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游記·粵西游日記二十二

　　初十日　未明發(fā)舟，曉霞映江，從篷底窺之，如行紫絲步帳中，彩色繽紛，又是江行一異景也。隨西山南向溯流十里，外轉(zhuǎn)而東北行，迂曲者又十里，始轉(zhuǎn)而南又十里，望白石山亭峙東南，甚近。于是轉(zhuǎn)而西北，是為大灣。又西十里過牛欄村。轉(zhuǎn)而南，復(fù)轉(zhuǎn)而西，又十五里而暮。又乘月行五里，宿于鎮(zhèn)門。是夕月明如晝，共行六十里。

　　十一日　未曙而行。二十里，白沙，又五里登涯。由小路北行，一里得大路，稍折而東，渡雷沖橋。從橋東小岐北望石峰而行，涉一溪，行蒼莽中。四里抵小石峰下，復(fù)透一峰峽，又三里抵羅叢巖，巖門南向。邦人黎霄鸞，鄉(xiāng)貢進(jìn)士，有記曰：“東南望白石洞天，西北接獅子、鳳巢之秀，艮案峙其前，太平擁其后。”既至，日猶未午，一面索炬同道者游，一面令具餐焉。蓋茲巖前有東西兩門，內(nèi)有東西兩洞。西洞之內(nèi)，倏夾倏開，倏穹而高盤，倏垂而下覆，頂平若幕，裂隙成紋；至石形之異，有疊蓮盤空，挺筍森立者，亦隨處點(diǎn)綴，不顓以乳柱見奇也。西洞既窮，道者復(fù)攜炬游東洞?！灿?jì)里許，北過一隘，西轉(zhuǎn)有峽，北透天光?！称鋬?nèi)夾而不寬，高而無岐，石紋水涌，流石形如劈翅，而蓮柱乳筍，亦復(fù)不汎一般。〔時(shí)數(shù)炬更盡，不復(fù)能由內(nèi)洞返。北躋后洞出，穴北向，僅中匍匐出洞。已下北麓，循麓東行，過東北隅，道者指其上列竇曰：“此東洞后穴也。”予即欲從之人。道者曰：“無炬。須仍由前洞攜炬出?！睆闹?，環(huán)其東麓。麓東一峰圓峙，高逾此山，竅穴離披。道者謂都無深入竇。然其北有石一枝離立起，不由此不得睹也。復(fù)入東前洞，縛炬內(nèi)游。乳石奇變，與西內(nèi)洞等，而深止得半，不若西屢轉(zhuǎn)愈擴(kuò)也。東崖上穴駢迸，亟躋上，則有門三穴，聯(lián)翩北向，而下無階級臺階。道者謂：“從其內(nèi)西向躋暗夾中，有道可出，然愈上愈隘，不若仍出前洞也。”〕游畢，下洞底，循故道出。

　　飯于道者，復(fù)束炬為水洞、龍洞游。水洞在山西南隅，其門南向，中寬數(shù)畝，潭水四際，潴而不流，其深不測，而淵碧如黛；其外淺處，紫碧浮映，想為日光所爍也。洞左右俱有重崖回環(huán)潭上，可循行以入。及抵潭際，則崖插底而路旁絕，〔上無岐穴，不識水洞何所止?！吵龆?，循西麓北轉(zhuǎn)而東，又得龍洞。洞在山西北隅，其門北向，中有水夾，其上片石東西交疊，成天生橋焉。〔五丈以內(nèi)，又度一梁，篝火入，西穿石柱，夾漸大?！衬先爰s半里，〔路窮下黑，乃多燃火炬照耀之。〕亦有深潭一泓，潴水莫測，大更逾于水洞，〔投石沉沉，亦止而不流，〕洵神龍之淵宅也?！惨讯ň嫦?，南望隔深，深處杳杳，光浮水面，道人神以為怪光使然。予謂穴影旁透。道人曰：“昔村人結(jié)筏窮之，至其處，輒不得穴，安所得倒影？”予曰：“此地深伏，雖去洞頂甚遙，然由門南出，計(jì)去水洞不遠(yuǎn)，或水洞之光，由水中深映，浮筏者但從上矚，不及悟光從水出耳。若系靈怪，豈有自古不一息者哉？”乃復(fù)明炬〕出龍洞。

　　〔別道人，〕即西逾石梁，西南望山坳行。皆土山漫衍，三里，輒不得路。乃漫向西南升陟壟坂，五里始得路。乃隨向西南一里，度一石梁，又一里得村聚，是為厚祿，有公館焉。厚祿西南，乃往貴縣大道；厚祿之北為安祿營，乃潯州所從來者，余從間道出厚祿后山，已過安祿，而南欲趨平碣，尚三十里，中無人煙可以托宿。土人勸余返安祿宿鋪中，時(shí)日才下舂，余不能違也。安碌營有營兵數(shù)十家，以宿客為業(yè)。

　　羅叢巖西北有崇山橫亙，東北自潯之西山，西南自貴之北山，二山兩角高張，東西相距百四十里，中間峰巒橫亙，翠環(huán)云繞，頗似大容。蓋大容為郁江南條之山，界于繡、郁兩江之間；而此山為郁江北條之山，界于黔、郁兩江之間。其脈自東南曲靖東山至泗城州界，經(jīng)思恩、賓州之境，而東盡于潯。貴縣之倚北山，猶郁林之于大容西嶺；潯州之倚西山，猶容縣之于大容東峰：皆東西突聳兩角，而中則橫亙焉。第大容〔東西八十里，〕較近，而中有北流縣界其間；茲山較遠(yuǎn)，而別無縣治，惟安祿營為中界。安祿東有土山，脈由大山東北分支南下。第大山自西南趨東北，土山自東北轉(zhuǎn)西南，南抵潯、貴濱江諸山而止。其中夾成大塢，映帶甚遙，平疇廣溪，迤邐西南矣。

　　十二日　平明，自安祿西南行田塍間。四里，南越山岡，西下二里為飄村，聚落不及厚祿三之一，而西望大山之下，則村落累累焉。又西南四里，過一小橋，于是皆沮洳之境，兩旁茅草彌望，不復(fù)黍苗芃芃péng茂密矣。又一里，過臨征橋，乃南逾岡隴。又西南三里，有碑大書為“貴縣東界”。又西南漸向?qū)]，而草蔂léi，蔓生植物一望如故。又八里，直抵石山下，是為平碣營。先是，由飄村南望，右大山，左土嶺，兩界夾持，遙遙西南去，大山長后西突而起，土山短漸南殺焉。而兩界之中，有石山點(diǎn)點(diǎn)，青若綴螺，至是而道出其間。平碣亦在岡阜上，有營兵數(shù)家，墟舍一環(huán)。就飯于賣漿者，恐前路無人煙也。平碣之東，石峰峭方，曰大巖山，有巖甚巨，中容數(shù)千人。其南又突小山，低而長，上有橫架之石，若平橋高懸，其下透明。小山之西，平碣之南，為馬鞍山，亦峭聳而起，此皆平碣之近山也。南望有駢若筆架、銳若卓錐者，在數(shù)里之外。望之而趨，三里，度石梁，為石弄橋。又南十余里，直抵南望諸峰之麓，有一第舍在路右突阜上，曰劈竹鋪。眺路左諸峰，分岐競異，執(zhí)途人而問之，始知即貴縣之東山也。其西北大山盡處高峙而起者，即貴縣之北山也。按《志》，貴縣有東、西、南、北四山，而東山在縣東二十里，為二何隱處，《一統(tǒng)志》曰：唐時(shí)有何特進(jìn)、履光二人隱此?！讹L(fēng)土記》謂特進(jìn)乃官銜，分履、光為二人，曰何履、何光?！段魇络怼份d，開元中，何履光以兵定南詔，取安寧，立銅柱。按此，則履光乃一人，其一名特進(jìn)，非銜也。明秀挺拔。蓋四山惟北為崇巒峻脊，而東、西、南三山俱石峰森立。東山亞于南而軼超過于西。西北一峰如婦人搭帔披肩簪花，俗呼為新婦巖。中峰石頂分裂，如仙掌舒空，又如二人并立，今人即指為二何化名。然茲山聳撥自奇，何必摹形新婦，托跡化人也！其南支漸石化為土，峰化為岡，逶迤西南。循其右行，共九里，為黃嶺。其南面土岡盡處，始見村聚倚岡，室廬高列。其北隅平洼中，復(fù)立一小石峰，東望如屋脊橫列，兩端獨(dú)聳；西眺則擎芝偃蓋，怪狀紛錯(cuò)。又西南一里。路右復(fù)突一石峰，高聳當(dāng)關(guān)，如欲俯瞰行人者。從此東北，石峰遂盡，遙望南山數(shù)點(diǎn)，又青青前列矣。又二里，度一石梁，其水勢石狀與劈竹同。又五里，則路兩旁皆巨塘潴水，漾山瀠郭。又一里，過接龍橋。疊石塘中，以通南北，乃堤而非橋也。于是居聚連絡(luò)。又西一里，由貴縣東門抵南門，則大江在其下矣?！察o聞與顧仆所附舟，已先泊南門久?！诚挛缦卖?，蒲暮放舟，乘月西行，十五里而泊。

　　十三日　未明而發(fā)。十里，西抵西山之南，轉(zhuǎn)向南行。五里，轉(zhuǎn)向東行，十里，是為宋村。由貴縣南至南山十里，由南山至宋村十里，而舟行屈曲，水路倍之。先，余擬一至貴縣，即往宿南山，留顧仆待舟，令其俟明晨發(fā)。及余至；而舟且泊南門久矣。余別欲覓舟南渡。舟人云：“舟且連夜發(fā)?！弊栌辔阃Ｓ嘀^：“舟行屈曲，當(dāng)由南山間道相待于前，不知何地為便？”舟人復(fù)辭不知，蓋恐遲速難期，先后有誤耳。及發(fā)舟，不過十余里而泊。今過宋村，時(shí)猶上午，何不往宿南山，至此登舟也？至是，舟轉(zhuǎn)西南，掛帆十里，轉(zhuǎn)東南，仍纖十五里，復(fù)南掛帆行，五里，西轉(zhuǎn)，是為瓦亭堡。其北涯有石突江若蹲虎，其南涯之內(nèi)，有山橫列焉。又十五里，則夾江兩山并起，舟溯之人。又五里而暮，乘月行十里，泊于香江驛。

　　十四日　五鼓掛帆行，晨過烏司堡，已一十里矣，是為橫州界。東風(fēng)甚利，午過龍山灘，又四十里矣。灘上即烏蠻灘，有馬伏波廟。灘高溜急，石壩橫截，其上甚艱。既上，舟人獻(xiàn)神廟下，少泊后行。西北五里，為烏蠻驛。又南十里，則石山崢嶸立江右，為鳳凰山。自過貴縣西山，山俱變土，至是石峰復(fù)突而出。其雙崖壁立、南嵌江中者，即鳳凰巖也。又南二里為麻埠，日已西昃。余欲留宿其處為鳳凰游，而村氓皆不肯停客，徘徊久之而去。又西十里，其處有山高突江左，其上有洞曰道君巖，下有村曰謝村。日色已暮，而其山去江尚遠(yuǎn)，亦不及停。又南五里，曰白沙堡，又乘月行五里而泊，是夜月明如晝。

　　烏蠻灘在橫州東六十里，上有烏蠻山、馬伏波廟?！吨尽分^：“昔有烏蠻人居此，故名。”余按：烏滸蠻在貴縣北，與此不相及。而廟前有碑，乃嘉靖二十九年知南寧郡王貞吉所立。謂：“烏蠻非可以瀆前古名賢之祠，易名起敬灘?！贝蟊羁蹋伺f稱，而呼者如故。余遍觀廟中碑甚多，皆近時(shí)諸宦其地者；即王文成《上灘詩》亦不在。而廟外露立一碑，為宋慶歷丙戌1046年知橫州任粹所撰，張居正所書。碑古字遒。碑言：“粹初授官時(shí)，奉常二卿劉公以詩見送，有‘烏巖積翠貫州圖’之句。抵任即覓之，不得也。遍詢之父老，知者曰：‘今烏蠻山即烏巖山也，昔偽劉擅廣五代十國，劉隱在兩廣建立南漢權(quán)政，以諱易其稱，至今不改。’夫蠻乃一方丑彝，諱亦一時(shí)僭竊，遂令名賢千古廟貌，訛襲此名，亟宜改仍其舊。聞?wù)呓栽唬骸Z。’遂為之修廟建碑，以正其訛。”其意與王南寧同。而王之易為起敬，不若仍其舊更妙。

　　十五日　五鼓掛帆，十五里，清江。有江自江左入大江。又二十里，抵橫州南門，猶上午也。橫州城在大江東北岸，大江自西來，抵城而東南去，橫城臨其左。其瀕江二門，雖南面瞰之，而實(shí)西南向也。近城有南、北兩界山：北七里為古缽，在城西北隅；俗名娘娘山，以唐貞觀中，有婦陳氏買魚將烹，忽白衣人謂曰：“魚不可食，急擲水中，上山頂避之?！标惾缙溲浴；赝?，己陷為池矣。其池今名龍池，山頂廟曰圣婆廟。南十五里曰寶華，在城東南隅。寶華山有壽佛詩，乃建文君遁跡之地。二山皆土山逶迤，而寶華最高，所謂“秀出城南”是也。宋守徐安國詩。時(shí)州守為吾郡諸楚余，名士翹。有寄書者，與郁林道顧東曙家書俱置篋中，過衡州時(shí)為盜劫去。故前在郁，今過橫，俱得掉頭而去。若造物者故藉手此盜，以全余始終不見之義，非敢竊效殷洪喬也。

　　是日為中秋節(jié)。余以行李及二病人入南寧舟。余入城，飯于市，乃循城傍江而東，二里，抵下渡。橫州有三渡：極西者在州門外，為上渡；極東者在下流東轉(zhuǎn)處北極廟前，為下渡；而中渡在其中。渡南岸，〔為寶華山道，〕遂登山坡而入。其道甚大，共二里，透入嶺半，其內(nèi)山環(huán)成峒。由峒東北行，有小徑，二十里可抵鳳凰山。已而復(fù)隨峽南行，共五里，乃由右岐南復(fù)登嶺。一里南下，又一里過蒙氏山莊，又一里，乃東向入山。又二里，過山下村居，予以為即寶華寺也。披叢入之，而后知寺尚在山半。渡澗拾級，又半里，得寺。日才下午，而寺僧閉門，扣久之，乃得入。其寺西向，寺門頗整，題額曰“萬山第一”。字甚古勁，初望之，余憶為建文君舊題，及趨視之，乃萬歷末年里人施怡所立。蓋施恰建門而新其額，第書己名而并設(shè)建文之跡；后詢之僧，而知果建文手跡也。余謂“宜表章之?！鄙拔ㄎ?。”寺中無他遺跡，惟一僧守戶，而鐘磬無聲。問所謂山后瀑布，僧云：“墜自后嶺，其高百丈。而峽為叢木所翳，行之無蹊，望之不見，惟從嶺而上，可聞其聲耳?！庇嗄肆钌队谒拢?dú)曳杖上嶺，直造其頂。而風(fēng)聲瀑聲，交吼不止，瀑終不見?！矌X南下五十里，即靈山縣矣?！衬讼路邓?。寺后岡上，見積磚累累。還問之，僧曰：“此里人楊姓者，將建建文帝廟，故庀pí備具材以待耳?！庇?！施怡最新而掩其跡，此人追遠(yuǎn)而創(chuàng)其祠，里閾之間，智愚之相去何霄壤哉！既而日落西陲，風(fēng)吼不息，浮云開合無定。頃之而云痕忽破，皓魄當(dāng)空。參一出所儲醞酒醉客，佐以黃蕉丹柚?？丈郊澎o，玉宇無塵，一客一僧，漫然相對，洵可稱群玉山頭，無負(fù)我一筇秋色矣。

　　十六日　早飯于寶華。下山五里，出大路，又五里，出峒前嶺。望東北鳳凰諸石峰在三十里外，令人神飛。而屢詢路遠(yuǎn)，不及往返，南寧舟定于明日早發(fā)，遂下山。西五里抵州門，由上渡渡江入舟。

　　十七日　平明發(fā)舟，雨色凄凄，風(fēng)時(shí)順時(shí)逆。舟西南行三十里，江口有小水自江南岸入，江名南江。舟轉(zhuǎn)北行，又十里抵陳步江，在江南岸，通小舟。內(nèi)有陳步江寺，亦建文君所棲。〔欽州鹽俱從此出。〕泊于北岸。是日共行四十里。靜聞以病后成痢，堅(jiān)守夙戒，恐污穢江流，任其積垢遍體，遺臭滿艙。不一烷濯，一舟交垢而不之顧。

　　十八日　晨餐始發(fā)舟。初猶雨色霏霏，上午乃霽。舟至是多西北行，而風(fēng)亦轉(zhuǎn)逆。山至是皆土山繚繞，無復(fù)石峰嶙峋矣。〔蓋自入郁江，惟鳳凰山石崖駢立瞰江，余皆壤阜耳。〕二十里，飛龍堡，又十里，東隴堡，又五里，泊于江之左岸。其處在火煙驛下流五里土山之上，有盤石平亙，若懸臺中天，擎是向空，亦一奇也。是日行三十五里。

　　十九日　平明行。五里過火煙驛，是為永淳縣界。于是舟轉(zhuǎn)北行，歷十二磯焉。磯在江右涯，盤石斜疊，橫突江畔。蓋自橫以來，山石色皆赭黯，形俱盤突，無復(fù)玲瓏透削之狀矣。共十五里，綠村。舟轉(zhuǎn)東北，又十里，三洲頭。又五里，高村，轉(zhuǎn)而東南，乃掛帆焉。三里，復(fù)轉(zhuǎn)東北，又五里，轉(zhuǎn)而東。又二里，抵永淳之南門而泊。是日行四十五里。

　　永淳踞掛榜山而城。郁江自西北來，直抵山下，始東折而南，仍環(huán)南門西去。當(dāng)城之西，只一脊過脈，脊北則來江，脊環(huán)則去江，相距甚近。脊之東北，石崖圓亙，峙為掛榜山，而城冒覆蓋其上，江流四面環(huán)之，旁無余地。

　　二十日　舟泊而候人，上午始行。乃北繞永淳之東，旋西繞其北，幾環(huán)城之四隅，始西北行。十五里，鹿頸堡，已過午，始轉(zhuǎn)而西，乃掛帆焉。于是兩岸土山復(fù)出，江中有當(dāng)流之石。五里，西南行。又十五里，伶俐水，有埠在江北岸，舟人泊而市薪。風(fēng)雨驟至，迨暮而止。復(fù)行五里而泊。是日行四十里。

　　二十一日　雞再鳴即行，五里而曙。西南二十里，過大蟲港，有港口在江北岸。轉(zhuǎn)而南五里，又西五里，午過留人峒，有石聳立江右，宛若婦人招手留房者。石當(dāng)山回水曲處，故曰峒，又北曲而西，五里，過蓑衣灘，又十里，轉(zhuǎn)而北行，則八尺江自西來人。〔江發(fā)源自欽州，通舟可抵上思州?！嘲顺咧?，大江之西，巡司名八尺，驛又名黃范。宿于左峰。

　　二十二日　平明，由黃范北行五里，上烏洴灘。江流至灘分一支西出八尺。舟上灘，始轉(zhuǎn)而西，漸復(fù)西南。二十里，有土山兀出北岸，是為清秀山，上有浮屠五級出青松間，乃南寧東南水口也：又西五里，為私鹽渡。又西五里，上一灘，頗長，有石突江西岸小山之上，下有尖座，上戴一頂如帽，是為豹子石。舟至是轉(zhuǎn)而北，又十里過白灣，山開天闊，夾江多聚落，始不似遐荒矣。轉(zhuǎn)而南三里，為坪南，江南岸村聚甚盛。又西三里，泊于亭子渡。

　　二十三日　昧爽行，五里，抵南寧之西南城下。

　?。ㄗ源酥辆旁鲁醢巳占o(jì)俱缺。霞客自標(biāo)簡端云：“莊雜剡包根內(nèi)。”遍搜遺帙，并無雜剡。計(jì)其時(shí)俱在南寧。嗟嗟！南寧一郡之名勝，霞客匝月之游蹤，悉隨斷簡銷沉?？槍懼链?，安得起九原而問之！夢良記。）

　　九月初九日　西過鎮(zhèn)北橋關(guān)帝廟，西行三里，抵橫塘，東望望仙坡東西相距，于是西折行五里，望羅秀已在東北，路漸微。稍前始得一溪，溪水小于武江，而急流過之。渡溪始北行，二里，西去為申墟道，北去為羅賴村，已直逼西山東麓矣。返轉(zhuǎn)東北又二里，過赤土村之西，有小水自西而東瀠山麓，繞赤土下中墟。越澗登山，越小山一重，內(nèi)成田峒。又越峒過小橋而上，其路復(fù)大。路左有寺，殿閣兩重甚整，望之無人，遂賈余勇先直北躋嶺。嶺西有澗，重山自西高峰來，即馬退山夾而成者。一里，登越山坳，蓋大山西北自思恩來，東西環(huán)繞如城，迤邐自西南走東北，而西南最高者為馬退。又東，駢峰雜突，皆無與為并。而羅秀在其東，聯(lián)絡(luò)若一山，而峰岫錯(cuò)落，路亦因之。路抵中峰，忽分為二：左向西北者，為武緣道；右走直北者，為下山間道。二道界一峰于中，則羅秀絕頂也。時(shí)余未識二道所從，坐松陰待行人，過下午而無一至者。以右道幽地，從之北出拗，而見其下嶺，乃謀返轅，念峰頂不可不一登，即從其處南向上。其頂西接馬退，東由黃范北走賓州。蓋其脈自曲靖東山而來，經(jīng)永寧、泅城、思恩至此，東至于賓，乃南峙為貴縣北山，又東峙為潯州西山，而始盡焉，南寧之脈，自羅秀東分支南下，岡陀蜿蜒數(shù)里，結(jié)為望仙坡，郡城倚之。又東分支南下，結(jié)為青山，為一郡水口。青山與馬退東西對峙，后環(huán)為大圍，中得平壤，相距三十里，邊境開洋，曾無此空闊者。從頂四望，惟北面重峰叢突，萬瓣并簇，直連武緣，然皆土山雜沓，無一石峰界其間，故青山豹子遂為此巨擘。從頂西下武緣道，坳間北望，寥寂皆無可停宿處。乃還從岐約一里下，從路旁人羅秀寺，空無人，為之登眺徘徊。又一里，下至前田峒，由其左循大道，共二里，抵赤土村，宿于陸氏。

　　（是紀(jì)一則，于亂帙中偶得之，胡涂之甚，不知其紀(jì)何日，觀《獨(dú)登羅秀詩》，知為重陽日記。錄之以志此日之游蹤。不與前后俱沒。若云登高作賦，不負(fù)芳辰，則霞客無日非重九矣。夢良又記。）（以下九月初十日至二十一日游南寧日記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