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列傳·卷七十九

　　文五王

　　竟陵王誕 廬江王祎 武昌王渾 海陵王休茂 桂陽王休范

　　竟陵王誕，字休文，文帝第六子也。元嘉二十年，年十一，封廣陵王，食邑二 千戶。二十一年，監(jiān)南兗州諸軍事、北中郎將、南兗州刺史，出鎮(zhèn)廣陵。尋以本號 徙南徐州刺史。二十六年，出為都督雍、梁、南北秦四州、荊州之竟陵、隨二郡諸 軍事、后將軍、雍州刺史。

　　以廣陵雕弊，改封隨郡王。上欲大舉北討，以襄陽外接關(guān)、河，欲廣其資力， 乃罷江州軍府，文武悉配雍州，湘州入臺稅租雜物，悉給襄陽。及大舉北伐，命諸 蕃并出師，莫不奔??；唯誕中兵參軍柳元景先克弘農(nóng)、關(guān)、陜?nèi)?，多獲首級，關(guān)、 洛震動，事在《元景傳》。會諸方并敗退，故元景引還。征誕還京師，遷都督廣交 二州諸軍事、安南將軍、廣州刺史，當(dāng)鎮(zhèn)始興，未行；改授都督會稽、東陽、新安、 臨海、永嘉五郡諸軍事、安東將軍、會稽太守，給鼓吹一部。

　　元兇弒立，以揚(yáng)州浙江西屬司隸校尉，浙江東五郡立會州，以誕為刺史。世祖 入討，遣沈慶之兄子僧榮間報(bào)誕，又遣寧朔將軍顧彬之自魯顯東入，受誕節(jié)度。誕 遣參軍劉季之與彬之并勢，自頓西陵，以為后繼。劭遣將華欽、庾導(dǎo)東討，與彬之 弟相逢于曲阿之奔牛塘，路甚狹，左右皆悉入菰封，彬之軍人多赍籃屐，于菰葑中 夾射之，欽等大敗。事平，征誕為持節(jié)、都督荊、湘、雍、益、寧、梁、南北秦八 州諸軍事、衛(wèi)將軍、開府儀同三司、荊州刺史。誕以位號正與浚同，惡之，請求回 改。乃進(jìn)號驃騎將軍，加班劍二十人，余如故。南譙王義宣不肯就征，以誕為侍中、 驃騎大將軍、揚(yáng)州刺史，開府如故。改封竟陵王，食邑五千戶。顧彬之以奔牛之功， 封陽新縣侯，食邑千戶，季之零陽縣侯，食邑五百戶。

　　明年，義宣舉兵反，有荊、江、兗、豫四州之力，勢震天下。上即位日淺，朝 野大懼；上欲奉乘輿法物，以迎義宣，誕固執(zhí)不可，然后處分。加誕節(jié)，仗士五十 人，出入六門。上流平定，誕之力也。初討元兇，與上同舉兵，有奔牛之捷，至是 又有殊勛。上性多猜，頗相疑憚。而誕造立第舍，窮極工巧，園池之美，冠于一時。 多聚才力之士，實(shí)之第內(nèi)，精甲利器，莫非上品，上意愈不平。孝建二年，乃出為 使持節(jié)、都督南徐、兗二州諸軍事、太子太傅、南徐州刺史，侍中如故。上以京口 去都密邇，猶疑之。大明元年秋，又出為都督南兗、南徐、兗、青、冀、幽六州諸 軍事、南兗州刺史，余如故。誕既見猜，亦潛為之備，至廣陵，因索虜寇邊，修治 城隍，聚糧治仗。嫌隙既著，道路常云誕反。

　　三年，建康民陳文紹上書曰：“私門有幸，亡大姑元嘉中蒙入臺六宮，薄命早 亡，先朝賜贈美人，又聽大姑二女出入問訊。父饒，司空誕取為府史，恆使入山圖 畫道路，勤劇備至，不敢有辭，不復(fù)聽歸，消息斷絕。姑二女去年冒啟歸訴，蒙陛 下圣恩，賜敕解饒吏名。誕見符至，大怒，喚饒入交問：‘汝欲死邪？訴臺求解?！?饒即答：‘官比不聽通家信，消息斷絕。若是姊為啟聞，所不知?！Q因問饒： ‘汝那得入臺？’饒被問，依實(shí)啟答。既出，誕主衣莊慶、畫師王強(qiáng)語饒：‘汝今 年敗，汝姊誤汝。官云小人輩敢持臺家逼我?！堃蚺炎邭w，誕即遣王強(qiáng)將數(shù)人逐， 突入家內(nèi)縛錄，將還廣陵。至京口客舍，乃陊死井中，托云‘饒懼罪自殺’。抱痛 懷冤，冒死歸訴?！眳强っ駝⒊捎衷勱I上書，告誕謀反，稱：“息道龍昔伏事誕， 親見奸狀。又見誕在石頭城內(nèi)，修乘輿法物，習(xí)倡警蹕。道龍私獨(dú)憂懼，向伴侶言 之，語頗漏泄，誕使大吏令監(jiān)內(nèi)執(zhí)道龍，道龍逸走，誕怒鞭殺監(jiān)，又捕殺道龍?！?又豫章民陳談之上書訴枉，稱：“弟詠之昔蒙誕采錄，隨從歷鎮(zhèn)；大駕南下，為誕 奉送箋書，經(jīng)涉危險，時得上聞。圣明登阼，恩澤周普，回改小人，使命微勤，賜 署臺位。詠之恆見誕與左右小人莊慶、傅元祀潛圖奸逆，言詞丑悖，每云：‘天下 方是我家有，汝等不憂不富貴?！殖Ｊ璞菹履昙o(jì)姓諱，往巫鄭師憐家祝詛。詠之 既聞此語，又不見其事，恐一旦事發(fā)，橫罹其罪，密以告建康右尉黃宣達(dá)，并有啟 聞，希以自免。元祀弟知詠之與宣達(dá)來往，自嫌言語漏泄，即具以告誕。誕大怒， 令左右飲詠之酒，逼使大醉，因言詠之乘酒罵詈，遂被害。自顧冤枉，事有可哀?！?其年四月，上乃使有司奏曰：

　　臣聞神極尊明，大儀所以貞觀；皇天峻邈，玄化所以幽宣。故能經(jīng)緯氓俗，大 庇黔首。庶道被八纮，不遺疏賤之賞；威格天區(qū)，豈漏親貴之罰。此不刊之鴻則， 古今之恆訓(xùn)。

　　謹(jǐn)按元嘉之末，天綱崩褫，人神哀憤，含生喪氣。司空竟陵王誕義兼臣子，任 居籓維。進(jìn)不能泣血提戈，忘身徇節(jié)；退不能閉關(guān)拒險，焚符斬使。遂至拜受偽爵， 欣承榮寵，沈淪奸逆，肆于昏放。以妻故司空臣湛之女，誅亡余類，單舟遄遣，披 猖千里，事哀行路，賊忍無親，莫此為甚。

　　故山陰傅僧祐，誠亮國朝，義均休戚。重門峻衛(wèi)，不能拒折簡之使；巖險千里， 不能庇匹夫之身。乃更助虐憑兇，抽兵勒刃，遂使頓仆牢井，死不旋踵，妻子播流， 庭筵莫立，見之者流涕，聞之者含嘆。及神鋒首路，欃槍東指，風(fēng)卷四岳，電埽三 江。誕猶持疑兩端，陰規(guī)進(jìn)退。陛下頻遣書檄，告譬殷勤，方改奸圖，末乃奉順。 分遣弱旅，永塞符文，宴安所蒞，身不越境，悖禮忘情，不顧物議，彎弧躍馬，務(wù) 是畋游，致奔牛有崩碎之陳，新亭無獨(dú)克之術(shù)。假威義銳，乞命皇旅，竟有何勞， 而論功伐。既妖祲廓清，大明升曜，幽顯宅心，遠(yuǎn)邇云集。誕忽星行之悲，違開泰 之慶，遲回顧望，淹逾旬朔。逆黨陳叔兒等，泉寶鉅億，資貨不貲，誕收籍所得， 不歸天府，辭稱天軍，實(shí)入私室。又太官東傳，舊有獻(xiàn)御，喪亂既平，猶加斷遏， 珍羞庶品，回充私膳。于號諱之辰，遽甘滋之品，當(dāng)惟新之始，絕苞苴之貢，忠孝 兩忘，敬愛俱盡。乃征引巫史，潛考圖緯，自謂體應(yīng)符相，富貴可期，悖意丑言， 不可勝載。遂復(fù)遙諷朝廷，占求官爵，侮蔑宗室，詆毀公卿，不義不昵，人道將盡。 荷任神州，方懷奸慝，每窺向宸御，妄生規(guī)幸；多樹淫祀，顯肆祅詛，遂在石頭， 潛修法物；傳警稱蹕，擬則天行，皆已駭暴觀聽，彰布朝野。

　　昔內(nèi)難甫寧，珍瑋散佚，有御刀利刃，擅價諸夏，天府禁器，歷代所珍。誕密 加購賞，頓藏私室。賊義宣初平，余黨逃命，誕含縱罔忌，私竊招納，名工細(xì)巧， 悉匿私第。又引義宣故將裘興為己腹心，事既彰露，猶執(zhí)欺罔，公文面啟，矯稱舊 隸。加以營干制館，僭擬天居，引石征材，專擅興發(fā)，驅(qū)迫士族，役同輿皁，殫木 土之姿，窮吞并之勢。故會稽宣長公主受遇二祖，禮級尊崇，臣湛之亡身徇國，追 榮典軍。誕以廣拓宅宇，地妨藝植，輒逼遺孤，頓相驅(qū)徙。遂令神主宵遷，改卜委 巷，宗戚含傷，行路掩涕。又緣溪兩道，積代通衢，誕拓宇開垣，擅斷其一。致使 徑涂擁隔，川陸阻礙，神怒民怨，毒遍幽顯。

　　故丞相臨川烈武王臣道規(guī)，名德茂親，勛光常策，異禮殊榮，受自先旨者。嗣 王臣義慶受任西夏，靈寢暫移，先帝親枉鑾輿，拜辭路左，恩冠終古，事絕常班。 誕又以廟居宅前，固請毀換，詔旨不許，怨懟彌極。

　　有靦面目，豺狼為性，規(guī)牧江都，希廣兵力，天德尚弘，甫申所請，仍謂應(yīng)住 東府，宜為中臺，貪冒無厭，人莫與比。雖圣慈全救，每垂容納，而虐戾不悛，奸 诐彌甚。受命還鎮(zhèn)，猜怨愈深，忠規(guī)正諫，必加鴆毒，諂瀆膚躁，是與比周。又矯 稱符敕，設(shè)榜開募，事發(fā)辭寢，委罪自下。及錄事徐靈壽以常署受坐，將就囚執(zhí)， 舀韓近恭，中護(hù)軍遣吏夏嗣伯密相屬請，求寬桎梏。且王僧達(dá)臨刑之啟事，高阇即 戮之辭，皆稱潛驛往來，遙相要契，丑聲穢問，宣著遐邇，含識能言，孰不憤嘆。 又獲吳郡民劉成、豫章民陳談之、建康民陳文紹等并如訴狀，則奸情猜志，歲月增 積。

　　昔周德初升，公旦有流言之釁，魯?shù)婪教?，季子斷逵泉之誅。近則淮厲覆車于 前，義康襲軌于后，變發(fā)柴奇，禍成范、謝，亦皆以義奪親，情為憲屈。況乃上悖 天經(jīng)，下誣政道，結(jié)釁于無妄之辰，希幸于文明之日，皇穹所不覆，厚土所不容。 夫無禮之誡，臣子所宜服膺；干紀(jì)之刑，有國所應(yīng)慎守。

　　臣等參議，宜下有司，絕誕屬籍，削爵土，收付延尉法獄治罪。諸所連坐，別 下考論。伏愿遠(yuǎn)尋宗周之重，近監(jiān)興亡之由，割恩棄私，俯順群議，則卜世靈根， 于茲克固，鴻勛盛烈，永永無窮。陛下如復(fù)隱忍，未垂三思，則覆皇基于七百，擠 生民于涂炭。此臣等所以夙夜危懼，不敢避鈇鉞之誅者也。

　　上不許，有司又固請，乃貶爵為侯，遣令之國。上將誅誕，以義興太守垣閬為 兗州刺史，配以羽林禁兵，遣給事中戴明寶隨閬襲誕，使閬以之鎮(zhèn)為名。閬至廣陵， 誕未悟也。明寶夜報(bào)誕典簽蔣成，使明晨開門為內(nèi)應(yīng)。成以告府舍人許宗之，宗之 奔入告誕。誕驚起，呼左右及素所畜養(yǎng)數(shù)百人，執(zhí)蔣成，勒兵自衛(wèi)。明旦將曉，明 寶與閬率精兵數(shù)百人卒至，天明而門不開，誕已列兵登陴，自在門上斬蔣成，焚兵 籍，赦作部徒系囚，開門遣腹心率壯士擊明寶等，破之。閬即遇害，明寶奔逃，自 海陵界得還。

　　上乃遣車騎大將軍沈慶之率大眾討誕。誕焚燒郭邑，驅(qū)居民百姓，悉使入城， 分遣書檄，要結(jié)近遠(yuǎn)。時山陽內(nèi)史梁曠家在廣陵，誕執(zhí)其妻子，遣使要曠，曠斬使 拒之。誕怒，滅其家。誕奉表投之城外，曰：“往年元兇禍逆，陛下入討，臣背兇 赴順，可謂常節(jié)。及丞相構(gòu)難，臧、魯協(xié)從，朝野恍惚，咸懷憂懼，陛下欲百官羽 儀，星馳推奉，臣前后固執(zhí)。方賜允俞，社稷獲全，是誰之力？陛下接遇殷勤，累 加榮寵，驃騎、揚(yáng)州，旬月移授，恩秩頻加，復(fù)賜徐、兗，仰屈皇儲，遠(yuǎn)相餞送。 臣一遇之感，感此何忘，庶希偕老，永相娛慰。豈謂陛下信用讒言，遂令無名小人 來相掩襲，不任枉酷即加誅剪。雀鼠貪生，仰違詔敕。今親勒部曲，鎮(zhèn)捍徐、兗。 先經(jīng)何福，同生皇家；今有何愆，便成胡、越？陵鋒奮戈，萬沒豈顧，蕩定以期， 冀在旦夕。右軍、宣蘭，爰及武昌，皆以無罪，并遇枉酷，臣有何過，復(fù)致于此。 陛下宮帷之丑，豈可三纟咸。臨紙悲塞，不知所言?！笔雷娣拚Q，左右復(fù)心同籍期 親并誅之，死者以千數(shù)。或有家人已死，方自城內(nèi)叛出者。

　　車駕出頓宣武堂，內(nèi)外纂嚴(yán)。慶之進(jìn)廣陵，誕幢主韓道元來降。豫州刺史宗愨、 徐州刺史劉道隆率眾來會。誕中兵參軍柳光宗、參軍何康之、劉元邁、幢主索智朗 謀開城北門歸順，未期而康之所鎮(zhèn)隊(duì)主石貝子先眾出奔，康之懼事泄，夜與智朗斬 關(guān)而出。誕禽光宗殺之。光宗，柳元景從弟也?？抵冈诔莾?nèi)，亦為誕所殺。

　　誕見眾軍大集，欲棄城北走，留中兵參軍申靈賜居守，自將騎步數(shù)百人，親信 并隨，聲云出戰(zhàn)，邪趨海陵道。誕將周豐生馳告慶之，慶之遣龍?bào)J將軍武念追躡。 誕行十余里，眾并不欲去，請誕還城。誕曰：“我還，卿能為我盡力不？”眾皆曰： “愿盡力?！弊笥覘畛胁疇空Q馬曰：“死生且還保城，欲持此安之？速還尚得入， 不然，敗矣?！睉c之所遣將戴寶之單騎前至，刺誕殆獲，誕懼，乃馳還。武念去誕 遠(yuǎn)，未及至，故誕得向城。既至，曰：“城上白須，非沈公邪？”左右曰：“申中 兵?！闭Q乃入。以靈賜為驃騎府錄事參軍，王玙之為中軍長史，世子景粹為中軍將 軍，州別駕范義為中軍長史，其余府州文武，皆加秩。

　　先是，右衛(wèi)將軍垣護(hù)之、左軍將軍崔道固、屯騎校尉龐番虬、太子旅賁中郎將 殷孝祖破索虜還，至廣陵，上并使受慶之節(jié)度。司州刺史劉季之，誕故佐也，驍果 有膂力，梁山之役，又有戰(zhàn)功，增邑五百戶。在州貪殘，司馬翟弘業(yè)諫爭甚苦，季 之積忿，置毒藥食中殺之。少年時，宗愨共蒱戲，曾手侮加愨，愨深銜恨。至是愨 為豫州刺史，都督司州，季之慮愨為禍，乃委官間道欲歸朝廷。會誕反，季之至盱 眙，盱眙太守鄭瑗以季之素為誕所遇，疑其同逆，因邀道殺之，送首詣道隆。時誕 亦遣間信要季之，及季之首至，沈慶之送以示誕。季之缺齒，垣護(hù)之亦缺，誕謂眾 曰：“此垣護(hù)之頭，非劉季之也?！?/p>

　　太宗初即位，鄭瑗為山陽王休祐驃騎中兵參軍。豫州刺史殷琰與晉安王子勛同 逆，休祐遣瑗及左右邢龍符說琰，琰不受。鄭氏，壽陽強(qiáng)族。瑗即使琰鎮(zhèn)軍。子勛 責(zé)琰舉兵遲晚，琰欲自解釋，乃殺龍符送首，瑗固爭不能得。及壽陽城降，瑗隨輩 同出，龍符兄僧愍時在城外，謂瑗構(gòu)殺龍符，輒殺瑗。即為劉勔所錄，后見原。僧 愍尋擊虜于淮西戰(zhàn)死。此四人者，并由橫殺，旋受身禍，論者以為有天道焉。

　　誕幢主公孫安期率兵隊(duì)出降。誕初閉城拒使，記室參軍賀弼固諫再三，誕怒， 抽刃向之，乃止?；騽皴龀鼋担鲈唬骸肮e兵向朝廷，此事既不可從；荷公厚恩， 又義無違背，唯當(dāng)死明心耳?！蹦朔幾詺ⅰｅ鲎种佥o，會稽山陰人也。有文才。 贈車騎將軍、山陽、海陵二郡太守，長史如故。幢主王玙之賞募數(shù)百人，從東門出 攻龍?bào)J將軍程天祚營，斷其弩弦，天祚擊破之，即走還城。誕又加申靈賜南徐州刺 史。軍主馬元子逾城歸順，追及殺之，乃于城內(nèi)建列立壇誓，誕將歃血，其所署輔 國將軍孟玉秀曰：“陛下親歃?！比撼冀苑Q萬歲。

　　初，誕使黃門呂曇濟(jì)與左右素所信者，將世子景粹藏于民間，謂曰：“事若濟(jì)， 斯命全脫，如其不免，可深埋之?！狈忠越饘?，齊送出門，并各散走。唯曇濟(jì)不去， 攜負(fù)景粹，十余日，乃為沈慶之所捕得，斬之。

　　誕所署平南將軍虞季充又出降書。上使慶之于桑里置烽火三所。誕又遣千余人 自北門攻強(qiáng)弩將軍茍思達(dá)營，龍?bào)J將軍宗越擊破之。開東門掩攻劉道隆營，復(fù)為殷 孝祖及員外散騎侍郎沈攸之所破。誕又加申靈賜左長史，王玙之右長史，范義左司 馬、左將軍，孟玉秀右司馬、右將軍。范義母妻子并在城內(nèi)，有勸義出降，義曰： “我人吏也，且豈能作何康活邪！”義字明休，濟(jì)陽考城人也。早有世譽(yù)。

　　五月十九日夜，有流星大如斗桿，尾長十余丈，從西北來墜城內(nèi)，是謂天狗。 占曰：“天狗所墜，下有伏尸流血。”誕又遣二百人出東門攻劉道產(chǎn)營，別遣疑兵 二百人出北門。沈攸之于東門奮短兵接戰(zhàn)，大破之。門者又為茍思達(dá)所破。誕又遣 數(shù)百人出東門攻寧朔司馬劉勔營，攸之又破之。廣陵城舊不開南門，云開南門者， 不利其主，至誕乃開焉。彭城邵領(lǐng)宗在城內(nèi)，陰結(jié)死士，欲襲誕。先欲布誠于慶之， 乃說誕求為間諜，見許。領(lǐng)宗既出，致誠畢，復(fù)還城內(nèi)，事泄，誕鞭二百，考問不 服，遂支解之。

　　上遣送章二紐，其一曰竟陵縣開國侯，食邑一千戶，募賞禽誕；其二曰建興縣 開國男，三百戶，募賞先登。若克外城，舉一烽；克內(nèi)城，舉兩烽；禽誕，舉三烽。 上又遣屯騎校尉譚金、前虎賁中郎將鄭景玄率羽林兵隸慶之。誕復(fù)遣三百人自南門 攻劉勔土山，為勔所破。

　　慶之填塹治攻道，值夏雨，不得攻城。上每璽書催督之，前后相繼。及晴，再 怒，使太史擇發(fā)日，將自濟(jì)江。太宰江夏王義恭上表諫曰：“誕素?zé)o才略，畜養(yǎng)又 寡，自拒王命，士庶離散。城內(nèi)乏糧，器械不足，徒賴免兵倉頭三四百人，造次相 附，恩怨夙結(jié)。臣始短慮，謂一旬可殄，而假息流遷，七十余日。上將受律，群蕃 岳峙，銳卒精旅，動以萬計(jì)，大威所震，未有成功。臣雖凡怯，猶懷憤踴。陛下入 翦封豕，出討長蛇，兵不血刃，再興七百。而蕞爾小丑，遂延晷漏，致皇赫斯怒， 將動乘輿。此實(shí)臣下素食駑鈍之責(zé)，行留百司，莫不仰慚俯愧。今盛暑被甲，日費(fèi) 千金，天威一麾，孰不幸甚。臣伏尋晉文王征淮南，淹師出二百日，方能制寇。今 誕糇糧垂竭，背逆者多；慶之等轉(zhuǎn)悟遲重之非，漸見乘機(jī)之利。且成旨頻降，必應(yīng) 旦夕夷殄。愚又以廣陵涂近，人信易達(dá)，雖為江水，約示不難。且睹理者寡，暗塞 者眾，忽見云旗移次，京都既當(dāng)祗悚，四方之志，必有未達(dá)。臣愚伏重思計(jì)，今寧 不當(dāng)計(jì)小丑，省生命，以安遐邇之情。又以長江險闊，風(fēng)波難期，王者尚不乘危， 況乃泛不測之水。昔魏文濟(jì)江，遂有遺州之名，今雖先天不違，動干休慶，龍舟所 幸，理必利涉，然居安慮危，不可不懼。私誠款款，冒啟赤心，追用悚汗，不自宣 盡。”

　　七月二日，慶之率眾軍進(jìn)攻，克其外城，乘勝而進(jìn)，又克小城。誕聞軍入，與 申靈賜走趨后園。隊(duì)主沈胤之、義征客周滿、胡思祖馳至，誕執(zhí)玉钚刀與左右數(shù)人 散走，胤之等追及誕于橋上，誕舉刀自衛(wèi)，胤之傷誕面，因墜水，引出殺之，傳首 京邑。時年二十七，因葬廣陵，貶姓留氏。同黨悉誅，殺城內(nèi)男為京觀，死者數(shù)千， 女口為軍賞。誕母殷、妻徐，并自殺。追贈殷長寧園淑妃。嘉梁曠誠節(jié)，擢為后將 軍。封周滿山陽縣侯，食邑四百五十戶，胤之萊陽子，食邑三百五十戶。胡思祖高 平縣男食邑二百戶。臨川內(nèi)羊璇之以先協(xié)附誕，伏誅。

　　誕為南徐州刺史，在京，夜大風(fēng)飛落屋瓦，城門鹿床倒覆，誕心惡之。及遷鎮(zhèn) 廣陵，入城，沖風(fēng)暴起揚(yáng)塵，晝晦。又中夜閑坐，有赤光照室，見者莫不怪愕。左 右侍直，眠中夢人告之曰：“官須發(fā)為槊毦?！奔扔X，已失髻矣，如此者數(shù)十人， 誕甚怪懼。大明二年，發(fā)民筑治廣陵城，誕循行，有人干輿揚(yáng)聲大罵曰：“大兵尋 至，何以辛苦百姓！”誕執(zhí)之，問其本末，答曰：“姓夷名孫，家在海陵。天公去 年與道佛共議，欲除此間民人，道佛苦諫得止。大禍將至，何不立六慎門?！闭Q問： “六慎門云何？”答曰：“古時有言，禍不入六慎門。”誕以其言狂悖，殺之。又 五音士忽狂易見鬼，驚怖啼哭曰：“外軍圍城，城上張白布帆。”誕執(zhí)錄二十余日， 乃赦之。城陷之日，云霧晦暝，白虹臨北門，亙屬城內(nèi)。

　　八年，前廢帝即位，義陽王昶為征北將軍、徐州刺史，道經(jīng)廣陵，上表曰： “竊聞淮南中霧，眷求遺緒；楚英流殛，愛存丘墓。并難結(jié)兩臣，義開二主，法雖 事斷，禮或情申。伏見故賊劉誕，稱戈犯節(jié)，自貽逆命，膏斧嬰戮，在憲已彰。但 尋屬忝皇枝，位叨列辟，一以罪終，魂骸莫赦。生均宗籍，死同匹豎，旅窆委雜， 封樹不修。今歲月愈邁，愆流釁往，踐境興懷，感事傷目。陛下繼明升運(yùn)，咸與惟 新，大德方臨，哀矜未及。夫欒布哭市，義犯雷霆；田叔鉗赭，志于夷戮。況在天 倫，何獨(dú)無感。伏愿稽若前準(zhǔn)，降申丹志，乞薄改褊祔，微表窀穸。則朽骨知榮， 窮泉識荷。臨紙哽慟，辭不自宣?！痹t曰：“征北表如此。省以慨然。誕及妻女， 并可以庶人禮葬，并置守衛(wèi)?！碧谔┦妓哪?，又更改葬，祭以少牢。

　　廬江王祎，字休秀，文帝第八子也。元嘉二十二年，年十歲，封東海王，食邑 二千戶。二十六年，以為侍中、后軍將軍，領(lǐng)石頭戍事。遷冠軍將軍、南彭城、下 邳二郡太守、散騎常侍，領(lǐng)戍如故。出為會稽太守，將軍如故。二十九年，遷使持 節(jié)、都督廣交二州荊州之始興臨安二郡諸軍事、車騎將軍、平越中郎將、廣州刺史。

　　元兇弒立，進(jìn)號安南將軍，未之鎮(zhèn)。世祖踐阼，復(fù)為會稽太守，加撫軍將軍。 明年，征為秘書監(jiān)，加散騎常侍。尋出為撫軍將軍、江州刺史，進(jìn)號平南將軍，置 吏。大明二年，征為散騎常侍、中書令，領(lǐng)驍騎將軍，給鼓吹一部，常侍如故。又 出為南豫州刺史，常侍、將軍如故。以本號開府儀同三司，領(lǐng)國子祭酒，常侍如故。 五年，詔曰：“昔韓、衛(wèi)異姓，宗周之明憲；三封殊級，往晉之令典。唯皇家創(chuàng)典， 盡弘斯義。朕應(yīng)天命，光宅四海，思所以憲章前式，崇建懿親，永垂畫一，著于甲 令。諸弟國封，并可增益千戶?！逼吣?，進(jìn)司空，常侍、祭酒如故。前廢帝即位， 加中書監(jiān)。太宗踐阼，進(jìn)太尉，加侍中、中書監(jiān)，給班劍二十人。改封廬江王。

　　太祖諸子，祎尤凡劣，諸兄弟蚩鄙之。南平王鑠蚤薨，鑠子敬淵婚，祎往視之， 白世祖借伎。世祖答曰：“婚禮不舉樂，且敬淵等孤苦，倍非宜也。”至是太宗與 建安王休仁詔曰：“人既不比數(shù)西方公，汝便為諸王之長?！睍r祎住西州，故謂之 西方公也。泰始五年，河?xùn)|柳欣慰謀反，欲立祎，祎與相酬和。欣慰要結(jié)征北諮議 參軍杜幼文、左軍參軍宋祖珍、前郡令王隆伯等。祎使左右徐虎兒以金合一枚餉幼 文，銅缽二枚餉祖珍、隆伯。幼文具奏其事。上乃下詔曰：

　　昔周室既盛，二叔流言，漢祚方隆，七蕃迷叛，斯實(shí)事彰往代，難興自古。雖 圣賢御極，宇內(nèi)紓患。太尉廬江王藉慶皇枝，蚤升寵樹，幼無立德，長缺修聲，淡 薄親情，厚結(jié)行路，狎昵群細(xì)，疏澀人士。

　　自朕撥亂定宇，受命應(yīng)天，實(shí)尚敦睦，克敷友于，故崇殊爵，超居上臺。而公 常懷不平，表于事跡。公若德深望重，宜膺大統(tǒng)，朕初平暴亂，豈敢當(dāng)璧，自然推 符奉璽，天祚有歸。且朕雖居尊極，不敢自恃，宗室之事，無不諮公。不虞志欲難 滿，妄生窺怨，積慝在衿，遂謀社稷。

　　曩者四方遘禍，兵斥畿甸，搢紳憂惶，親賢同憤。唯公獨(dú)幸厥災(zāi)，深抃時難， 晝則從禽游肆，夜則縱酒弦歌，側(cè)耳視陰，企賊休問。司徒休仁等并各令弟，事兼 家國，推鋒履險，各伐一方，蒙霜踐棘，辛勤已甚。況身被矢石，否泰難虞，悠悠 之人，尚有信分。公未曾有一函之使，遺半紙之書，志棄五弟，以餌仇賊。自謂身 非勛烈，義不參謀，必期兇逆道申，以圖輔相。及皇威既震，群兇肅蕩，九有同慶， 萬國含欣。而公容氣更沮，下帷晦跡，每覘天察宿，懷協(xié)左道，咒詛禱請，謹(jǐn)事邪 巫，常被發(fā)跣足，稽首北極，遂圖畫朕躬，勒以名字，或加以矢刃，或烹之鼎鑊。

　　公在江州，得一漢女，云知吉兇，能行厭咒，大設(shè)供養(yǎng)，朝夕拜伏，衣裝嚴(yán)整， 敬事如神；令其祝詛孝武，并及崇憲，祈皇室危弱，統(tǒng)天稱己；巫稱神旨，必得如 愿，后事發(fā)覺，委罪所生，徼幸τ，僅得自免。近又有道士張寶，為公見信，事既 彰露，肆之于法。公不知慚懼，猶加營理，遣左右二人，主掌殯含。顯行邪志，罔 顧吏司。又挾閹豎陳道明交關(guān)不逞，傳驛音意，投金散寶，以為信誓。又使府史徐 虎兒招引邊將，要結(jié)禁旅，規(guī)害臺輔，圖犯宮掖。

　　公受性不仁，才非治用，昔忝江州，無稱被征，前蒞會稽，以罪左黜。公稽古 寡聞，嚴(yán)而無理，言不暢寒暑，惠不及帷房，朝野所輕，搢紳同侮，豈堪輔相之地， 寧任蒞民之職，非唯一朝，有自來矣。

　　大明之世，迄于永光，公常留中，未嘗外撫，何以在今，方起嫌怨。公少即長 人，情無哀戚，侍拜長寧，從祀宗廟，顏無戚狀，淚不垂臉，兄弟長幼，靡有愛心。 昔因孝武御筵置酒，心誠不著，于時義陽念遇本薄，遭公此譖，益被猜嫌。朕當(dāng)時 狼狽，不暇自理，賴崇憲太后譬解百端，少蒙申亮，得免殃責(zé)。景和狂主，丑毒橫 流，初誅宰輔，豺志方扇。于建章宮召朕兄弟，逼酒使醉，公因酒勢，遂肆苦言， 云朕及休仁，與太宰親數(shù)，往必清閑，贈貺豐厚。朕當(dāng)時惶駭，五內(nèi)崩墜，于其語 次，劣得小止。往又經(jīng)在尋陽長公主第，兄弟共集，忽中坐忿怒，厲色見指，以朕 行止出入，每不能同，若得稱心，規(guī)肆忿憾。惟公此旨，蚤欲見滅，而天道愛善， 朕獲南面，不長惡逆，挫公毒心。

　　自大明積費(fèi)，國弊民凋，加景和奢虐，府藏罄盡。朕在位甫爾，恤義具瞻，仍 值終阻蜂起，日耗萬金，公卿庶民，傾產(chǎn)歸獻(xiàn)。積受臺奉，貲畜優(yōu)廣。朕踐阼之初， 公請故太宰東傳余錢，見入數(shù)百萬，內(nèi)不充養(yǎng)，外不助國，散賜諂諛，遍惠趨隸。 推心考行，事類斯比。群小交構(gòu)，遂生異圖，籍籍之義，轉(zhuǎn)盈民口。公若地居衡寄， 任專八柄，德育于民，勛高于物，勢不自安，于事為可。公既才均櫟木，牽以曲全， 因高無民，得守虛靜，而坐作兇咎，自囗深釁。由朕誠感無素，爰至于此，永尋多 難，惋慨實(shí)深。

　　凡人所行，各有本志。朕博愛尚仁，為日已久，尚能含仇恕罪，著于觸事，豈 容于公，不相隱忍。但禍萌易漸，去惡宜疾，負(fù)荷之重，寧得坐觀。且蔓草難除， 燎火須撲，狡扇之徒，宜時誅剪。已詔司戮，肅正典刑。公身居戚長，情禮兼至， 準(zhǔn)之?？?，顧有惻怛，宜少申國憲，以吊不臧。今以淮南、宣城、歷陽三郡還立南 豫州，降公為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南豫州刺史，削邑千戶，侍中、王如故。

　　出鎮(zhèn)宣城，上遣腹心楊運(yùn)長領(lǐng)兵防衛(wèi)。同黨柳欣慰、徐虎兒、陳道明、寧敬之、 閭丘邈之、樊平祖、孟敬祖并伏誅。明年六月，上又令有司奏：“祎忿懟有怨言， 請免官，削爵土，付宛陵縣獄，依法窮治?！辈辉S。乃遣大鴻臚持節(jié)，兼宗正為副 奉詔責(zé)祎，逼令自殺，時年三十五，即葬宣城。

　　子充明，輔國將軍、南彭城、東莞二郡太守。廢徙新安歙縣。后廢帝即位，聽 還京邑。順帝升明二年卒，時年二十八，無子。

　　武昌王渾，字休淵，文帝第十子也。元嘉二十四年，年九歲，封汝陰王，食邑 二千戶。為后軍將軍，加散騎常侍。索虜南寇，破汝陰郡，徙渾為武昌王。少而兇 戾，嘗出石頭，怨左右人，援防身刀斫之。元兇弒立，以為中書令。山陵夕，裸身 露頭，往散騎省戲，因彎弓射通直郎周朗，中其枕，以為笑樂。世祖即位，授征虜 將軍、南彭城、東海二郡太守，出鎮(zhèn)京口。

　　孝建元年，遷使持節(jié)、監(jiān)雍、梁、南北秦四州、荊州之竟陵隨二郡諸軍事、寧 蠻校尉、雍州刺史，將軍如故。渾至鎮(zhèn)，與左右人作文檄，自號楚王，號年為永光 元年，備置百官，以為戲笑。長史王翼之得其手跡，封呈世祖。上使有司奏免為庶 人，下太常，絕其屬籍，徙付始安郡。

　　上遣員外散騎侍郎戴明寶詰渾曰：“我與汝親則同氣，義則君臣，遣任西蕃， 以同盤石，云何一旦反欲見圖？文檄處分，事跡炳然，不忠不義，乃可至此。豈唯 天道助順，逆志難充，如其兇圖獲逞，天下誰當(dāng)相容？前事不遠(yuǎn)，足為鑒戒。加以 頻歲釁難，非起外人，唯應(yīng)相與厲精，以固七百。汝忽復(fù)構(gòu)此，良可悲惋。國雖有 典，我亦何忍極法，好自將養(yǎng)，以保松、喬之壽。”逼令自殺，即葬襄陽，時年十 七。大明四年，聽還葬母江太妃墓次。太宗即位，追封為武昌縣侯。

　　王翼之，字季弼，瑯邪臨沂人，晉黃門侍郎徽之孫也。官至御史中丞，會稽太 守，廣州刺史。謚曰肅子。

　　海陵王休茂，文帝第十四子也。孝建二年，年十一，封海陵王，食邑二千戶。 大明二年，以為使持節(jié)、都督雍、梁、南北秦四州、郢州之竟陵、隨二郡諸軍事、 北中郎將、寧蠻校尉、雍州刺史。進(jìn)號左將軍，增邑千戶。時司馬庾深之行府事， 休茂性急疾，欲自專，深之及主帥每禁之，常懷忿怒。左右張伯超至所親愛，多罪 過，主帥常加呵責(zé)，伯超懼罪，謂休茂曰：“主帥密疏官罪過，欲以啟聞，如此， 恐無好?！毙菝唬骸盀楹斡?jì)？”伯超曰：“唯當(dāng)殺行事及主帥，且舉兵自衛(wèi)。此 去都數(shù)千里，縱大事不成，不失入虜中為王?！毙菝瘡闹?。夜挾伯超及左右黃靈期、 蔡捷世、滕穆之、王寶龍、來承道、彭叔兒、魏公子、陳伯兒、張駟奴、楊興、劉 保、余雙等，率夾轂隊(duì)，于城內(nèi)殺典簽楊慶，出金城，殺司馬庾深之、典簽戴雙。 集征兵眾，建牙馳檄，使佐吏上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加黃鉞。侍讀博士荀 銑諫爭，見殺。伯超專任軍政，殺害自己。休茂左右曹萬期挺身斫休茂，被創(chuàng)走， 見殺。休茂出城行營，諮議參軍沈暢之等率眾閉門拒之。休茂馳還，不得入。義成 太守薛繼考為休茂盡力攻城，殺傷甚眾，暢之不能自固，遂得入城，斬暢之及同謀 數(shù)十人。

　　其日，參軍尹玄慶起義，攻休茂，生禽之，將出中門斬首，時年十七。母妻皆 自殺，同黨悉伏誅。城中撓亂，無相統(tǒng)領(lǐng)。時尚書右仆射劉秀之弟恭之為休茂中兵 參軍，眾共推行府州事。繼考以兵肋恭之，使作啟事云立義，自乘驛還都，上以為 永嘉王子仁北中郎諮議參軍、河南太守，封冠軍縣侯，食邑四百戶。尋事泄，伏誅。 恭之坐系尚方。以玄慶為射聲校尉。有司奏絕休茂屬籍，貶姓為留，上不許。即葬 襄陽。

　　庾深之，字彥靜，新野人也。以事先朝見知。元嘉二十九年，自輔國長史為長 沙內(nèi)史。南郡王義宣為荊、湘二州，加深之寧朔將軍，督湘州七郡。明年，義宣為 逆，深之據(jù)巴陵拒之。轉(zhuǎn)休茂司馬。見害之旦，子孫亦死。追贈深之冠軍將軍、雍 州刺史，荀銑員外散騎侍郎，曹萬期始平太守。

　　桂陽王休范，文帝第十八子也。孝建三年，年九歲，封順陽王，食邑二千戶。 大明元年，改封桂陽王。為冠軍將軍、南彭城、下邳太守。三年，出為江州刺史， 尋加征虜將軍，邑千戶。入為秘書監(jiān)，領(lǐng)前軍將軍。七年，遷左衛(wèi)將軍，加給事中。 前廢帝永光元年，轉(zhuǎn)中護(hù)軍，領(lǐng)崇憲衛(wèi)尉。

　　太宗定亂，以為使持節(jié)、都督南徐、徐、南兗、兗四州諸軍事、鎮(zhèn)北將軍、南 徐州刺史，給鼓吹一部。時薛安都據(jù)彭城反叛，遣從子索兒南侵，休范進(jìn)據(jù)廣陵， 督北討諸軍事，加南兗州刺史，進(jìn)征北大將軍，加散騎常侍，還京口，解兗州，增 邑二千戶，受五百戶。泰始五年，征為中書監(jiān)、中軍將軍、揚(yáng)州刺史，常侍如故。 明年，出為使持節(jié)、都督江、郢、司、廣、交五州豫州之西陽、新蔡、晉熙、湘州 之始興四郡諸軍事、征南大將軍、江州刺史。尋加開府儀同三司，未拜，改授都督 南徐、徐、南兗、兗、青、冀六州諸軍事、驃騎大將軍、南徐州刺史，持節(jié)、常侍、 開府如故。未拜，以驃騎大將軍還為江州，進(jìn)督越州諸軍事，給三望車一乘。太宗 遺詔，進(jìn)位司空，改常侍為侍中，加班劍三十人。

　　休范素凡訥，少知解，不為諸兄所齒遇。太宗常指左右人謂王景文曰：“休范 人才不及此，以我弟故，生便富貴。釋氏愿生王家，良有以也?！奔疤谕砟?，晉 平王休祐以狠戾致禍，建安王休仁以權(quán)逼不見容，巴陵王休若素得人情，又以此見 害。唯休范謹(jǐn)澀無才能，不為物情所向，故得自保；而常懷憂懼，恆慮禍及。

　　及太宗晏駕，主幼時艱，素族當(dāng)權(quán)，近習(xí)秉政，休范自謂宗戚莫二，應(yīng)居宰輔， 事既不至，怨憤彌結(jié)。招引勇士，繕治器械，行人經(jīng)過尋陽者，莫不降意折節(jié)，重 加問遺，囗囗留則傾身接引，厚相資給。于是遠(yuǎn)近同應(yīng)，從者如歸。朝廷知其有異 志，密相防御，雖未表形跡，而釁難已成。母荀太妃薨，葬廬山，以示不還之志。 解侍中。

　　時夏口闕鎮(zhèn)，朝議以居尋陽上流，欲樹置腹心，重其兵力。元徽元年，乃以第 五皇弟晉熙王燮為郢州刺史，長史王奐行府州事，配以資力，出鎮(zhèn)夏口。慮為休范 所撥留，自太子洑去，不過尋陽。休范大怒，欲舉兵襲朝廷，密與典簽新蔡人許公 輿謀之。表治城池，修起樓堞，多解榜板，擬以備用。其年，進(jìn)位太尉。明年五月， 遂舉兵反。虜發(fā)百姓船乘，使軍隊(duì)稱力請受，付以榜解板，合手裝治，二三日間， 便悉整辦。率眾二萬，鐵騎數(shù)百匹，發(fā)自尋陽，晝夜取道。書與袁粲、褚淵、劉秉 曰：

　　夫治政任賢，宜親疏相輔，得其經(jīng)緯，則結(jié)繩可及；失其規(guī)矩，則危亡可期。 漢承戰(zhàn)國之余，傷周室衰殄，立磐石之宗，而致七國之亂。魏革漢典，創(chuàng)于前失， 遂使諸王絕朝聘之禮，是以根疏葉枯，政移異族。今宗室衰微，自昔未有，泰寧之 世，足以為譬。孤子忝枝皇族，預(yù)關(guān)興毀，雖欲忘言，其可得乎！

　　高祖武皇帝升睿三光，滌紛四表。太祖文皇帝欽明冠古，資乾承歷，秉鉞西服， 鳴鑾東京，搜賢選能，納奇賞異。孝武皇帝歧嶷天縱，先機(jī)雷發(fā)，陵波靜亂，宏業(yè) 中興，儲嗣不腆，遂貽禍難。于時建安王以家難頻遘，宜立長主，明皇帝恢郎淵懿， 仁潤含遠(yuǎn)，奉戴南面，允合天人。而太尉以年長居卑，怨心形色，柳欣慰等規(guī)行不 軌，事跡披猖。驃騎以忤顏失旨，應(yīng)對不順，在蕃刻削，怨結(jié)人鬼。先帝明于號令， 豈枉法為親，二王之釁，實(shí)自由己。但司徒巴陵王勞謙為國，中流事難，有不世之 勛，奉時如天，事兄猶父，非唯令友，信為國器。唐叔之忠，而受管、蔡之罪，親 戚哀憤，行路嗟嘆。王地籍光潔，德厭民望，并無寸罪，受斃讒邪。先帝穆于友于， 留心親戚，去昔事平之后，面受詔誨，禮則君臣，樂則兄弟，升級賜賞，動不移年， 撫慰孜孜，恆如不足，豈容一旦鬩墻，致此禍害，良有由也。

　　先帝寢疾彌年，體疲膳少，雖神照無虧，而慮有失德，補(bǔ)闕拾遺，責(zé)在左右。 于時出入臥內(nèi)，唯有運(yùn)長、道隆，群細(xì)無狀，因疾遘禍，見上不和，知無瘳拯，慮 晏駕之日，長王作輔，奪其寵柄，不得自專。是以內(nèi)假帝旨，外托朝議，諛辭詭貌， 萬類千端，升進(jìn)奸回，屠斥賢哲，外矯天則，內(nèi)誣人鬼。是以星紀(jì)違常，義望失度。 昔魏顆擇命，《春秋》美之；秦穆殉良，《詩》有明刺。臣子之節(jié)，得失必書，不 及匡諫，猶以為罪。交間蒼蠅，驅(qū)扇禍戮，爵以貨重，才由貧輕，先帝舊人，無罪 黜落，薦致鄉(xiāng)親，遍布朝省。諂諛親狎者，飛榮玉除；靜立貞粹者，柴門生草。事 先關(guān)己，雖非必行；若不諮詢，雖是必抑。海內(nèi)遠(yuǎn)近，人誰不知，未解執(zhí)事，不加 斧鉞，遂致先帝有殺弟之名，丑聲遺于君父，格以古義，豈得為忠！先帝崩殂，若 無天地，理痛常情，便應(yīng)赴泣。但兄弟枉酷，已陷讒細(xì)，孤子已下，復(fù)觸奸機(jī)。是 以望陵墳而摧裂，想鑾旂而抽慟。雖復(fù)才違寄寵，而地屬負(fù)荷，顧命之辰，曾不見 及。分崩之際，詔出兩豎，天誘其衷，得居乎外。若受制群邪，則玉石同碎矣！以 宇宙之基，一旦受制卑瑣，劉氏家國，使小人處分，終古以來，未有斯酷。昔石顯、 曹節(jié)，方今為優(yōu)，而望之、仲舉，由以致弊。至于遭逢丑慝，豈有古今者乎！

　　諸賢胄籍冠冕，世歷忠貞，位非恩樹，勛豈寵結(jié)，憂國勤王，社稷之鎮(zhèn)，豈可 含縱讒兇，坐觀傾覆。自惟宋室未殞，得以推移者，正內(nèi)賴諸賢，防勒奸軌；外有 孤子，跨據(jù)中流。而人非金石，何能支久，使一虧落，則本根莫庇。當(dāng)今主上沖幼， 宜明典章，征虜之鎮(zhèn)，不見慰省，逆旅往來，尚有顧眄，骨肉何仇，逼使離隔。禽 獸之心，橫生疑貳，經(jīng)由此者，每加約截，同惡相求，有若市賈。以孤子知其情狀， 恆恐以此乘之，鉗勒州郡，過見防御。近遣西南二使，統(tǒng)內(nèi)宣傳，不容恐懼，即遣 啟并有別書。若以孤子有過，便應(yīng)鳴鼓見伐；如其不爾，宜令各有所歸。與殺不辜， 憲有常辟，三公之使，無罪而斬，鄙雖不肖，天子之季父，卑小主者，敢不如是乎！ 孤子承奉今上，如事先朝，夙宵恭謹(jǐn)，散心云日，晦望表驛，相從江衢，有何虧違， 頓至于此。既已甘心，其可再乎！如往來所說，以孤子納士為尤，此輩懼其身罪， 豈為國計(jì)。

　　在昔四豪，列國公子，猶博引廣納，門客三千。況孤子位居鼎司，捍衛(wèi)畿甸， 且今與昔異，咸所知也。狡虜陵掠，江、淮侵逼，主上年稚，宗室衰微，邪僭用命， 親賢結(jié)舌，疆場嬰涂炭之苦，征夫有勤役之勞，瓜時不代，齊猶致禍，況長淮戍卒， 歷年怨思，不務(wù)拓遠(yuǎn)強(qiáng)邊，而先事國君親戚，以此求心，何事非亂。又以繕治盆壘， 復(fù)致囂聲。自晉、宋之災(zāi)，積貯百萬，孤子到鎮(zhèn)，曾不數(shù)千里，且修城池，整郭邑， 為治常理，復(fù)何足致嫌邪？若以中流清蕩，則任農(nóng)夫不應(yīng)實(shí)力強(qiáng)兵，作鎮(zhèn)姑孰，俱 防寇害，豈得獨(dú)嫌于此。昔成王之明，而為流言致惑，若使金縢不開，則周公無以 自保。樂毅歸趙，不忍謀燕，況孤子禮則君臣，恩猶父子者乎！所以枕戈泣血，只 以兄弟之仇爾。觀其不逞之意，豈可限量。設(shè)使遂其虐志，諸君欲安坐得乎！脣亡 齒寒，理不難見。桂蠹必除，人邪必翦，枉突徙薪，何勞多力。望便執(zhí)錄二豎，以 謝冤魂，則先帝不失順悌之名，宋世無枉筆之史。

　　此州地居形要，路枕九江，控弦跨馬，越關(guān)而至。重氣輕死，排藪競出，練甲 照水，總戈成林，劋此纖隸，何患不克。但千鈞之弩，不為鼷鼠發(fā)機(jī)，欲使薰蕕內(nèi) 辨，晉陽外息爾。功有所歸，不亦可乎！便當(dāng)投命有司，謝罪天闕，同奉溫凊，齊 心庶事。伊、霍之任，非君而誰；周、邵之職，頗以自許。左提右挈，無愧古人。 昔平、勃剛斷，產(chǎn)、祿蚤誅；張、溫趑趄，文臺扼腕。事之樞機(jī)，得失俄頃，往車 今轍，庶無惑焉。近持此意，申之沈攸，其憤難不解諸王致此！既知禍原，銳然奮 發(fā)，蓄兵厲卒，以俟同舉。張興世發(fā)都日，受制兇黨，揚(yáng)颿直逝，遂不見遇，孤子 近遣信申述奸禍，方大惆惋，追恨前迷，比者信使，每申勤款。王奐佐郢，兵權(quán)在 握，厥督屠枉，朝野嗟痛，猶父之怨，寧可與之比肩。孤子此舉，增其慷慨，義之 所勸，其應(yīng)猶響。諸君或未得此意，故先告懷。徙倚一隅，遲及委問。孤子哀疾尪 毀，窮盡無日，庶規(guī)史鰍，死不忘本。臨紙荒哽，言不詮第。

　　大雷戍主杜道欣馳下告變。道欣至一宿，休范已至新林，朝廷震動。平南將軍 齊王出次新亭壘，領(lǐng)軍將軍劉勔、前兗州刺史沈懷明據(jù)石頭，征北將軍張永屯白下， 衛(wèi)將軍袁粲、中軍褚淵、尚書左仆射劉秉等入衛(wèi)殿省。時事起倉卒，不暇得更處分， 開南北二武庫，隨將士意取。

　　休范于新林步上，及新亭壘，自臨城南，于臨滄囗上，以數(shù)十人自衛(wèi)。屯騎校 尉黃回見其可乘，乃偽往請降，并宣齊王意旨，休范大悅，以二子德宣、德嗣付回 與為質(zhì)，至即斬之?；嘏c越騎校尉張敬兒直前斬休范首，持還，左右并奔散。

　　初，休范自新林分遣同黨杜耳、丁文豪、杜墨蠡等，直向硃雀。休范雖死，墨 蠡等不相知聞。王道隆率羽林兵在硃雀門內(nèi)，聞賊至，急召劉勔。勔自石頭來赴， 仍進(jìn)桁南，戰(zhàn)敗，死之。墨蠡等乘勝直入硃雀門，王道隆為亂兵所殺。墨蠡等唱： “太尉至。”休范之死也，齊王遣隊(duì)主陳靈寶赍首詣臺，道逢賊，棄首于水，挺身 得達(dá)。雖唱云已平，而無以為據(jù)，眾愈疑惑。張永棄眾于白下，沈懷明于石頭奔散， 撫軍典簽茅恬開東府納賊。墨蠡徑至杜姥宅，中書舍人孫千齡開囗明門出降，宮省 恇擾，無復(fù)固志。時庫藏賞賜已盡，皇太后、太妃剔取宮內(nèi)金銀器物以充用。羽林 監(jiān)陳顯達(dá)率所領(lǐng)于杜姥宅與墨蠡戰(zhàn)，破之。至宣陽御道，諸賊一時奔散，斬墨蠡、 文豪及同黨姜伯玉、柳中虔、任天助等。許公輿走還新茶，村民斬送之。晉熙王燮 自夏口遣軍平尋陽，德嗣弟青牛、智藏并伏誅。詔建康、秣陵二縣收斂諸軍死者， 并殺賊尸，并加藏埋。

　　史臣曰：語有之，投鼠而忌器，信矣。阮佃夫、王道隆專用主命，臣行君道， 識義之徒，咸思戮以馬劍。休范馳兵象魏，矢及君屋，忠臣義士，莫不銜膽爭先。 夫以邪附君，猶或自免，況于仗正順以爭主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