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列傳·第五十九章
○嵇紹從子含 王豹 劉沉 麹允 焦嵩 賈渾 王育 韋忠 辛勉 劉敏 元 周該 桓雄 韓階 周崎 易雄 樂道融 虞悝 沈勁 吉挹 王諒 宋矩 車濟 丁穆 辛恭靖 羅企生 張祎
古人有言:“君子殺身以成仁,不求生以害仁?!庇衷疲骸胺撬乐y,處死之 難?!毙旁账寡砸?!是知隕節(jié)茍合其宜,義夫豈吝其沒;捐軀若得其所,烈士不愛 其存。故能守鐵石之深衷,厲松筠之雅操,見貞心于歲暮,標勁節(jié)于嚴風(fēng),赴鼎鑊 其如歸,履危亡而不顧,書名竹帛,畫象丹青,前史以為美談,后來仰其徽烈者也。
晉自元康之后,政亂朝昏,禍難薦興,艱虞孔熾,遂使奸兇放命,戎狄交侵, 函夏沸騰,蒼生涂炭,干戈日用,戰(zhàn)爭方興。雖背恩忘義之徒不可勝載,而蹈節(jié)輕 生之士無乏于時。至若嵇紹之衛(wèi)難乘輿,卡壸之亡軀鋒鏑,桓雄之義高田叔,周崎 之節(jié)邁解揚,羅丁致命于舊君,辛吉恥臣于戎虜,張祎引鴆以全節(jié),王諒斷臂以厲 忠,莫不志烈秋霜,精貫白日,足以激清風(fēng)于萬古,厲薄俗于當年者歟!所謂亂世 識忠臣,斯之謂也??▔?、劉超、鐘雅、周虓等已入列傳,其余即敘其行事以為 《忠義傳》,用旌晉氏之有人焉。
嵇紹,字延祖,魏中散大夫康之子也。十歲而孤,事母孝謹。以父得罪,靖居 私門。山濤領(lǐng)選,啟武帝曰:“《康誥》有言:‘父子罪不相及。’嵇紹賢侔郤缺, 宜加旌命,請為秘書郎?!钡壑^濤曰:“如卿所言,乃堪為丞,何但郎也?!蹦税l(fā) 詔征之,起家為秘書丞。
紹始入洛,或謂王戎曰:“昨于稠人中始見嵇紹,昂昂然如野鶴之在雞群?!?戎曰:“君復(fù)未見其父耳?!崩圻w汝陰太守。尚書左仆射裴頠亦深器之,每曰: “使延祖為吏部尚書,可使天下無復(fù)遺才矣?!迸鎳鲿勆儆胁胖?,與紹從子含相 友善,時人許以遠致,紹以為必不成器。晞后為司州主簿,以無行被斥,州黨稱紹 有知人之明。轉(zhuǎn)豫章內(nèi)史,以母憂,不之官。服闋,拜徐州刺史。時石崇為都督, 性雖驕暴,而紹將之以道,崇甚親敬之。后以長子喪去職。
元康初,為給事黃門侍郎。時侍中賈謐以外戚之寵,年少居位,潘岳、杜斌等 皆附托焉。謐求交于紹,紹距而不答。及謐誅,紹時在省,以不阿比兇族,封弋陽 子,遷散騎常侍,領(lǐng)國子博士。太尉、廣陵公陳準薨,太常奏謚,紹駁曰:“謚號 所以垂之不朽,大行受大名,細行受細名,文武顯于功德,靈厲表于暗蔽。自頃禮 官協(xié)情,謚不依本。準謚為過,宜謚曰繆。”事下太常。時雖不從,朝廷憚焉。
趙王倫篡位,署為侍中。惠帝復(fù)阼,遂居其職。司空張華為倫所誅,議者追理 其事,欲復(fù)其爵,紹又駁曰:“臣之事君,當除煩去惑。華歷位內(nèi)外,雖粗有善事, 然闔棺之責(zé),著于遠近,兆禍始亂,華實為之。故鄭討幽公之亂,斫子家之棺;魯 戮隱罪,終篇貶翚。未忍重戮,事已弘矣,謂不宜復(fù)其爵位,理其無罪?!睍r帝初 反正,紹又上疏曰:“臣聞改前轍者則車不傾,革往弊者則政不爽。太一統(tǒng)于元首, 百司役于多士,故周文興于上,成康穆于下也。存不忘亡,《易》之善義;愿陛下 無忘金墉,大司馬無忘潁上,大將軍無忘黃橋,則禍亂之萌無由而兆矣?!?/p>
齊王冏既輔政,大興第舍,驕奢滋甚,紹以書諫曰:“夏禹以卑室稱美,唐虞 以茅茨顯德,豐屋蔀家,無益危亡。竊承毀敗太樂以廣第舍,興造功力為三王立宅, 此豈今日之先急哉!今大事始定,萬姓颙,咸待覆潤,宜省起造之煩,深思謙損之 理。復(fù)主之勛不可棄矣,矢石之殆不可忘也?!眱纂m謙順以報之,而卒不能用。紹 嘗詣炯諮事,遇炯宴會,召董艾、葛旗等共論時政。艾言于炯曰:“嵇侍中善于絲 竹,公可令操之。”左右進琴,紹推不受。冏曰:“今日為歡,卿何吝此邪!”紹 對曰:“公匡復(fù)社稷,當軌物作則,垂之于后。紹雖虛鄙,忝備常伯,腰紱冠冕, 鳴玉殿省,豈可操執(zhí)絲竹,以為伶人之事!若釋公服從私宴,所不敢辭也?!眱状?慚。艾等不自得而退。頃之,以公事免,冏以為左司馬。旬日,冏被誅。初,兵交, 紹奔散赴宮,有持弩在東閣下者,將射之,遇有殿中將兵蕭隆,見紹姿容長者,疑 非凡人,趣前拔箭,于此得免。遂還滎陽舊宅。
尋征為御史中丞,未拜,復(fù)為侍中。河間王颙、成都王穎舉兵向京都,以討長 沙王乂,大駕次于城東。乂言于眾曰:“今日西討,欲誰為都督乎?”六軍之士皆 曰:“愿嵇侍中戮力前驅(qū),死猶生也。”遂拜紹使持節(jié)、平西將軍。屬乂被執(zhí),紹 復(fù)為侍中。公王以下皆詣鄴謝罪于穎,紹等咸見廢黜,免為庶人。尋而朝廷復(fù)有北 征之役,征紹,復(fù)其爵位。紹以天子蒙塵,承詔馳詣行在所。值王師敗績于蕩陰, 百官及侍衛(wèi)莫不散潰,唯紹儼然端冕,以身捍衛(wèi),兵交御輦,飛箭雨集,紹遂被害 于帝側(cè),血濺御服,天子深哀嘆之。及事定,左右欲浣衣,帝曰:“此嵇侍中血, 勿去?!?/p>
初,紹之行也,侍中秦準謂曰:“今日向難,卿有佳馬否?”紹正色曰:“大 駕親征,以正伐逆,理必有征無戰(zhàn)。若使皇輿失守,臣節(jié)有在,駿馬何為!”聞?wù)?莫不嘆息。及張方逼帝遷長安,河間王颙表贈紹司空,進爵為公。會帝還洛陽,事 遂未行。東海王越屯許,路經(jīng)滎陽,過紹墓,哭之悲慟,刊石立碑,又表贈官爵。 帝乃遣使冊贈侍中、光祿大夫,加金章紫綬,進爵為侯,賜墓田一頃,客十戶,祠 以少牢。元帝為左丞相,承制,以紹死節(jié)事重,而贈禮未副勛德,更表贈太尉,祠 以太牢。及帝即位,賜謚曰忠穆,復(fù)加太牢之祠。
紹誕于行己,不飾小節(jié),然曠而有檢,通而不雜。與從子含等五人共居,撫恤 如所同生。門人故吏思慕遺愛,行服墓次,畢三年者三十余人。長子,有父風(fēng), 早夭。以從孫翰襲封。成帝時追述紹忠,以翰為奉朝請。翰以無兄弟,自表還本宗。 太元中,孝武帝詔曰:“褒德顯仁,哲王令典。故太尉、忠穆公執(zhí)德高邈,在否彌 宣,貞潔之風(fēng),義著千載。每念其事,愴然傷懷。忠貞之胤,蒸嘗宜遠,所以大明 至節(jié),崇獎名教??稍L其宗族,襲爵主祀?!庇谑菑?fù)以翰孫曠為弋陽侯。
含字君道。祖喜,徐州刺史。父蕃,太子舍人。含好學(xué)能屬文。家在鞏縣亳丘, 自號亳丘子,門曰歸厚之門,室曰慎終之室。楚王瑋辟為掾?,|誅,坐免。舉秀才, 除郎中。時弘農(nóng)王粹以貴公子尚主,館宇甚盛,圖莊周于室,廣集朝士,使含為之 贊。含援筆為吊文,文不加點。其序曰:“帝婿王弘遠華池豐屋,廣延賢彥,圖莊 生垂綸之象,記先達辭聘之事,畫真人于刻桷之室,載退士于進趣之堂,可謂托非 其所,可吊不可贊也。”其辭曰:“邁矣莊周,天縱特放,大塊授其生,自然資其 量,器虛神清,窮玄極曠。人偽俗季,真風(fēng)既散,野無訟屈之聲,朝有爭寵之嘆, 上下相陵,長幼失貫,于是借玄虛以助溺,引道德以自獎,戶詠恬曠之辭,家畫老 莊之象。今王生沈淪名利,身尚帝女,連耀三光,有出無處,池非巖石之溜,宅非 茅茨之宇,馳屈產(chǎn)于皇衢,畫茲象其焉?。∴岛跸壬?,高跡何局!生處巖岫之居, 死寄雕楹之屋,托非其所,沒有余辱,悼大道之湮晦,遂含悲而吐曲?!贝庥欣⑸?。
齊王冏辟為征西參軍,襲爵武昌鄉(xiāng)侯。長沙王乂召為驃騎記室督、尚書郎。乂 與成都王穎交戰(zhàn),穎軍轉(zhuǎn)盛,尚書郎旦出督戰(zhàn),夜還理事。含言于乂曰:“昔魏武 每有軍事,增置掾?qū)?。青龍二年,尚書令陳矯以有軍務(wù),亦奏增郎。今奸逆四逼, 王路擁塞,倒懸之急,不復(fù)過此。但居曹理事,尚須增郎,況今都官中騎三曹晝出 督戰(zhàn),夜還理事,一人兩役,內(nèi)外廢乏。含謂今有十萬人,都督各有主帥,推轂授 綏,委付大將,不宜復(fù)令臺僚雜與其間?!眮V從之,乃增郎及令史。
懷帝為撫軍將軍,以含為從事中郎?;莸郾闭鳎D(zhuǎn)中書侍郎。及蕩陰之敗,含 走歸滎陽。永興初,除太弟中庶子。西道阻閡,未得應(yīng)召。范陽王虓為征南將軍, 屯許昌,復(fù)以含為從事中郎。尋授振威將軍、襄城太守。虓為劉喬所破,含奔鎮(zhèn)南 將軍劉弘于襄陽,弘待以上賓之禮。含性通敏,好薦達才賢,常欲崇趙武之謚,加 臧文之罪。屬陳敏作亂,江揚震蕩,南越險遠,而廣州刺史王毅病卒,弘表含為平 越中郎將、廣州刺史、假節(jié)。未發(fā),會弘卒,時或欲留含領(lǐng)刑州。含性剛躁,素與 弘司馬郭勱有隙,勱疑含將為己害,夜掩殺之,時年四十四。懷帝即位,謚曰憲。
王豹,順陽人也。少而抗直。初為豫州別駕,齊王冏為大司馬,以豹為主簿。 冏驕縱,失天下心,豹致箋于冏日:
豹聞王臣蹇蹇,匪躬之故,將以安主定時,保存社稷者也。是以為人臣而欺其 君者,刑罰不足以為誅;為人主而逆其諫者,靈厲不足以為謚。伏惟明公虛心下士, 開懷納善,款誠以著,而逆耳之言未入于聽。豹伏思晉政漸缺,始自元康以來,宰 相在位,未有一人獲終,乃事勢使然,未為輒有不善也。今公克平禍亂,安國定家, 故復(fù)因前傾敗之法,尋中間覆車之軌,欲冀長存,非所敢聞。今河間樹根于關(guān)右, 成都盤桓于舊魏,新野大封于江漢,三面貴王,各以方剛強盛,并典戎馬,處險害 之地。且明公興義討逆,功蓋天下,圣德光茂,名震當世。今以難賞之功,挾震主 之威,獨據(jù)京都,專執(zhí)大權(quán),進則亢龍有悔,退則蒺藜生庭,冀此求安,未知其福。 敢以淺見,陳寫愚情。
昔武王伐紂,封建諸侯為二伯,自陜以東,周公主之,自陜以西,召公主之。 及至其末,霸國之世,不過數(shù)州之地,四海強兵不敢入窺九鼎,所以然者,天下習(xí) 于所奉故也。今誠能尊用周法,以成都為北州伯,統(tǒng)河北之王侯,明公為南州伯, 以攝南土之官長,各因本職,出居其方,樹德于外,盡忠于內(nèi),歲終率所領(lǐng)而貢于 朝,簡良才,命賢俊,以為天子百官,則四海長寧,萬國幸甚,明公之德當與周召 同其至美,危敗路塞,社稷可保。顧明公思高祖納婁敬之策,悟張良履足之謀,遠 臨深之危,保泰山之安。若合圣思,宛許可都也。
書入,無報,豹重箋曰:
豹書御已來,十有二日,而圣旨高遠,未垂采察,不賜一字之令,不敕可否之 宜。蓋霸王之神寶,安危之秘術(shù),不可須臾而忽者也。伏思明公挾大功,抱大名, 懷大德,執(zhí)大權(quán),此四大者,域中所不能容,賢圣所以戰(zhàn)戰(zhàn)兢兢,日昃不暇食,雖 休勿休者也。昔周公以武王為兄,成王為君,伐紂有功,以親輔政,執(zhí)德弘深,圣 思博遠,至忠至仁,至孝至敬。而攝事之日,四國流言,離主出奔,居?xùn)|三年,賴 風(fēng)雨之變,成王感悟。若不遭皇天之應(yīng),神人之察,恐公旦之禍未知所限也。至于 執(zhí)政,猶與召公分陜?yōu)椴?。今明公自視功德孰如周公。且元康以來,宰相之患,?機竊發(fā),不及容思,密禍潛起,輒在呼噏,豈復(fù)晏然得全生計!前鑒不遠,公所親 見也。君子不有遠慮,必有近憂,憂至乃悟,悔無所及也。
今若從豹此策,皆遣王侯之國,北與成都分河為伯,成都在鄴,明公都宛,寬 方千里,以與圻內(nèi)侯伯子男小大相率,結(jié)好要盟,同獎皇家;貢御之法,一如周典。 若合圣規(guī),可先旨與成都共論。雖以小才,愿備行人。昔廝養(yǎng),燕趙之微者耳,百 里奚,秦楚之商人也,一開其說,兩國以寧。況豹雖陋,大州之綱紀,加明公起事 險難之主簿也。故身雖輕,其言未必否也。
冏令曰:“得前后白事,具意,輒別思量也。”會長沙王乂至,于冏案上見豹 箋,謂冏曰:“小子離間骨肉,何不銅駝下打殺!”冏既不能嘉豹之策,遂納乂言, 乃奏豹曰:“臣忿奸兇肆逆,皇祚顛墜,與成都、長沙、新野共興義兵,安復(fù)社稷, 唯欲戮力皇家,與親親宗室腹心從事,此臣夙夜自誓,無負神明。而主簿王豹比有 白事,敢造異端,謂臣忝備宰相,必遘危害,慮在一旦,不祥之聲可蹻足而待,欲 臣與成都分陜?yōu)椴M出籓王。上誣圣朝鑒御之威,下長妖惑,疑阻眾心,噂沓 背憎,巧賣兩端,訕上謗下,讒內(nèi)間外,遘惡導(dǎo)奸,坐生猜嫌。昔孔丘匡魯,乃誅 少正;子產(chǎn)相鄭,先戮鄧析,誠以交亂名實,若趙高詭怪之類也。豹為臣不忠不順 不義,輒敕都街考竟,以明邪正?!北獙⑺?,曰:“懸吾頭大司馬門,見兵之攻齊 也。”眾庶冤之。俄而冏敗。
劉沈,字道真,燕國薊人也。世為北州名族。少仕州郡,博學(xué)好古。太保衛(wèi)瓘 辟為掾,領(lǐng)本邑大中正。敦儒道,愛賢能,進霍原為二品,及申理張華,皆辭旨明 峻,為當時所稱。齊王冏輔政,引為左長史,遷侍中。于時李流亂蜀,詔沈以侍中、 假節(jié),統(tǒng)益州刺史羅尚、梁州刺史許雄等以討流。行次長安,河間王颙請留沉為軍 司,遣席薳代之。后領(lǐng)雍州刺史。及張昌作亂,詔颙遣沉將州兵萬人并征西府五千 人,自藍田關(guān)以討之,颙不奉詔。沉自領(lǐng)州兵至藍田,颙又逼奪其眾。長沙王乂命 沉將武吏四百人還州。
張方既逼京都,王師屢敗,王瑚、祖逖言于乂曰:“劉沈忠義果毅,雍州兵力 足制河間,宜啟上詔與沈,使發(fā)兵襲颙,颙窘急,必召張方以自救,此計之良也?!?乂從之。沈奉詔馳檄四境,合七郡之眾及守防諸軍、塢壁甲士萬余人,以安定太守 衛(wèi)博、新平太守張光、安定功曹皇甫澹為先登,襲長安。颙時頓于鄭縣之高平亭, 為東軍聲援,聞沈兵起,還鎮(zhèn)渭城,遣督護虞夔率步騎萬余人逆沈于好畤。接戰(zhàn), 夔眾敗,颙大懼,退入長安,果急呼張方。沈渡渭而壘,颙每遣兵出斗,輒不利, 沈乘勝攻之,使澹、博以精甲五千,從長安門而入,力戰(zhàn)至颙帳下。沈軍來遲,颙 軍見澹等無繼,氣益倍。馮翊太守張輔率眾救颙,橫擊之,大戰(zhàn)于府門,博父子皆 死之,澹又被擒。颙奇澹壯勇,將活之。澹不為之屈,于是見殺。沈軍遂敗,率余 卒屯于故營。張方遣其將敦偉夜至,沈軍大驚而潰,與麾下百余人南遁,為陳倉令 所執(zhí)。沈謂颙曰:“夫知己之顧輕,在三之節(jié)重,不可違君父之詔,量強弱以茍全。 投袂之日,期之必死,菹醢之戮,甘之如薺。”辭義慷慨,見者哀之。颙怒,鞭之 而后腰斬。有識者以颙干上犯順,虐害忠義,知其滅亡不久也。
麹允,金城人也。與游氏世為豪族,西州為之語曰:“麹與游,牛羊不數(shù)頭。 南開硃門,北望青樓。”洛陽傾覆,閻鼎等立秦王為皇太子于長安,鼎總攝百揆。 允時為安夷護軍、始平太守,心害鼎功,且規(guī)權(quán)勢,因鼎殺京兆太守梁綜,乃與綜 弟馮翊太守緯等攻鼎,走之。會雍州刺史賈疋為屠各所殺,允代其任。愍帝即尊位, 以允為尚書左仆射、領(lǐng)軍、持節(jié)、西戎校尉、錄尚書事,雍州如故。時劉曜、殷凱、 趙染數(shù)萬眾逼長安,允擊破之,擒凱于陣。曜復(fù)攻北地,允為太都督、驃騎將軍, 次于青白城以救之。曜聞而轉(zhuǎn)寇上郡,允軍于靈武,以兵弱不敢進。曜后復(fù)圍北地, 太守麹昌遣使求救,允率步騎赴之。去城數(shù)十里,群賊繞城放火,煙塵蔽天,縱反 間詐允曰:“郡城已陷,焚燒向盡,無及矣?!痹市胖?,眾懼而潰。后數(shù)日,麹昌 突圍赴長安,北地遂陷。
允性仁厚,無威斷,吳皮、王隱之徒,無賴兇人,皆加重爵,新平太守竺恢, 始平太守楊像、扶風(fēng)太守竺爽、安定太守焦嵩,皆征鎮(zhèn)杖節(jié),加侍中、常侍,村塢 主帥小者,猶假銀青、將軍之號,欲以撫結(jié)眾心。然諸將驕恣,恩不及下,人情頗 離,由是羌胡因此跋扈,關(guān)中淆亂,劉曜復(fù)攻長安,百姓饑甚,死者太半。久之, 城中窘逼,帝將出降,嘆曰:“誤我事者,麹、索二公也?!钡壑疗疥?,為劉聰所 幽辱,允伏地號哭不能起。聰大怒,幽之于獄,允發(fā)憤自殺。聰嘉其忠烈,贈車騎 將軍,謚節(jié)愍侯。
焦嵩,安定人。初率眾據(jù)雍。曜之逼京都,允告難于嵩,嵩素侮允,曰:“須 允困,當救之?!奔熬┒紨。砸鄬榭芩鶞?。
賈渾,不知何郡人也。太安中,為介休令。及劉元海作亂,遣其將喬晞攻陷之。 渾抗節(jié)不降,曰:“吾為晉守,不能全之,豈茍求生以事賊虜,何面目以視息世間 哉!”晞怒,執(zhí)將殺之,晞將尹崧曰:“將軍舍之,以勸事君。”晞不聽,遂害之。
王育,字伯春,京兆人也。少孤貧,為人傭牧羊,每過小學(xué),必歔欷流涕。時 有暇,即折蒲學(xué)書,忘而失羊,為羊主所責(zé),育將鬻己以償之。同郡許子章,敏達 之士也,聞而嘉之,代育償羊,給其衣食,使與子同學(xué),遂博通經(jīng)史。身長八尺余, 須長三尺,容貌絕異,音聲動人。子章以兄之子妻之,為立別宅,分之資業(yè),育受 之無愧色。然行己任性,頗不偶俗。妻喪,吊之者不過四五人,然皆鄉(xiāng)閭名士。太 守杜宣命為主簿。俄而宣左遷萬年令,杜令王攸詣宣,宣不迎之,攸怒曰:“卿往 為二千石,吾所敬也。今吾儕耳,何故不見迎?欲以小雀遇我,使我畏死鷂乎?” 育執(zhí)刀叱攸曰:“君辱臣死,自昔而然。我府君以非罪黜降,如日月之蝕耳,小縣 令敢輕辱吾君!汝謂吾刀鈍邪,敢如是乎!”前將殺之。宣懼,跣下抱育,乃止。 自此知名。司徒王渾辟為掾,除南武陽令。為政清約,宿盜逃奔他郡。遷并州督護。 成都王穎在鄴,又以育為振武將軍。劉元海之為北單于,育說穎曰:“元海今去, 育請為殿下促之,不然,懼不至也。”穎然之,以育為破虜將軍。元海遂拘之,其 后以為太傅。
韋忠字子節(jié),平陽人也。少慷慨,有不可奪之志。好學(xué)博通,性不虛諾。閉門 修己,不交當世,每至吉兇,親表贈遺,一無所受。年十二,喪父,哀慕毀悴,杖 而后起。司空裴秀吊之,匍匐號訴,哀慟感人。秀出而告人曰:“此子長大必為佳 器。”歸而命子頠造焉。服闋,遂廬于墓所。頠慕而造之,皆托行不見。家貧,藜 藿不充,人不堪其憂,而忠不改其樂。頠為仆射,數(shù)言之于司空張華,華辟之,辭 疾不起。人問其故,忠曰:“吾茨檐賤士,本無宦情。且茂先華而不實,裴頠欲而 無厭,棄典禮而附賊后,若此,豈大丈夫之所宜行邪!裴常有心托我,??趾闈?岳,余波見漂,況可臨尾閭而窺沃焦哉!”太守陳楚迫為功曹。會山羌破郡,楚攜 子出走,賊射之,中三創(chuàng)。忠冒刃伏楚。以身捍之,泣曰:“韋忠愿以身代君,乞 諸君哀之。”亦遭五矢。賊相謂曰:“義士也!”舍之。忠于是負楚以歸。后仕劉 聰,為鎮(zhèn)西大將軍,平羌校尉,討叛羌,矢盡,不屈節(jié)而死。
辛勉,字伯力,隴西狄道人也。父洪,左衛(wèi)將軍。勉博學(xué),有貞固之操。懷帝 世,累遷為侍中。及洛陽陷,隨帝至平陽。劉聰將署為光祿大夫,勉固辭不受。聰 遣其黃門侍郎喬度赍藥酒逼之,勉曰:“大丈夫豈以數(shù)年之命而虧高節(jié),事二姓, 下見武皇帝哉!”引藥將飲,度遽止之曰:“主上相試耳,君真高士也!”嘆息而 去。聰嘉其貞節(jié),深敬異之,為筑室于平陽西山,月致酒米,勉亦辭而不受。年八 十,卒。
勉族弟賓,愍帝時為尚書郎。及帝蒙塵于平陽,劉聰使帝行酒洗爵,欲觀晉臣 在朝者意。賓起而抱帝大哭,聰曰:“前殺庾珉輩,故不足為戒邪!”引出,遂加 害焉。
劉敏元,字道光,北海人也。厲己修學(xué),不以險難改心。好星歷陰陽術(shù)數(shù),潛 心《易》、《太玄》,不好讀史,常謂同志曰:“誦書當味義根,何為費功于浮辭 之文!《易》者,義之源,《太玄》,理之門,能明此者,即吾師也?!庇兰沃畞y, 自齊西奔。同縣管平年七十余,隨敏元而西,行及滎陽,為盜所劫。敏元已免,乃 還謂賊曰:“此公孤老,余年無幾,敏元請以身代,愿諸君舍之?!辟\曰:“此公 于君何親?”敏元曰:“同邑人也。窮窶無子,依敏元為命。諸君若欲役之,老不 堪使,若欲食之,復(fù)不如敏元,乞諸君哀也?!庇幸毁\真目叱敏元曰:“吾不放 此公,憂不得汝乎!”敏元奮劍曰:“吾豈望生邪!當殺汝而后死。此公窮老,神 祇尚當哀矜之。吾親非骨肉,義非師友,但以見投之故,乞以身代。諸大夫慈惠, 皆有聽吾之色,汝何有靦面目而發(fā)斯言!”顧謂諸盜長曰:“夫仁義何常,寧可失 諸君子!上當為高皇、光武之事,下豈失為陳項乎!當取之由道,使所過稱詠威德, 柰何容畜此人以損盛美!當為諸君除此人,以成諸君霸王之業(yè)?!鼻皩刂1I長 遽止之,而相謂曰:“義士也!害之犯義?!蹦司忝庵?。后仕劉曜,為中書侍郎、 太尉長史。
周該,天門人也。性果烈,以義勇稱。雖不好學(xué),而率由名教。叔父級為宜都 內(nèi)史,亦忠節(jié)士也。聞譙王承立義湘州,甘卓又不同王敦之舉,而書檄不至,級謂 該曰:“吾嘗疾王敦挾陵上之心,今稱兵構(gòu)逆,有危社稷之勢。譙王宗室之望,據(jù) 方州之重,建旗誓眾,圖襲武昌。甘安南少著勇名,士馬器械當今為盛,聞與譙王 剋期舉義,此乃烈士急病之秋,吾致死之時也,汝其成吾之志,申款于譙王乎?” 該欣然奉命,潛至湘州,與承相見,口陳至誠。承大悅。會王敦遣其將魏乂圍承甚 急,該乃與湘州從事周崎間出反命,俱為乂所見,考之至死,竟不言其故,級由是 獲免王敦之難。
桓雄,長沙人也。少仕州郡。譙王承為湘州刺史,命為主簿。王敦之逆,承為 敦將魏又所執(zhí),佐吏奔散,雄與西曹韓階,從事武延并毀服為僮豎,隨承向武昌。 乂見雄姿貌長者,進退有禮,知非凡人,有畏憚之色,因害之。
韓階,長沙人也。性廉謹篤慎,為閭里所敬愛。刺史、譙王承辟為議曹祭酒, 轉(zhuǎn)西曹書佐。及承為魏乂所執(zhí),送武昌,階與武延等同心隨從,在承左右。桓雄被 害之后,二人執(zhí)志愈固。及承遇禍,階、延親營殯斂,送柩還都,朝夕哭奠,俱葬 畢乃還。
周崎,邵陵人也。為湘州從事。王敦之難,譙王承使崎求救于外,與周該俱為 魏乂偵人所執(zhí),乂責(zé)崎辭情,臨以白刃。崎曰:“州將使求援于外,本無定指,隨 時制宜耳。”又謂崎曰:“汝為我語城中,稱大將軍已破劉隗、戴若思,甘卓住襄 陽,無復(fù)異議,三江州郡,萬里肅清,外援理絕。如是者,我當活汝?!逼閭卧S之。 既到城下,大呼曰:“王敦軍敗于于湖,甘安南已克武昌,即日分遣大眾來赴此急, 努力堅守,賊今散矣!”乂于是數(shù)而殺之。
易雄,字興長,長沙瀏陽人也。少為縣吏,自念卑賤,無由自達,乃脫幘掛縣 門而去。因習(xí)律令及施行故事,交結(jié)豪右,州里稍稱之。仕郡,為主簿。張昌之亂 也,執(zhí)太守萬嗣,將斬之,雄與賊爭論曲直。賊怒,叱使牽雄斬之,雄趨出自若。 賊又呼問之,雄對如初。如此者三,賊乃舍之。嗣由是獲免,雄遂知名。舉孝廉, 為州主簿,遷別駕。自以門寒,不宜久處上綱,謝職還家。后為舂陵令。
刺史、譙王承既距王敦,將謀起兵以赴朝廷。雄承符馳檄遠近,列敦罪惡,宣 募縣境,數(shù)日之中,有眾千人,負糧荷戈而從之。承既固守,而湘中殘荒之后,城 池不完,兵資又闕。敦遣魏乂、李恆攻之,雄勉厲所統(tǒng),捍御累旬,士卒死傷者相 枕。力屈城陷,為乂所虜,意氣慷慨,神無懼色。送到武昌,敦遣人以檄示雄而數(shù) 之。雄曰:“此實有之,惜雄位微力弱不能救國之難。王室如毀。雄安用生為!今 日即戮,得作忠鬼,乃所愿也?!倍貞勂滢o正,釋之。眾人皆賀,雄笑曰:“昨夜 夢乘車,掛肉其傍。夫肉必有筋,筋者斤也,車傍有斤,吾其戮乎!”尋而敦遣殺 之。當時見者,莫不傷惋。
樂道融,丹陽人也。少有大志,好學(xué)不倦,與朋友信,每約己而務(wù)周給,有國 士之風(fēng)。為王敦參軍。敦將圖逆,謀害朝賢,以告甘卓。卓以為不可,遲留不赴。 敦遣道融召之。道融雖為敦佐,忿其逆節(jié),因說卓曰:“主上躬統(tǒng)萬機,非專任劉 隗。今慮七國之禍,故割湘州以削諸侯,而王氏擅權(quán)日久,卒見分政,便謂被奪耳。 王敦背恩肆逆,舉兵伐主,國家待君至厚,今若同之,豈不負義!生為逆臣,死為 愚鬼,永成宗黨之恥邪!君當偽許應(yīng)命,而馳襲武昌,敦眾聞之,必不戰(zhàn)自散,大 勛可就矣。”卓大然之,乃與巴東監(jiān)軍柳純等露檄陳敦過逆,率所統(tǒng)致討,又遣赍 表詣臺。卓怍不果決,且年老多疑,遂待諸方同進,出軍稽遲。至豬口,敦聞卓已 下兵,卓兄子仰時為敦參軍,使仰求和于卓,令其旋軍。卓信之,將旋,主簿鄧騫 與道融勸卓曰:“將軍起義兵而中廢,為敗軍之將,竊為將軍不取。今將軍之下, 士卒各求其利,一旦而還,恐不可得也?!弊坎粡摹5廊跁円固槠G卓,憂憤而死。
虞悝,長沙人也。弟望,字子都。并有士操,孝悌廉信為鄉(xiāng)黨所稱,而俱好臧 否,以人倫為己任。少仕州郡,兄弟更為治中、別駕。元帝為丞相,招延四方之士, 多辟府掾,時人謂之“百六掾”。望亦被召,恥而不應(yīng)。
譙王承臨州,知其名,檄悝為長史。未到,遭母喪。會王敦作逆,承往吊悝, 因留與語曰:“吾前被詔,遣鎮(zhèn)此州,正以王敦專擅,防其為禍。今敦果為逆謀, 吾受任一方,欲率所領(lǐng)馳赴朝廷,而眾少糧乏,且始到貴州,恩信未著。卿兄弟南 夏之翹俊,而智勇遠聞,古人墨绖即戎,況今鯨鯢塞路,王室危急,安得遂罔極之 情,忘忠義之節(jié)乎!如今起事,將士器械可以濟不?”悝、望對曰:“王敦居分陜 之任,一旦構(gòu)逆,圖危社稷,此天地所不容,人神所忿疾。大王不以猥劣,枉駕訪 及,悝兄弟并受國恩,敢不自奮!今天朝中興,人思晉德,大王以宗子之親,奉信 順而誅有罪,孰不荷戈致命!但鄙州荒弊,糧器空竭,舟艦寡少,難以進討。宜且 收眾固守,傳檄四方,其勢必分,然后圖之,事可捷也?!背幸詾槿?,乃命悝為長 史,望為司馬,督護諸軍。
湘東太守鄭澹,敦之姊夫也,不順承旨,遣望討之。望率眾一旅,直人郡斬澹, 以徇四境。及魏乂來攻,望每先登,力戰(zhàn)而死。城破,悝復(fù)為乂所執(zhí),將害之,子 弟對之號泣,悝謂曰:“人生有死,闔門為忠義鬼,亦何恨哉!”及王敦平,贈悝 襄陽太守,望滎陽太守,遣謁者至墓,祭以少牢。
沈勁,字世堅,吳興武康人也。父充,與王敦構(gòu)逆,眾敗而逃,為部曲將吳儒 所殺。勁當坐誅,鄉(xiāng)人錢舉匿之得免。其后竟殺仇人。勁少有節(jié)操,哀父死于非義, 志欲立勛以雪先恥。年三十余,以刑家不得仕進??⑼鹾町愔?,及遷平北將 軍、司馬刺史,將鎮(zhèn)洛陽,上疏曰:“臣當籓衛(wèi)山陵,式遏戎狄,雖義督群心,人 思自百,然方翦荊棘,奉宣國恩,艱難急病,非才不濟。吳興男子沈勁,清操著于 鄉(xiāng)邦,貞固足以干事。且臣今西,文武義故,吳興人最多,若令勁參臣府事者,見 人既悅,義附亦眾。勁父充昔雖得罪先朝,然其門戶累蒙曠蕩,不審可得特垂沛然, 許臣所上否?”詔聽之。勁既應(yīng)命,胡之以疾病解職。
升平中,慕容恪侵逼山陵。時冠軍將軍陳祐守洛陽,眾不過二千,勁自表求配 祐效力,因以勁補冠軍長史,令自募壯士,得千余人,以助祐擊賊,頻以寡制眾。 而糧盡援絕,祐懼不能保全。會賊寇許昌,祐因以救許昌為名,興寧三年,留勁以 五百人守城,祐率眾而東。會許昌已沒,祐因奔崖塢。勁志欲致命,欣獲死所。尋 為恪所攻,城陷,被執(zhí),神氣自若。恪奇而將宥之,其中軍將軍慕容虔曰:“勁雖 奇士,觀其志度,終不為人用。今若赦之,必為后患?!彼煊龊?。恪還,從容言于 慕容晞曰:“前平廣固,不能濟辟閭,今定洛陽而殺沈勁,實有愧于四海?!背?聞而嘉之,贈東陽太守。子赤黔為大長秋。赤黔子叔任,義熙中為益州刺史。
吉挹,字祖沖,馮翊蓮芍人也。祖朗,愍帝時為御史中丞。西朝不守,朗嘆曰: “吾智不能謀,勇不能死,何忍君臣相隨北面事賊虜乎!”乃自殺。挹少有志節(jié)。 孝武帝初,苻堅陷梁益,桓豁表挹為魏興太守,尋加輕車將軍,領(lǐng)晉昌太守。以距 堅之功,拜員外散騎侍郎。苻堅將韋鐘攻魏興,挹遣眾距之,斬七百余級,加督五 郡軍事。鐘率眾欲趣襄陽,挹又邀擊,斬五千余級。鐘怒,回軍圍之,挹又屢挫其 銳。其后賊眾繼至,挹力不能抗,城將陷,引刃欲自殺,其友止之曰:“且茍存以 展他計,為計不立,死未晚也?!鞭诓粡?,友人逼奪其刀。會賊執(zhí)之,挹閉口不言, 不食而死。
車騎將軍桓沖上言曰:“故輕車將軍、魏興太守吉挹祖朗,西臺傾覆,隕身守 節(jié)。挹世篤忠孝,乃心本朝。臣亡兄溫昔伐咸陽,軍次灞水,挹攜將二弟,單馬來 奔,錄其此誠,仍加擢授,自新野太守轉(zhuǎn)在魏興。久處兵任,委以邊戍,疆場歸懷, 著稱所蒞。前年狡氏縱逸,浮河而下,挹孤城獨立,眾無一旅,外摧兇銳,內(nèi)固津 要,虜賊舟船,俘馘千計,而賊并力功圍,經(jīng)歷時月,會襄陽失守,邊情沮喪,加 眾寡勢殊,以至陷設(shè)。挹辭氣慷慨,志在不辱,杖刃推戈,期之以隕,將吏持守, 用不即斃,遂乃杜口無言,絕粒而死。挹參軍史穎,近于賊中得還,赍挹臨終手疏, 并具說意狀。挹之忠志,猶在可錄。若蒙天地垂曲宥之恩,則榮加枯朽,惠隆泉壤 矣?!钡奂沃?,追贈益州刺史。
王諒,字幼成,丹陽人也。少有干略,為王敦所擢,參其府事,稍遷武昌太守。 初,新昌太守梁碩專威交土,迎立陶咸為刺史。咸卒,王敦以王機為刺史,碩發(fā)兵 距機,自領(lǐng)交趾太守,乃迎前刺史修則子湛行州事。永興三年,敦以諒為交州刺史。 諒將之任,敦謂曰:“修湛、梁碩皆國賊也,卿至,便收斬之?!闭徏鹊骄?,湛退 還九真。廣州刺史陶侃遣人誘湛來詣?wù)徦?,諒敕從人不得入閣,既前,執(zhí)之。碩時 在坐,曰:“湛故州將之子,有罪可遣,不足殺也?!闭徳唬骸笆蔷x故,無豫我 事?!奔磾刂?。碩怒而出。諒陰謀誅碩,使客刺之,弗克,遂率眾圍諒于龍編。陶 侃遣軍救之,未至而諒敗。碩逼諒奪其節(jié),諒固執(zhí)不與,遂斷諒右臂。諒正色曰: “死且不畏,臂斷何有!”十余日,憤恚而卒。碩據(jù)交州,兇暴酷虐,一境患之, 竟為侃軍所滅,傳首京都。
宋矩,字處規(guī),敦煌人也??犊兄竟?jié)。張重華據(jù)涼州地,以矩為宛戍都尉。 石季龍遣將麻秋攻大夏,護軍梁式執(zhí)太守宋晏,以城應(yīng)秋。秋遣晏以書致矩。矩既 至,謂秋曰:“辭父事君,當立功與義;茍功義不立,當守名節(jié)。矩終不背主覆宗, 偷生于世?!毕葰⑵拮?,自刎而死。秋曰:“義士也!”命葬之。重華嘉其誠節(jié), 贈振威將軍。
車濟,字萬度,敦煌人也。果毅有大量。張重華以為金城令,為石季龍將麻秋 所陷,濟不為秋屈。秋必欲降之,乃臨之以兵。濟辭色不撓,曰:“吾雖才非龐德, 而受任同之。身可殺,志不可移?!蹦朔鼊Χ?。秋嘆其忠節(jié),以禮葬之。后重華 迎致其喪,親臨慟哭,贈宜禾都尉。
丁穆,字彥遠,譙國人也。積功勞,封真定侯,累遷為順陽太守。太元四年, 除振武將軍、梁州刺史。受詔未發(fā),會苻堅遣眾寇順陽,穆戰(zhàn)敗,被執(zhí)至長安,稱 疾不仕偽朝。堅又傾國南寇,穆與關(guān)中人士唱義,謀襲長安,事泄,遇害,臨死作 表以付其妻周。其后周得至京師,詣闕上之。孝武帝下詔曰:“故順陽太守、真定 侯丁穆力屈身陷,而誠節(jié)彌固,直亮壯勁,義貫古烈。其喪柩始反,言尋傷悼???贈龍驤將軍、雍州刺史,賻賜一依周虓故事。為立屋宅,并給其妻衣食,以終厥身?!?/p>
辛恭靖,隴西狄道人也。少有器干,才量過人。隆安中,為河南太守。會姚興 來寇,恭靖固守百余日,以無救而陷,被執(zhí)至長安。興謂之曰:“朕將任卿以東南 之事,可乎?”恭靖厲色曰:“我寧為國家鬼,不為羌賊臣?!迸d怒,幽之別室。 經(jīng)三年,至元興中,誑守者,乃逾垣而遁,歸于江東,安帝嘉之?;感垶橹J議參 軍,置之朝首。尋而病卒。
羅企生,字宗伯,豫章人也。多才藝。初拜佐著作郎,以家貧親老,求補臨汝 令,刺史王凝之請為別駕。殷仲堪之鎮(zhèn)江陵,引為功曹。累遷武陵太守。未之郡而 桓玄攻仲堪,仲堪更以企生為諮議參軍。仲堪多疑少決,企生深憂之,謂弟遵生曰: “殷侯仁而無斷,事必?zé)o成。成敗,天也,吾當死生以之?!敝倏肮?,文武無送 者,唯企生從焉。路經(jīng)家門,遵生曰:“作如此分離,何可不執(zhí)手!”企生回馬授 手,遵生有勇力,便牽下之,謂曰:“家有老母,將欲何之?”企生揮淚曰:“今 日之事,我必死之。汝等奉養(yǎng)不失子道,一門之中有忠與孝,亦復(fù)何恨!”遵生抱 之愈急。仲堪于路待之,企生遙呼曰:“生死是同,愿少見待?!敝倏耙娖笊鸁o脫 理,策馬而去。
玄至荊州,人士無不詣?wù)?,企生獨不往,而營理仲堪家?;蛑^之曰:“玄猜忍 之性,未能取卿誠節(jié),若遂不詣,禍必至矣?!逼笊唬骸拔沂且蠛罾?,見遇 以國士,為弟以力見制,遂不我從,不能共殄丑逆,致此奔敗,亦何面目復(fù)就桓求 生乎!”玄聞之大怒,然素待企生厚,先遣人謂曰:“若謝我,當釋汝?!逼笊唬?“為殷荊州吏,荊州奔亡,存亡未判,何顏復(fù)謝!”玄即收企生,遣人問欲何言, 答曰:“文帝殺嵇康,嵇紹為晉忠臣,從公乞一弟,以養(yǎng)老母?!毙S之。又引企 生于前,謂曰:“吾相遇甚厚,何以見負?今者死矣!”企生對曰:“使君既興晉 陽之甲,軍次尋陽,并奉王命,各還所鎮(zhèn),升壇盟誓,口血未干,而生奸計。自傷 力劣,不能翦滅兇逆,恨死晚也?!毙旌χ?,時年三十七,眾咸悼焉。先是,玄 以羔裘遺企生母胡氏,及企生遇害,即日焚裘。
張祎,吳郡人也。少有操行。恭帝為瑯邪王,以祎為郎中令。及帝踐阼,劉裕 以祎帝之故吏,素所親信,封藥酒一罌付祎密令鴆帝。祎既受命而嘆曰:“鴆君而 求生,何面目視息世間哉,不如死也!”因自飲之而死。
史臣曰:中散以膚受見誅,王儀以抗言獲戾,時皆可謂死非其罪也。偉元恥臣 晉室,延祖甘赴危亡,所由之理雖同,所趣之途即異,而并見稱當世,垂芳竹帛, 豈不以君父居在三之極,忠孝為百行之先者乎!且裒獨善其身,故得全其孝,而紹 兼濟于物,理宜竭其忠,可謂蘭桂異質(zhì)而齊芳,《韶》《武》殊音而并美。或有論 紹者以死難獲譏,揚榷言之,未為篤論。夫君,天也,天可仇乎!安既享其榮,危 乃違其禍,進退無據(jù),何以立人!嵇生之隕身全節(jié),用此道也。
贊曰:重義輕生,亡軀殉節(jié)。勁松方操,嚴霜比烈。白刃可陵,貞心難折。道 光振古,芳流來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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