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游記·江右游日記九

　　十八日　別調(diào)御諸君。十五里，午至麻姑壇。又西二里，塢窮。循南山上，又二里轉(zhuǎn)出五老西南，是為五老坳。于是循北山上，又二里為篾竹嶺，越嶺二里為丹霞洞，又西上一里為王仙嶺，越嶺又西一里為張村，皆前所歷之道也。于是又西平行山半，四里，逾朱君嶺，復(fù)沿山半行。深竹密樹，彌山繪谷，〔紅葉朱英，綴映沉綠中，曰鞋山?！澄謇铮?。山環(huán)一谷，隨水峽而入，中甚圓整，萬山之上，得此一龕，亦隱居之所，惜為行道踏破云幃耳。居民數(shù)十家，以造紙為業(yè)。自石坪復(fù)登嶺，嶺峻而長，共五里始達嶺頭，即芙蓉東過之脊也。脊二重，俱狹若堵墻，東西連屬。脊南為南城屬，下有龍?zhí)豆艅x〔在深坑中，道小不及下?！臣贡睘榕R川屬。度脊而西即芙蓉山，自南而北高亙于眾山之上。其山之東則臨川、南城之界。西則宜黃屬矣。循山之東北又上里許，山開一箝qián即鉗東北向，是為芙蓉庵，昔祠三仙，其今僧西庵葺為佛宇，遂宿其中。

　　十九日　從庵側(cè)左登，皆小徑，直躋一里，出峰上。又平行峰頂，北最高處為三仙石。登其上，東眺黃仙峰，已不能比肩；南眺軍峰，直欲競峻；芙蓉之南，有陳峰山在十里內(nèi)，高殺于芙蓉，而削峭形似，蓋芙蓉之來脈也。憑眺久之，從峰北小徑西下里許，與石坪西來之大道合。又下五里，忽路分南北。始欲從南，既念大路在北，宜從北行，遂轉(zhuǎn)而北，始有高篁huáng竹子叢木。又西下一里，始有壑居塍垅，名曰爛泥田。復(fù)逾嶺西下一里，更循嶺而登二里，直躡峰頭，名曰揭燭尖。又名避暑營。從尖西南下二里，是為南坑。有澗自東南來，四山環(huán)繞，中開一壑，水口緊束，灣環(huán)北去。有潘、吳二姓綰wǎn處此指結(jié)集控扼水口而居，獨一高門背水朝尖，雄撮一塢之勝。隨水出其后，數(shù)轉(zhuǎn)而出，一里，有水自北而來，二水合而南，路隨之。一里，轉(zhuǎn)而西，共八里，西逼高峰，有水自南來會，合而北去，有橋跨之，曰港口橋。循左麓而北，又轉(zhuǎn)西行，北渡溪，共五里，得大塢，曰上坪。過上坪石梁，水注而北，路西折登山，迤邐而上，五里至杉木嶺。逾嶺下二里，山塢緊逼，有故家宅，其中曰君山，皆黃氏也。飯而出隘，五嶺上矮嶺。逾嶺共五里，出楊坊，南行為坑陰，乃宜邑鉅同“巨”聚。西行七里，宿車上。

　　二十日　雞再鳴，自車上載月西行，即與大溪遇?！蚕爰葱嫔现?，自南而北者，發(fā)源軍峰，經(jīng)坑陰至此?！骋讯蹦舷?，路西入山。又五里，登嶺。又三里，逶迤至嶺隘，有屋跨其間，曰黃嶺。下嶺二里，大溪復(fù)自南來。渡溪，天始明，山始大開。隨溪西北行五里，有塔立溪口小山上，塔之西北即宜黃城也。又有一大溪西南自東壁巡司來，直抵城東，有長木橋之；水遂北與東溪合，有大石橋架其上，曰貫虹；再北，則一小溪循城西北而東入大溪，亦有橋跨其上，曰豐樂。

　　是日抵宜黃東門貫虹橋之旅肄，覓得靜聞，始出，亟呼飯飯靜聞，與之北過豐樂橋，上獅子巖。巖回盤兩層，兀立三溪會合之北沖，大溪由此北下?lián)嶂菡咭?。已而西?jīng)城北，至新城北門。北一里，過黃備橋。又西北一里，北入山，得仙巖。巖高峙若列錦層，上穹下逼，其西垂忽透壁為門，穿石而入，則眾山內(nèi)閟bì閉，若另一世界。而是巖甚薄，不特南面壁立，而北面穹覆更奇，其穿透之隙，正如度之通天巖，亦景之最奇者也。三里，仍入城之北門。蓋是城東瀕溪為舊城，而西城新辟，一城附其外，繚繞諸峰，因之高下。經(jīng)城三里，出南門。循東壁南來之溪西南行，五里，過四應(yīng)山之東麓。又十五里，有小峰兀立溪上作猙獰之狀，其內(nèi)有譚襄敏此人曾與戚繼光大破倭寇墓焉。又二里，過玉泉山下，山屏立路右若負扆，仰瞻峭拔，有小廬架崖半。欲從之，時膝以早行，忽腫痛不能升。又隨大溪南行三里，有小溪自西來注，即石蛩即拱之下流也，始舍大溪溯小溪，折而西入三里而得石蛩寺。寺新創(chuàng)，頗宏整。寺北有矗崖立溪上，半自山頂平剖而下，其南突兀之峰猶多，與之對峙為門，而石蛩之嶺正中懸其間，而寺倚其東麓。仰望之，只見峰頂立石轟然，不知其中空也。是晚宿寺中，以足痛不及登蛩。

　　二十一日　晨餐后，亟登蛩。是峰東西橫跨，若飛梁天半，較貴溪之仙橋，高與大俱倍之，而從此西眺，只得其端。從寺北轉(zhuǎn)入峽中，是為萬人緣。譚襄敏初得此寺，欲廢為墓，感奇夢而止。今譚墓在玉泉山東北，宅基諸坊一時俱倒，后嗣亦不振。寺始為僧贖而興復(fù)焉。僧以其地勝，故以為萬人巨冢，甃石甚壯。地在寺北，左則崖，右則寺也。由萬人緣南向而登，仰見〔竹影浮飏，〕一峰中〔穿〕高迥?！餐甘耄衬项珌y峰兀突，〔溪聲山色，另作光響，非復(fù)人世。〕于是出橋南，還眺飛梁之上，石痕橫疊，有綴廬嵌室，無路可登。徘徊久之，〔一山鶴沖飛而去，響傳疏竹間，〕令人不能去。蓋是橋之南，其內(nèi)石原裂兩層，自下而上，不離不合，隙俱尺許。由隙攀躋而上，可達其上層，而隙夾逼仄，轉(zhuǎn)身不能伸曲，手足無可攀躡，且以足痛未痊，悵悵還寺。問道寺僧，僧云：“從橋內(nèi)裂隙而登躡甚難。必去衣脫履，止可及其上層，而從上垂綆，始可引入中層?！鄙匀绱?，余實不能從也，乃于石蛩飯而行。五里，由小路抵玉泉山下，遂歷級直登。其山甚峻，屏立溪之西北，上半俱穹崖削壁，僧守原疊級鑿崖，架廬峰側(cè)一懸峰上。三面憑空，后復(fù)離大山石崖者丈許，下隔深崖峽。時廬新構(gòu)，三面俱半壁，而寂不見人。余方賞其虛圓無礙，憑半壁而看后崖。久之，一人運土至，詢之，曰：“僧以后壁未全，將甃而塞之也。”問僧何在，曰：“業(yè)從山下躋級登矣！”因坐候其至，為之畫即劃、策劃之意曰：“汝慮北風(fēng)吹神像，何不以木為龕坐，護置室中，而空其后壁，正可透引山色。造物之懸設(shè)此峰，與爾之綰架此屋，皆此意也。必甃而塞之，失此初心矣?！鄙h之，引余觀所謂玉泉者。有停泓一穴，在廬側(cè)石灶之畔，云三仙卓錫而出者，而不知仙之不杖錫也。下玉泉，三里，出襄敏墓前。又隨溪一里，由小路從山北行，蓋繞出玉泉山之東北也。最北又有馬頭山，突兀獨甚，在路左。過白沙嶺，望西峰尖亙特甚，折而東之，是為北華山。山頂佛宇被災(zāi)，有僧募飯至，索而食之。下山二里，入南門，北登鳳凰山。其山兀立城之東北，城即因之，北而峭削，不煩雉堞也。下山，出北水關(guān)，抵逆旅已昏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