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書·列傳·卷五十六
侯景
侯景,字萬景,朔方人,或云雁門人。少而不羈,見憚鄉(xiāng)里。及長,驍勇有膂 力,善騎射。以選為北鎮(zhèn)戍兵,稍立功效。魏孝昌元年,有懷朔鎮(zhèn)兵鮮于修禮,于 定州作亂,攻沒郡縣;又有柔玄鎮(zhèn)兵吐斤洛周,率其黨與,復寇幽、冀,與修禮相 合,眾十余萬。后修禮見殺,部下潰散,懷朔鎮(zhèn)將葛榮因收集之,攻殺吐斤洛周, 盡有其眾,謂之“葛賊”。四年,魏明帝殂,其后胡氏臨朝,天柱將軍爾硃榮自晉 陽入殺胡氏,并誅其親屬。景始以私眾見榮,榮甚奇景,即委以軍事。會葛賊南逼, 榮自討,命景先驅(qū),至河內(nèi),擊,大破之,生擒葛榮,以功擢為定州刺史、大行臺, 封濮陽郡公。景自是威名遂著。
頃之,齊神武帝為魏相,又入洛誅爾硃氏,景復以眾降之,仍為神武所用。景 性殘忍酷虐,馭軍嚴整;然破掠所得財寶,皆班賜將士,故咸為之用,所向多捷。 總攬兵權(quán),與神武相亞。魏以為司徒、南道行臺,擁眾十萬,專制河南。及神武疾 篤,謂子澄曰:“侯景狡猾多計,反覆難知,我死后,必不為汝用?!蹦藶闀倬?。 景知之,慮及于禍,太清元年,乃遣其行臺郎中丁和來上表請降曰:
臣聞股肱體合,則四海和平;上下猜貳,則封疆幅裂。故周、邵同德,越常之 貢來臻;飛、惡離心,諸侯所以背叛。此蓋成敗之所由,古今如畫一者也。
臣昔與魏丞相高王并肩戮力,共平災釁,扶危戴主,匡弼社稷。中興以后,無 役不從;天平及此,有事先出。攻城每陷,野戰(zhàn)必殄;筋力消于鞍甲,忠貞竭于寸 心。乘藉機運,位階鼎輔;宜應(yīng)誓死罄節(jié),仰報時恩,隕首流腸,溘焉罔貳。何言 翰墨,一旦論此?臣所恨義非死所,壯士弗為。臣不愛命,但恐死之無益耳。而丞 相既遭疾患,政出子澄。澄天性險忌,觸類猜嫉,諂諛迭進,共相構(gòu)毀。而部分未 周,累信賜召;不顧社稷之安危,惟恐私門之不植。甘言厚幣,規(guī)滅忠梗。其父若 殞,將何賜容。懼讒畏戮,拒而不返,遂觀兵汝、潁,擁璟周、韓。乃與豫州刺史 高成、廣州刺史郎椿、襄州刺史李密、兗州刺史邢子才、南兗州刺史石長宣、齊州 刺史許季良、東豫州刺史丘元征、洛州刺史硃渾愿、揚州刺史樂恂、北荊州刺史梅 季昌、北揚州刺史元神和等,皆河南牧伯,大州帥長,各陰結(jié)私圖,克相影會,秣 馬潛戈,待時即發(fā)。函谷以東,瑕丘以西,咸愿歸誠圣朝,息肩有道,戮力同心, 死無二志。惟有青、徐數(shù)州,僅須折簡,一驛走來,不勞經(jīng)略。
且臣與高氏釁隙已成,臨患賜征,前已不赴,縱其平復,終無合理。黃河以南, 臣之所職,易同反掌,附化不難。群臣颙仰,聽臣而唱。若齊、宋一平,徐事燕、 趙。伏惟陛下天網(wǎng)宏開,方同書軌,聞茲寸款,惟應(yīng)霈然。
丁和既至,高祖召群臣廷議。尚書仆射謝舉及百辟等議,皆云納侯景非宜,高 祖不從是議而納景。及齊神武卒,其子澄嗣,是為文襄帝。高祖乃下詔封景河南王、 大將軍、使持節(jié)、董督河南南北諸軍事、大行臺,承制輒行,如鄧禹故事,給鼓吹 一部。齊文襄遣大將軍慕容紹宗圍景于長社,景請西魏為援,西魏遣其五城王元慶 等率兵救之,紹宗乃退。景復請兵于司州刺史羊鴉仁,鴉仁遣長史鄧鴻率兵至汝水, 元慶軍又夜遁。于是據(jù)懸瓠、項城,求遣刺史以鎮(zhèn)之。詔以羊鴉仁為豫、司二州刺 史,移鎮(zhèn)懸瓠;西陽太守羊思建為殷州刺史,鎮(zhèn)項城。
魏既新喪元帥,景又舉河南內(nèi)附,齊文襄慮景與西、南合從,方為己患,乃以 書喻景曰:
蓋聞位為大寶,守之未易;仁誠重任,終之實難?;驓⑸沓擅?,或去食存信; 比性命于鴻毛,等節(jié)義于熊掌。夫然者,舉不失德,動無過事;進不見惡,退無謗 言。
先王與司徒契闊夷險,孤子相于,偏所眷屬,繾綣衿期,綢繆寤語,義貫終始, 情存歲寒。司徒自少及長,從微至著,共相成生,非無恩德。既爵冠通侯,位標上 等,門容駟馬,室饗萬鐘,財利潤于鄉(xiāng)黨,榮華被于親戚。意氣相傾,人倫所重, 感于知己,義在忘軀。眷為國士者,乃立漆身之節(jié);饋以壺飧者,便致扶輪之效。 若然尚不能已,況其重于此乎!
幸以故舊之義,欲持子孫相托,方為秦晉之匹,共成劉范之親。假使日往月來, 時移世易,門無強廕,家有幼孤,猶加璧不遺,分宅相濟,無忘先德,以恤后人。 況聞負杖行歌,便已狼顧犬噬,于名無所成,于義無所取,不蹈忠臣之跡,自陷叛 人之地。力不足以自強,勢不足以自保;率烏合之眾,為累卵之危。西求救于黑泰, 南請援于蕭氏,以狐疑之心,為首鼠之事。入秦則秦人不容,歸吳則吳人不信。當 今相視,未見其可,不知終久,持此安歸。相推本心,必不應(yīng)爾。當是不逞之人, 曲為口端之說,遂懷市虎之疑,乃致投杼之惑耳。
比來舉止,事已可見,人相疑誤,想自覺知,合門大小,并付司寇。近者,聊 命偏師,前驅(qū)致討,南兗、揚州,應(yīng)時克復。即欲乘機,長驅(qū)懸瓠;屬以炎暑,欲 為后圖。方憑國靈,龔行天罰,器械精新,士馬強盛。內(nèi)外感德,上下齊心,三令 五申,可蹈湯火。若使旗鼓相望,埃塵相接,勢如沃雪,事等注螢。夫明者去危就 安,智者轉(zhuǎn)禍為福。寧使我負人,不使人負我。當開從善之門,決改先迷之路。今 刷心蕩意,除嫌去惡,想猶致疑,未便見信。若能卷甲來朝,垂丱還闕者,當授豫 州刺史。即使終君之世,所部文武更不追攝。進得保其祿位,退則不喪功名。君門 眷屬,可以無恙;寵妻愛子,亦送相還。仍為通家,卒成親好。所不食言,有如皎 日。君既不能東封函谷,南向稱孤,受制于人,威名頓盡??帐剐值茏又?,足首異 門,垂發(fā)戴白,同之涂炭,聞?wù)咚岜?,見者寒心,矧伊骨肉,能無愧也?
孤子今日不應(yīng)方遣此書,但見蔡遵道云:司徒本無歸西之心,深有悔禍之意, 聞西兵將至,遣遵道向崤中參其多少;少則與其同力,多則更為其備。又云:房長 史在彼之日,司徒嘗欲遣書啟,將改過自新。已差李龍仁,垂欲發(fā)遣,聞房已遠, 遂復停發(fā)。未知遵道此言為虛為實,但既有所聞,不容不相盡告。吉兇之理,想自 圖之。
景報書曰:
蓋聞立身揚名者,義也;在躬所寶者,生也。茍事當其義,則節(jié)士不愛其軀; 刑罰斯舛,則君子實重其命。昔微子發(fā)狂而去殷,陳平懷智而背楚者,良有以也。 仆鄉(xiāng)曲布衣,本乖藝用。初逢天柱,賜忝帷幄之謀;晚遇永熙,委以干戈之任。出 身為國,綿歷二紀,犯危履難,豈避風霜。遂得躬被袞衣,口飧玉食,富貴當年, 光榮身世。何為一旦舉旌璟,援桴鼓,而北面相抗者,何哉?實以畏懼危亡,恐招 禍害,捐軀非義,身名兩滅故耳。何者?往年之暮,尊王遘疾,神不祐善,祈禱莫 瘳。遂使嬖幸擅威權(quán),閽寺肆詭惑,上下相猜,心腹離貳。仆妻子在宅,無事見圍; 段康之謀,莫知所以;盧潛入軍,未審何故。翼翼小心,常懷戰(zhàn)忄栗,有靦面目, 寧不自疑。及回師長社,希自陳狀,簡書未達,斧鉞已臨。既旌旗相對,咫尺不遠, 飛書每奏,兼申鄙情;而群卒恃雄,眇然不顧,運戟推鋒,專欲屠滅。筑圍堰水, 三板僅存,舉目相看,命懸晷刻,不忍死亡,出戰(zhàn)城下。禽獸惡死,人倫好生,送 地拘秦,非樂為也。但尊王平昔見與,比肩共獎帝室,雖形勢參差,寒暑小異,丞 相司徒,雁行而已。福祿官榮,自是天爵,勞而后受,理不相干,欲求吞炭,何其 謬也!然竊人之財,猶謂為盜,祿去公室,相為不取。今魏德雖衰,天命未改,祈 恩私第,何足關(guān)言。
賜示“不能東封函谷,受制于人”,當似教仆賢祭仲而褒季氏。無主之國,在 禮未聞,動而不法,何以取訓?竊以分財養(yǎng)幼,事歸令終,舍宅存孤,誰云隙末? 復言仆“眾不足以自強,危如累卵”。然紂有億兆夷人,卒降十亂;桀之百克,終 自無后。潁川之戰(zhàn),即是殷監(jiān)。輕重由人,非鼎在德。茍能忠信,雖弱必強。殷憂 啟圣,處危何苦。況今梁道邕熙,招攜以禮,被我獸文,縻之好爵。方欲苑五岳而 池四海,掃夷穢以拯黎元,東羈甌越,西通汧、隴。吳、楚剽勁,帶甲千群;吳兵 冀馬,控弦十萬。兼仆所部義勇如林,奮義取威,不期而發(fā),大風一振,枯干必摧, 凝霜暫落,秋蒂自殞。此而為弱,誰足稱強!
又見誣兩端,受疑二國。斟酌物情,一何至此!昔陳平背楚,歸漢則王;百里 出虞,入秦斯霸。蓋昏明由主,用舍在時,奉禮而行,神其庇也。
書稱士馬精新,克日齊舉,夸張形勝,指期蕩滅。竊以寒飂白露,節(jié)候乃同; 秋風揚塵,馬首何異。徒知北方之力爭,未識西、南之合從,茍欲徇意于前途,不 覺坑阱在其側(cè)。若云去危令歸正朔,轉(zhuǎn)禍以脫網(wǎng)羅,彼既嗤仆之愚迷,此亦笑君之 晦昧。今已引二邦,揚旌北討,熊豹齊奮,克復中原,荊、襄、廣、潁已屬關(guān)右, 項城、懸瓠亦奉南朝,幸自取之,何勞恩賜。然權(quán)變不一,理有萬途。為君計者, 莫若割地兩和,二分鼎峙,燕、衛(wèi)、晉、趙足相奉祿,齊、曹、宋、魯悉歸大梁, 使仆得輸力南朝,北敦姻好,束帛交行,戎車不動。仆立當世之功,君卒祖禰之業(yè), 各保疆界,躬享歲時,百姓乂寧,四民安堵。孰若驅(qū)農(nóng)夫于隴畝,抗勍敵于三方, 避干戈于首尾,當鋒鏑于心腹。縱太公為將,不能獲存,歸之高明,何以克濟。
復尋來書云,仆妻子悉拘司寇。以之見要,庶其可及。當是見疑褊心,未識大 趣。何者?昔王陵附漢,母在不歸;太上囚楚,乞羹自若。矧伊妻子,而可介意。 脫謂誅之有益,欲止不能;殺之無損,徒復坑戮。家累在君,何關(guān)仆也?而遵道所 傳,頗亦非謬,但在縲紲,恐不備盡,故重陳辭,更論款曲。所望良圖,時惠報旨。 然昔與盟主,事等琴瑟,讒人間之,翻為仇敵。撫弦搦矢,不覺傷懷,裂帛還書, 知何能述。
十二月,景率軍圍譙城不下,退攻城父,拔之。又遣其行臺左丞王偉、左民郎 中王則詣闕獻策,求諸元子弟立為魏主,輔以北伐,許之。詔遣太子舍人元貞為咸 陽王,須渡江,許即偽位,乘輿副御以資給之。
齊文襄又遣慕容紹宗追景,景退入渦陽,馬尚有數(shù)千匹,甲卒數(shù)萬人,車萬余 輛,相持于渦北。景軍食盡,士卒并北人,不樂南渡,其將暴顯等各率所部降于紹 宗。景軍潰散,乃與腹心數(shù)騎自峽石濟淮,稍收散卒,得馬步八百人,奔壽春,監(jiān) 州韋黯納之。景啟求貶削,優(yōu)詔不許,仍以為豫州牧,本官如故。
景既據(jù)壽春,遂懷反叛,屬城居民,悉召募為軍士,輒停責市估及田租,百姓 子女悉以配將卒。又啟求錦萬匹,為軍人袍,領(lǐng)軍硃異議以御府錦署止充頒賞遠近, 不容以供邊城戎服,請送青布以給之。景得布,悉用為袍衫,因尚青色。又以臺所 給仗,多不能精,啟請東冶鍛工,欲更營造,敕并給之。景自渦陽敗后,多所征求, 朝廷含弘,未嘗拒絕。
先是,豫州刺史貞陽侯淵明督眾軍圍彭城,兵敗沒于魏。至是,遣使還述魏人 請追前好。二年二月,高祖又與魏連和。景聞之懼,馳啟固諫,高祖不從。爾后表 疏跋扈,言辭不遜。鄱陽王范鎮(zhèn)合肥,及司州刺史羊鴉仁俱累啟稱景有異志,領(lǐng)軍 硃異曰:“侯景數(shù)百叛虜,何能為役?”并抑不奏聞,而逾加賞賜,所以奸謀益果。 又知臨賀王正德怨望朝廷,密令要結(jié),正德許為內(nèi)啟。八月,景遂發(fā)兵反,攻馬頭、 木柵,執(zhí)太守劉神茂、戍主曹璆等。于是詔郢州刺史鄱陽王范為南道都督,北徐州 刺史封山侯正表為北道都督,司州刺史柳仲禮為西道都督,通直散騎常侍裴之高為 東道都督,同討景,濟自歷陽;又令開府儀同三司、丹陽尹、邵陵王綸持節(jié),董督 眾軍。
十月,景留其中軍王顯貴守壽春城,出軍偽向合肥,遂襲譙州,助防董紹先開 城降之,執(zhí)刺史豊城侯泰。高祖聞之,遣太子家令王質(zhì)率兵三千巡江遏防。景進攻 歷陽,歷陽太守莊鐵遣弟均率數(shù)百人夜斫景營,不克,均戰(zhàn)沒,鐵又降之。蕭正德 先遣大船數(shù)十艘,偽稱載荻,實裝濟景。景至京口,將渡,慮王質(zhì)為梗。俄而質(zhì)無 故退,景聞之尚未信也,乃密遣覘之。謂使者曰:“質(zhì)若審退,可折江東樹枝為驗?!?覘人如言而返,景大喜曰:“吾事辦矣?!蹦俗圆墒瘽?,馬數(shù)百匹,兵千人,京師 不之覺。景即分襲姑孰,執(zhí)淮南太守文成侯寧,遂至慈湖。于是詔以揚州刺史宣城 王大器為都督城內(nèi)諸軍事,都官尚書羊侃為軍師將軍以副焉;南浦侯推守東府城, 西豊公大春守石頭城,輕車長史謝禧守白下。
既而景至硃雀航,蕭正德先屯丹陽郡,至是,率所部與景合。建康令庾信率兵 千余人屯航北,見景至航,命徹航,始除一舶,遂棄軍走南塘,游軍復閉航渡景。 皇太子以所乘馬授王質(zhì),配精兵三千,使援庾信。質(zhì)至領(lǐng)軍府,與賊遇,未陣便奔 走,景乘勝至闕下。西豊公大春棄石頭城走,景遣其儀同于子悅據(jù)之。謝禧亦棄白 下城走。景于是百道攻城,持火炬燒大司馬、東西華諸門。城中倉卒,未有其備, 乃鑿門樓,下水沃火,久之方滅。賊又斫東掖門將開,羊侃鑿門扇,刺殺數(shù)人,賊 乃退。又登東宮墻,射城內(nèi),至夜,太宗募人出燒東宮,東宮臺殿遂盡。景又燒城 西馬廄、士林館、太府寺。明日,景又作木驢數(shù)百攻城,城上飛石擲之,所值皆碎 破。景苦攻不克,傷損甚多,乃止攻,筑長圍以絕內(nèi)外,啟求誅中領(lǐng)軍硃異、太子 右衛(wèi)率陸驗、兼少府卿徐膋、制局監(jiān)周石珍等。城內(nèi)亦射賞格出外:“有能斬景首, 授以景位,并錢一億萬,布絹各萬匹,女樂二部?!?
十一月,景立蕭正德為帝,即偽位于儀賢堂,改年曰正平。初,童謠有“正平” 之言,故立號以應(yīng)之。景自為相國、天柱將軍,正德以女妻之。
景又攻東府城,設(shè)百尺樓車,鉤城堞盡落,城遂陷。景使其儀同盧暉略率數(shù)千 人,持長刀夾城門,悉驅(qū)城內(nèi)文武裸身而出,賊交兵殺之,死者二千余人。南浦侯 推是日遇害。景使正德子見理、儀同盧暉略守東府城。
景又于城東西各起一土山以臨城內(nèi),城內(nèi)亦作兩山以應(yīng)之,王公以下皆負土。 初,景至,便望克定京師,號令甚明,不犯百姓。既攻城不下,人心離阻,又恐援 軍總集,眾必潰散,乃縱兵殺掠,交尸塞路,富室豪家,恣意裒剝,子女妻妾,悉 入軍營。及筑土山,不限貴賤,晝夜不息,亂加毆棰,疲羸者因殺之以填山,號哭 之聲,響動天地。百姓不敢藏隱,并出從之,旬日之間,眾至數(shù)萬。
景儀同范桃棒密遣使送款乞降,會事泄見殺。至是,邵陵王綸率西豊公大春、 新涂將軍永安侯確、超武將軍南安鄉(xiāng)侯駿、前譙州刺史趙伯超、武州刺史蕭弄璋、 步兵校尉尹思合等,馬步三萬發(fā)自京口,直據(jù)鐘山。景黨大駭,具船舟咸欲逃散, 分遣萬余人距綸,綸擊大破之,斬首千余級。旦日,景復陳兵覆舟山北,綸亦列陣 以待之。景不進,相持。會日暮,景引軍還,南安侯駿率數(shù)十騎挑之,景回軍與戰(zhàn), 駿退。時趙伯超陳于玄武湖北,見駿急,不赴,乃率軍前走,眾軍因亂,遂敗績。 綸奔京口。賊盡獲輜重器甲,斬首數(shù)百級,生俘千余人,獲西豊公大春、綸司馬莊 丘惠達、直閣將軍胡子約、廣陵令霍俊等,來送城下徇之,逼云“已擒邵陵王”, 俊獨云“王小小失利,已全軍還京口,城中但堅守,援軍尋至”。賊以刀毆之,俊 言辭顏色如舊,景義而釋之。
是日,鄱陽世子嗣、裴之高至后渚,結(jié)營于蔡洲。景分軍屯南岸。
十二月,景造諸攻具及飛樓、橦車、登城車、登堞車、階道車、火車,并高數(shù) 丈,一車至二十輪,陳于闕前,百道攻城并用焉。以火車焚城東南隅大樓,賊因火 勢以攻城,城上縱火,悉焚其攻具,賊乃退。又筑土山以逼城,城內(nèi)作地道以引其 土山,賊又不能立,焚其攻具,還入于柵。材官將軍宋嶷降賊,因為立計,引玄武 湖水灌臺城,城外水起數(shù)尺,闕前御街并為洪波矣。又燒南岸民居營寺,莫不咸盡。
司州刺史柳仲禮、衡州刺史韋粲、南陵太守陳文徹、宣猛將軍李孝欽等,皆來 赴援。鄱陽世子嗣、裴之高又濟江。仲禮營硃雀航南,裴之高營南苑,韋粲營青塘, 陳文徹、李孝欽屯丹陽郡,鄱陽世子嗣營小航南,并緣淮造柵。及曉,景方覺,乃 登禪靈寺門樓望之,見韋粲營壘未合,先渡兵擊之。粲拒戰(zhàn)敗績,景斬粲首徇于城 下。柳仲禮聞粲敗,不遑貫甲,與數(shù)十騎馳赴之,遇賊交戰(zhàn),斬首數(shù)百,投水死者 千余人。仲禮深入,馬陷泥,亦被重創(chuàng)。自是賊不敢濟岸。
邵陵王綸與臨成公大連等自東道集于南岸,荊州刺史湘東王繹遣世子方等、兼 司馬吳曄、天門太守樊文皎下赴京師,營于湘子岸前,高州刺史李遷仕、前司州刺 史羊鴉仁又率兵繼至。既而鄱陽世子嗣、永安侯確、羊鴉仁、李遷仕、樊文皎率眾 渡淮,攻賊東府城前柵,破之,遂結(jié)營于青溪水東。景遣其儀同宋子仙頓南平王第, 緣水西立柵相拒。景食稍盡,至是米斛數(shù)十萬人相食者十五六。
初,援兵至北岸,百姓扶老攜幼以候王師,才得過淮,便競剝掠,賊黨有欲自 拔者,聞之咸止。賊之始至,城中才得固守,平蕩之事,期望援軍。既而四方云合, 眾號百萬,連營相持,已月余日,城中疾疫,死者太半。
景自歲首以來乞和,朝廷未之許,至是事急乃聽焉。請割江右四州之地,并求 宣城王大器出送,然后解圍濟江;仍許遣其儀同于子悅、左丞王偉入城為質(zhì)。中領(lǐng) 軍傅岐議以宣城王嫡嗣之重,不容許之。乃請石城公大款出送,詔許焉。遂于西華 門外設(shè)壇,遣尚書仆射王克、兼侍中上甲鄉(xiāng)侯韶、兼散騎常侍蕭瑳與于子悅、王偉 等,登壇共盟。左衛(wèi)將軍柳津出西華門下,景出其柵門,與津遙相對,刑牲歃血。
南兗州刺史南康嗣王會理、前青、冀二州刺史湘潭侯退、西昌侯世子彧率眾三 萬,至于馬邛州。景慮北軍自白下而上,斷其江路,請悉勒聚南岸,敕乃遣北軍進 江潭苑。景啟稱:“永安侯、趙威方頻隔柵見詬臣,云‘天子自與汝盟,我終當逐 汝’。乞召入城,即當進發(fā)。”敕并召之。景又啟云:“西岸信至,高澄已得壽春、 鐘離,便無處安足。權(quán)借廣陵、譙州,須征得壽春、鐘離,即以奉還朝廷?!?
初,彭城劉邈說景曰:“大將軍頓兵已久,攻城不拔,今援眾云集,未易而破; 如聞軍糧不支一月,運漕路絕,野無所掠,嬰兒掌上,信在于今。未若乞和,全師 而返,此計之上者?!本叭黄溲?,故請和。后知援軍號令不一,終無勤王之效;又 聞城中死疾轉(zhuǎn)多,必當有應(yīng)之者。景謀臣王偉又說曰:“王以人臣舉兵背叛,圍守 宮闕,已盈十旬,逼辱妃主,凌穢宗廟,今日持此,何處容身?愿王且觀其變?!?景然之,乃抗表曰:
臣聞“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然則意非言不宣,言非筆不盡,臣所以含憤蓄 積,不能默已者也。竊惟陛下睿智在躬,多才多藝。昔因世季,龍翔漢、沔,夷兇 剪亂,克雪家怨,然后踵武前王,光宅江表,憲章文、武,祖述堯、舜。兼屬魏國 凌遲,外無勍敵,故能西取華陵,北封淮、泗,結(jié)好高氏,輶軒相屬,疆埸無虞, 十有余載。躬覽萬機,劬勞治道???、孔之遺文,訓釋真如之秘奧。享年長久, 本枝盤石。人君藝業(yè),莫之與京。臣所以踴躍一隅,望南風而嘆息也,豈圖名與實 爽,聞見不同?臣自委質(zhì)策名,前后事跡,從來表奏,已具之矣。不勝憤懣,復為 陛下陳之:
陛下與高氏通和,歲逾一紀,舟車往復,相望道路,必將分災恤患,同休等戚; 寧可納臣一介之服,貪臣汝、潁之地,便絕好河北,檄詈高澄,聘使未歸,陷之虎 口,揚兵擊鼓,侵逼彭、宋。夫敵國相伐,聞喪則止,匹夫之交,托孤寄命。豈有 萬乘之主,見利忘義若此者哉!其失一也。
臣與高澄,既有仇憾,義不同國,歸身有道。陛下授以上將,任以專征,歌鐘 女樂,車服弓矢。臣受命不辭,實思報效。方欲掛旆嵩、華,懸旌冀、趙,劉夷蕩 滌,一匡宇內(nèi);陛下朝服濟江,告成東岳,使大梁與軒黃等盛,臣與伊、呂比功, 垂裕后昆,流名竹帛,此實生平之志也。而陛下欲分其功,不能賜任,使臣擊河北, 欲自舉徐方,遣庸懦之貞陽,任驕貪之胡、趙,裁見旗鼓,鳥散魚潰,慕容紹宗乘 勝席卷,渦陽諸鎮(zhèn)靡不棄甲。疾雷不及掩耳,散地不可固全,使臣狼狽失據(jù),妻子 為戮,斯實陛下負臣之深。其失二也。
韋黯之守壽陽,眾無一旅,慕容兇銳,欲飲馬長江,非臣退?;茨?,其勢未之 可測。既而逃遁,邊境獲寧,令臣作牧此州,以為蕃捍。方欲收合余燼,勞來安集, 勵兵秣馬,克申后戰(zhàn),封韓山之尸,雪渦陽之恥。陛下喪其精魄,無復守氣,便信 貞陽謬啟,復請通和。臣頻陳執(zhí),疑閉不聽。翻覆若此,童子猶且羞之;況在人君, 二三其德。其失三也。
夫畏懦逗留,軍有常法。子玉小敗,見誅于楚;王恢失律,受戮于漢。貞陽精 甲數(shù)萬,器械山積,慕容輕兵,眾無百乘,不能拒抗,身受囚執(zhí)。以帝之猶子,而 面縛敵庭,實宜絕其屬籍,以釁征鼓。陛下曾無追責,憐其茍存,欲以微臣,規(guī)相 貿(mào)易。人君之法,當如是哉?其失四也。
懸瓠大籓,古稱汝、潁。臣舉州內(nèi)附,羊鴉仁固不肯入;既入之后,無故棄之, 陛下曾無嫌責,使還居北司。鴉仁棄之,既不為罪,臣得之不以為功。其失五也。
臣渦陽退衄,非戰(zhàn)之罪,實由陛下君臣相與見誤。乃還壽春,曾無悔色,祗奉 朝廷,掩惡揚善。鴉仁自知棄州,切齒嘆恨,內(nèi)懷慚懼,遂啟臣欲反。欲反當有形 跡,何所征驗?誣陷頓爾,陛下曾無辯究,默而信納。豈有誣人莫大之罪,而可并 肩事主者乎?其失六也。
趙伯超拔自無能,任居方伯,惟漁獵百姓,多蓄士馬,非欲為國立功,直是自 為富貴,行貨權(quán)幸,徼買聲名。硃異之徒,積受金貝,遂使咸稱胡、趙,比昔關(guān)、 張,誣掩天聽,謂為真實。韓山之役,女妓自隨,裁聞敵鼓,與妾俱逝,不待貞陽, 故只輪莫返。論其此罪,應(yīng)誅九族;而納賄中人,還處州任。伯超無罪,臣功何論? 賞罰無章,何以為國?其失七也。
臣御下素嚴,無所侵物,關(guān)市征稅,咸悉停原,壽陽之民,頗懷優(yōu)復。裴之悌 等助戍在彼,憚臣檢制,遂無故遁歸;又啟臣欲反。陛下不責違命離局,方受其浸 潤之譖。處臣如此,使何地自安?其失八也。
臣雖才謝古人,實頗更事,撫民率眾,自幼至長,少來運動,多無遺策。及歸 身有道,罄竭忠規(guī),每有陳奏,恒被抑遏。硃異專斷軍旅,周石珍總尸兵杖,陸驗、 徐膋典司谷帛,皆明言求貨,非令不行。境外虛實,定計于舍人之?。慌e將出師, 責奏于主者之命。臣無賄于中,故恒被抑折。其失九也。
鄱陽之鎮(zhèn)合肥,與臣鄰接。臣推以皇枝,每相祗敬;而嗣王庸怯,虛見備御, 臣有使命,必加彈射,或聲言臣反,或啟臣纖介。招攜當須以禮,忠烈何以堪于此 哉!其失十也。
其余條目,不可具陳。進退惟谷,頻有表疏。言直辭強,有忤龍鱗,遂發(fā)嚴詔, 便見討襲。重華純孝,猶逃兇父之杖;趙盾忠賢,不討殺君之賊。臣何親何罪,而 能坐受殲夷?韓信雄桀,亡項霸漢,末為女子所烹,方悔蒯通之說。臣每覽書傳, 心常笑之。豈容遵彼覆車,而快陛下佞臣之手?是以興晉陽之甲,亂長江而直濟, 愿得升赤墀,踐文石,口陳枉直,指畫臧否,誅君側(cè)之惡臣,清國朝之粃政,然后 還守籓翰,以保忠節(jié),實臣之至愿也。
三月朔旦,城內(nèi)以景違盟,舉烽鼓噪,于是羊鴉仁、柳敬禮、鄱陽世子嗣進軍 于東府城北。柵壘未立,為景將宋子仙所襲,敗績,赴淮死者數(shù)千人。賊送首級于 闕下。
景又遣于子悅至,更請和。遣御史中丞沈浚至景所,景無去意,浚固責之。景 大怒,即決石闕前水,百道攻城,晝夜不息,城遂陷。于是悉鹵掠乘輿服玩、后宮 嬪妾,收王侯朝士送永福省,撤二宮侍衛(wèi)。使王偉守武德殿,于子悅屯太極東堂, 矯詔大赦天下,自為大都督、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其侍中、使持節(jié)、大丞相、 王如故。初,城中積尸不暇埋瘞,又有已死而未斂,或?qū)⑺蓝唇^,景悉聚而燒之, 臭氣聞十余里。尚書外兵郎鮑正疾篤,賊曳出焚之,宛轉(zhuǎn)火中,久而方絕。于是援 兵并散。
景矯詔曰:“日者,奸臣擅命,幾危社稷,賴丞相英發(fā),入輔朕躬,征鎮(zhèn)牧守 可各復本任。”降蕭正德為侍中、大司馬,百官皆復其職。景遣董紹先率兵襲廣陵, 南兗州刺史南康嗣王會理以城降之。景以紹先為南兗州刺史。
初,北兗州刺史定襄侯祗與湘潭侯退,及前潼州刺史郭鳳同起兵,將赴援。至 是,鳳謀以淮陰應(yīng)景,祗等力不能制,并奔于魏。景以蕭弄璋為北兗州刺史,州民 發(fā)兵拒之,景遣廂公丘子英、直閣將軍羊海率眾赴援,海斬子英,率其軍降于魏, 魏遂據(jù)其淮陰。景又遣儀同于子悅、張大黑率兵入?yún)牵瑓强ぬ卦?。子?等既至,破掠吳中,多自調(diào)發(fā),逼掠子女,毒虐百姓,吳人莫不怨憤,于是各立城 柵拒守。是月,景移屯西州,遣儀同任約為南道行臺,鎮(zhèn)姑孰。
五月,高祖崩于文德殿。初,臺城既陷,景先遣王偉、陳慶入謁高祖,高祖曰: “景今安在?卿可召來?!睍r高祖坐文德殿,景乃入朝,以甲士五百人自衛(wèi),帶劍 升殿。拜訖,高祖問曰:“卿在戎日久,無乃為勞?”景默然。又問:“卿何州人, 而敢至此乎?”景又不能對,從者代對。及出,謂廂公王僧貴曰:“吾常據(jù)鞍對敵, 矢刃交下,而意氣安緩,了無怖心。今日見蕭公,使人自懾,豈非天威難犯?吾不 可再見之?!备咦骐m外跡已屈,而意猶忿憤,時有事奏聞,多所譴卻。景深敬憚, 亦不敢逼。景遣軍人直殿省內(nèi),高祖問制局監(jiān)周石珍曰:“是何物人?”對曰: “丞相?!备咦婺酥囋唬骸昂挝镓┫??”對曰:“是侯丞相?!备咦媾唬骸笆敲?景,何謂丞相!”是后,每所征求,多不稱旨,至于御膳亦被裁抑,遂憂憤感疾而 崩。景乃密不發(fā)喪,權(quán)殯于昭陽殿,自外文武咸莫知之。二十余日,升梓宮于太極 前殿,迎皇太子即皇帝位。于是矯詔赦北人為奴婢者,冀收其力用焉。
又遣儀同來亮率兵攻宣城,宣城內(nèi)史楊華誘亮斬之;景復遣其將李賢明討華, 華以郡降。景遣儀同宋子仙等率眾東次錢塘,新城戍主戴僧易據(jù)縣拒之。
是月,景遣中軍侯子鑒入?yún)擒姡沼谧訍?、張大黑,還京誅之。
時東揚州刺史臨成公大連據(jù)州,吳興太守張嵊據(jù)郡,自南陵以上,皆各據(jù)守。 景制命所行,惟吳郡以西、南陵以北而已。
六月,景以儀同郭元建為尚書仆射、北道行臺、總江北諸軍事,鎮(zhèn)新秦??と?陸緝、戴文舉等起兵萬余人,殺景太守蘇單于,推前淮南太守文成侯寧為主,以拒 景。宋子仙聞而擊之,緝等棄城走。景乃分吳郡海鹽、胥浦二縣為武原郡。至是, 景殺蕭正德于永福省。封元羅為西秦王,元景龍為陳留王,諸元子弟封王者十余人。 以柳敬禮為使持節(jié)、大都督,隸大丞相,參戎事。
景遣其中軍侯子鑒監(jiān)行臺劉神茂等軍東討,破吳興,執(zhí)太守張嵊父子送京師, 景并殺之。景以宋子仙為司徒,任約為領(lǐng)軍將軍,爾硃季伯、叱羅子通、彭俊、董 紹先、張化仁、于慶、魯伯和、紇奚斤、史安和、時靈護、劉歸義,并為開府儀同 三司。
是月,鄱陽嗣王范率兵次柵口,江州刺史尋陽王大心要之西上。景出頓姑孰, 范將裴之悌、夏侯威生以眾降景。
十一月,宋子仙攻錢塘,戴僧易降。景以錢塘為臨江郡,富陽為富春郡。又王 偉、元羅并為儀同三司。
十二月,宋子仙、趙伯超、劉神茂進攻會稽,東揚州刺史臨成公大連棄城走, 遣劉神茂追擒之。景以裴之悌為使持節(jié)、平西將軍、合州刺史,以夏侯威生為使持 節(jié)、平北將軍、南豫州刺史。
是月,百濟使至,見城邑丘墟,于端門外號泣,行路見者莫不灑淚。景聞之大 怒,送小莊嚴寺禁止,不聽出入。
大寶元年正月,景矯詔自加班劍四十人,給前后部羽葆鼓吹,置左右長史、從 事中郎四人。前江都令祖皓起兵于廣陵,斬景刺史董紹先,推前太子舍人蕭勔為刺 史;又結(jié)魏人為援,馳檄遠近,將以討景。景聞之大懼,即日率侯子鑒等出自京口, 水陸并集。皓嬰城拒守,景攻城,陷之。景車裂皓以徇,城中無少長皆斬之。以侯 子鑒監(jiān)南兗州事。
是月,景召宋子仙還京口。
四月,景以元思虔為東道行臺,鎮(zhèn)錢塘。以侯子鑒為南兗州刺史。
文成侯寧于吳西鄉(xiāng)起兵,旬日之間,眾至一萬,率以西上。景廂公孟振、侯子 榮擊破之,斬寧,傳首于景。
七月,景以秦郡為西兗州,陽平郡為北兗州。任約、盧暉略攻晉熙郡,殺鄱陽 世子嗣。
景以王偉為中書監(jiān)。
任約進軍襲江州,江州刺史尋陽王大心降之。世祖時聞江州失守,遣衛(wèi)軍將軍 徐文盛率眾軍下武昌,拒約。
景又矯詔自進位為相國,封泰山等二十郡為漢王,入朝不趨,贊拜不名,劍履 上殿,如蕭何故事。景以柳敬禮為護軍將軍,姜詢義為相國左長史,徐洪為左司馬, 陸約為右長史,沈眾為右司馬。
是月,景率舟師上皖口。
十月,盜殺武林侯諮于廣莫門。諮常出入太宗臥內(nèi),景黨不能平,故害之。
景又矯詔曰:“蓋懸象在天,四時取則于辰頭;群生育地,萬物仰照于大明。 是以垂拱當扆,則八枿共輳;負圖正位,則九域同歸。故乃云名水號之君,龍官人 爵之后,莫不啟符河、洛,封禪岱宗,奔走四夷,來朝萬國。逖聽虞、夏,厥道彌 新。爰及商、周,未之或改。逮幽、厲不競,戎馬生郊;惠、懷失御,胡塵犯蹕。 遂使豺狼肆毒,侵穴伊、瀍;獫狁孔熾,巢棲咸、洛。自晉鼎東遷,多歷年代,周 原不復,歲實永久。雖宋祖經(jīng)略,中息遠圖,齊號和親,空勞冠蓋。我大梁膺符作 帝,出震登皇。浹珝歸仁,綿區(qū)飲化。開疆辟土,跨瀚海以揚鑣;來庭入覲,等涂 山而比轍。玄龜出洛,白雉歸豊。鳥塞同文,胡天共軌。不謂高澄跋扈,虔劉魏邦, 扇動華夷,不供王職,遂乃狼顧北侵,馬首南向。值天厭昏偽,丑徒數(shù)盡,龍豹應(yīng) 期,風云會節(jié)。相國漢王,上德英姿,蓋惟天授;雄謨勇略,出自懷抱。珠魚表應(yīng), 辰昴葉暉;剖析六韜,錙銖四履。騰文豹變,鳳集虬翔;奮翼來儀,負圖而降。爰 初秉律,實先啟行;奉茲廟算,克除獯丑。直以鼎湖上征,六龍晏駕;干戈暫止, 九伐未申。而惡稔貫盈,元兇殞斃;弟洋繼逆,續(xù)長亂階。異彼洋音,同茲薦食; 偷竊偽號,心希舉斧。豊水君臣,奉圖乞援;關(guān)河百姓,泣血請師。咸愿承奉國靈, 思睹王化。朕以寡昧,纂戎下武,庶拯堯黎,冀康禹跡。且夫車服以庸,名因事著。 周師克殷,鷹揚創(chuàng)自尚父;漢征戎狄,明友實始度遼。況乃神規(guī)睿算,眇乎難測, 大功懋績,事絕言象,安可以習彼常名,保茲守固。相國可加宇宙大將軍、都督六 合諸軍事,余悉如故。”以詔文呈太宗,太宗驚曰:“將軍乃有宇宙之號乎!”
齊遣其將辛術(shù)圍陽平,景行臺郭元建率兵赴援,術(shù)退。徐文盛入資磯,任約率 水軍逆戰(zhàn),文盛大破之,仍進軍大舉口。時景屯于皖口,京師虛弱,南康王會理及 北兗州司馬成欽等將襲之。建安侯賁知其謀,以告景,景遣收會理與其弟祈陽侯通 理、柳敬禮、成欽等,并害之。
十二月,景矯詔封賁為竟陵王,賞發(fā)南康之謀也。
是月,張彪起義于會稽,攻破上虞,景太守蔡臺樂討之,不能禁。至是,彪又 破諸暨、永興等諸縣,景遣儀同田遷、趙伯超、謝答仁等東伐彪。
二年正月,彪遣別將寇錢塘、富春,田遷進軍與戰(zhàn),破之。
景以王克為太師,宋子仙為太保,元羅為太傅,郭元建為太尉,張化仁為司徒, 任約為司空,于慶為太子太師,時靈護為太子太保,紇奚斤為太子太傅,王偉為尚 書左仆射,索超世為尚書右仆射。
北兗州刺史蕭邕謀降魏,事泄,景誅之。
是月,世祖遣巴州刺史王珣等率眾下武昌助徐文盛。任約以西臺益兵,告急于 景。三月,景自率眾二萬,西上援約。四月,景次西陽,徐文盛率水軍邀戰(zhàn),大破 之。景訪知郢州無備,兵少,又遣宋子仙率輕騎三百襲陷之,執(zhí)刺史方諸、行事鮑 泉,盡獲武昌軍人家口。徐文盛等聞之,大潰,奔歸江陵,景乘勝西上。
初,世祖遣領(lǐng)軍王僧辯率眾東下代徐文盛,軍次巴陵,會景至,僧辯因堅壁拒 之。景設(shè)長圍,筑土山,晝夜攻擊,不克。軍中疾疫,死傷太半。世祖遣平北將軍 胡僧祐率兵二千人救巴陵,景聞,遣任約以精卒數(shù)千逆擊僧祐,僧祐與居士陸法和 退據(jù)赤亭以待之,約至與戰(zhàn),大破之,生擒約。景聞之,夜遁。以丁和為郢州刺史, 留宋子仙、時靈護等助和守,以張化仁、閻洪慶守魯山城,景還京師。王僧辯乃率 眾東下,次漢口,攻魯山及郢城,皆陷之。自是眾軍所至皆捷。
景乃廢太宗,幽于永福省。作詔草成,逼太宗寫之,至“先皇念神器之重,思 社稷之固”,歔欷嗚咽,不能自止。是日,景迎豫章王棟即皇帝位,升太極前殿, 大赦天下,改元為天正元年。有回風自永福省吹其文物,皆倒折,見者莫不驚駭。
初,景既平京邑,便有篡奪之志,以四方須定,且未自立;既巴陵失律,江、 郢喪師,猛將外殲,雄心內(nèi)沮,便欲偽僭大號,遂其奸心。其謀臣王偉云“自古移 鼎,必須廢立”,故景從之。其太尉郭元建聞之,自秦郡馳還,諫景曰:“四方之 師所以不至者,政為二宮萬福;若遂行弒逆,結(jié)怨海內(nèi),事幾一去,雖悔無及?!?王偉固執(zhí)不從。景乃矯棟詔,追尊昭明太子為昭明皇帝,豫章安王為安皇帝,金華 敬妃為敬皇后,豫章國太妃王氏為皇太后,妃張氏為皇后;以劉神茂為司空,徐洪 為平南將軍,秦晃之、王曄、李賢明、徐永、徐珍國、宋長寶、尹思合并為儀同三 司。景以哀太子妃賜郭元建,元建曰:“豈有皇太子妃而降為人妾?”竟不與相見。
十月壬寅夜,景遣其衛(wèi)尉彭俊、王修纂奉酒于太宗曰:“丞相以陛下處憂既久, 故令臣等奉進一觴?!碧谥鋵s,乃大酣飲酒,既醉還寢,修纂以帊盛土加于 腹,因崩焉。斂用法服,以薄棺密瘞于城北酒庫。初,太宗久見幽縶,朝士莫得接 覲,慮禍將及,常不自安;惟舍人殷不害后稍得入,太宗指所居殿謂之曰:“龐涓 當死此下?!庇衷唬骸拔嶙蛞箟敉掏粒湓嚍樗贾??!辈缓υ唬骸拔糁囟亯K,卒 反晉國。陛下所夢,將符是乎?”太宗曰:“儻幽冥有征,冀斯言不妄耳?!敝潦?見弒,實以土焉。
是月,景司空東道行臺劉神茂、儀同尹思合、劉歸義、王曄、云麾將軍桑乾王 元頵等據(jù)東陽歸順,仍遣元頵及別將李占、趙惠朗下?lián)ǖ陆?。尹思合收景新?太守元義,奪其兵。張彪攻永嘉,永嘉太守秦遠降彪。
十一月,景以趙伯超為東道行臺,鎮(zhèn)錢塘,遣儀同田遷、謝答仁等將兵東征神 茂。
景矯蕭棟詔,自加九錫之禮,置丞相以下百官。陳備物于庭,忽有野鳥翔于景 上,赤足丹觜,形似山鵲,賊徒悉駭,競射之不能中。景以劉勸、戚霸、硃安王為 開府儀同三司,索九升為護軍將軍。南兗州刺史侯子鑒獻白麞,建康獲白鼠以獻, 蕭棟歸之于景。景以郭元建為南兗州刺史,太尉、北行臺如故。
景又矯蕭棟詔,追崇其祖為大將軍,考為丞相。自加冕,十有二旒,建天子旌 旗,出警入蹕,乘金根車,駕六馬,備五時副車,置旄頭云罕,樂儛八佾,鐘虡宮 懸之樂,一如舊儀。
景又矯蕭棟詔,禪位于己。于是南郊,柴燎于天,升壇受禪文物,并依舊儀。 以轜車床載鼓吹,橐駝負犧牲,輦上置筌蹄、垂腳坐。景所帶劍水精標無故墮落, 手自拾之。將登壇,有兔自前而走,俄失所在;又白虹貫日。景還升太極前殿,大 赦,改元為太始元年。封蕭棟為淮陰王,幽于監(jiān)省。偽有司奏改“警蹕”為“永蹕”, 避景名也。改梁律為漢律,改左民尚書為殿中尚書,五兵尚書為七兵尚書,直殿主 帥為直寢。景三公之官動置十數(shù),儀同尤多,或匹馬孤行,自執(zhí)羈絆。其左仆射王 偉請立七廟,景曰:“何謂為七廟?”偉曰:“天子祭七世祖考,故置七廟?!辈?請七世之諱,敕太常具祭祀之禮。景曰:“前世吾不復憶,惟阿爺名標?!北娐勏?竊笑之。景黨有知景祖名周者,自外悉是王偉制其名位,以漢司徒侯霸為始祖,晉 征士侯瑾為七世祖。于是追尊其祖周為大丞相,父標為元皇帝。
十二月,謝答仁、李慶等至建德,攻元頵、李占柵,大破之,執(zhí)頵、占送景。 景截其手足徇之,經(jīng)日乃死。
景二年正月朔,臨軒朝會。景自巴丘挫衄,軍兵略盡,恐齊人乘釁與西師掎角, 乃遣郭元建率步軍趣小峴,侯子鑒率舟師向濡須,曜兵肥水,以示武威。子鑒至合 肥,攻羅城,克之。郭元建、侯子鑒俄聞王師既近,燒合肥百姓邑居,引軍退,子 鑒保姑孰,元建還廣陵。時謝答仁攻劉神茂,神茂別將王華、麗通并據(jù)外營降答仁。 劉歸義、尹思合等懼,各棄城走。神茂孤危,復降答仁。
王僧辯軍至蕪湖,蕪湖城主宵遁。景遣史安和、宋長貴等率兵二千,助子鑒守 姑孰,追田遷等還京師。是月,景黨郭長獻馬駒生角。三月,景往姑孰,巡視壘柵, 又誡子鑒曰:“西人善水戰(zhàn),不可與爭鋒,往年任約敗績,良為此也。若得馬步一 交,必當可破,汝但堅壁以觀其變?!弊予b乃舍舟登岸,閉營不出。僧辯等遂停軍 十余日,賊黨大喜,告景曰:“西師懼吾之強,必欲遁逸,不擊,將失之?!本皬?命子鑒為水戰(zhàn)之備。子鑒乃率步騎萬余人渡洲,并引水軍俱進,僧辯逆擊,大破之, 子鑒僅以身免。景聞子鑒敗,大懼涕下,覆面引衾以臥,良久方起,嘆曰:“誤殺 乃公!”
僧辯進軍,次張公洲。景以盧暉略守石頭,紇奚斤守捍國城,悉逼百姓及軍士 家累入臺城內(nèi)。僧辯焚景水柵,入淮,至祥靈寺渚。景大驚,乃緣淮立柵,自石頭 至硃雀航。僧辯及諸將遂于石頭城西步上連營立柵,至于落星墩。景大恐,自率侯 子鑒、于慶、史安和、王僧貴等,于石頭東北立柵拒守。使王偉、索超世、呂季略 守臺城,宋長貴守延祚寺。遣掘王僧辯父墓,剖棺焚尸。王僧辯等進營于石頭城北, 景列陣挑戰(zhàn)。僧辯率眾軍奮擊,大破之,侯子鑒、史安和、王僧貴各棄柵走,盧暉 略、紇奚斤并以城降。
景既退敗,不入宮,斂其散兵,屯于闕下,遂將逃竄。王偉攬轡諫曰:“自古 豈有叛天子!今宮中衛(wèi)士,尚足一戰(zhàn),寧可便走,棄此欲何所之?”景曰:“我在 北打賀拔勝,破葛榮,揚名河、朔,與高王一種人。今來南渡大江,取臺城如反掌, 打邵陵王于北山,破柳仲禮于南岸,皆乃所親見。今日之事,恐是天亡。乃好守城, 我當復一決耳。”仰觀石闕,逡巡嘆息。久之,乃以皮囊盛二子掛馬鞍,與其儀同 田遷、范希榮等百余騎東奔。王偉委臺城竄逸,侯子鑒等奔廣陵。
王僧辯遣侯瑱率軍追景。景至晉陵,劫太守徐永東奔吳郡,進次嘉興,趙伯超 據(jù)錢塘拒之。景退還吳郡,達松江,而侯瑱軍掩至,景眾未陣,皆舉幡乞降。景不 能制,乃與腹心數(shù)十人單舸走,推墮二子于水,自滬瀆入海。至壺豆洲,前太子舍 人羊鯤殺之,送尸于王僧辯,傳首西臺,曝尸于建康市。百姓爭取屠膾啖食,焚骨 揚灰。曾罹其禍者,乃以灰和酒飲之。及景首至江陵,世祖命梟之于市,然后煮而 漆之,付武庫。
景長不滿七尺,而眉目疏秀。性猜忍,好殺戮。刑人或先斬手足,割舌劓鼻, 經(jīng)日方死。曾于石頭立大舂碓,有犯法者,皆搗殺之,其慘虐如此。自篡立后,時 著白紗帽,而尚披青袍,或以牙梳插髻。床上常設(shè)胡床及筌蹄,著靴垂腳坐?;蚱?馬游戲于宮內(nèi),及華林園彈射烏鳥。謀臣王偉不許輕出,于是郁怏,更成失志。所 居殿常有鵂鶹鳥鳴,景惡之,每使人窮山野討捕焉。普通中,童謠曰:“青絲白馬 壽陽來?!焙缶肮税遵R,兵皆青衣。所乘馬,每戰(zhàn)將勝,輒躑躅嘶鳴,意氣駿逸, 其奔衄,必低頭不前。
初,中大同中,高祖嘗夜夢中原牧守皆以地來降,舉朝稱慶,寤甚悅之。旦見 中書舍人硃異說所夢,異曰:“此豈宇內(nèi)方一,天道前見其征乎?”高祖曰:“吾 為人少夢,昨夜感此,良足慰懷?!奔疤宥?,景果歸附,高祖欣然自悅,謂與 神通,乃議納之,而意猶未決。曾夜出視事,至武德閣,獨言:“我家國猶若金甌, 無一傷缺,今便受地,詎是事宜,脫致紛紜,非可悔也?!背p異接聲而對曰:“圣 明御宇,上應(yīng)蒼玄,北土遺黎,誰不慕仰?為無機會,未達其心。今侯景據(jù)河南十 余州,分魏土之半,輸誠送款,遠歸圣朝,豈非天誘其衷,人獎其計?原心審事, 殊有可嘉。今若拒而不容,恐絕后來之望,此誠易見,愿陛下無疑?!备咦嫔罴{異 言,又信前夢,乃定議納景。及貞陽覆敗,邊鎮(zhèn)恇擾,高祖固已憂之,曰:“吾今 段如此,勿作晉家事乎?”
先是,丹陽陶弘景隱于華陽山,博學多識,嘗為詩曰:“夷甫任散誕,平叔坐 談空。不意昭陽殿,化作單于宮?!贝笸?,人士競談玄理,不習武事;至是,景 果居昭陽殿。天監(jiān)中,有釋寶志曰:“掘尾狗子自發(fā)狂,當死未死嚙人傷,須臾之 間自滅亡,起自汝陰死三湘?!庇衷唬骸吧郊倚汗帘郏珮O殿前作虎視?!本?尾狗子、山家小兒,皆猴狀。景遂覆陷都邑,毒害皇室。大同中,太醫(yī)令硃耽嘗直 禁省,無何,夜夢犬羊各一在御坐,覺而惡之,告人曰:“犬羊者,非佳物也。今 據(jù)御坐,將有變乎?”既而天子蒙塵,景登正殿焉。
及景將敗,有僧通道人者,意性若狂,飲酒啖肉,不異凡等,世間游行已數(shù)十 載,姓名鄉(xiāng)里,人莫能知。初言隱伏,久乃方驗,人并呼為阇梨,景甚信敬之。景 嘗于后堂與其徒共射,時僧通在坐,奪景弓射景陽山,大呼云“得奴已”。景后又 宴集其黨,又召僧通。僧通取肉揾鹽以進景,問曰:“好不?”景答:“所恨太咸?!?僧通曰:“不咸則爛臭。”果以鹽封其尸。
王偉,陳留人。少有才學,景之表、啟、書、檄,皆其所制。景既得志,規(guī)摹 篡奪,皆偉之謀。及囚送江陵,烹于市,百姓有遭其毒者,并割炙食之。
史臣曰:夫道不恒夷,運無常泰,斯則窮通有數(shù),盛衰相襲,時屯陽九,蓋在 茲焉。若乃侯景小豎,叛換本國,識不周身,勇非出類,而王偉為其謀主,成此奸 慝。驅(qū)率丑徒,陵江直濟,長戟強弩,淪覆宮闕,禍纏宸極,毒遍黎元,肆其恣睢 之心,成其篡盜之禍。嗚呼!國之將亡,必降妖孽。雖曰人事,抑乃天時。昔夷羿 亂夏,犬戎厄周,漢則莽、卓流災,晉則敦、玄構(gòu)禍,方之羯賊,有逾其酷,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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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書 列傳卷五十六譯文
侯景字萬景,朔方人,有人說是雁門人。他少年時行為放蕩不羈,同鄉(xiāng)人畏懼他。到成年之后,他矯健勇猛,力氣很大,并且擅長騎馬射箭。因此被選為北鎮(zhèn)戍兵,在軍中漸漸立有功勞。魏孝昌元年,懷朔…詳情相關(guān)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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