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游記·閩游日記前

  十二日 二十里,登仙霞嶺。三十五里,登丹楓嶺,嶺南即福建界。又七里,西有路越嶺而來,乃江西永豐道,去永豐尚八十里。循溪折而東,八里至梨嶺麓,四里登其巔,前六里,宿于九牧。

  十三日 三十五里,過嶺,飯于仙陽。仙陽嶺不甚高,而山鵑麗日,頗可愛。飯后得輿,三十里抵浦城,日未晡也。時道路俱傳泉、興海盜為梗,宜由延平上永安。余亦久蓄玉華之興,遂覓延平舟。

  十四日 舟發(fā)四十里,至觀前。舟子省家探望家園早泊,余遂過浮橋,循溪左登金斗山。石磴修整,喬松艷草,幽襲人裾。過三亭,入玄帝宮,由殿后登嶺。兀兀中懸,四山環(huán)拱,重流帶之,風煙欲暝,步步惜別!

  十五日 辨色天微明即行。懸流鼓楫奔流的江水趨動舟船,一百二十里,泊水磯。風雨徹旦,溪喧如雷。

  十六日 六十里,至雙溪口,與崇安水合。又五十五里,抵建寧郡。雨不止。

  十七日 水漲數(shù)丈,同舟俱閣擱淺不行。上午得三板舟,附搭乘之行。四十里,太平驛,四十里,大橫驛,過如飛鳥。三十里,黯淡灘,水勢奔涌。余昔游鯉湖過此,但見穹石崿山崖峙,舟穿其間,初不謂險;今則白波山立,石悉沒形,險倍昔時。十里,至延平。

  十八日 余以輕裝出西門,為玉年洞游。南渡溪,令奴攜行囊由沙縣上水,至永安相待。余陸行四十里,渡沙溪而西。將樂之水從西來,沙縣之水從南來,至此合流,亦如延平之合建溪也。南折入山,六十里,宿三連鋪,乃甌寧、南平、順昌三縣之界。

  十九日 五里,越白沙嶺,是為順昌境。又二十五里,抵縣??h臨水際,邵武之水從西來,通光澤;歸化之水從南來,俱會城之東南隅。隔水望城,如溪堤帶流也。循水南行三十里,至杜源,忽雪片如掌。十五里至將樂境,乃楊龜山故里也。又十五里,為高灘鋪。陰霾盡舒,碧空如濯,旭日耀芒,群峰積雪,有如環(huán)玉。閩中以雪為奇,得之春末為尤奇。村氓市媼老太婆,俱曝日提爐;而余赤足飛騰,良大快也!二十五里,宿于山澗渡之村家。

  二十日 渡山澗,溯大溪南行。兩山成門曰莒峽。溪崖不受趾,循山腰行。十里,出莒峽鋪,山始開。又十里,入將樂。出南關(guān),渡溪而南,東折入山,登滕嶺。南三里,為玉華洞道。先是過滕嶺即望東南兩峰聳立,翠壁嶙峋,迥與諸峰分形異色。抵其麓,一尾橫曳,回護洞門。門在山坳間,不甚軒豁,而森碧上交,清流出其下,不覺神骨俱冷。山半有明臺庵,洞后門所經(jīng)。余時未飯,復出道左登嶺。石磴縈松,透石三里,青芙蓉頓開,庵當其中。飯于庵,仍下至洞前門,覓善導者。乃碎斫松節(jié)置竹簍中,導者肩負之,手提鐵絡(luò),置松燃火,燼輒益之。初入,歷級而下者數(shù)尺,即流所從出也。溯流屈曲,度木板者數(shù)四,倏隘倏穹,倏上倏下,石色或白或黃,石骨或懸或豎,惟“荔枝柱”、“風淚燭”、“幔天帳”、“達摩渡江”、“仙人田”、“葡萄傘”、“仙鐘”、“仙鼓”最肖。沿流既窮,懸級而上,是稱“九重樓”。遙望空濛,忽曙色欲來,所謂“五更天”也。至此最奇,恰與張公洞由暗而明者一致。蓋洞門斜啟,玄朗映徹,猶未睹天碧也。從側(cè)嶺仰矚,得洞門一隙,直受圓明。其洞口由高而墜,弘含奇瑰,亦與張公同。第張公森懸詭麗者,俱羅于受明之處;此洞眩巧爭奇,遍布幽奧,而辟戶更拓。兩洞同異,正在伯仲間也。拾級上達洞頂,則穹崖削天,左右若青玉赪chēng紅色膚,實出張公所未備。下山即為田塍。四山環(huán)鎖,水出無路,汩然中墜,蓋即洞間之流、此所從入也。復登山半,過明臺庵。庵僧曰:“是山石骨棱厲,透露處層層有削玉裁云態(tài),苦為草樹所翳,故游者知洞而不知峰?!彼鞂в嗌鲜傍B道,下披蒙茸,得星窟焉。三面削壁叢懸,下墜數(shù)丈??吲杂幸伴偃?,垂實累累。從山腰右轉(zhuǎn)一二里,忽兩山交脊處,棘翳四塞,中有石磴齒齒,縈回于懸崖夾石間。仰望峰頂,一筍森森獨秀。遂由洞后穹崖之上,再歷石門,下浴庵中,宿焉。

  二十一日 仍至將樂南門,取永安道。

  二十四日 始至永安,舟奴猶未至。

  二十五日 坐待奴于永安旅舍。乃市順昌酒,浮白飲酒樓下。忽呼聲不絕,則延平奴也。遂定明日早行計。

  二十六日 循城溯溪,東南二十里,轉(zhuǎn)而南二十五里,登大泄嶺,岧峣tiāoyáo高峻行云霧中。如是十五里,得平阪,曰林田。時方下午,雨大,竟止。林田有兩溪自南來,東渾赤如血,西則一川含綠,至此合流。

  二十七日 溯赤溪行。久之,舍赤溪,溯澄溪。共二十里,渡坑源上下橋,登馬山嶺。轉(zhuǎn)上轉(zhuǎn)高,霧亦轉(zhuǎn)重,正如昨登大泄嶺時也。五里,透穿過其巔,為寧洋界。下五里,飯于嶺頭。時旭日將中,萬峰若引鏡照面?;赝蠋X,已不可睹,而下方眾岫駢列,無不獻形履下。蓋馬山絕頂,峰巒自相虧蔽,至此始廓然為南標。詢之土人,寧洋未設(shè)縣時,此猶屬永安;今則嶺北水俱北者屬延平,嶺南水俱南者屬漳州。隨山奠川,固當如此建置也。其地南去寧洋三十里,西為本郡之龍巖,東為延平之大田云。下山十里,始從坑行。渡溪橋而南,大溪遂東去。逾嶺,復隨西來小溪南行,二十里,抵寧洋東郭。繞城北而西,則前大溪經(jīng)城南來,恰與小溪會,始勝舟。

  二十八日 將南下,傳盜警,舟不發(fā)者兩日。

  四月初一日 平明,舟始前,溪從山峽中懸流南下。十余里,一峰突而西,橫絕溪間,水避而西,復從東折,勢如建瓴意即水勢忽而暢,曰石嘴灘。亂石叢立,中開一門,僅容舟。舟從門墜,高下丈余,余勢屈曲,復高下數(shù)丈,較之黯淡諸灘,大小雖殊懸,險更倍之也。

  眾舟至此,俱鱗次以下。每下一舟,舟中人登岸,共以纜前后倒曳之,須時乃放。過此,山峽危逼,復嶂插天,曲折破壁而下,真如劈翠穿云也。三十里,過館頭,為漳平界。一峰又東突,流復環(huán)東西折,曰溜水灘。峰連嶂合,飛濤一縷,直舟從云漢,身挾龍湫矣。已而山勢少開,二十余里,為石壁灘。其石自南而突,與流相扼,流不為卻,搗擊之勢,險與石嘴、溜水而三也。下此,有溪自東北來合;再下,夾溪復至東北來合,溪流遂大,勢亦平。又東二十里,則漳平縣也。

  寧洋之溪,懸溜迅急,十倍建溪。蓋浦城至閩安入海,八百余里,寧洋至海澄入海,止三百余里,程愈迫則流愈急。況梨嶺下至延平,不及五百里,而延平上至馬嶺,不及四百而峻,是二嶺之高伯仲也。其高既均,而入海則減,雷轟入地之險,宜詠于此。

  初二日 下華封舟。行數(shù)里,山勢復合,重灘疊溜,若建溪之太平、黯淡者,不勝數(shù)也。六十里,抵華封,北溪至此皆從石脊懸瀉,舟楫不能過,遂舍舟逾嶺。凡水惟濫觴發(fā)源之始,不能浮槎竹筏,若既通,而下流反阻者,止黃河之三門集津,舟不能上下。然漢、唐挽漕水道,纜跡猶存;未若華封,自古及今,竟無問津之時。擬沿流窮其險處,而居人惟知逾嶺,無能為導。

  初三日 登嶺,十里至嶺巔,則溪水復自西來,下循山麓,俯瞰只一衣帶水耳。又五里,則隤墜落然直下,又二里,抵溪。舟行八十里,至西溪。西南陸行三十里,即漳郡;順流東南二十里,為江東渡,乃興、泉東來驛道也;又順流六十里,則出海澄入海焉。

  初四日 輿行二十里,入漳之北門。訪叔司理,則署印南靖,去郡三十里。遂雨中出南門,下夜船往南靖。

  初五日 曉達南靖,以溯流迂曲也。溪自南平來,到南靖六十里,勢于西溪同其浩蕩,經(jīng)漳郡南門,亦至海澄入海。不知漳之得名,兩溪誰執(zhí)牛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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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游記 閩游日記前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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