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魏紀·魏紀三

　　起著雍涒灘，盡上章閹茂，凡三年。

烈祖明皇帝上之下

　　◎　太和二年戊申，公元二二八年

　　春，正月，司馬懿攻新城，旬有六日，拔之，斬孟達。申儀久在魏興，擅承制刻印，多所假授；懿召而執(zhí)之，歸于洛陽。
　　初，征西將軍夏侯淵之子楙尚太祖女清河公主，文帝少與之親善，及即位，以為安西將軍，都督關(guān)中，鎮(zhèn)長安，使承淵處。諸葛亮將入寇，與群下謀之，丞相司馬魏延曰：“聞夏侯楙，主婿也，怯而無謀。今假延精兵五千，負糧五千，直從褒中出，循秦嶺而東，當子午而北，不過十日，可到長安。楙聞延奄至，必棄城逃走。長安中惟御史、京兆太守耳。橫門邸閣與散民之谷，足周食也。比東方相合聚，尚二十許日，而公從斜谷來，亦足以達。如此，則一舉而咸陽以西可定矣?！绷烈詾榇宋Ｓ?，不如安從坦道，可以平取隴右，十全必克而無虞，故不用延計。亮揚聲由斜谷道取郿。使鎮(zhèn)東將軍趙云，楊武將軍鄧芝為疑軍，據(jù)箕谷。帝遺曹真都督關(guān)右諸軍亮身率大軍攻祁山，戎陳整齊，號令明肅。始，魏以漢昭烈既死，數(shù)歲寂然無聞，是以略無備豫；而卒聞亮出，朝野恐懼。于是天水、南安、安定皆叛應(yīng)亮，關(guān)中響震，朝臣未知計所出。帝曰：“亮阻山為固，今者自來，正合兵書致人之術(shù)，破亮必也?！蹦死毡R步騎五萬，遣右將軍張郃督之，西拒亮。丁未，帝行如長安。
　　初，越巂太守馬謖才器過人，好論軍計，諸葛亮深加器異。漢昭烈臨終謂亮曰：“馬謖言過其實，不可大用，君其察之！”亮猶謂不然，以謖為參軍，每引見談?wù)?，自晝達夜。及出軍祁山，亮不用舊將魏延、吳懿等為先鋒，而以謖督諸軍在前，與張郃戰(zhàn)于街亭。謖違亮節(jié)度，舉措煩擾，舍水上山，不下?lián)恰堗A絕其汲道，擊，大破之，士卒離散。亮進無所據(jù)，乃拔西縣千馀家還漢中。收謖下獄，殺之。亮自臨祭，為之流涕，撫其遺孤，恩若平生。蔣琬謂亮曰：“昔楚殺得臣，文公喜可知也。天下未定而戮智計之士，豈不惜乎！”亮流涕曰：“孫武所以能制勝于天下者，用法明也；是以揚干亂法，魏絳戮其仆。四海分裂，兵交方始，若復(fù)廢法，何用討賊邪！”謖之未敗也，裨將軍巴西王平連規(guī)諫謖，謖不能用；及敗，眾盡星散，惟平所領(lǐng)千人鳴鼓自守，張郃疑其有伏兵，不往逼也，于是平徐徐收合諸營遺迸，率將士而還。亮既誅馬謖及將軍李盛，奪將軍黃襲等兵，平特見崇顯，加拜參軍，統(tǒng)五部兼當營事，進位討寇將軍，封亭侯。亮上疏請自貶三等，漢主以亮為右將軍，行丞相事。是時趙云、鄧芝兵亦敗于箕谷，云斂眾固守，故不大傷，云亦坐貶為鎮(zhèn)軍將軍。亮問鄧芝曰：“街亭軍退，兵將不復(fù)相錄，箕谷軍退，兵將初不相失，何故？”芝曰：“趙云身自斷后，軍資什物，略無所棄，兵將無緣相失。”云有軍資馀絹，亮使分賜將士，云曰：“軍事無利，何為有賜！其物請悉入赤岸庫，須十月為冬賜?！绷链笊浦?br />　　或勸亮更發(fā)兵者，亮曰：“大軍在祁山、箕谷，皆多于賊，而不破賊，乃為賊所破，此病不在兵少也，在一人耳。今欲減兵省將，明罰思過，校變通之道于將來；若不能然者，雖兵多何益！自今已后，諸有忠慮于國，但勤攻吾之闕，則事可定，賊可死，功可蹺足而待矣。”于是考微勞，甄壯烈，引咎責(zé)躬，布所失于境內(nèi)，厲兵講武，以為后圖，戎士簡練，民忘其敗矣。亮之出祁山也，天水參軍姜維詣亮降。亮美維膽智，辟為倉曹掾，使典軍事。
　　曹真討安定等三郡，皆平。真以諸葛亮懲于祁山，后必出從陳倉，乃使將軍郝昭等守陳倉，治其城。
　　夏，四月，丁酉，京還洛陽。
　　帝以燕國徐邈為涼州刺史。邈務(wù)農(nóng)積谷，立學(xué)明訓(xùn)，進善黜惡，與羌、胡從事，不問小過；若犯大罪，先告部帥，使知應(yīng)死者，乃斬以徇。由是服其威信，州界肅清。五月，大旱。
　　吳王使鄱陽太守周魴密求山中舊族名帥為北方所聞知者，令譎挑揚州牧曹休。魴曰：“民帥小丑，不足杖任，事或漏泄，不能致休。乞遣親人赍箋以誘休，言被譴懼誅，欲以郡降北，求兵應(yīng)接。”吳王許之。時頻有郎官詣魴詰問諸事，魴因詣郡門下，下發(fā)謝。休聞之，率步騎十萬向皖以應(yīng)魴；帝又使司馬懿向江陵，賈逵向東關(guān)，三道俱進。
　　秋，八月，吳王至皖，以陸遜為大都督，假黃鉞，親執(zhí)鞭以見之；以硃桓、全琮為左右督，各督三萬人以擊休。休知見欺，而恃其眾，欲遂與吳戰(zhàn)。硃桓言于吳王曰：“休本以親戚見任，非智勇名將也。今戰(zhàn)必敗，敗必走，走當由夾石、掛車。此兩道皆險厄，若以萬兵柴路，則彼眾可盡，休可生虜。臣請將所部以斷之，若蒙天威，得以休自效，便可乘勝長驅(qū)，進取壽春，割有淮南，以規(guī)許、洛，此萬世一時，不可失時！”權(quán)以問陸遜，遜以為不可，乃止。尚書蔣濟上疏曰：“休深入虜?shù)?，與權(quán)精兵對，而硃然等在上流，乘休后，臣未見其利也。”前將軍滿寵上疏曰：“曹休雖明果而希用兵，今所從道，背湖旁江，易進難退，此兵之絓地也。若入無強口，寵深為之備！”寵表未報，休與陸遜戰(zhàn)于石亭。遜自為中部，令硃桓、全琮為左右翼，三道俱進，沖休伏兵，因驅(qū)走之，追亡逐北，徑至夾石，斬獲萬馀，牛馬騾驢車乘萬兩，軍資器械略盡。
　　初，休表求深入以應(yīng)周魴，帝命賈逵引兵東與休合。逵曰：“賊無東關(guān)之備，必并軍于皖，休深入與賊戰(zhàn)，必敗。”乃部署諸將，水陸并進，行二百里，獲吳人，言休戰(zhàn)敗，吳遺兵斷夾石。諸將不知所出，或欲待后軍，逵曰：“休兵敗于外，路絕于內(nèi)，進不能戰(zhàn)，退不得還，安危之機，不及終日。賊以軍無后繼，故至此，今疾進，出其不意，此所謂先人以奪其心也，賊見吾兵必走。若待后軍，賊已斷險，兵雖多何益！”乃兼道進軍，多設(shè)旗鼓為疑兵。吳人望見逵軍，驚走，休乃得還。逵據(jù)夾石，以兵糧給休，休軍乃振。初，逵與休不善，及休敗，賴逵以免。
　　九月，乙酉，立皇子穆為繁陽王。
　　長平壯侯曹休上書謝罪，帝以宗室不問。休慚憤，疽發(fā)于背，庚子，卒。帝以滿寵都督揚州以代之。
　　護烏桓校尉田豫擊鮮卑郁筑鞬，郁筑鞬妻父軻比能救之，以三萬騎圍豫于馬城。上谷太守閻志，柔之弟也，素為鮮卑所信，往解諭之，乃解圍去。
　　冬，十一月，蘭陵成侯王朗卒。
　　漢諸葛亮聞曹休敗，魏兵東下，關(guān)中虛弱，欲出兵擊魏，群臣多以為疑。亮上言于漢主曰：“先帝深慮以漢、賊不兩立，王業(yè)不偏安，故托臣以討賊。以先帝之明，量臣之才，固當知臣伐賊，才弱敵強；然不伐賊，王業(yè)亦亡，惟坐而待亡，孰與伐之！是故托臣而弗疑也。臣受命之日，寢不安席，食不甘味，思惟北征，宜先入南，故五月渡瀘，深入不毛。臣非不自惜也，顧王業(yè)不可偏全于蜀都，故冒危難以奉先帝之遺意也，而議者以為非計。今賊適疲于西，又務(wù)于東，兵法乘勞，此進趨之時也。謹陳其事如左：高帝明并日月，謀臣淵深，然涉險被創(chuàng)，危然后安。今陛下未及高帝，謀臣不如良、平，而欲以長計取勝，坐定天下，此臣之未解一也。劉繇、王朗各據(jù)州郡，論安言計，動引圣人，群疑滿腹，眾難塞胸，今歲不戰(zhàn)，明年不征，使孫策坐大，遂并江東，此臣之未解二也。曹操智計殊絕于人，其用兵也，仿佛孫、吳，然困于南陽，險于烏巢，危于祁連，逼于黎陽，幾敗伯山，殆死潼關(guān)，然后偽定一時耳；況臣才弱，而欲以不危而定之，此臣之未解三也。曹操五攻昌霸不下，四越巢湖不成，任用李服而李服圖之，委夏侯而夏侯敗亡；先帝每稱操為能，猶有此失，況臣駑馭，何能必勝！此臣之未解四也。自臣到漢中，中間期年耳，然喪趙云、陽群、馬玉、閻芝、丁立、白壽、劉郃、鄧銅等及曲長、屯將七十馀人，突將、無前、賨叟、青羌、散騎、武騎一千馀人，皆數(shù)十年之內(nèi)，糾合四方之精銳，非一州之所有；若復(fù)數(shù)年，則損三分之二，當何以圖敵！此臣之未解五也。今民窮兵疲，而事不可息，事不可息，則住與行，勞費正等，而不及虛圖之，欲以一州之地與賊支久，此臣之未解六也。夫難平者事也，昔先帝敗軍于楚，當此時，曹操拊手，謂天下已定。然后先帝東連吳、越，西取巴、蜀，舉兵北征，夏侯授首，此操之失計而漢事將成也。然后吳更違盟，關(guān)羽毀敗，秭歸蹉跌，曹丕稱帝。凡事如是，難可逆見。臣鞠躬盡力，死而后已，至于成敗利鈍，非臣之明所能逆睹也?！?br />　　十二月，亮引兵出散關(guān)，圍陳倉，陳倉已有備，亮不能克。亮使郝昭鄉(xiāng)人靳詳于城外遙說昭，昭于樓上應(yīng)之曰：“魏家科法，卿所練也；我之為人，卿所知也。我受國恩多而門戶重，卿無可言者，但有必死耳。卿還謝諸葛，便可攻也?！痹斠哉颜Z告亮，亮又使詳重說昭，言“人兵不敵，無為空自破滅?！闭阎^詳曰：“前言已定矣，我識卿耳，箭不識也?！痹斈巳ァＡ磷砸杂斜姅?shù)萬，而昭兵才千馀人，又度東救未能便到，乃進兵攻昭，起云梯沖車以臨城。昭于是以火箭逆射其梯，梯然，梯上人皆燒死；昭又以繩連石磨壓其沖車，沖車折。亮乃更為井闌百尺以射城中，以土丸填塹，欲直攀城，昭又于內(nèi)筑重墻。亮又為地突，欲踴出于城里，昭又于城內(nèi)穿地橫截之。晝夜相攻拒二十馀日，曹真遣將軍費耀等救之。帝召張郃于方城，使擊亮。帝自幸河南城，置酒送郃，問郃曰：“遲將軍到，亮得無已得陳倉乎？”郃知亮深入無谷，屈指計曰：“比臣到，亮已走矣?！编A晨夜進道，未至，亮糧盡，引去。將軍王雙追之，亮擊斬雙。詔賜郝昭爵關(guān)內(nèi)侯。
　　初，公孫康卒，子晃、淵等皆幼，官屬立其弟恭。恭劣弱，不能治國，淵既長，脅奪恭位，上書言狀。侍中劉曄曰：“公孫氏漢時所用，遂世官相承，水則由海，陸則阻山，外連胡夷，絕遠難制。而世權(quán)日久，今若不誅，后必生患。若懷貳阻兵，然后致誅，于事為難。不如因其新立，有黨有仇，先其不意，以兵臨之，開設(shè)賞募，可不勞師而定也?！钡鄄粡?，拜淵揚烈將軍、遼東太守。
　　吳王以揚州牧呂范為大司馬，印綬未下而卒。初，孫策使范典財計，時吳王年少，私從有求，范必關(guān)白，不敢專許，當時以此見望。吳王守陽羨長，有所私用，策或料覆，功曹周谷輒為傅著簿書，使無譴問，王臨時悅之。及后統(tǒng)事，以范忠誠，厚見信任，以谷能欺更簿書，不用也。

　　◎　太和三年己酉，公元二二九年

　　春，漢諸葛亮遣其將陳戒攻武都、陰平二郡，雍州刺史郭淮引兵救之。亮自出建威，淮退，亮遂拔二郡以歸；漢主復(fù)策拜亮為丞相。
　　夏，四月，丙申，吳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黃龍。百官畢會，吳主歸功周瑜。綏遠將軍張昭舉笏欲褒贊功德，未及言，吳主曰：“如張公之計，今已乞食矣?！闭汛髴M，伏地流汗。吳主追尊父堅為武烈皇帝，兄策為長沙桓王，立子登為皇太子，封長沙桓王子紹為吳侯。以諸葛恪為太子左輔，張休為右弼，顧譚為輔正、陳表為翼正都尉，而謝景、范懼、羊慎等皆為賓客，于是東宮號為多士。太子使侍中胡綜作《賓友目》曰：“英才卓越，超逾倫匹，則諸葛恪；精識時機，達幽究微，則顧譚；凝辯宏達，言能釋結(jié)，則謝景；究學(xué)甄微，游夏同科，則范懼?！毖虻浪今g綜曰：“元遜才而疏，子嘿精而很，叔發(fā)辯而浮，孝敬深而狹?！钡雷湟源搜詾殂〉人鶒?，其后四人皆敗，如道所言。
　　吳主使以并尊二帝之議往告于漢。漢人以為交之無益而名體弗順，宜顯明正義，絕其盟好。丞相亮曰：“權(quán)有僭逆之心久矣，國家所以略其釁情者，求掎角之援也。今若加顯絕，讎我必深，更當移兵東戍，與之角力，須并其土，乃議中原。彼賢才尚多，將相輯穆，未可一朝定也。頓兵相守，坐而須老，使北賊得計，非算之上者。昔孝文卑辭匈奴，先帝伏與吳盟，皆應(yīng)權(quán)通變，深思遠益，非若匹夫之忿者也。今議者咸以權(quán)利在鼎足，不能并力，且志望已滿，無上岸之情，推此，皆似是而非也。何者？其智力不侔，故限江自保。權(quán)之不能越江，猶魏賊之不能渡漢，非力有馀，而利不取也。若大軍致討，彼高當分裂其地以為后規(guī)，下當略民廣境，示武于內(nèi)，非端坐者也。若就其不動而睦于我，我之北伐，無東顧憂，河南之眾不得盡西，此之為利，亦已深矣。權(quán)僭逆之罪，未宜明也?！蹦饲残l(wèi)尉陳震使于吳，賀稱尊號。吳主與漢人盟，約中分天下，以豫、青、徐、幽屬吳，兗、冀、并、涼屬漢，其司州之土，以函谷關(guān)為界。
　　張昭以老病上還官位及所統(tǒng)領(lǐng)，更拜輔吳將軍，班亞三司，改封婁侯，食邑萬戶。昭每朝見，辭氣壯厲，義形于色，曾以直言逆旨，中不進見。后漢使來，稱漢德美，而群臣莫能屈，吳主嘆曰：“使張公在坐，彼不折則廢，安復(fù)自夸乎！”明日，遣中使勞問，因請見昭，昭避席謝，吳主跪止之。昭坐定，仰曰：“昔太后、桓王不以老臣屬陛下，而以陛下屬老臣，是以思盡臣節(jié)以報厚恩，而意慮淺短，違逆盛旨。然臣愚心所以事國，志在忠益畢命而已；若乃變心易慮以偷榮取容，此臣所不能也！”吳主辭謝焉。
　　元城哀王禮卒。
　　六月，癸卯，繁陽王穆卒。
　　戊申，追尊高祖大長秋曰高皇帝，夫人吳氏曰高皇后。
　　秋，七月，詔曰：“禮，王后無嗣，擇建支子以繼大宗，則當纂正統(tǒng)而奉公義，何得復(fù)顧私親哉！漢宣繼昭帝后，加悼考以皇號；哀帝以外籓援立，而董宏等稱引亡秦，惑誤時期，既尊恭皇，立廟京都，又宏籓妾，使比長信，敘昭穆于前殿，并四位于東宮，僭差無度，人神弗祐，而非罪師丹忠正之諫，用致丁、傅焚如之禍。自是之后，相踵行之。昔魯文逆祀，罪由夏父；宋國非度，譏在華元。其令公卿有司，深以前世行事為戒，后嗣萬一有由諸侯入奉大統(tǒng)，則當明為人后之義；敢為佞邪導(dǎo)諛時君，妄建非正之號以干正統(tǒng)，謂考為皇，稱妣為后，則股肱大臣誅之無赦。其書之金策，藏之宗廟，著于令典！”
　　九月，吳主遷都建業(yè)，皆因故府，不復(fù)增改，留太子登及尚書九官于武昌，使上大將軍陸遜輔太子，并掌荊州及豫章二郡事，董督軍國。南陽劉廙嘗著《先刑后禮論》，同郡謝景稱之于遜，遜呵景曰：“禮之長于刑久矣；廙以細辯而詭先圣之教，君今侍東宮，宜遵仁義以彰德音，若彼之談，不須講也！”太子與西陵都督步騭書，求見啟誨，騭于是條于時事業(yè)在荊州界者及諸僚吏行能以報之，因上疏獎勸曰：“臣聞人君不親小事，使百官有司各任其職，故舜命九賢，則無所用心，不下廟堂而天下治也。故賢人所在，折沖萬里，信國家之利器，崇替之所由也。愿明太子重以經(jīng)意，則天下幸甚！”
　　張纮還吳迎家，道病卒。臨困，授子靖留箋曰：“自古有國有家者，咸欲修德政以比隆盛世，至于其治，多不馨香，非無忠臣賢佐也，由主不勝其情，弗能用耳。夫人情憚難而趨易，好同而惡異，與治道相反。《傳》曰‘從善如登，從惡如崩’，言善之難也。人君承奕世之基，據(jù)自然之勢，操八柄之威，甘易同之歡，無假敢于人，而忠臣挾難進之術(shù)，吐逆耳之言，其不合也，不亦宜乎！離則有釁，巧辯緣間，眩于小忠，戀于恩愛，賢愚雜錯，黜陟失敘，其所由來，情亂之也。故明君寤之，求賢如饑渴，受諫而不厭，抑情損欲，以義割恩，則上無偏謬之授，下無希冀之望矣！”吳主省書，為之流涕。
　　冬，十月，改平望觀曰聽充觀。帝常言：“獄者，天下之性命也?！泵繑啻螵z，常詣觀臨聽之。初，魏文侯師李悝著《法經(jīng)》六篇，商君受之以相秦。蕭何定《漢律》，益為九篇，后稍增至六十篇。又有《令》三百馀篇、《決事比》九百六卷，世有增損，錯糅無常，后人各為章句，馬、鄭諸儒十有馀家，以至于魏。所當用者合二萬六千二百七十二條，七百七十三萬馀言，覽者益難。帝乃詔但用鄭氏章句。尚書衛(wèi)覬奏曰：“刑法者，國家之所貴重而私議之所輕賤；獄吏者，百姓之所縣命而選用者之所卑下。王政之敝，未必不由此也。請置律博士?！钡蹚闹?。又詔司空陳群、散騎常侍劉邵等刪約漢法，制《新律》十八篇，《州郡令》四十五篇，《尚書官令》、《軍中令》合百八十馀篇，于《正律》九篇為增，于旁章科令為省矣。
　　十一月，洛陽廟成，迎高、太、武、文四神主于鄴。
　　十二月，雍丘王植徙封東河。
　　漢丞相亮徙府營于南山下原上，筑漢城于沔陽，筑樂城于成固。

　　◎　太和四年庚戌，公元二三零年

　　春，吳主使將軍衛(wèi)溫、諸葛直將甲士萬人，浮海求夷洲、亶洲，欲俘其民以益眾。陸遜、全琮皆諫，以為：“桓王創(chuàng)基，兵不一旅。今江東見眾，自足圖事，不當遠涉不毛，萬里襲人，風(fēng)波難測。又民易水土，必致疾疫，欲益更損，欲利反害。且其民猶禽獸，得之不足濟事，無之不足虧眾?！眳侵鞑宦牎?br />　　尚書瑯邪諸葛誕、中書郎南陽鄧飏等相與結(jié)為黨友，更相題表，以散騎常侍夏侯玄等四人為四聰，誕輩八人為八達。玄，尚之子也。中書監(jiān)劉放子熙，中書令孫資子密，吏部尚書衛(wèi)臻子烈，三人咸不及比，以其父居勢位，容之為三豫。行司徒事董昭上疏曰：“凡有天下者，莫不貴尚敦樸忠信之士，深疾虛偽不真之人者，以其毀教亂治，敗俗傷化也。近魏諷伏誅建安之末，曹偉斬戮黃初之始。伏惟前后圣詔，深疾浮偽，欲以破散邪黨，常用切齒；而執(zhí)法之吏，皆畏其權(quán)勢，莫能糾擿，毀壞風(fēng)俗，侵欲滋甚。竊見當今年少不復(fù)以學(xué)問為本，專更以交游為業(yè)；國士不以孝悌清修為首，乃以趨勢游利為先。合黨連群，互相褒嘆，以毀訾為罰戮，用黨譽為爵賞，附己者則嘆之盈言，不附者則為作瑕釁。至乃相謂：‘今世何憂不度邪，但求人道不勤，羅之下博耳；人何患其不知己，但當吞之以藥而柔調(diào)耳?！致劵蛴惺古兔髟诼毤胰耍爸鋈?，往來禁奧，交通書疏，有所探問。凡此諸事，皆法之所不取，刑之所不赦，雖諷、偉之罪，無以加也！”帝善其言。二月，壬年，詔曰：’世之質(zhì)文，隨教而變。兵亂以來，經(jīng)學(xué)廢絕，后生講趣，不由典謨。豈訓(xùn)導(dǎo)未洽，將進用者不以德顯乎！其郎吏學(xué)通一經(jīng)，才任牧民，博士課試，擢其高第者，亟用；其浮華不務(wù)道本者，罷退之！”于是免誕、飏等官。
　　夏，四月，定陵成侯鐘繇卒。
　　六月，戊子，太皇太后卞氏殂。秋，七月，葬武宣皇后。
　　大司馬曹真以“漢人數(shù)入寇，請由斜谷伐之。諸將數(shù)道并進，可以大克?！钡蹚闹?，詔大將軍司馬懿溯漢水由西城入，與真會漢中，諸將或由子午谷、或由武威入。司空陳群諫曰：“太祖昔到陽平攻張魯，多收豆麥以益軍糧，魯未下而食猶乏。今既無所因，且斜谷阻險，難以進退，轉(zhuǎn)運必見鈔截，多留兵守要，則損戰(zhàn)士，不可不熟慮也?！钡蹚娜鹤h。真復(fù)表從子午道；群又陳其不便，并言軍事用度之計。詔以群議下真，真據(jù)之遂行。
　　八月，辛已，帝行東巡；乙未，如許昌。
　　漢丞相亮聞魏兵至，次于成固赤坂以待之。召李嚴使將二萬人赴漢中，表嚴子豐為江州都督，督軍典嚴后事。會天大雨三十馀日，棧道斷絕，太尉華歆上疏曰：“陛下以圣德當成、康之隆，愿先留心于治道，以征伐為后事。為國者以民為基，民以衣食為本。使中國無饑寒之患，百姓無離上之心，則二賊之釁可坐而待也！”帝報曰：“賊憑恃山川，二祖勞于前世，猶不克平，朕豈敢自多，謂必滅之哉！諸將以為不一探取，無由自敝，是以觀兵以窺其釁。若天時未至，周武還師，乃前事之鑒，朕敬不忘所戒?！鄙俑畻罡飞鲜柙唬骸拔粑渫醢佐~入舟，君臣變色，動得吉瑞，猶尚憂懼，況有災(zāi)異而不戰(zhàn)竦者哉！今吳、蜀未平，而天屢降變，諸軍始進，便有天雨之患，稽閡山險，已積日矣。轉(zhuǎn)運之勞，擔負之苦，所費已多，若有不斷，必違本圖。《傳》曰：‘見可而進，知難而退，軍之善政也?！绞沽娎в谏焦戎g，進無所略，退又不得，非王兵之道也?！?br />　　散騎常侍王肅王上疏曰：“前志有之：‘千里饋糧，士有饑色，樵蘇后爨，師不宿飽，’此謂平涂之行軍者也；又況于深入阻險，鑿路而前，則其為勞必相百也。今又加之以霖雨，山坂峻滑，眾迫而不展，糧遠而難繼，實行軍者之大忌也。聞曹真發(fā)已逾月而行裁半谷，治道功夫，戰(zhàn)士悉作。是賊偏得以逸待勞，乃兵家之所憚也。言之前代，則武王伐紂，出關(guān)而復(fù)還；論之近事，則武、文征權(quán)，臨江而不濟。豈非所謂順天知時，通于權(quán)變者哉！兆民知上圣以水雨艱劇之故，休而息之，后日有釁，乘而用之，則所謂悅以犯難，民忘其死者矣?！泵C，朗之子也。九月，詔曹真等班師。
　　冬，十月，乙卯，帝還洛陽。時左仆射徐宣總統(tǒng)留事，帝還，主者奏呈文書。帝曰：“吾省與仆射省何異！”竟不視。
　　十二月，辛未，改葬文昭皇后于朝陽陵。
　　吳主揚聲欲至合肥，征東將軍滿寵表召兗、豫諸軍皆集，吳尋退還，詔罷其兵。寵以為：“今賊大舉而還，非本意也，此必欲偽退以罷吾兵，而倒還乘虛，掩不備也。”表不罷兵，后十馀日，吳果更來。到合肥城，不克而還。
　　漢丞相亮以蔣琬為長史。亮數(shù)外出，琬常足食兵，以相供給。亮每言：“公琰托志忠雅，當與吾共贊王業(yè)者也。”
　　青州人隱蕃逃奔入?yún)?，上書于吳主曰：“臣聞紂為無道，微子先出；高祖寬明，陳平先入。臣年二十二，委棄封域，歸命有道，賴蒙天靈，得自全致。臣至止有日，而主者同之降人，未見精別，使臣微言妙旨不得上達，于邑三嘆，曷惟其已！謹詣闕拜章，乞蒙引見。”吳主即召入，蕃進謝，答問及陳時務(wù)，甚有辭觀。侍中右領(lǐng)軍胡綜侍坐，吳主問：“何如？”綜對曰：“蕃上書大語有似東方朔，巧捷詭辯有似禰衡，而才皆不及。”吳主又問：“可堪何官？”綜對曰：“未可以治民，且試都輦小職?！眳侵饕赞⒄Z刑獄，用為廷尉監(jiān)。左將軍硃據(jù)、廷尉郝普數(shù)稱蕃有王佐之才，普尤與之親善，常怨嘆其屈。于是蕃門車馬云集，賓客盈堂，自衛(wèi)將軍全琮等皆傾心接待；惟羊道及宣詔郎豫章楊迪拒絕不與通。潘濬子翥，亦與蕃周旋，饋餉之。濬聞，大怒，疏責(zé)翥曰：“吾受國厚恩，志報以命，爾輩在都，當念恭順，親賢慕善。何故與降虜交，以糧餉之！在遠聞此，心震面熱，惆悵累旬。疏到，急就往使受杖一百，促責(zé)所餉！”當時人咸怪之。頃之，蕃謀作亂于吳，事覺，亡走，捕得，伏誅。吳主切責(zé)郝普，普惶懼，自殺。硃據(jù)禁止，歷時乃解。
　　武陵五溪蠻夷叛吳，吳主以南土清定，召交州剌史呂岱還屯長沙漚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