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書·載記·第十八章

　　晉義熙二年，平北將軍、梁州督護苻宣入漢中，興梁州別駕呂營、漢中徐逸、 席難起兵應(yīng)宣，求救于楊盛。盛遣軍臨浕口，南梁州刺史王敏退守武興。楊盛復(fù)通 于晉。

　　興以太子泓錄尚書事。

　　慕容超司徒、北地王鐘，右仆射、濟陽王嶷，高都公始，皆來奔。

　　華山郡地涌沸，廣袤百余步，燒生物皆熟，歷五月乃止。

　　赫連勃勃殺高平公沒奕于，收其眾以叛。

　　先是，魏主拓跋珪送馬千匹，求婚于興，興許之。以魏別立后，遂絕婚，故有 柴壁之戰(zhàn)。至是，復(fù)與魏通和，魏放狄伯支、姚伯禽、唐小方、姚良國、康宦還長 安，皆復(fù)其爵位。

　　時禿發(fā)傉檀、沮渠蒙遜迭相攻擊，傉檀遂東招河州刺史西羌彭奚念，奚念阻河 以叛。

　　蜀譙縱遣使稱籓，請桓謙，欲令順流東伐劉裕。興以問謙，謙請行，遂許之。

　　使中軍姚弼、后軍斂成、鎮(zhèn)遠乞伏乾歸等率步騎三萬伐傉檀，左仆射齊難等率 騎二萬討勃勃。吏部尚書尹昭諫曰：“傉檀恃遠，輕敢違逆，宜詔蒙遜及李玄盛， 使自相攻擊。待其斃也，然后取之，此卞莊之舉也?！迸d不從。勃勃退保河曲。弼 濟自金城，弼部將姜紀言于弼曰：“今王師聲討勃勃，傉檀猶豫，未為嚴防，請給 輕騎五千，掩其城門，則山澤之人皆為吾有，孤城獨立，坐可克也?！卞霾粡模M 拔昌松，長驅(qū)至姑臧。傉檀嬰城固守，出其兵擊弼，弼敗，退據(jù)西苑。興又遣衛(wèi)大 將軍姚顯率騎二萬，為諸軍節(jié)度。至高平，聞弼敗績，兼道赴之，撫慰河外，率眾 而還。傉檀遣使人徐宿詣興謝罪。

　　齊難為勃勃所擒。興遣平北姚沖、征虜?shù)也?、輔國斂曼嵬、鎮(zhèn)東楊佛嵩率騎 四萬討勃勃。沖次于嶺北，欲回師襲長安，伯支不從，乃止，懼其謀泄，遂鴆殺伯 支。

　　時王師伐譙縱，大敗之，縱遣使乞師于興。興遣平西姚賞、南梁州刺史王敏率 眾二萬救之，王師引還?？v遣使拜師，仍貢其方物。興遣其兼司徒韋華持節(jié)策拜縱 為大都督、相國、蜀王，加九錫，備物典策一如魏、晉故事，承制封拜悉如王者之 儀。

　　興自平?jīng)鋈绯?，聞沖謀逆，以其弟中最少，雄武絕人，猶欲隱忍容之。斂成 泣謂興曰：“沖兇險不仁，每侍左右，臣常寢不安席，愿早為之所。”興曰：“沖 何能為也！但輕害名將，吾欲明其罪于四海。”乃下書賜沖死，葬以庶人之禮。

　　晉河間王子國璠、章武王子叔道來奔，興謂之曰：“劉?？飶?fù)晉室，卿等何故 來也”國璠等曰：“裕與不逞之徒削弱王室，宗門能自修立者莫不害之。是避之來， 實非誠款，所以避死耳?！迸d嘉之，以國璠為建義將軍、揚州刺史，叔道為平南將 軍、兗州刺史，賜以甲第。

　　興如貳城，將討赫連勃勃，遣安遠姚詳及斂曼嵬、鎮(zhèn)軍彭白狼分督租運。諸軍 未集而勃勃騎大至，興欲留步軍，輕如嵬營。眾咸惶懼，群臣固以為不可，興弗納。 尚書郎韋宗希旨勸興行。蘭臺侍御史姜楞越次而進曰：“韋宗傾險不忠，沮敗國計， 宜先腰斬以謝天下。脫車駕動軫，六軍駭懼，人無守志，取危之道也，宜遣單使以 征詳?shù)?。”興默然。右仆射韋華等諫曰：“若車騎輕動，必不戰(zhàn)自潰，嵬營亦未必 可至，惟陛下圖之。”興乃遣左將軍姚文宗率禁兵距戰(zhàn)，中壘齊莫統(tǒng)氐兵以繼之。 文宗與莫皆勇果兼人，以死力戰(zhàn)，勃勃乃退。留禁兵五千配姚詳守貳城，興還長安。

　　譙縱遣其侍中譙良、太常楊軌朝于興，請大舉以寇江東。遣其荊州刺史桓謙、 梁州刺史譙道福率眾二萬東寇江陵。興乃遣前將軍茍林率騎會之。謙屯枝江，林屯 江津。謙，江左貴族，部曲遍于荊、楚，晉之將士皆有叛心。荊州刺史劉道規(guī)大懼， 嬰城固守。雍州刺史魯宗之率襄陽之眾救之，道規(guī)乃留宗之守江陵，率軍逆戰(zhàn)。謙 等舟師大盛，兼列步騎以待之。大戰(zhàn)枝江，謙敗績，乘輕舸奔就茍林，晉人獲而斬 之。茍林懼而引歸。

　　興以國用不足，增關(guān)津之稅，鹽竹山木皆有賦焉。群臣咸諫，以為天殖品物以 養(yǎng)群生，王者子育萬邦，不宜節(jié)約以奪其利。興曰：“能逾關(guān)梁通利于山水者，皆 豪富之家。吾損有余以裨不足，有何不可！”乃遂行之。

　　興從朝門游于文武苑，及昏而還，將自平朔門入。前驅(qū)既至，城門校尉王滿聰 被甲持杖，閉門距之，曰：“今已昏暗，奸良不辨，有死而已，門不可開?！迸d乃 回從朝門而入。旦而召滿聰，進位二等。

　　乞伏乾歸以眾叛，攻陷金城，執(zhí)太守任蘭。蘭厲色責乾歸以背恩違義，乾歸怒 而囚之，蘭遂不食而死。

　　赫連勃勃遣其將胡金纂將萬余騎攻平?jīng)觥Ｅd如貳城，因救平?jīng)觯氡姶鬂?，?擒纂。勃勃遣兄子提攻陷定陽，執(zhí)北中郎將姚廣都。興將曹熾、曹云、王肆佛等各 將數(shù)千戶避勃勃內(nèi)徙，興處佛于湟山澤，熾、云于陳倉。勃勃寇隴右，攻白崖堡， 破之，遂趣清水。略陽太守姚壽都委守奔秦州，勃勃又收其眾而歸。興自安定追之， 至壽渠川，不及而還。

　　初，天水人姜紀，呂氏之叛臣，阿謅奸詐，好問人之親戚。興子弼有寵于興， 紀遂傾心附之。弼時為雍州刺史，鎮(zhèn)安定，與密謀還朝，令傾心事常山公顯，樹黨 左右。至是，興以弼為尚書令、侍中、大將軍。既居將相，虛襟引納，收結(jié)朝士， 勢傾東宮，遂有奪嫡之謀矣。

　　興以勃勃、乾歸作亂西北，傉檀、蒙遜擅兵河右，疇咨將帥之臣，欲鎮(zhèn)撫二方。 隴東太守郭播言于興曰：“嶺北二州鎮(zhèn)戶皆數(shù)萬，若得文武之才以綏撫之，足以靖 塞奸略?！迸d曰；“吾每思得廉頗、李牧鎮(zhèn)撫四方，使便宜行事。然任非其人，恆 致負敗。卿試舉之?！辈ピ唬骸扒鍧嵣茡徇?，則平陸子王元始；雄武多奇略，則建 威王煥；賞罰必行，臨敵不顧，則奮武彭蠔。”興曰：“蠔令行禁止則有之，非綏 邊之才也。始、煥年少，吾未知其為人?！辈ピ唬骸皬V平公弼才兼文武，宜鎮(zhèn)督一 方，愿陛下遠鑒前車，近悟后轍?！迸d不從，以其太常索棱為太尉，領(lǐng)隴西內(nèi)史， 綏誘乾歸。政績既美，乾歸感而歸之。太史令任猗言于興曰：“白氣出于北方，東 西竟天五百里，當有破軍流血?！逼蚍瑲w遣使送所掠守宰，謝罪請降。興以勃勃 之難，權(quán)宜許之，假干歸及其子熾磐官爵。

　　姚詳時鎮(zhèn)杏城，為赫連勃勃所逼，糧盡委守，南奔大蘇。勃勃耍之，眾散，為 勃勃所執(zhí)。時遣衛(wèi)大將軍顯迎詳，詳敗，遂屯杏城，因令顯都督安定嶺北二鎮(zhèn)事。

　　潁川太守姚平都自許昌來朝，言于興曰：“劉裕敢懷奸計，屯聚芍陂，有擾邊 之志，宜遣燒之，以散其眾謀?！迸d曰：“裕之輕弱，安敢窺吾疆埸！茍有奸心， 其在子孫乎！”召其尚書楊佛嵩謂之曰：“吳兒不自知，乃有非分之意。待至孟冬， 當遣卿率精騎三萬焚其積聚?！贬栽唬骸氨菹氯羧纬家源艘壅?，當從肥口濟淮，直 趣壽春，舉大眾以屯城，縱輕騎以掠野，使淮南蕭條，兵粟俱了，足令吳兒俯仰回 惶，神爽飛越。”興大悅。

　　時西胡梁國兒于平?jīng)鲎鲏圳?，每將妻妾入冢飲宴，酒酣，升靈床而歌。時人或 譏之，國兒不以為意。前后征伐，屢有大功，興以為鎮(zhèn)北將軍，封平輿男，年八十 余乃死。

　　時客星入東井，所在地震，前后一百五十六。興公卿抗表請罪，興曰：“災(zāi)譴 之來，咎在元首；近代或歸罪三公，甚無謂也。公等其悉冠履復(fù)位?！?/p>

　　仇池公楊盛叛，侵擾祁山。遣建威趙琨率騎五千為前鋒，立節(jié)楊伯壽統(tǒng)步卒繼 之，前將軍姚恢、左將軍姚文宗入自鷲陜，鎮(zhèn)西、秦州刺史姚嵩入羊頭陜，右衛(wèi)胡 翼度從陰密出自汧城，討盛。興將輕騎五千，自雍赴之，與諸將軍會于隴口。天水 太守王松忿言于嵩曰：“先皇神略無方，威武冠世，冠軍徐洛生猛毅兼人，佐命英 輔，再入仇池，無功而還。非楊盛智勇能全，直是地勢然也。今以趙琨之眾，使君 之威，準之先朝，實未見成功。使君具悉形便，何不表聞？”嵩不從。盛率眾與琨 相持，伯壽畏懦弗進，琨眾寡不敵，為盛所敗，興斬伯壽而還。嵩乃具陳松忿之言， 興善之。

　　乾歸為其下人所殺，子熾磐新立，群下咸勸興取之。興曰：“乾歸先已返善， 吾方當懷撫，因喪伐之，非朕本志也?！?/p>

　　以楊佛嵩都督嶺北討虜諸軍事、安遠將軍、雍州刺史，率領(lǐng)北見兵以討赫連勃 勃。嵩發(fā)數(shù)日，興謂群臣曰：“佛嵩驍勇果銳，每臨敵對寇，不可制抑，吾常節(jié)之， 配兵不過五千。今眾旅既多，遇賊必敗。今去已遠，追之無及，吾深憂之?！逼湎?咸以為不然。佛嵩果為勃勃所執(zhí)，絕亢而死。

　　興立昭儀齊氏為皇后。又下書以其故丞相姚緒、太宰姚碩德、太傅姚旻、大司 馬姚崇、司徒尹緯等二十四人配饗于萇廟。興以大臣屢喪，令所司更詳臨赴之制。 所司白興，依故事東堂發(fā)哀。興不從，每大臣死，皆親臨之。

　　姚文宗有寵于姚泓，姚弼深疾之，誣文宗有怨言，以侍御史廉桃生為證。興怒， 賜文宗死。是后群臣累足，莫敢言弼之短。

　　時貳縣羌叛興，興遣后將軍斂成、鎮(zhèn)軍彭白狼、北中郎將姚洛都討之。斂成為 羌所敗，甚懼，詣趙興太守姚穆歸罪。穆欲送殺之，成怒，奔赫連勃勃。

　　興遣姚紹與姚弼率禁衛(wèi)諸軍鎮(zhèn)撫嶺北。遼東侯彌姐亭地率其部人南居陰密，劫 掠百姓。弼收亭地送之，殺其眾七百余人，徙二千余戶于鄭城。

　　弼寵愛方隆，所欲施行，無不信納。乃以嬖人尹沖為給事黃門侍郎，唐盛為治 書侍御史，左右機耍，皆其黨人，漸欲廣樹爪牙，彌縫其闕。右仆射梁喜、侍中任 謙、京兆尹尹昭承間言于興曰：“父子之際，人罕得而言。然君臣亦猶父子，臣等 理不容默。并后匹嫡，未始不傾國亂家。廣平公弼奸兇無狀，潛有陵奪之志，陛下 寵之不道，假其威權(quán)，傾險無賴之徙，莫不鱗湊其側(cè)。市巷諷議，皆言陛下欲有廢 立之志。誠如此者，臣等有死而已，不敢奉詔?！迸d曰：“安有此乎！”昭等曰： “若無廢立之事，陛下愛弼，適所以禍之，愿去其左右，減其威權(quán)。非但弼有太山 之安，宗廟社稷亦有磐石之固矣?！迸d默然。

　　興寢疾，妖賊李弘反于貳原，貳原氐仇常起兵應(yīng)弘。興輿疾討之，斬常，執(zhí)弘 而還，徙常部人五百余戶于許昌。

　　興疾篤，其太子泓屯兵于東華門，侍疾于諮議堂。姚弼潛謀為亂，招集數(shù)千人， 被甲伏于其第。撫軍姚紹及侍中任謙、右仆射梁喜、冠軍姚贊、京兆尹尹昭、輔國 斂曼嵬并典禁兵，宿衛(wèi)于內(nèi)。姚裕遣使告姚懿于蒲坂，并密信諸籓，論弼逆狀。懿 流涕以告將士曰：“上今寢疾，臣子所宜冠履不整。而廣平公弼擁兵私第，不以忠 于儲宮，正是孤徇義亡身之日。諸君皆忠烈之士，亦當同孤徇斯舉也?！睂⑹繜o不 奮怒攘袂曰：“惟殿下所為，死生不敢貳。”于是盡赦囚徙，散布帛數(shù)萬匹以賜其 將士，建牙誓眾，將赴長安。鎮(zhèn)東、豫州牧姚洸起兵洛陽，平西姚諶起兵于雍，將 以赴泓之難。興疾瘳，朝其群臣，征虜劉羌泣謂興曰：“陛下寢疾數(shù)旬，奈何忽有 斯事！”興曰：“朕過庭無訓(xùn)，使諸子不穆，愧于四海。卿等各陳所懷，以安社稷。” 尹昭曰：“廣平公弼恃寵不虔，阻兵懷貳，自宜置之刑書，以明典憲。陛下若含忍 未便加法者，且可削奪威權(quán)，使散居籓國，以紓窺窬之禍，全天性之恩。”興謂梁 喜曰：“卿以為何如？”喜曰：“臣之愚見，如昭所陳?！迸d以弼才兼文武，未忍 致法，免其尚書令，以將軍、公就第。懿等聞興疾瘳，各罷兵還鎮(zhèn)。懿、恢及弟諶 等皆抗表罪弼，請致之刑法，興弗許。

　　時魏遣使聘于興，且請婚。會平陽太守姚成都來朝，興謂之曰：“卿久處東籓， 與魏鄰接，應(yīng)悉彼事形。今來求婚，吾已許之，終能分災(zāi)共患，遠相接援以不？” 成都曰：“魏自柴壁克捷已來，戎甲未曾損失，士馬桓桓，師旅充盛。今修和親， 兼婚姻之好，豈但分災(zāi)共患而已，實亦永安之福也?！迸d大悅，遣其吏部郎嚴康報 聘，并致方物。

　　時姚懿、姚洸、姚宣、姚諶來朝，使姚裕言于興曰：“懿等今悉在外，欲有所 陳?！迸d曰：“汝等正欲道弼事耳，吾已知之?！痹Ｔ唬骸板銎堄锌烧摚菹滤?垂聽。若懿等言違大義，便當肆之刑辟，奈何距之！”于是引見諮議堂。宣流涕曰： “先帝以大圣起基，陛下以神武定業(yè)，方隆七百之祚，為萬世之美，安可使弼謀傾 社稷。宜委之有司，肅明刑憲。臣等敢以死請?！迸d曰：“吾自處之，非汝等所憂?！?先是，大司農(nóng)竇溫、司徙左長史王弼皆有密表，勸興廢立。興雖不從，亦不以為責。 撫軍東曹屬姜虬上疏曰：“廣平公弼懷奸積年，謀禍有歲，傾諂群豎為之畫足，釁 成逆著，取嗤戎裔。文王之化，刑于寡妻；圣朝之亂，起自愛子。今雖欲含忍其瑕， 掩蔽其罪，而逆黨猶繁，扇惑不已，弼之亂心其可革耶！宜斥散兇徒，以絕禍始?！?興以虬表示梁喜曰：“天下之人莫不以吾兒為口實，將何以處之？”喜曰：“信如 虬言，陛下宜早裁決。”興默然。

　　太子詹事王周亦虛襟引士，樹黨東宮，弼惡之，每規(guī)陷害周。周抗志確然，不 為之屈。興嘉其守正，以周為中書監(jiān)。

　　興如三原，顧謂群臣曰：“古人有言，關(guān)東出相，關(guān)西出將，三秦饒俊異，汝 潁多奇士。吾應(yīng)天明命，跨據(jù)中原，自流沙已東，淮、漢已北，未嘗不傾己招求， 冀匡不逮。然明不照下，弗感懸魚。至于智效一官，行著一善，吾歷級而進之，不 使有后門之嘆。卿等宜明揚仄陋，助吾舉之。”梁喜對曰：“奉旨求賢，弗曾休倦， 未見儒亮大才王佐之器，可謂世之乏賢?！迸d曰：“自古霸王之起也，莫不將則韓、 吳，相兼蕭、鄧，終不采將于往賢，求相于后哲。卿自識拔不明，求之不至，奈何 厚誣四海乎！”群臣咸悅。

　　晉荊州刺史司馬休之據(jù)江陵，雍州刺史魯宗之據(jù)襄陽，與劉裕相攻，遣使求援。 興遣姚成王、司馬國璠率騎八千赴之。

　　弼恨姚宣之毀己，遂譖宣于興。會宣司馬權(quán)丕至長安，興責丕以無匡輔之益， 將戮之。丕性傾巧，因誣宣罪狀。興大怒，遂收宣于杏城，下獄，而使弼將三萬人 鎮(zhèn)秦州。尹昭言于興曰：“廣平公與皇太子不平，握強兵于外，陛下一旦不諱，恐 社稷必危。小不忍以致大亂者，陛下之謂也?！迸d弗納。赫連勃勃攻杏城，興又遣 弼救之，至冠泉而杏城陷。興如北地，弼次于三樹，遣弼及斂曼嵬向新平，興還長 安。

　　姚成王至于南陽，司馬休之等為劉裕所敗，引歸。休之、宗之等遂與譙王文思， 新蔡王道賜，寧朔將軍、梁州刺史馬敬，輔國將軍、竟陵太守魯軌，寧朔將軍、南 陽太守魯范奔于興。

　　勃勃遣其將赫連建率眾寇貳縣，數(shù)千騎入平?jīng)?。姚恢與建戰(zhàn)于五井，平?jīng)鎏?姚興都為建所獲，遂入新平。姚弼討之，戰(zhàn)于龍尾堡，大破之，擒建，送于長安。 初，勃勃攻彭雙方于石堡，方力戰(zhàn)距守，積年不能克。至是，聞建敗，引歸。

　　休之等至長安，興謂之曰：“劉裕崇奉晉帝，豈便有闕乎？”休之曰：“臣前 下都，瑯邪王德文泣謂臣曰：‘劉裕供御主上，克薄奇深?！允聞萃浦?，社稷之 憂方未可測?！迸d將以休之為荊州刺史，任以東南之事。休之固辭，請與魯宗之等 擾動襄陽、淮、漢。乃以休之為鎮(zhèn)南將軍、揚州刺史，宗之等并有拜授。休之將行， 侍御史唐盛言于興曰：“符命所記，司馬氏應(yīng)復(fù)河、洛。休之既得濯鱗南翔，恐非 復(fù)池中之物，可以崇禮，不宜放之?！迸d曰：“司馬氏脫如所記，留之適足為患。” 遂遣之。

　　揚武、安鄉(xiāng)侯康宦驅(qū)略白鹿原氏胡數(shù)百家奔上洛，太守宋林距之。商洛人黃金 等起義兵以掎宦，宦乃率眾歸罪。興赦之，復(fù)其爵位。

　　時白虹貫日，有術(shù)人言于興曰：“將有不祥之事，終當自消。”時興藥動，姚 弼稱疾不朝，集兵于第。興聞之怒甚，收其黨殿中侍御史唐盛、孫玄等殺之。泓言 于興曰：“臣誠不肖，不能訓(xùn)諧于弟，致弼構(gòu)造是非，仰慚天日，陛下若以臣為社 稷之憂，除臣而國寧，亦家之福也。若垂天性之恩，不忍加臣刑戮者，乞聽臣守籓。” 興慘然改容，召姚贊、梁喜、尹昭、斂曼嵬于諮議堂，密謀收弼。時姚紹屯兵雍城， 馳遣告之，數(shù)日不決。弼黨兇懼。興慮其為變，乃收弼，囚之中曹，窮責黨與，將 殺之。泓流涕固請之，乃止。興謂梁喜曰：“泓天心平和，性少猜忌，必能容養(yǎng)群 賢，保全吾子?！庇谑墙陨忮鳇h。

　　靈臺令張泉又言于興曰：“熒惑入東井，旬紀而返，未余月，復(fù)來守心。王者 惡之，宜修仁虛己，以答天譴?！迸d納之。

　　正旦，興朝群臣于太極前殿，沙門賀僧慟泣不能自勝，眾咸怪焉。賀僧者，莫 知其所從來也，言事皆有效驗，興甚神禮之，常與隱士數(shù)人預(yù)于宴會。

　　興如華陰，以泓監(jiān)國，入居西宮。因疾篤，還長安。泓欲出迎，其宮臣曰： “今主上疾篤，奸臣在側(cè)，廣平公每希顗非常，變故難測。今殿下若出，進則不得 見主上，退則有弼等之禍，安所歸乎！自宜深抑情禮，以寧宗社?！便鼜闹?，乃拜 迎于黃龍門樽下。弼黨見興升輿，咸懷危懼。尹沖等先謀欲因泓出迎害之，尚書姚 沙彌曰：“若太子有備，不來迎侍，當奉乘輿直趣公第。宿衛(wèi)者聞上在此，自當來 奔，誰與太子守乎！吾等以廣平公之故，陷身逆節(jié)。今以乘輿南幸，自當是杖義之 理，匪但救廣平之禍，足可以申雪前愆?！睕_等不從，欲隨興入殿中作亂，復(fù)未知 興之存亡，疑而不發(fā)。興命泓錄尚書事，使姚紹、胡翼度典兵禁中，防制內(nèi)外，遣 斂曼嵬收弼第中甲杖，內(nèi)之武庫。

　　興疾轉(zhuǎn)篤，興妹偽南安長公主問疾，不應(yīng)。興少子耕兒出告其兄愔曰：“上已 崩矣，宜速決計?！庇谑菒峙c其屬率甲士攻端門，殿中上將軍斂曼嵬勒兵距戰(zhàn)，右 衛(wèi)胡翼度率禁兵閉四門。愔等遣壯士登門，緣屋而入，及于馬道。泓時侍疾于諮議 堂，遣斂曼嵬率殿中兵登武庫距戰(zhàn)，太子右衛(wèi)率姚和都率東宮兵入屯馬道南。愔等 既不得進，遂燒端門。興力疾臨前殿，賜弼死。禁兵見興，喜躍，貫甲赴賊，賊眾 駭擾。和都勒東宮兵自后擊之，愔等奔潰，逃于驪山，愔黨呂隆奔雍，尹沖等奔于 京師。興引紹及贊、梁喜、尹昭、斂曼嵬入內(nèi)寢，受遺輔政。義熙十二年，興死， 時年五十一，在位二十二年。偽謚文桓皇帝，廟號高祖，墓曰偶陵。

　　尹緯，字景亮，天水人也。少有大志，不營產(chǎn)業(yè)。身長八尺，腰帶十圍，魁梧 有爽氣。每覽書傳至宰相立勛之際，常輟書而嘆。苻堅以尹赤之降姚襄，諸尹皆禁 錮不仕。緯晚乃為吏部令史，風志豪邁，郎皆憚之。堅末年，祅星見于東井，緯知 堅將滅，喜甚，向天再拜，既而流涕長嘆。友人略陽桓識怪而問之，緯曰：“天時 如此，正是霸王龍飛之秋，吾徒杖策之日。然知己難遭，恐不得展吾才志，是以欣 懼交懷?！?/p>

　　及姚萇奔馬牧，緯與尹詳、龐演等扇動群豪，推萇為盟主，遂為佐命元功。萇 既敗苻堅，遣緯說堅，求禪代之事。堅問緯曰：“卿于朕何官？”緯曰：“尚書令 史。”堅嘆曰：“宰相之才也，王景略之儔。而朕不知卿，亡也不亦宜乎！”

　　緯性剛簡清亮，慕張子布之為人。馮翊段鏗性傾巧，萇愛其博識，引為侍中。 緯固諫以為不可，萇不從。緯屢眾中辱鏗，鏗心不平之。萇聞而謂緯曰：“卿性不 好學(xué)，何為憎學(xué)者？”緯曰：“臣不憎學(xué)，憎鏗不正耳?！比O因曰：“卿好不自知， 每比蕭何，真何如也？”緯曰：“漢祖與蕭何俱起布衣，是以相貴。陛下起貴中， 是以賤臣?！比O曰：“卿實不及，胡為不也？”緯曰：“陛下何如漢祖？”萇曰： “朕實不如漢祖，卿遠蕭何，故不如甚也?！本曉唬骸皾h祖所以勝陛下者，以能遠 段鏗之徒故耳?！比O默然，乃出鏗為北地太守。

　　萇死，緯與姚興滅苻登，成興之業(yè)，皆緯之力也。歷輔國將軍、司隸校尉、尚 書左右仆射、清河侯。

　　緯友人隴西牛壽率漢中流人歸興，謂緯曰：“足下平生自謂：‘時明也，才足 以立功立事；道消也，則追二疏、硃云，發(fā)其狂直，不能如胡廣之徒?jīng)绰‰S俗?！?今遇其時矣，正是垂名竹素之日，可不勉歟！”緯曰：“吾之所庶幾如是，但未能 委宰衡于夷吾，識韓信于羈旅，以斯為愧耳。立功立事，竊謂未負昔言。”興聞而 謂緯曰：“君之與壽言也，何其誕哉！立功立事，自謂何如古人？”緯曰：“臣實 未愧古人。何則？遇時來之運，則輔翼太祖，建八百之基。及陛下龍飛之始，翦滅 苻登，蕩清秦、雍，生極端右，死饗廟庭，古之君子，正當爾耳。”興大悅。及死， 興甚悼之，贈司徙，謚曰忠成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