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書·列傳·卷九十一

　　蠕蠕 匈奴宇文莫槐 徒何段就六眷 高車

　　蠕蠕，東胡之苗裔也，姓郁久閭氏。始神元之末，掠騎有得一奴，發(fā)始齊眉， 忘本姓名，其主字之曰木骨閭。“木骨閭”者，首禿也。木骨閭與郁久閭聲相近， 故后子孫因以為氏。木骨閭既壯，免奴為騎卒。穆帝時，坐后期當(dāng)斬，亡匿廣漠溪 谷間，收合逋逃得百余人，依純突鄰部。木骨閭死，子車鹿會雄健，始有部眾，自 號柔然，而役屬于國。后世祖以其無知，狀類于蟲，故改其號為蠕蠕。

　　車鹿會既為部帥，歲貢馬畜、貂豽皮，冬則徙度漠南，夏則還居漠北。車鹿會 死，子吐奴傀立。吐奴傀死，子跋提立，跋提死，子地粟袁立。地粟袁死，其部分 為二，地粟袁長子匹候跋繼父居?xùn)|邊，次子缊紇提別居西邊。及昭成崩，缊紇提附 衛(wèi)辰而貳于我。登國中討之蠕蠕移部遁走，追之，及于大磧南床山下，大破之，虜 其半部。匹候跋及部帥屋擊各收余落遁走，遣長孫嵩及長孫肥追之，渡磧。嵩至平 望川，大破屋擊，禽之，斬以徇。肥至涿邪山，及匹候跋，跋舉落請降。獲缊紇提 子曷多汗及曷多汗兄詰歸之、社侖、斛律等并宗黨數(shù)百人，分配諸部。缊紇提西遁， 將歸衛(wèi)辰，太祖追之，至跋那山，缊紇提復(fù)降，太祖撫慰如舊。

　　九年，曷多汗與社侖率部眾棄其父西走，長孫肥輕騎追之，至上郡跋那山，斬 曷多汗，盡殪其眾。社侖與數(shù)百人奔匹候跋，匹候跋處之南鄙，去其庭五百里，令 其子四人監(jiān)之。既而社侖率其私屬執(zhí)匹候跋四子而叛，襲匹候跋。諸子收余眾，亡 依高車斛律部。社侖兇狡有權(quán)變，月余，乃釋匹候跋，歸其諸子，欲聚而殲之。密 舉兵襲匹候跋，殺匹候跋。子啟拔、吳頡等十五人歸于太祖。社侖既殺匹候跋，懼 王師討之，乃掠五原以西諸部，北度大漠。太祖以拔、頡為安遠(yuǎn)將軍、平侯。社侖 與姚興和親。太祖遣材官將軍和突襲黜弗、素古延諸部，社侖遣騎救素古延，突逆 擊破之。

　　社侖遠(yuǎn)遁漠北，侵高車，深入其地，遂并諸部，兇勢益振。北徙弱洛水，始立 軍法：千人為軍，軍置將一人，百人為幢，幢置帥一人；先登者賜以虜獲，退懦者 以石擊首殺之，或臨時捶撻。無文記，將帥以羊屎粗計兵數(shù)，后頗知刻木為記。其 西北有匈奴余種，國尤富強(qiáng)，部帥曰拔也稽，舉兵擊社侖，社侖逆戰(zhàn)于頞根河，大 破之，后盡為社侖所并。號為強(qiáng)盛。隨水草畜牧，其西則焉耆之地，東則朝鮮之地， 北則渡沙漠，窮瀚海，南則臨大磧。其常所會庭則敦煌、張掖之北。小國皆苦其寇 抄，羈縻附之，于是自號丘豆伐可汗?！扒鸲狗ァ豹q魏言駕馭開張也，“可汗”猶 魏言皇帝也。蠕蠕之俗，君及大臣因其行能即為稱號，若中國立謚，既死之后，不 復(fù)追稱。太祖謂尚書崔玄伯曰：“蠕蠕之人，昔來號為頑囂，每來抄掠，駕牸牛奔 遁，驅(qū)犍牛隨之，牸牛伏不能前。異部人有教其以犍牛易之者，蠕蠕曰‘其母尚不 能行，而況其子’，終于不易，遂為敵所虜。今社侖學(xué)中國，立法置戰(zhàn)陳，卒成邊 害。道家言圣人生，大盜起，信矣。”

　　天興五年，社侖聞太祖征姚興，遂犯塞，入?yún)⒑馅?，南至豺山及善無北澤。時 遣常山王遵以萬騎追之，不及。天賜中，社侖從弟悅代、大那等謀殺社侖而立大那， 發(fā)覺，大那等來奔。以大那為冠軍將軍、西平侯，悅代為越騎校尉、易陽子。三年 夏，社侖寇邊，永興元年冬，又犯塞。二年，太宗討之，社侖遁走，道死。其子度 拔年少，未能御眾，部落立社侖弟斛律，號藹苦蓋可汗，魏言姿質(zhì)美好也。

　　斛律北并賀術(shù)也骨國，東破譬歷辰部落。三年，斛律宗人悅侯咄觸千等數(shù)百人 來降。斛律畏威自守，不敢南侵，北邊安靜。神瑞元年，與馮跋和親，跋聘斛律女 為妻，將為交婚。斛律長兄子步鹿真謂斛律曰：“女小遠(yuǎn)適，憂思生疾，可遣大臣 樹黎、勿地延等女為媵。”斛律不許。步鹿真出，謂樹黎等曰：“斛律欲令汝女為 媵，遠(yuǎn)至他國?！崩杷旃步Y(jié)謀，令勇士夜就斛律穹廬，候伺其出執(zhí)之，與女俱嬪于 和龍。乃立步鹿真。

　　步鹿真立，委政樹黎。初，高車叱洛侯者叛其渠帥，導(dǎo)社侖破諸部落，社侖德 之，以為大人。步鹿真與社侖子社拔共至叱洛侯家，淫其少妻。妻告步鹿真，叱洛 侯欲舉大檀為主，遺大檀金馬勒為信。步鹿真聞之，歸發(fā)八千騎往圍叱洛侯，叱洛 侯焚其珍寶，自刎而死，步鹿真遂掩大檀，大檀發(fā)軍執(zhí)步鹿真及社拔，絞殺之，乃 自立。

　　大檀者，社侖季父仆渾之子，先統(tǒng)別部，鎮(zhèn)于西界，能得眾心，國人推戴之， 號牟汗紇升蓋可汗，魏言制勝也。斛律父子既至龍，馮跋封為上谷侯。大檀率眾南 徙犯塞，太宗親討之，大檀懼而遁走。遣山陽侯奚斤等追之，遇寒雪，士眾凍死墮 指者十二三。及太宗崩，世祖即位，大檀聞而大喜，始光元年秋，乃寇云中。世祖 親討之，三日二夜至云中。大檀騎圍世祖五十余重，騎逼馬首，相次如堵焉。士卒 大懼，世祖顏色自若，眾情乃安。先是，大檀弟大那與社侖爭國，敗而來奔。大檀 以大那子于陟斤為部帥，軍士射于陟斤殺之，大檀恐，乃還。二年，世祖大舉征之， 東西五道并進(jìn)：平陽王長孫翰等從黑漠，汝陰公長孫道生從白黑兩漠間，車駕從中 道，東平公娥清次西從栗園，宜城王奚斤、將軍安原等西道從爾寒山。諸軍至漠南， 舍輜重，輕騎赍十五日糧，絕漠討之，大檀部落駭驚北走。神元年八月。大檀遣 子將騎萬余人入塞，殺掠邊人而走。附國高車追擊破之。自廣寧還，追之不及。

　　二年四月，世祖練兵于南郊，將襲大檀。公卿大臣皆不愿行，術(shù)土張淵、徐辯 以天文說止世祖，世祖從崔浩計而行。會江南使還，稱劉義隆欲犯河南，謂行人曰： “汝疾還告魏主，歸我河南地，即當(dāng)罷兵，不然盡我將士之力?！笔雷媛劧笮?， 告公卿曰：“龜鱉小豎，自救不暇，何能為也。就使能來，若不先滅蠕蠕，便更坐 待寇至，腹背受敵，非上策也。吾行決矣。”于是車駕出東道向黑山，平陽王長孫 翰從西道向大娥山，同會賊庭。五月，次于沙漠南，舍輜重輕襲之，至栗水，大檀 眾西奔。弟匹黎先典東落，將赴大檀，遇翰軍，翰縱騎擊之，殺其大人數(shù)百。大檀 聞之震怖，將其族黨，焚燒廬舍，絕跡西走，莫知所至。于是國落四散，竄伏山谷， 畜產(chǎn)布野，無人收視。世祖緣栗水西行，過漢將竇憲故壘。六月，車駕次于免園水， 去平城三千七百里。分軍搜討，東至瀚海，西接張掖水，北渡燕然山，東西五千余 里，南北三千里。高車諸部殺大檀種類，前后歸降三十余萬，俘獲首虜及戎馬百余 萬匹。八月，世祖聞東部高車屯已尼陂，人畜甚眾，去官軍千余里。遂遣左仆射安 原等往討之。暨已尼陂，高車諸部望軍降者數(shù)十萬。

　　大檀部落衰弱，因發(fā)疾而死，子吳提立，號敕連可汗，魏言神圣也。四年，遣 使朝獻(xiàn)。先是，北鄙候騎獲吳提南偏邏者二十余人，世祖賜之衣服，遣歸。吳提上 下感德，故朝貢焉。世祖厚賓其使而遣之。延和三年二月，以吳提尚西海公主，又 遣使人納吳提妹為夫人，又進(jìn)為左昭儀。吳提遣其兄禿鹿傀及左右數(shù)百人來朝，獻(xiàn) 馬二千匹，世祖大悅，班賜甚厚。至太延二年，乃絕和犯塞。四年，車駕幸五原， 遂征之。樂平王丕、河?xùn)|公賀多羅督十五將出東道，永昌王健、宜都王穆壽督十五 將出西道，車駕出中道。至?；剑种械缽?fù)為二道，陳留王崇從大澤向涿邪山， 車駕從?；毕蛱焐?。西登白阜，刻石記行，不見蠕蠕而還。時漠北大旱，無水草， 軍馬多死。五年，車駕西伐沮渠牧犍，宜都王穆壽輔景穆居守，長樂王嵇敬、建寧 要王崇二萬人鎮(zhèn)漠南，以備蠕蠕。吳提果犯塞壽素不設(shè)備，賊至七介山，京邑大駭， 爭奔中城。司空長孫道生拒之于吐頹山。吳提之寇也，留其兄乞列歸與北鎮(zhèn)諸軍相 守，敬、崇等破乞列歸于陰山之北，獲之。乞列歸嘆曰：“沮渠陷我也?！鲍@其伯 父他吾無鹿胡及其將帥五百人，斬首萬余級。吳提聞而遁走，道生追之，至于漠南 而還。真君四年，車駕幸漠南，分四道：樂安王范、建寧王崇各統(tǒng)十五將出東道， 樂平王督十五將出西道，車駕出中道，中山王辰領(lǐng)十五將為中軍后繼。車駕至鹿渾 谷，與賊將遇，吳提遁走，追至頞根河，擊破之。車駕至石水而還。五年，復(fù)幸漠 南，欲襲吳提，吳提遠(yuǎn)遁，乃還?！?

　　吳提死，子吐賀真立，號處可汗，魏言唯也。十年正月，車駕北伐，高昌王那 出東道，略陽王羯兒出西道，車駕與景穆自中道出涿邪山。吐賀真別部帥爾綿他拔 等率千余家來降。是時，軍行數(shù)千里，吐賀真新立，恐懼遠(yuǎn)遁。九月，車賀北伐， 高昌王那出東道，略陽王羯兒出中道，與諸軍期會于地弗池。吐賀真悉國精銳，軍 資甚盛，圍那數(shù)十重，那掘長闈堅守，相持?jǐn)?shù)日。吐賀真數(shù)挑戰(zhàn)，輒不利，以那眾 少而固，疑大軍將至，解圍夜遁。那引軍追之，九日九夜，吐賀真益懼，棄輜重， 逾穹隆嶺遠(yuǎn)遁。那收其輜重，引軍還，與車駕會于廣澤。略陽王羯兒盡收其人戶畜 產(chǎn)百余萬。自是吐賀真遂單弱，遠(yuǎn)竄，邊疆息警矣。太安四年，車駕北征，騎十萬， 車十五萬兩，旌旗千里，遂渡大漠。吐賀真遠(yuǎn)遁，其莫弗烏朱駕頹率眾數(shù)千落來降， 乃刊石記功而還。世祖征伐之后，意存休息，蠕蠕亦怖威北竄，不敢復(fù)南。

　　和平五年，吐賀真死，子予成立，號受羅部真可汗，魏言惠也。自稱永康元年， 率部侵塞，北鎮(zhèn)游軍大破其眾?；逝d四年，予成犯塞，車駕北討。京兆王子推、東 陽公元丕督諸軍出西道，任城王云等督軍出東道，汝陰王賜、濟(jì)南公羅烏拔督軍為 前鋒，隴西王源賀督諸軍為后繼。諸將會車駕于女水之濱，顯祖親誓眾，詔諸將曰： “用兵在奇不在眾也，卿等為朕力戰(zhàn)，方略已在朕心?！蹦诉x精兵五千人挑戰(zhàn)，多 設(shè)奇兵以惑之。虜眾奔潰，逐北三十余里，斬首五萬級，降者萬余人，戎馬器械不 可稱計。旬有九日，往返六千余里，改女水曰武川，遂作《北征頌》，刊石紀(jì)功。

　　延興五年，予成求通婚娉，有司以予成數(shù)犯邊塞，請絕其使，發(fā)兵討之。顯祖 曰：“蠕蠕譬若禽獸，貪而亡義，朕要當(dāng)以信誠待物，不可抑絕也。予成知悔前非， 遣使請和，求結(jié)姻援，安可孤其款意？”乃詔報曰：“所論婚事，今始一反，尋覽 事理，未允厥中。夫男而下女，爻象所明，初婚之吉，敦崇禮娉，君子所以重人倫 之本。不敬其初，令終難矣?！庇璩擅繎炎H詐，終顯祖世，更不求婚。太和元年四 月，遣莫何去汾比拔等來獻(xiàn)良馬、貂裘，比拔等稱伏承天朝珍寶華麗甚積，求一觀 之。乃敕有司出御府珍玩金玉、文繡器物，御廄文馬、奇禽、異獸，及人間所宜用 者列之京肆，令其歷觀焉。比拔見之，自相謂曰：“大國富麗，一生所未見也?！?二年二月，又遣比拔等朝貢，尋復(fù)請婚焉。高祖志存招納，許之。予成雖歲貢不絕， 而款約不著，婚事亦停。

　　九年，予成死，子豆侖立，號伏古敦可汗，魏言恆也。自稱太平元年。豆侖性 殘暴好殺，其臣侯醫(yī)垔、石洛候數(shù)以忠言諫之，又勸與國通和，勿侵中國。豆侖怒， 誣石洛候謀反，殺之，夷其三族。十六年八月，高祖遣陽平王頤、左射陸叡江為都 督，領(lǐng)軍斛律桓等十二將七萬騎討豆侖。部內(nèi)高車阿伏至羅率眾十余萬落西走，自 立為主。豆侖與叔父那蓋為二道追之，豆侖出自浚稽山北而西，那蓋出自金山。豆 侖頻為阿伏至羅所敗，那蓋累有勝捷。國人咸以那蓋為天所助，欲推那蓋為主。那 蓋不從，眾強(qiáng)之，那蓋曰：“我為臣不可，焉能為主！”眾乃殺豆侖母子，以尸示 那蓋，那蓋乃襲位。

　　那蓋號候其仗代庫者可汗，魏言悅樂也。算稱太安元年。那蓋死，子伏圖立， 號他汗可汗，魏言緒也。自稱始平元年。正始三年，仗圖遣使紇奚勿六跋朝獻(xiàn)，請 求通和。世宗不報其使，詔有司敕勿六跋曰：“蠕蠕遠(yuǎn)祖社侖是大魏叛臣，往者包 容，暫時通使。今蠕蠕衰微，有損疇日，大魏之德，方隆周漢，跨據(jù)中原，指清八 表。正以江南未平，權(quán)寬北掠，通和之事，未容相許。若修籓禮，款誠昭著者，當(dāng) 不孤爾也?！庇榔皆?，伏圖又遣勿六跋奉函書一封，并獻(xiàn)貂裘，世宗不納，依前 喻遣。

　　伏圖西征高車，為高車王彌俄突所殺，子丑奴立，號豆羅伏跋豆伐可汗，魏言 彰制也。自稱建昌元年。永平四年九月，丑奴遣沙門洪宣奉獻(xiàn)珠像。延昌三年冬， 世宗遣驍騎將軍馬義舒使于丑奴，未發(fā)而崩，事遂停寢。丑奴壯健，善用兵。四年， 遣使俟斤尉比建朝貢。熙平元年，西征高車大破之，禽其王彌俄突，殺之，盡并叛 者，國遂強(qiáng)盛。二年，又遣俟斤尉比建、紇奚勿六跋、鞏顧禮等朝貢。神龜元年二 月，肅宗臨顯陽殿，引顧禮等二十人于殿下，遣中書舍人徐紇宣詔，讓以蠕蠕籓禮 不備之意。

　　初，豆侖之死也，那蓋為主，伏圖納豆侖之妻候呂陵氏，生丑奴，阿那瑰等六 人。丑奴立后，忽亡一子，字祖惠，求募不能得。有屋引副升牟妻是豆渾地萬，年 二十許，為醫(yī)巫，假托神鬼，先常為丑奴所信，出入去來，乃言此兒今在天上，我 能呼得。丑奴母子欣悅，后歲仲秋，在大澤中施帳屋，齋潔七日，祈請?zhí)焐?。?jīng)一 宿，祖惠忽在帳中，自云恆在天上。丑奴母子抱之悲喜，大會國人，號地萬為圣女， 納為可賀敦，授夫副升牟爵位，賜牛馬羊三千頭。地萬既挾左道，亦有姿色，丑奴 甚加重愛，信用其言，亂其國政。如是積歲，祖惠年長，其母問之，神惠言：“我 恆在地萬家，不嘗上天，上天者地萬教也。”其母具以狀告丑奴，丑奴言：“地萬 懸鑒遠(yuǎn)事，不可不信，勿用讒言也。”既而地萬恐懼，譖祖惠于丑奴，丑奴陰殺之。

　　正光初，丑奴母遣莫何去汾李具列等絞殺地萬，丑奴怒，欲誅具列等。又阿至 羅侵丑奴，丑奴擊之，軍敗。還，為母與其大臣所殺，立丑奴弟阿那瑰。立經(jīng)十日， 其族兄俟力發(fā)示發(fā)率眾數(shù)萬以伐阿那瑰，阿那瑰戰(zhàn)敗，將弟乙居伐輕騎南走歸國。 阿那瑰母候呂陵氏及其二弟尋為示發(fā)所殺，而阿那瑰未之知也。

　　九月，阿那瑰將至，肅宗遣兼侍中陸希道為使主，兼散騎常侍孟威為使副，迎 勞近畿；使司空公、京兆王繼至北中，侍中崔光、黃門郎元纂在近郊，并申宴勞， 引至門闕下。十月，肅宗臨顯陽殿，引從五品以上清官、皇宗、籓國使客等列于殿 庭，王公以下及阿那瑰等入，就庭中北面。位定，謁者引王公以下升殿，阿那瑰位 于籓王之下，又引將命之官阿那瑰弟并二叔位于群官之下。遣中書舍人曹道宣詔勞 問，阿那瑰啟云：“陛下優(yōu)隆，命臣弟叔等升殿預(yù)會，但臣有從兄，在北之日，官 高于二叔，乞命升殿。”詔聽之，乃位于阿那瑰弟之下，二叔之上。宴將罷，阿那 瑰執(zhí)啟立于座后，詔遣舍人常景問所欲言，阿那瑰求詣殿前，詔引之。阿那瑰再拜 跽曰：“臣先世源由，出于大魏?！痹t曰：“朕已具之?！卑⒛枪迤鸲栽唬骸俺?之先，逐草放牧，遂居漠北?！痹t曰：“卿言未盡，可具陳之?！卑⒛枪逵盅栽唬?“臣先祖以來，世居北土，雖復(fù)隔越山津，而乃心慕化；未能時宣者，正以高車悖 逆，臣國擾攘，不暇遣使以宣遠(yuǎn)誠。自頃年以前，漸定高車。及臣兄為主，故遣鞏 顧禮等使來大魏，實(shí)欲虔修籓禮，是以曹道芝北使之日，臣與主兄即遣大臣五人拜 受詔命。臣兄弟本心未及上徹。但高車從而侵暴，中有奸臣，因亂作逆，殺臣兄， 立臣為主。裁過旬日，臣以陛下恩慈如天，是故倉卒輕身投國，歸命陛下。”詔曰： “具卿所陳，理猶未盡，可更言之?！卑⒛枪逶侔菔茉t，起而言曰：“臣以家難， 輕來投闕，老母在彼，萬里分張，本民臣民，皆已進(jìn)散。陛下隆恩。有過天地，求 乞兵馬，還向本國，誅翦叛逆，收集亡散。陛下慈念，賜借兵馬。老母若在，得生 相見，以申母子之恩；如其死也，即得報仇，以雪大恥。臣當(dāng)統(tǒng)臨余人，奉事陛下， 四時之貢，不敢闕絕。陛下圣顏難睹，敢有披陳，但所欲言者口不能盡言，別有辭 啟，謹(jǐn)以仰呈，愿垂昭覽?！比砸詥⒏渡崛顺＞埃咭宰嗦?。尋封阿那瑰朔方郡公、 蠕蠕王，賜以衣冕，加之軺蓋，祿從、儀衛(wèi)，同于戚籓。

　　十二月，肅宗以阿那瑰國無定主，思還綏集，啟請切至，詔議之。時朝臣意有 同異，或言聽還，或言不可。領(lǐng)軍元乂為宰相，阿那瑰私以金百斤貨之，遂歸北。 二年正月，阿那瑰等五十四人請辭，肅宗臨西堂，引見阿那瑰及其伯叔兄弟五人， 升階賜坐，遣中書舍人穆弼宣勞。阿那瑰等拜辭，詔賜阿那瑰細(xì)明光人馬鎧二具， 鐵人馬鎧六具；露絲銀纏槊二張并白眊，赤漆槊十張并白眊，黑漆槊十張并幡；露 絲弓二張并箭，朱漆柘弓六張并箭，黑漆弓十張并箭；黑漆盾六幡并刀；赤漆鼓角 二十具；五色錦被二領(lǐng)，黃綢被褥三十具；私府繡袍一領(lǐng)并帽，內(nèi)者緋納襖一領(lǐng)； 緋袍二十領(lǐng)并帽，內(nèi)者雜人彩千段；緋納小口袴褶一具，內(nèi)中宛具；紫納大口袴褶 一具，崗中宛具；百子帳十八具，黃布幕六張；新乾飯一百石，麥麨八石，榛麨五 石；銅烏錥四枚，柔鐵烏錥二枚，各受二斛；黑漆竹榼四枚，各受二升；婢二口； 父草馬五百匹，駝百二十頭，牸牛一百頭，羊五千口：朱畫盤器十合，粟二十萬石。 至鎮(zhèn)給之。詔侍中崔光、黃門元纂郭外勞遣。

　　阿那瑰來奔之后，其從父兄俟力發(fā)婆羅門卒數(shù)萬人入討示發(fā)，破之。示發(fā)走奔 地豆于，為其所殺。推婆羅門為主，號彌偶可社句可汗，魏言安靜也。時安北將軍、 懷朔鎮(zhèn)將楊鈞表：“傳聞彼人已立主，是阿那瑰同堂兄弟。夷人獸心，已相君長， 恐未肯以殺兄之人，郊迎其弟。輕往虛反，徒損國威，自非廣加兵眾，無以送其入 北?！倍?，肅宗詔舊經(jīng)蠕蠕使者牒云具仁，往喻婆羅門迎阿那瑰復(fù)籓之意。婆羅 門殊自驕慢，無遜避之心，責(zé)具仁禮敬，具仁執(zhí)節(jié)不屈。婆羅門遣大官莫何去汾、 俟斤丘升頭六人將兵二千隨具仁迎阿那瑰。五月，具仁還鎮(zhèn)，論彼事勢。阿那瑰慮 不敢入，表求還京。會婆羅門為高車所逐，率十部落詣涼州歸降，于是蠕蠕數(shù)萬相 率迎阿那瑰。七月，阿那瑰啟云：“投化蠕蠕元退社、渾河旃等二人以今月二十六 日到鎮(zhèn)，云國土大亂，姓姓別住，迭相抄掠，當(dāng)今北人鵠望待拯。今乞依前恩，賜 給精兵一萬，還令督率送臣磧北，撫定荒人，脫蒙所請，事必克濟(jì)?！痹t付尚書、 門下博議。八月，詔兼散騎常侍王尊業(yè)馳驛宣旨慰阿那瑰，并申賜赍。

　　九月，蠕蠕后主俟匿伐來奔懷朔鎮(zhèn)，阿那瑰兄也，列稱規(guī)望乞軍，并請阿那瑰。 十月，錄尚書事高陽王雍、尚書令李崇、侍中侯剛、尚書左仆射元?dú)J、侍中元乂、 侍中安豐王延明、吏部尚書元修義、尚書李彥、給事黃門侍郎元纂、給事黃門侍郎 張烈、給事黃門侍盧同等奏曰：“竊聞漢立南、北單于，晉有東、西之稱，皆所以 相維御難，為國籓籬。今臣等參議以為懷朔鎮(zhèn)北土名無結(jié)山吐若奚泉，敦煌北西海 郡即漢晉舊障，二處寬平，原野彌沃。阿那瑰宜置西吐若奚泉，婆羅門宜置西?？?， 各令總率部落，收離聚散。其爵號及資給所須，唯恩裁處。彼臣下之官，任其舊俗。 阿那瑰所居，既是境外，宜少優(yōu)遣，以示威刑。請沃野、懷朔、武川鎮(zhèn)各差二百人， 令當(dāng)鎮(zhèn)軍主監(jiān)率，給其糧仗，送至前所，仍于彼為其造構(gòu)，功就聽還。諸于北來， 在婆羅門前投化者，令州鎮(zhèn)上佐準(zhǔn)程給糧，送詣懷朔阿那瑰，鎮(zhèn)與使人量給食稟。 在京館者任其去留。阿那瑰草創(chuàng)，先無儲積，請給朔州麻子乾飯二千斛，官駝運(yùn)送。 婆羅門居于西海，既是境內(nèi)，資衛(wèi)不得同之。阿那瑰等新造籓屏，宜各遣使持節(jié)馳 驛先詣慰喻，并委經(jīng)略?！泵C宗從之。十二月，詔安西將軍、廷尉元洪超兼尚書行 臺，詣敦煌安置婆羅門。婆羅門尋與部眾謀叛投嚈噠，嚈噠三妻，皆婆羅門姊妹也。 仍為州軍所討，禽之。

　　三年十二月，阿那瑰上表乞粟以為田種，詔給萬石。四年，阿那瑰眾大饑，入 塞寂抄，肅宗詔尚書左丞元孚兼行臺尚書持節(jié)喻之。孚見阿那瑰，為其所執(zhí)，以孚 自隨，驅(qū)掠良口二千，公私驛馬牛羊數(shù)十萬北遁，謝孚放還。詔驃騎大將軍、尚書 令李崇等率騎十萬討之，出塞三千余里，至瀚海，不及而還。俟匿伐至洛陽，肅宗 臨西堂，引見之。五年，婆羅門死于洛南之館，詔贈使持節(jié)、鎮(zhèn)西將軍、秦州刺史、 廣牧公。

　　是歲，沃野鎮(zhèn)人破六韓拔陵反，諸鎮(zhèn)相應(yīng)。孝昌元年春，阿那瑰率眾討之，詔 遣牒云具仁賚雜物勞賜阿那瑰，阿那瑰拜受詔命，勒眾十萬，從武川鎮(zhèn)西向沃野， 頻戰(zhàn)克捷。四月，肅宗又遣兼通直散騎常侍、中書舍人馮俊使阿那瑰，宣勞班賜有 差。阿那瑰部落既和，士馬稍盛，乃號敕連頭兵豆伐可汗，魏言把攬也。十月，阿 那瑰復(fù)遣郁久閭彌娥等朝貢。三年四月，阿那瑰遣使人鞏鳳景等朝貢，及還，肅宗 詔之曰：“北鎮(zhèn)群狄，為逆不息，蠕蠕主為國立忠，助加誅討，言念誠心，無忘寢 食。今知停在朔垂，與爾朱榮鄰接，其嚴(yán)勒部曲，勿相暴掠。又近得蠕蠕主啟，更 欲為國東討。但蠕蠕主世居北漠，不宜炎夏，今可且停，聽待后敕?！鄙w朝廷慮其 反復(fù)也。此后頻使朝貢。

　　建義初，孝莊詔曰：“夫勛高者賞重，德厚者名隆，蠕蠕主阿那瑰鎮(zhèn)衛(wèi)北落， 御侮朔表，遂使陰山息警，弱水無塵，刊跡狼山，銘功瀚海，至誠既篤，勛緒莫酬。 故宜標(biāo)以殊禮，何容格以常式。自今以后，贊拜不言名，上書不稱臣?！碧?六月，阿那瑰遣烏句蘭樹什伐等朝貢，并為長子請尚公主。永熙二年四月，出帝詔 以范陽王誨之長女瑯邪公主許之，未及婚，帝入關(guān)。齊獻(xiàn)武王遣使說之，阿那瑰遣 使朝貢，求婚。獻(xiàn)武王方招四遠(yuǎn)，以常山王妹樂安公主許之，改為蘭陵公主。瑰遣 奉馬千匹為娉禮，迎公主，詔宗正元壽送公主往北。自是朝貢相尋。瑰以齊獻(xiàn)武王 威德日盛，請致愛女于王，靜帝詔王納之。自此塞外無塵矣。

　　匈奴宇文莫槐，出于遼東塞外，其先南單于遠(yuǎn)屬也，世為東部大人。其語與鮮 卑頗異。人皆剪發(fā)而留其頂上，以為首飾，長過數(shù)寸則截短之。婦女披長襦及足， 而無裳焉。秋收鳥頭為毒藥，以射禽獸。

　　莫槐虐用其民，為部人所殺，更立其弟普撥為大人。普撥死，子丘不勤立，尚 平文女。丘不勤死，子莫廆立，本名犯太祖諱，莫廆遣弟屈云攻慕容廆，廆擊破之； 又遣別部素延伐慕容廆于棘城，復(fù)為慕容廆所破。時莫廆部眾強(qiáng)盛，自稱單于，塞 外諸部咸畏憚之。莫廆死，子遜昵延立，率眾攻慕容廆于棘城。廆子翰先戍于外， 遜昵延謂其眾曰：“翰素果勇，必為人患，宜先取之，城不足憂也。”乃分騎數(shù)千 襲翰。翰聞之，使人詐為段末波使者，逆謂遜昵延曰：“翰數(shù)為吾患，久思除之， 今聞來討，甚善，戒嚴(yán)相待，宜兼路早赴?！背O(shè)伏待之，遜昵延以為信然，長驅(qū) 不備，至于伏所，為翰所虜。翰馳使告廆，乘勝遂進(jìn)，及晨而至。廆亦盡銳應(yīng)之。 遜昵延見而方嚴(yán)，率眾逆戰(zhàn)，前鋒始交，而翰已入其營，縱火燎之，眾乃大潰，遜 昵延單馬奔還，悉俘其眾。遜昵延父子世雄漠北，又先得玉璽三紐，自言為天所相， 每自夸大。及此敗也，乃卑辭厚幣，遣使朝獻(xiàn)于昭帝，帝嘉之，以女妻焉。

　　遜昵延死，子乞得龜立，復(fù)伐慕容廆，廆拒之?；莸廴?，乞得龜屯保澆水， 固壘不戰(zhàn)，遣其兄悉跋堆襲廆子仁于柏林，仁逆擊，斬悉跋堆。廆又攻乞得龜克之， 乞得龜單騎夜奔，悉虜其眾。乘勝長驅(qū)，入其國城，收資財億計，徙部民數(shù)萬戶以 歸。先是，海出大龜，枯死于平郭，至是而乞得龜敗。

　　別部人逸豆歸殺乞得龜而自立，與慕容晃相攻擊，遣其國相莫渾伐晃，而莫渾 荒酒縱獵，為晃所破，死者萬余人。建國八年，晃伐逸豆歸，逸豆歸拒之，為晃所 敗，殺其驍將涉亦干。逸豆歸遠(yuǎn)遁漠北，遂奔高麗?；吾闫洳勘娢迩в嗦溆诓瑁?自此散滅矣。

　　徒何段就六眷，本出于遼西。其伯祖日陸眷，因亂被賣為漁陽烏丸太庫辱官家 奴。諸大人集會幽州，皆持唾壺，唯庫辱官獨(dú)無，乃唾日陸眷口中。日陸眷因咽之， 西向拜天曰：“愿便主君之智慧祿相盡移入我腹中?！逼浜鬂O陽大饑，庫辱官以日 陸眷為健，使將之詣遼西逐食，招誘亡叛，遂至強(qiáng)盛。日陸眷死，弟乞珍代立。乞 珍死，子務(wù)目塵代立，即就六眷父也，據(jù)有遼西之地，而臣于晉。其所統(tǒng)三萬余家， 控弦上馬四五萬騎。晉穆帝時，幽州刺史王浚以段氏數(shù)為己用，深德之，乃表封務(wù) 目塵為遼西公，假大單于印綬。浚使務(wù)目塵率萬余騎伐石勒于常山封龍山下，大破 之。

　　務(wù)目塵死，就六眷立。就六眷與弟匹磾、從弟末波等率五萬余騎圍石勒于襄國。 勒登城望之，見將士皆釋仗寢臥，無警備之意，勒因其懈怠，選募勇健，穿城突出， 直沖末波，生禽之。置之座上，與飲宴盡歡，約為父子，盟誓而遣之。末波既得免， 就六眷等遂攝軍而還，不復(fù)報浚，歸于遼西。自此以后，末波常不敢南向溲焉，人 問其故，末波曰：“吾父在南?！逼涓欣詹缓阂踩绱?。

　　就六眷死，其子幼弱，匹磾與劉琨世子群奔喪。匹磾陰卷甲而往，欲殺其從叔 羽鱗及末波而奪其國。末波等知之，遣軍逆擊，匹磾、劉群為末波所獲。匹磾走還 薊，懼琨禽己，請琨宴會，因執(zhí)而害之。匹磾既殺劉琨，與羽鱗、末波自相攻擊， 部眾乖離。欲擁其眾徙保上谷，阻軍都之險，以拒末波等。平文帝聞之，陰嚴(yán)精騎 將擊之。匹磾恐懼，南奔樂陵。后石勒遣石虎擊段文鴦于樂陵，破之，生擒文鴦。 匹磾遂率其屬及諸塢壁降于石勒。

　　末波自稱幽州刺史，屯遼西。末波死，國人立日陸眷弟護(hù)遼為主，烈帝時，假 護(hù)遼驃騎大將軍、幽州刺史、大單于、北平公，弟郁蘭撫軍將軍、冀州刺史、渤海 公。建國元年，石虎征護(hù)遼于遼西，護(hù)遼奔平岡山，遂投慕容晃，晃殺之。郁蘭奔 石虎，以所徙鮮卑五千人配之，使屯令支。郁蘭死，子龕代之。及冉閔之亂，龕率 眾南移，遂據(jù)齊地。慕容俊使弟玄恭帥眾伐龕于廣固，執(zhí)龕送之薊，俊毒其目而殺 之，坑其徒三千余人。

　　高車，蓋古赤狄之余種也，初號為狄歷，北方以為敕勒，諸夏以為高車、丁零。 其語略與匈奴同而時有小異，或云其先匈奴之甥也。其種有狄氏、表紇氏、斛律氏、 解批氏、護(hù)骨氏、異奇斤氏。俗云匈奴單于生二女，姿容甚美，國人皆以為神。單 于曰：“吾有此女，安可配人，將以與天。”乃于國北無人之地，筑高臺，置二女 其上，曰：“請?zhí)熳杂??！苯?jīng)三年，其母欲迎之，單于曰：“不可，未徹之間耳?！?復(fù)一年，乃有一老狼晝夜守臺嗥呼，因穿臺下為空穴，經(jīng)時不去。其小女曰：“吾 父處我于此，欲以與天，而今狼來，或是神物，天使之然?！睂⑾戮椭Ｆ滏⒋篌@ 曰：“此是畜生，無乃辱父母也！”妹不從，下為狼妻而產(chǎn)子，后遂滋繁成國，故 其人好引聲長歌，又似狼嗥。

　　無都統(tǒng)大帥，當(dāng)種各有君長，為性粗猛，黨類同心，至于寇難，翕然相依。斗 無行陳，頭別沖突，乍出乍入，不能堅戰(zhàn)。其俗蹲踞褻黷，無所忌避?；橐鲇门ｑR 納以為榮。結(jié)言既定，男黨營車闌馬，令女黨恣取，上馬袒乘出闌，馬主立于闌外， 振手驚馬，不墜者即取之，墜則更取，數(shù)滿乃止。俗無谷，不作酒，迎婦之日，男 女相將，持馬酪熟肉節(jié)解，主人延賓亦無行位，穹廬前叢坐，飲宴終日，復(fù)留其宿。 明日，將婦歸，既而將夫黨還入其家馬群，極取良馬。父母兄弟雖惜，終無言者。 頗諱取寡婦而優(yōu)憐之。其畜產(chǎn)自記識，雖闌縱在野，終無妄取。俗不清潔。喜致震 霆，每震則叫呼射天而棄之移去。至來歲秋，馬肥，復(fù)相率候于震所，埋羚羊，燃 火，拔刀，女巫祝說，似如中國祓除，而群隊馳馬旋繞，百幣乃止。人持一束柳桋， 回豎之，以乳酪灌焉。婦人以皮裹羊骸，戴之首上，縈屈發(fā)鬢而綴之，有似軒冕。 其死亡葬送，掘地作坎，坐尸于中，張臂引弓，佩刀挾槊，無異于生，而露坎不掩。 時有震死及疫癘，則為之祈福。若安全無佗，則為報賽。多殺雜畜，燒骨以燎，走 馬繞旋，多者數(shù)百幣，男女無小大皆集會，平吉之人則歌舞作樂，死喪之家則悲吟 哭泣。其遷徙隨水草，衣皮食肉，牛羊畜產(chǎn)盡與蠕蠕同，唯車輪高大，輻數(shù)至多。

　　后徙于鹿渾海西北百余里，部落強(qiáng)大，常與蠕蠕為敵，亦每侵盜于國家。太祖 親襲之，大破其諸部。后太祖復(fù)度弱洛水，西行至鹿渾海，停駕簡輕騎，西北行百 余里，襲破之，虜獲生口馬牛羊二十余萬。復(fù)討其余種于狼山，大破之。車駕巡幸， 分命諸將為東西二道，太祖親勒六軍從中道，自駁髯水西北，徇略共部，諸軍同時 云合，破其雜種三十余落。衛(wèi)王儀別督將從西北絕漠千余里，復(fù)破其遺迸七部。于 是高車大懼，諸部震駭。太祖自牛川南引，大校獵，以高車為圍，騎徒遮列，周七 百余里，聚雜獸于其中。因驅(qū)至平城，即以高車眾起鹿苑，南因臺陰，北距長城， 東包白登，屬之西山。尋而高車侄利曷莫弗敕力犍率其九百余落內(nèi)附，拜敕力犍為 揚(yáng)威將軍，置司馬、參軍，賜谷二萬斛。后高車解批莫弗幡豆建復(fù)率其部三十余落 內(nèi)附，亦拜為威遠(yuǎn)將軍，置司馬、參軍，賜衣服，歲給廩食。

　　蠕蠕社侖破敗之后，收拾部落，轉(zhuǎn)徙廣漠之北，侵入高車之地。斛律部部帥倍 侯利患之，曰：“社侖新集，兵貧馬少，易與耳。”乃舉眾掩擊，入其國落。高車 昧利，不顧后患，分其廬室，妻其婦女，安息寢臥不起。社侖登高望見，乃招集亡 散得千人，晨掩殺之，。走而脫者十二三。倍侯利遂來奔，賜爵孟都公。倍侯利質(zhì) 直勇健過人，奮戈陷陳，有異于眾。北方之人畏嬰兒啼者，語曰“倍侯利來”，便 止。處女歌謠云：“求良夫，當(dāng)如倍侯。”其服眾如此。善用五十蓍筮吉兇，每中， 故得親幸，賞賜豐厚，命其少子曷堂內(nèi)侍。及倍侯利卒，太祖悼惜，葬以國禮，謚 曰忠壯王。后詔將軍伊謂帥二萬騎北襲高車余種袁紇、烏頻，破之。太祖時，分散 諸部，唯高車以類粗獷，不任使役，故得別為部落。

　　后世祖征蠕蠕，破之而還，至漠南，聞高車東部在已尼陂，人畜甚眾，去官軍 千余里，將遣左仆射安原等討之。司徒長孫翰、尚書令劉潔等諫，世祖不聽，乃遣 原等并發(fā)新附高車合萬騎，至于已尼陂，高車諸部望軍而降者數(shù)十萬落，獲馬牛羊 亦百余萬，皆徙置漠南千里之地。乘高車，逐水草，畜牧蕃息，數(shù)年之后，漸知粒 食，歲致獻(xiàn)貢，由是國家馬及牛羊遂至于賤，氈皮委積。高宗時，五部高車合聚祭 天，眾至數(shù)萬。大會，走馬殺牲，游繞歌吟忻忻，其俗稱自前世以來無盛于此。會 車駕臨幸，莫不忻悅。后高祖召高車之眾隨車駕南討，高車不愿南行，遂推表紇樹 者為主，相率北叛，游踐金陵，都督宇文福追討，大敗而還。又詔平北將軍、江陽 王繼為都督討之，繼先遣人慰勞樹者。樹者入蠕蠕，尋悔，相率而降。

　　高車之族，又有十二姓：一曰泣伏利氏，二曰吐盧氏，三曰乙旃氏，四曰大連 氏，五曰窟賀氏，六曰達(dá)薄干氏，七曰阿侖氏，八曰莫允氏，九曰俟分氏，十曰副 伏羅氏，十一曰乞袁氏，十二曰右叔沛氏。先是副伏羅部為蠕蠕所役屬，豆侖之世， 蠕蠕亂離，國部分散，副伏羅阿伏至羅與從弟窮奇俱統(tǒng)領(lǐng)高車之眾十余萬落。太和 十一年，豆侖犯塞，阿伏至羅等固諫不從，怒，率所部之眾西叛，至前部西北，自 立為王，國人號之曰“侯婁匐勒”，猶魏言大天子也。窮奇號“候倍”，猶魏言儲 主也。二人和穆，分部而立，阿伏至羅居北，窮奇在南。豆侖追討之，頻為阿伏至 羅所敗，乃引眾東徙。十四年，阿伏至羅遣商胡越者至京師，以二箭奉貢，云： “蠕蠕為天子之賊，臣諫之不從，遂叛來至此而自豎立。當(dāng)為天子討除蠕蠕?！备?祖未之信也，遣使者于提往觀虛實(shí)。阿伏至羅與窮奇遣使者薄頡隨于提來朝，貢其 方物。詔員外散騎侍郎可足渾長生夏與于提使高車，各賜繡袴褶一具，雜彩百匹。 窮奇后為嚈噠所殺，虜其子彌俄突等，其眾分散，或來奔附，或投蠕蠕。詔遣宣威 將軍、羽林監(jiān)孟威撫納降人，置之高平鎮(zhèn)。阿伏至羅長子蒸阿伏至羅余妻，謀害阿 伏至羅，阿伏至羅殺之。

　　阿伏至羅又殘暴，大失眾心，眾共殺之，立其宗人跋利延為主。歲余，嚈噠伐 高車，將納彌俄突，國人殺跋利延，迎彌俄突而立之。彌俄突既立，復(fù)遣朝貢，又 奉表獻(xiàn)金方一、銀方一、金杖二、馬七匹、駝十頭。詔使者慕容坦賜彌俄突雜彩六 十匹。世宗詔之曰：“卿遠(yuǎn)據(jù)沙外，頻申誠款，覽揖忠志，特所欽嘉。蠕蠕、嚈噠、 吐谷渾所以交通者，皆路由高昌，掎角相接。今高昌內(nèi)附，遣使迎引，蠕蠕往來路 絕，奸勢。不得妄令群小敢有陵犯，擁塞王人，罪在不赦?！睆浂硗粚づc蠕蠕主伏 圖戰(zhàn)于蒲類海北，為伏圖所敗，西走三百余里。伏圖次于伊吾北山。先是，高昌王 曲嘉表求內(nèi)徙，世宗遣孟威迎之，至伊吾，蠕蠕見威軍，怖而遁走。彌俄突聞其離 駭，追擊大破之，殺伏圖于蒲類海北，割其發(fā)，送于孟威。又遣使獻(xiàn)龍馬五匹、金 銀貂皮及諸方物，詔東城子于亮報之，賜樂器一部，樂工八十人，赤綢十匹，雜彩 六十匹。彌俄突遣其莫何去汾屋引叱賀真貢其方物。

　　肅宗初，彌俄突與蠕蠕主丑奴戰(zhàn)敗被擒，丑奴系其兩腳于弩馬之上，頓曳殺之， 漆其頭為飲器。其部眾悉入嚈噠。經(jīng)數(shù)年，嚈噠聽彌俄突弟伊匐還國。伊匐既復(fù)國， 遣使奉表，于是詔遣使者谷楷等拜為鎮(zhèn)西將軍、西?？ら_國公、高車王。伊匐復(fù)大 破蠕蠕，蠕蠕王婆羅門走投涼州。正光中，伊匐遣使朝貢，因乞朱畫步挽一乘并幔 褥，鞦必一副，傘扇各一枚，青曲蓋五枚，赤漆扇五枚，鼓角十枚。詔給之。伊 匐后與蠕蠕戰(zhàn)，敗歸，其弟越居殺伊匐自立。天平中，越居復(fù)為蠕蠕所破，伊匐子 比適復(fù)殺越居而自立。興和中，比適又為蠕蠕所破。越居子去賓自蠕蠕來奔，齊獻(xiàn) 武王欲招納遠(yuǎn)人，上言封去賓為高車王，拜安北將軍、肆州刺史。既而病死。

　　初，太祖時，有吐突鄰部，在女水上，常與解和部相為脣齒，不供職事。登國 三年，太祖親西征，渡弱洛水，復(fù)西行趣其國，至女水上，討解如部落破之。明年 春，盡略徙其部落畜產(chǎn)而還。

　　又有紇突鄰，與紇奚世同部落，而各有大人長帥，擁集種類，常為寇于意辛山。 登國五年，太祖勒眾親討焉，慕容驎率師來會，大破之。紇突鄰大人屋地鞬、紇奚 大人庫寒等皆舉部歸降?；适级?，車駕伐中山，軍于柏肆，慕容寶夜來攻營，軍 人驚走還于國，路由并州，遂反，將攻晉陽，并州刺史元延討平之。紇突鄰部帥匿 物尼、紇奚部帥叱奴根等復(fù)聚黨反于陰館，南安公元順討之不克，死者數(shù)千人。太 祖聞之，遣安遠(yuǎn)將軍庾岳還討匿物尼等，皆殄之?！?

　　又有侯呂鄰部，眾萬余口，常依險畜牧。登國中，其大人叱伐為寇于苦水河。 八年夏，太祖大破之，并禽其別帥焉古延等。

　　薛干部，常屯聚于三城之間。及滅衛(wèi)辰后，其部帥太悉伏望軍歸順，太祖撫安 之。車駕還，衛(wèi)辰子屈丐奔其部。太祖聞之，使使詔太悉仗執(zhí)送之。太悉伏出屈丐 以示使者曰：“今窮而見投，寧與俱亡，何忍送之。”遂不遣。太祖大怒，車駕親 討之。會太悉伏先出擊曹覆寅，官軍乘虛，遂屠其城，獲太悉伏妻子珍寶，徙其人 而還。太悉伏來赴不及，遂奔姚興，未幾亡歸嶺北。上郡以西諸鮮卑、雜胡聞而皆 應(yīng)之。天賜五年，屈丐盡劫掠總服之。及平統(tǒng)萬，薛干種類皆得為編戶矣。

　　而率屯山鮮卑別種破多蘭部世傳主部落，至木易干有武力壯勇，劫掠左右，西 及金城，東侵安定，數(shù)年間諸種患之。天興四年，遣常山王遵討之于高平，木易干 將數(shù)千騎棄國遁走，盡徙其人于京師。余種分迸，其后為赫連屈丐所滅。

　　又黜弗、素古延等諸部，富而不恭，天興五年，材官將軍和突率六千騎襲而獲 之。

　　又越勒倍泥部，永興五年，轉(zhuǎn)牧跋那山西。七月，遣奚斤討破之，徙其人而還。

　　史臣曰：周之獫狁，漢之匈奴，其作害中國固亦久矣。魏晉之世，種族瓜分， 去來沙漠之陲。窺擾鄣塞之際，猶皆東胡之余緒，冒頓之枝葉。至如蠕蠕者，匈奴 之裔，根本莫尋，逃形集丑；自小為大，風(fēng)馳烏赴，倏來忽往，代京由之屢駭，戎 車所以不寧。是故魏氏祖宗揚(yáng)威曜武，驅(qū)其畜產(chǎn)，收其部落，剪之窮發(fā)之野，逐之 無人之鄉(xiāng)，豈好肆兵極銳，兇器不戢，蓋亦急病除惡，事不得已而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