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列傳·卷七十

　　袁淑

　　袁淑，字陽源，陳郡陽夏人，丹陽尹豹少子也。少有風(fēng)氣，年數(shù)歲，伯湛謂家 人曰：“此非凡兒。”至十余歲，為姑夫王弘所賞。不為章句之學(xué)，而博涉多通， 好屬文，辭采遒艷，縱橫有才辯。本州命主簿，著作佐郎，太子舍人，并不就。彭 城王義康命為軍司祭酒。義康不好文學(xué)，雖外相禮接，意好甚疏。劉湛，淑從母兄 也，欲其附己，而淑不以為意，由是大相乖失，以久疾免官。補(bǔ)衡陽王義季右軍主 簿，遷太子洗馬，以腳疾不拜。衛(wèi)軍臨川王義慶雅好文章，請為諮議參軍。頃之， 遷司徒左西屬。出為宣城太守，入補(bǔ)中書侍郎，以母憂去職。服闋，為太子中庶子。

　　元嘉二十六年，遷尚書吏部郎。其秋，大舉北伐，淑侍坐從容曰：“今當(dāng)鳴鑾 中岳，席卷趙、魏，檢玉岱宗，今其時也。臣逢千載之會，愿上《封禪書》一篇。” 太祖笑曰：“盛德之事，我何足以當(dāng)之?！背鰹槭寂d王征北長史、南東海太守。淑 始到府，浚引見，謂曰：“不意舅遂垂屈佐?！笔绱鹪唬骸俺⑶蚕鹿?，本以光公 府望。”還為御史中丞。時索虜南侵，遂至瓜步，太祖使百官議防御之術(shù)，淑上議 曰：

　　臣聞函車之獸，離山必斃；絕波之鱗，宕流則枯。羯寇遺丑，趨致畿甸，蟻萃 螽集，聞已崩殪。天險巖曠，地限深遐，故全魏戢其圖，盛晉輟其議，情屈力殫， 氣挫勇竭，諒不虞于來臨，本無怵于能濟(jì)矣。乃者燮定攜遠(yuǎn)，阻違授律，由將有弛 拙，故士少斗志。圍潰之眾，匪寇傾淪，攻制之師，空自班散，濟(jì)西勁騎，急戰(zhàn)蹴 旅，淮上訓(xùn)卒，簡備靡旗。是由綏整寡衷，戎昭多昧，遂使栲潞入患，泉伊來擾， 紛殄姬風(fēng)，泯毒禹績，騰書有渭陰之迫，懸烽均咸陽之警。然而切揣虛實，伏匿先 彰，校索伎能，譎詭既顯。綿地千里，彌行阻深，表里躓硋，后先介逼。舍陵衍之 習(xí)，競湍沙之利。今虹見萍生，土膏泉動，津陸陷溢，痁禍洊興，芻稿已單，米粟 莫系，水宇衿帶，進(jìn)必傾殞，河隘扁固，退亦墮滅。所謂棲烏于烈火之上，養(yǎng)魚于 叢棘之中。

　　或謂損緩江右，寬繕淮內(nèi)。竊謂拯扼閩城，舊史為允，棄遠(yuǎn)涼士，前言稱非。 限此要荒，猶弗委割。況聯(lián)被京國，咫尺神甸，數(shù)州摧掃，列邑殲痍，山淵反覆， 草木涂地。今丘賦千乘，井算萬集，肩摩倍于長安，締袂百于臨淄，什一而籍，實 慊氓愿，履畝以稅，既協(xié)農(nóng)和。戶競戰(zhàn)心，人含銳志，皆欲贏糧請奮，釋緯乘城。 謂宜懸金鑄印，要壯果之士，重幣甘辭，招摧決之將，舉薦板筑之下，抽登臺皁之 間，賞之以焚書，報之以相爵，俄而昭才賀闕，異能間至。

　　戎貪而無謀，肆而不整，迷乎向背之次，謬于合散之宜，犯軍志之極害，觸兵 家之甚諱。咸畜憤矣，僉策戰(zhàn)矣，稱愿影從，謠言緡命。宜選敢悍數(shù)千，騖行潛掩， 偃旗裹甲，鉗馬銜枚，檜稽而起，晨壓未陣，旌噪亂舉，火鼓四臨，使景不暇移， 塵不及起，無不禽鎩獸詟，冰解霧散，掃洗哨類，漂鹵浮山。如有決罦漏網(wǎng)，逡窠 逗穴，命淮、汝戈船，遏其還徑，兗部勁卒，梗其歸涂。必剪元雄，懸首麾下，乃 將只輪不反，戰(zhàn)轊無旋矣。于是信臣騰威，武士繕力，緹組接陰，鞞柝聯(lián)響。

　　若其偽遁羸張，出沒無際，楚言漢旆，顯默如神，固已日月蔽虧，川谷蕩貿(mào)。 負(fù)塞殘孽，阻山燼黨，收險竊命，憑城借土，則當(dāng)因威席卷，乘機(jī)芟剿。泗、汴秀 士，星流電燭，徐、阜嚴(yán)兵，雨湊云集，蹶亂桑溪之北，搖潰浣海以南，絕其心根， 勿使能植，銜索之枯，幾何不蠹。是由涸澤而漁，焚林而狩，若浚風(fēng)之亻舞輕籜， 杲日之拂浮霜。既而尉洽荷掠之余，望吊網(wǎng)悲之鬼。然后天行樞運，猋舉煙升，青 蓋西巡，翠華東幸，經(jīng)啟州野，滌一軫策，俾高闕再勒，燕然后銘。方乃奠山沉河， 創(chuàng)禮輯策，闡耀炎、昊之遺則，貫軼商、夏之舊文。

　　今眾賈拳勇，而將術(shù)疏怯，意者稔泰日積，承平歲久，邑?zé)o驚赴之急，家緩饋 戰(zhàn)之勤，闕閱訓(xùn)之禮，簡參屬之飾，且亦薦采之法，庸未蔇歟。若乃邦造里選，攉 論深切，躬擐盡幽，斬帶尋遠(yuǎn)，設(shè)有沉明能照，俊偉自宣，誠感泉雨，流通金石， 氣懾飛、賁，知窮苴、起，審邪正順逆之?dāng)?shù)，達(dá)昏明益損之宜，能睽合民心，愚睿 物性，登丹墀而敷策，躡青蒲而揚謀，上說辰鑒，下弭素言，足以安民紓國，救災(zāi) 恤患。則宜拔過寵貴之上，褒升戚舊之右，別其旂章，榮其班祿，出得專譽(yù)，使不 稟命。降席折節(jié)，同廣武之請；設(shè)壇致禮，均淮陰之授。必有要盟之功，竊符之捷。

　　夷裔暴狠，內(nèi)外侮棄，始附之眾，分茷無序，蠱以威利，勢必攜離，首順之徒， 靡然自及。今淶繹故典，瀍土纓緌，翦焉幽播，折首兇狡。是猶眇者愿明，痿之思 步，動商遄會，功終易感。劫晉在于善覘，全鄭實寄良諜，多縱反間，汨惑心耳， 發(fā)險易之前，抵興喪之術(shù)，沖其猜伏，拂其嫌嗜，汨以連率之貴，餌以析壤之資。 罄筆端之用，展辭鋒之銳，振辯則堅圍可解，馳羽而巖邑易傾。必府鬲土崩，枝干 瓦裂，故燕、樂相悔，項、范交疑矣。

　　或乃言約功深，事邇應(yīng)廣，齊圉反駕，趙養(yǎng)還君，盡輿誦之道，畢能事之效。 臣幸得出內(nèi)層禁，游心明代，澤與身泰，恩隨年行，無以逢迎昌運，潤飾鴻法。今 涂有遺鏃，蠆未息蜂，敢思涼識，少酬閎施。但坐幕既乏昭文，免胄不能致果，竊 觀都護(hù)之邊論，屬國之兵謨，終、晁之抗辭，杜、耿之言事，咸云及經(jīng)之棘，猶闕 上算，燭郛之敬，裁收下策。自恥懦木，智不綜微，敢露昧見，無會昭采。

　　淑喜為夸誕，每為時人所嘲。始興王浚嘗送錢三萬餉淑，一宿復(fù)遣追取，謂使 人謬誤，欲以戲淑。淑與浚書曰：“袁司直之視館，敢寓書于上國之宮尹。日者猥 枉泉賦，降委弊邑。弊邑敬事是遑，無或違貳。懼非郊贈之禮，覲饗之資，不虞君 王惠之于是也，是有懵焉。弗圖旦夕發(fā)咫尺之記，籍左右而請，以為胥授失旨，爰 速先幣。曾是附庸臣委末學(xué)孤聞?wù)?，如之何勿疑。且亦聞之前志曰，七年之中，?與一奪，義士猶或非之。況密邇旬次，何其裒益之亟也。藉恐二三諸侯，有以觀大 國之政。是用敢布心腹。弊室弱生，砥節(jié)清廉，好是潔直，以不邪之故，而貧聞天 下。寧有昧夫嗟金者哉。不腆供賦，束馬先璧以俟命。唯執(zhí)事所以圖之?！?/p>

　　遷太子左衛(wèi)率。元兇將為弒逆，其夜淑在直，二更許，呼淑及蕭斌等流涕謂曰： “主上信讒，將見罪廢。內(nèi)省無過，不能受枉。明旦便當(dāng)行大事，望相與戮力。” 淑及斌并曰：“自古無此，愿加善思?！臂颗兩笥医詣?。斌懼，乃曰：“臣 昔忝伏事，常思效節(jié)，況憂迫如此，輒當(dāng)竭身奉令?！笔邕持唬骸扒浔阒^殿下真 有是邪？殿下幼時嘗患風(fēng)，或是疾動耳?！臂坑?，因問曰：“事當(dāng)克不？”淑曰： “居不疑之地，何患不克。但既克之后，為天地之所不容，大禍亦旋至耳。愿急息 之?！臂孔笥乙绲妊F褶，又就主衣取錦，截三尺為一段，又中破，分斌、淑及左 右，使以縛袴。淑出環(huán)省，繞床行，至四更乃寢。劭將出，已與蕭斌同載，呼淑甚 急，淑眠終不起。劭停車奉化門，催之相續(xù)。徐起至車后，劭使登車，又辭不上。 劭因命左右：“與手刃?！币姎⒂诜罨T外，時年四十六。劭即位，追贈太常，賜 赗甚厚。

　　世祖即位，使顏延之為詔曰：“夫輕道重義，亟聞其教；世弊國危，希遇其人。 自非達(dá)義之至，識正之深者，孰能抗心衛(wèi)主，遺身固節(jié)者哉！故太子左衛(wèi)率淑，文 辯優(yōu)洽，秉尚貞愨。當(dāng)要逼之切，意色不橈，厲辭道逆，氣震兇黨。虐刃交至，取 斃不移。古之懷忠隕難，未云出其右者。興言嗟悼，無廢乎心。宜在加禮，永旌宋 有臣焉?？少浭讨小⑻?，謚曰忠憲公?！庇衷t曰：“袁淑以身殉義，忠烈邈古。 遺孤在疚，特所矜懷。可厚加賜恤，以慰存亡。”淑及徐湛之、江湛、王僧綽、卜 天與四家，于是長給稟祿。文集傳于世。

　　子幾、敳、棱、凝、標(biāo)。敳，世祖步兵校尉。凝，太宗世御史中丞，出為晉陵 太守。太宗初與四方同反，兵敗歸降，以補(bǔ)劉湛冠軍府主簿。淑諸子并早卒。

　　史臣曰：天長地久，人道則異于斯。蕣華朝露，未足以言也。其間夭遽，曾何 足云。宜任心去留，不以存沒嬰心。徒以靈化悠遠(yuǎn)，生不再來，雖天行路險，而未 之斯遇，謂七尺常存，百年可保也。所以據(jù)洪圖而輕天下，吝寸陰而敗尺璧。若乃 義重乎生，空炳前誥，投軀殉主，世罕其人。若無陽源之節(jié)，丹青何貴焉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