八音也?“侍中劉曄對曰:”獵勝于樂?!皠卓罐o曰:”夫樂,上通神明,下和人理,隆治致化,萬邦咸乂.移風(fēng)易俗,莫善于樂。況獵,暴華蓋于原野,傷生育之至理,櫛風(fēng)休雨,不以時隙哉?昔魯隱現(xiàn)漁于棠,《春秋》譏之。雖陛下以為務(wù),愚臣所不愿也?!耙蜃啵骸眲县槻恢?,阿順陛下過戲之言。昔梁丘據(jù)取媚于遄臺,曄之謂也。

  請有司議罪以清皇朝?!暗叟魃T還,即出勛為右中郎將。

  黃初四年,尚書令陳群、仆射司馬宣王并舉勛為宮正,宮正即御史中丞也。帝不得已而用之,百寮嚴憚,罔不肅然。六年秋,帝欲征吳,群臣大議,勛面諫曰:“王師屢征而未有所克者,蓋以吳、蜀唇齒相依,憑阻山水,有難拔之勢故也。往年龍舟飄蕩,隔在南岸,圣躬蹈危,臣下破膽。此時宗廟幾至傾履,為百世之戒。今又勞兵襲遠,日費千金,中國虛耗,令黠虜玩威,臣竊以為不可?!钡垡娣拗筮w勛為治書執(zhí)法。

  帝從壽春還,屯陳留郡界。太守孫邕見,出過勛。時營壘未成,但立標(biāo)埒,邕邪行不從正道,軍營令史劉曜欲推之,勛以塹壘未成,解止不舉。大軍還洛陽,曜有罪,勛奏絀遣,而曜密表勛私解邕事。詔曰:“勛指鹿作馬,收付廷尉。”廷尉法議:“正刑五歲”。三官駁:“依律罰金二斤”。帝大怒曰:“勛無活分,而汝等敢縱之!收三官已下付刺奸,當(dāng)令十鼠同穴?!碧剧婔?、司徒華歆、鎮(zhèn)軍大將軍陳群、侍中辛毗、尚書衛(wèi)臻、守廷尉高柔等并表“勛父信有功于太祖”,求請勛罪。帝不許,遂誅勛。勛內(nèi)行既修,廉而能施,死之日,家無余財。后二旬,文帝亦崩,莫不為勛嘆恨。

  司馬芝字子華,河內(nèi)溫人也。少為書生,避亂荊州,于魯陽山遇賊,同行者皆棄老弱走,芝獨坐守老母。賊至,以刃臨芝,芝叩頭曰:“母老,唯在諸君!”賊曰:“此孝子也,殺之不義?!彼斓妹夂?,以鹿車推載母。居南方十余年,躬耕守節(jié)。

  太祖平荊州,以芝為菅長。時天下草創(chuàng),多不奉法??ぶ鞑緞⒐?jié),舊族豪俠,賓客千余家,出為盜賊,入亂吏治。頃之,芝差節(jié)客王同等為兵,掾史據(jù)白:“節(jié)家前后未嘗給繇,若至?xí)r藏匿,必為留負?!敝ゲ宦?,與節(jié)書曰:“君為大宗,加股肱郡,而賓客每不與役,既眾庶怨望,或流聲上聞。今條同等為兵,幸時發(fā)遣?!北鸭?,而節(jié)藏同等,因令督郵以軍興詭責(zé)縣,縣掾史窮困,乞代同行。芝乃馳檄濟南,具陳節(jié)罪。

  太守郝光素敬信芝,即以節(jié)代同行,青州號芝“以郡主簿為兵。”遷廣平令。征虜將軍劉勛,貴寵驕豪,又芝故郡將,賓客子弟在界數(shù)犯法。勛與芝書,不著姓名,而多所屬托,芝不報其書,一皆如法。后勛以不軌誅,交關(guān)者皆獲罪,而芝以見稱。

  遷大理正。有盜官練置都廁上者,吏疑女工,收以付獄。芝曰:“夫刑罪之失,失在苛暴。今贓物先得而后訊其辭,若不勝掠,或至誣服。誣服之情,不可以拆獄。且簡而易從,大人之化也。不失有罪,庸世之治耳。今宥所疑,以隆易從之義,不亦可乎!”

  太祖從其議。歷甘陵、沛、陽平太守,所在有績。黃初中,人為河南尹,抑強扶弱,私請不行。會內(nèi)官欲以事托芝,不敢發(fā)言,因芝妻伯父董昭。昭猶憚芝,不為通。芝為教與群下曰:“蓋君能設(shè)教,不能使吏必不犯也。吏能犯教,而不能使君必不聞也。夫設(shè)教而犯,君之劣也;犯教而聞,吏之禍也。君劣于上,吏禍于下,此政事所以不理也。

  可不各勉之哉!“于是下吏莫不自勵。門下循行嘗疑門干盜簪,干辭不符,曹執(zhí)為獄。

  芝教曰:“凡物有相似而難分者,自非離婁,鮮能不惑。就其實然,循行何忍重借一簪輕傷同類乎!其寢勿問?!?/p>

  明帝即位,賜爵關(guān)內(nèi)侯。頃之,特進曹洪乳母當(dāng),與臨汾公主侍者共事無澗神系獄。

  卞太后遣黃門詣府傳令,芝不通,輒敕洛陽獄考竟,而上疏曰:“諸應(yīng)死罪者,皆當(dāng)先表須報。前制書禁絕淫祀以正風(fēng)俗,今當(dāng)?shù)人秆蹋o語始定,黃門吳達詣臣,傳太皇太后令。臣不敢通,懼有救護,速聞圣聽,若不得已,以垂宿留。由事不早竟,是臣之罪,是以冒犯??疲m敕縣考竟,擅行刑戮,伏須誅罰?!钡凼謭笤唬骸笆”?,明卿至心,欲奉詔書,以權(quán)行事,是也。此乃卿奉詔之意,何謝之有?后黃門復(fù)往,慎勿通也。”芝居官十一年,數(shù)議科條所不便者。其在公卿間,直道而行。會諸王來朝,與京都人交通,坐免。

  后為大司農(nóng)。先是諸典農(nóng)各部吏民,末作治生,以要利人。芝奏曰:“王者之治,祟本抑末,務(wù)農(nóng)重谷。《王制》:”無三年之儲,國非其國也?!豆茏訁^(qū)言》以積谷為急。方今二虜未滅,師旅不息,國家之要,惟在谷帛。武皇帝特開屯田之官,專以農(nóng)桑為業(yè)。建安中,天下倉廩充實,百姓殷足。自黃初以來,聽諸典農(nóng)治生,各為部下之計,誠非國家大體所宜也。夫王者以海內(nèi)為家,故《傳》曰:“百姓不足,君誰與足!’富足之由,在于不失時而盡地力。今商旅所求,雖有加倍之顯利,然于一統(tǒng)之計,已有不貲之損,不如墾田益一畝之收也。夫農(nóng)民之事田,自正月耕種,耘鋤條桑,耕熯種麥,獲刈筑場,十月乃畢。治廩系橋,運輸租賦,除道理梁,熯涂室屋,以是終歲,無日不為農(nóng)事也。今諸典農(nóng),各言‘留者為行者宗田計,課其力,勢不得不爾。不有所廢,則當(dāng)素有余力。’臣愚以為不宜復(fù)以商事雜亂,專以農(nóng)桑為務(wù),于國計為便?!泵鞯蹚闹?/p>

  每上官有所召問,常先見掾史,為斷其意故,教其所以答塞之狀,皆如所度。芝性亮直,不矜廉隅。與賓客談?wù)?,有不可意,便面折其短,退無異言。卒于官,家無余財,自魏迄今為河南尹者莫及芝。

  芝亡,子岐嗣,從河南丞轉(zhuǎn)廷尉正,遷陳留相。梁郡有系囚,多所連及,數(shù)歲不決。

  詔書徙獄于岐屬縣,縣請豫治牢具。岐曰:“今囚有數(shù)十,既巧詐難符,且已倦楚毒,其情易見。豈當(dāng)復(fù)久處囹圄邪!”及囚至,詰之,皆莫敢匿詐,一朝決競,遂超為廷尉。

  是時大將軍爽專權(quán),尚書何晏、鄧飏等為之輔冀。南陽圭泰嘗以言進指,考系廷尉。飏訊獄,將致泰重刑。岐數(shù)飏曰:“夫樞機大臣,王室之佐,既不能輔化成德,齊美古人,而乃肆其私忿,枉論無辜。使百姓危心,非此焉在?”飏于是慚怒而退。岐終恐久獲罪,以疾去官。居家未期而卒,年三十五。子肇嗣。

  評曰:“徐奕、何夔、刑颙貴尚峻厲,為世名人。毛玠清公素履,司馬芝忠亮不傾,庶乎不吐剛?cè)闳?。崔琰高格最?yōu),鮑勛秉正無虧,而皆不免其身,借哉!《大雅》貴”既明且哲“,《虞書》尚”直而能溫“,自非兼才,疇克備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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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琰傳、毛玠傳、徐奕傳、邢颙傳、鮑勛傳、何夔傳、司馬芝傳)崔琰傳,崔琰字季皀,清河郡東武城縣人。年少時性格樸實,言辭遲鈍,喜好擊劍,熱衷于武功。二十三歲時,鄉(xiāng)里按規(guī)定將他轉(zhuǎn)為正卒…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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