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書·列傳·卷三十二

  ○虞世基

  虞世基,字茂世,會稽余姚人也。父荔,陳太子中庶子。世基幼沉靜,喜慍不 形于色,博學(xué)有高才,兼善草隸。陳中書令孔奐見而曰:“南金之貴,屬在斯人?!?少傅徐陵聞其名,召之,世基不往。后因公會,陵一見而奇之,顧謂朝士曰:“當(dāng) 今潘、陸也?!币蛞缘芘扪?。仕陳,釋褐建安王法曹參軍事,歷祠部殿中二曹郎、 太子中舍人。遷中庶子、散騎常侍、尚書左丞。陳主嘗于莫府山校獵,令世基作 《講武賦》,于坐奏之曰:

  夫玩居常者,未可論匡濟之功;應(yīng)變通者,然后見帝王之略。何則?化有文質(zhì), 進(jìn)讓殊風(fēng),世或澆淳,解張累務(wù)。雖復(fù)順紀(jì)合符之后,望云就日之君,且修戰(zhàn)于版 泉,亦治兵于丹浦。是知文德武功,蓋因時而并用,經(jīng)邦創(chuàng)制,固與俗而推移。所 以樹鴻名,垂大訓(xùn),拱揖百靈,包舉六合,其唯圣人乎!

  鶉火之歲,皇上御宇之四年也。萬物交泰,九有乂安,俗躋仁壽,民資日用。 然而足食足兵,猶載懷于履?。豢删每纱?,尚懔乎于御朽。至如昆吾遠(yuǎn)贐,肅慎奇 賝,史不絕書,府無虛月。貝胄雍弧之用,犀渠闕鞏之殷,鑄名劍于尚方,積雕戈 于武庫。熊羆百萬,貔豹千群,利盡五材,威加四海。爰于農(nóng)隙,有事春蒐,舍爵 策動,觀使臣之以禮,沮勸賞罰,乃示民以知禁。盛矣哉,信百王之不易,千載之 一時也!昔上林從幸,相如于是頌德,長楊校獵,子云退而為賦。雖則體物緣情, 不同年而語矣,英聲茂實,蓋可得而言焉。其辭曰:

  惟則天以稽古,統(tǒng)資始于群分。膺錄圖而出震,樹司牧以為君。既濟寬而濟猛, 亦乃武而乃文。北怨勞乎殷履,南伐盛于唐勛。彼周干與夏戚,粵可得而前聞。我 大陳之創(chuàng)業(yè),乃撥亂而為武。戡定艱難,平壹區(qū)宇。從喋喋之樂推,爰蒼蒼而再補。 故累仁以積德,諒重規(guī)而襲矩。惟皇帝之休烈,體徇齊之睿哲。敷九疇而咸敘,奄 四海而有截。既搜揚于帝難,又文思之安安。幽明請吏,俊乂在官。御璇璣而七政 辨,朝玉帛而萬國歡。昧旦丕顯,未明思治。道藏往而知來,功參天而兩地。運圣 人之上德,盡生民之能事。于是禮暢樂和,刑清政肅。西暨析支,東漸蟠木。罄圖 諜而效祉,漏川泉而禔福。在靈貺而必臻,亦何思而不服。雖至治之隆平,猶戒國 而強兵。選羽林于六郡,詔蹶張于五營。兼折沖而余勇,咸重義而輕生。遂乃因農(nóng) 隙以教民,在春蒐而習(xí)戰(zhàn)。命司馬以示法,帥掌固而清甸。導(dǎo)旬始以前驅(qū),伏鉤陳 而后殿??锅B旌于析羽,飾魚文于被練。爾乃革軒按轡,玉虬齊鞅。屯左矩以啟行, 擊右鐘而傳響。交云罕之掩映,紛劍騎而來往。指攝提于斗極,洞閶闔之弘敞???玄武而東臨,款黃山而北上。隱圓闕之迢遞,屆方澤之塏爽。于斯時也,青春晚候, 朝陽明岫。日月光華,煙云吐秀。澄波瀾于江海,靜氛埃于宇宙。乘輿乃御太一之 玉堂,授軍令于紫房。蘊龍韜之妙算,誓武旅于戎場。銳金顏于庸蜀,躪鐵騎于漁 陽。彀神弩而持滿,彏天弧而并張。曳虹旗之正正,振夔鼓之鏜鏜。八陳肅而成列, 六軍儼以相望。拒飛梯于縈帶,聳樓車于武岡。或掉鞅而直指,乍交綏而弗傷。裁 應(yīng)變而蛇擊,俄蹈厲以鷹揚。中小枝于戟刃,徹蹲札于甲裳。聊七縱于孟獲,乃兩 擒于卡莊。始軒軒而鶴舉,遂離離以雁行。振川谷而橫八表,蕩海岳而耀三光。諒 窈冥之不測,羌進(jìn)退而難常。亦有投石扛鼎,超乘挾辀。沖冠聳劍,鐵楯銅頭。熊 渠殆兇,武勇操牛。雖任鄙與賁、育,故無得而為仇。九攻既決,三略已周。鳴鐲 振響,風(fēng)卷電收。于是勇爵班,金奏設(shè),登元、凱而陪位,命方、邵而就列。三獻(xiàn) 式序,八音未闋。舞干戚而有豫,聽鼓鞞而載悅。俾挾纊與投醪,咸忘軀而殉節(jié)。 方席卷而橫行,見王師之有征。登燕山而戮封豕,臨瀚海而斬長鯨。望云亭而載蹕, 禮升中而告成。實皇王之神武,信蕩蕩而難名者也。

  陳主嘉之,賜馬一匹。及陳滅歸國,為通直郎,直內(nèi)史省。貧無產(chǎn)業(yè),每傭書 養(yǎng)親,怏怏不平。嘗為五言詩以見意,情理凄切,世以為工,作者莫不吟詠。未幾, 拜內(nèi)史舍人。

  煬帝即位,顧遇彌隆。禮書監(jiān)河?xùn)|柳顧言博學(xué)有才,罕所推謝,至是與世基相 見,嘆曰:“海內(nèi)當(dāng)共推此一人,非吾儕所及也?!倍磉w內(nèi)史侍郎,以母憂去職, 哀毀骨立。有詔起令視事,拜見之日,殆不能起,帝令左右扶之。哀其羸瘠,詔令 進(jìn)肉,世基食輒悲哽,不能下。帝使謂之曰:“方相委任,當(dāng)為國惜身?!鼻昂蠖?勸者數(shù)矣。帝重其才,親禮逾厚,專典機密,與納言蘇威、左翊衛(wèi)大將軍宇文述、 黃門侍郎裴矩、御史大夫裴蘊等參掌朝政。于時天下多事,四方表奏日有百數(shù)。帝 方凝重,事不庭決,入閤之后,始召世基口授節(jié)度。世基至省,方為敕書,日且百 紙,無所遺謬。其精審如是。遼東之役,進(jìn)位金紫光祿大夫。后從幸雁門,帝為突 厥所圍,戰(zhàn)士多敗。世基勸帝重為賞格,親自撫循,又下詔停遼東之事。帝從之, 師乃復(fù)振。及圍解,勛格不行,又下伐遼之詔。由是言其詐眾,朝野離心。

  帝幸江都,次鞏縣,世基以盜賊日盛,請發(fā)兵屯洛口倉,以備不虞。帝不從, 但答云:“卿是書生,定猶恇怯?!庇跁r天下大亂,世基知帝不可諫止,又以高颎、 張衡等相繼誅戮,懼禍及己,雖居近侍,唯諾取容,不敢忤意。盜賊日甚,郡縣多 沒。世基知帝惡數(shù)聞之,后有告敗者,乃抑損表狀,不以實聞。是后外間有變,帝 弗之知也。嘗遣太仆楊義臣捕盜于河北,降賊數(shù)十萬,列狀上聞。帝嘆曰:“我初 不聞賊頓如此,義臣降賊何多也!”世基對曰:“鼠竊雖多,未足為慮。義臣克之, 擁兵不少,久在閫外,此最非宜。”帝曰:“卿言是也?!卞嶙妨x臣,放其兵散。 又越王侗遣太常丞元善達(dá)間行賊中,詣江都奏事,稱李密有眾百萬,圍逼京都,賊 據(jù)洛口倉,城內(nèi)無食,若陛下速還,烏合必散,不然者,東都決沒。因歔欷嗚咽, 帝為之改容。世基見帝色憂,進(jìn)曰:“越王年小,此輩誑之。若如所言,善達(dá)何緣 來至?”帝乃勃然怒曰:“善達(dá)小人,敢廷辱我!”因使經(jīng)賊中,向東陽催運,善 達(dá)遂為群盜所殺。此后外人杜口,莫敢以賊聞奏。

  世基貌沉審,言多合意,是以特見親愛,朝臣無與為比。其繼室孫氏,性驕淫, 世基惑之,恣其奢靡。雕飾器服,無復(fù)素士之風(fēng)。孫復(fù)攜前夫子夏侯儼入世基舍, 而頑鄙無賴,為其聚斂。鬻官賣獄,賄賂公行,其門如市,金寶盈積。其弟世南, 素國士,而清貧不立,未曾有所贍。由是為論者所譏,朝野咸共疾怨。宇文化及殺 逆也,世基乃見害焉。

  長子肅,好學(xué)多才藝,時人稱有家風(fēng)。弱冠早沒。肅弟熙,大業(yè)末為符璽郎。 次子柔、晦,并宣義郎?;皩y之夕,宗人虞亻及知而告熙曰:“事勢以然,吾 將濟卿南渡,且得免禍,同死何益!”熙謂亻及曰:“棄父背君,求生何地?感尊 之懷,自此訣矣?!奔半y作,兄弟競請先死,行刑人于是先世基殺之。

  ○裴蘊

  裴蘊,河?xùn)|聞喜人也。祖之平,梁衛(wèi)將軍。父忌,陳都官尚書,與吳明徹同沒 于周,賜爵江夏郡公,在隋十余年而卒。蘊性明辯,有吏干。在陳仕歷直閣將軍、 興寧令。蘊以其父在北,陰奉表于高祖,請為內(nèi)應(yīng)。及陳平,上悉閱江南衣冠之士, 次至蘊,上以為夙有向化之心,超授儀同。左仆射高颎不悟上旨,進(jìn)諫曰:“裴蘊 無功于國,寵逾倫輩,臣未見其可。”上又加蘊上儀同,颎復(fù)進(jìn)諫,上曰:“可加 開府?!憋G乃不敢復(fù)言,即日拜開府儀同三司,禮賜優(yōu)洽。歷洋、直、隸三州刺史, 俱有能名。大業(yè)初,考績連最。煬帝聞其善政,征為太常少卿。初,高祖不好聲技, 遣牛弘定樂,非正聲清商及九部四儛之色,皆罷遣從民。至是,蘊揣知帝意,奏括 天下周、齊、梁、陳樂家子弟,皆為樂戶。其六品已下,至于民庶,有善音樂及倡 優(yōu)百戲者,皆直太常。是后異技淫聲咸萃樂府,皆置博士弟子,遞相教傳,增益樂 人至三萬余。帝大悅,遷民部侍郎。

  于時猶承高祖和平之后,禁網(wǎng)疏闊,戶口多漏?;蚰昙俺啥?,猶詐為小,未至 于老,已免租賦。蘊歷為刺史,素知其情,因是條奏,皆令貌閱。若一人不實,則 官司解職,鄉(xiāng)正里長皆遠(yuǎn)流配。又許民相告,若糾得一丁者,令被糾之家代輸賦役。 是歲大業(yè)五年也,諸郡計帳,進(jìn)丁二十四萬三千,新附口六十四萬一千五百。帝臨 朝覽狀,謂百官曰:“前代無好人,致此罔冒。今進(jìn)民戶口皆從實者,全由裴蘊一 人用心。古語云,得賢而治,驗之信矣?!庇墒菨u見親委,拜京兆贊治,發(fā)擿纖毫, 吏民懾憚。

  未幾,擢授御史大夫,與裴矩、虞世基參掌機密。蘊善候伺人主微意,若欲罪 者,則曲法順情,鍛成其罪。所欲宥者,則附從輕典,因而釋之。是后大小之獄皆 以付蘊,憲部大理莫敢與奪,必稟承進(jìn)止,然后決斷。蘊亦機辯,所論法理,言若 懸河,或重或輕,皆由其口,剖析明敏,時人不能致詰。楊玄感之反也,帝遣蘊推 其黨與,謂蘊曰:“玄感一呼而從者十萬,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即相聚為盜耳。 不盡加誅,則后無以勸?!碧N由是乃峻法治之,所戮者數(shù)萬人,皆籍沒其家。帝大 稱善,賜奴婢十五口。司隸大夫薛道衡以忤意獲譴,蘊知帝惡之,乃奏曰:“道衡 負(fù)才恃舊,有無君之心。見詔書每下,便腹非私議,推惡于國,妄造禍端。論其罪 名,似如隱昧,源其情意,深為悖逆?!钡墼唬骸叭?。我少時與此人相隨行役,輕 我童稚,共高颎、賀若弼等外擅威權(quán),自知罪當(dāng)誣惣。及我即位,懷不自安,賴天 下無事,未得反耳。公論其逆,妙體本心?!庇谑钦D道衡。又帝問蘇威以討遼之策, 威不愿帝復(fù)行,且欲令帝知天下多賊,乃詭答曰:“今者之役,不愿發(fā)兵,但詔赦 群盜,自可得數(shù)十萬。遣關(guān)內(nèi)奴賊及山東歷山飛、張金稱等頭別為一軍,出遼西道, 諸河南賊王薄、孟讓等十余頭并給舟楫,浮滄海道,必喜于免罪,競務(wù)立功,一歲 之間,可滅高麗矣?!钡鄄粦唬骸拔胰ド歇q未克,鼠竊安能濟乎?”威出后,蘊 奏曰:“此大不遜,天下何處有許多賊!”帝悟曰:“老革多奸,將賊脅我。欲搭 其口,但隱忍之,誠極難耐?!碧N知上意,遣張行本奏威罪惡,帝付蘊推鞫之,乃 處其死。帝曰:“未忍便殺。”遂父子及孫三世并除名。蘊又欲重己權(quán)勢,令虞世 基奏罷司隸刺史以下官屬,增置御史百余人。于是引致奸黠,共為朋黨,郡縣有不 附者,陰中之。于時軍國多務(wù),凡是興師動眾,京都留守,及與諸蕃互市,皆令御 史監(jiān)之。賓客附隸,遍于郡國,侵?jǐn)_百姓,帝弗之知也。以渡遼之役,進(jìn)位銀青光 祿大夫。及司馬德戡將為亂,江陽長張惠紹夜馳告之。蘊共惠紹謀,欲矯詔發(fā)郭下 兵民,盡取榮公來護(hù)兒節(jié)度,收在外逆黨宇文化及等,仍發(fā)羽林殿腳,遣范富婁等 入自西苑,取梁公蕭鉅及燕王處分,扣門援帝。謀議已定,遣報虞世基。世基疑反 者不實,抑其計。須臾,難作,蘊嘆曰:“謀及播郎,竟誤人事?!彼煲姾?。子愔 為尚輦直長,亦同日死。

  ○裴矩

  裴矩,字弘大,河?xùn)|聞喜人也。祖他,魏都官尚書。父訥之,齊太子舍人。矩 襁褓而孤,及長好學(xué),頗愛文藻,有智數(shù)。世父讓之謂矩曰:“觀汝神識,足成才 士,欲求宦達(dá),當(dāng)資干世之務(wù)?!本厥剂羟槭朗隆}R北平王貞為司州牧,辟為兵曹 從事,轉(zhuǎn)高平王文學(xué)。及齊亡,不得調(diào)。高祖為定州總管,召補記室,甚親敬之。 以母憂去職。高祖作相,遣使者馳召之,參相府記室事。及受禪,遷給事郎,奏舍 人事。伐陳之役,領(lǐng)元帥記室。既破丹陽,晉王廣令矩與高颎收陳圖籍。明年,奏 詔巡撫嶺南,未行而高智慧、汪文進(jìn)等相聚作亂,吳、越道閉,上難遣矩行。矩請 速進(jìn),上許之。行至南康,得兵數(shù)千人。時俚帥王仲宣逼廣州,遣其所部將周師舉 圍東衡州。矩與大將軍鹿愿赴之,賊立九柵,屯大庾嶺,共為聲援。矩進(jìn)擊破之, 賊懼,釋東衡州,據(jù)原長嶺。又擊破之,遂斬師舉,進(jìn)軍自南海援廣州。仲宣懼而 潰散。矩所綏集者二十余州,又承制署其渠帥為刺史、縣令。及還報,上大悅,命 升殿勞苦之,顧謂高颎,楊素曰:“韋洸將二萬兵,不能早度嶺,朕每患其兵少。 裴矩以三千敝卒,徑至南康。有臣若此,朕亦何憂!”以功拜開府,賜爵聞喜縣公, 賚物二千段。除民部侍郎,尋遷內(nèi)史侍郎。

  時突厥強盛,都藍(lán)可汗妻大義公主,即宇文氏之女也,由是數(shù)為邊患。后因公 主與從胡私通,長孫晟先發(fā)其事,矩請出使說都藍(lán),顯戮宇文氏。上從之。竟如其 言,公主見殺。后都藍(lán)與突利可汗構(gòu)難,屢犯亭鄣,詔太平公史萬歲為行軍總管, 出定襄道,以矩為行軍長史,破達(dá)頭可汗于塞外。萬歲被誅,功竟不錄。上以啟民 可汗初附,令矩?fù)嵛恐€為尚書左丞。其年,文獻(xiàn)皇后崩,太常舊無儀注,矩與 牛弘據(jù)齊禮參定之。轉(zhuǎn)吏部侍郎,名為稱職。煬帝即位,營建東都,矩職修府省, 九旬而就。時西域諸蕃,多至張掖,與中國交市。帝令矩掌其事。矩知帝方勤遠(yuǎn)略, 諸商胡至者,矩誘令言其國俗山川險易,撰《西域圖記》三卷,入朝奏之。其序曰:

  臣聞禹定九州,導(dǎo)河不逾積石;秦兼六國,設(shè)防止及臨洮。故知西胡雜種,僻 居遐裔,禮教之所不及,書典之所罕傳。自漢氏興基,開拓河右,始稱名號者,有 三十六國,其后分立,乃五十五王。仍置校尉、都護(hù),以存招撫。然叛服不恆,屢 經(jīng)征戰(zhàn),后漢之世,頻廢此官。雖大宛以來,略知戶數(shù),而諸國山川,未有名目。 至如姓氏風(fēng)土,服章物產(chǎn),全無纂錄,世所弗聞。復(fù)以春秋遞謝,年代久遠(yuǎn),兼并 誅討,互有興亡?;虻厥枪拾睿膹慕裉?,或人非舊類,因襲昔名。兼復(fù)部民交錯, 封疆移改,戎狄音殊,事難窮驗。于闐之北,蔥嶺以東,考于前史,三十余國。其 后更相屠滅,僅有十存。自余淪沒,掃地俱盡,空有丘墟,不可記識?;噬镶咛煊?物,無隔華夷,率土黔黎,莫不慕化。風(fēng)行所及,日入以來,職貢皆通,無遠(yuǎn)不至。 臣既因撫納,監(jiān)知關(guān)市,尋討書傳,訪采胡人,或有所疑,即詳眾口。依其本國服 飾儀形,王及庶人,各顯容止,即丹青模寫,為《西域圖記》,共成三卷,合四十 四國。仍別造地圖,窮其要害。從西頃以去,北海之南,縱橫所亙,將二萬里。諒 由富商大賈,周游經(jīng)涉,故諸國之事,罔不遍知。復(fù)有幽荒遠(yuǎn)地,卒訪難曉,不可 憑虛,是以致闕。而二漢相踵,西域為傳,戶民數(shù)十,即稱國王,徒有名號,乃乖 其實。今者所編,皆余千戶,利盡西海,多產(chǎn)珍異。其山居之屬,非有國名,及部 落小者,多亦不載。發(fā)自敦煌,至于西海,凡為三道,各有襟帶。北道從伊吾,經(jīng) 蒲類海鐵勒部突厥可汗庭,度北流河水,至拂菻國,達(dá)于西海。其中道從高昌、焉 耆、龜茲、疏勒、度蔥嶺,又經(jīng)鈸汗、蘇對沙那國、康國、曹國、何國、大小安國、 穆國,至波斯,達(dá)于西海。其南道從鄯善,于闐,硃俱波、喝槃陀,度蔥嶺,又經(jīng) 護(hù)密、吐火羅、挹怛、忛延,漕國,至北婆羅門,達(dá)于西海。其三道諸國,亦各自 有路,南北交通。其東女國、南婆羅門國等,并隨其所往,諸處得達(dá)。故知伊吾、 高昌、鄯善,并西域之門戶也??倻惗鼗?,是其咽喉之地。以國家威德,將士驍雄, 泛濛汜而揚旌,越昆侖而躍馬,易如反掌,何往不至!但突厥、吐渾分領(lǐng)羌胡之國, 為其擁遏,故朝貢不通。今并因商人密送誠款,引領(lǐng)翹首,愿為臣妾。圣情含養(yǎng), 澤及普天,服而撫之,務(wù)存安輯。故皇華遣使,弗動兵車,諸蕃即從,渾、厥可滅。 混一戎夏,其在茲乎!不有所記,無以表威化之遠(yuǎn)也。

  帝大悅,賜物五百段,每日引矩至御坐,親問西方之事。矩盛言胡中多諸寶物, 吐谷渾易可并吞。帝由是甘心,將通西域,四夷經(jīng)略,咸以委之。轉(zhuǎn)民部侍郎,未 視事,遷黃門侍郎。帝復(fù)令矩往張掖,引致西蕃,至者十余國。大業(yè)三年,帝有事 于恆岳,咸來助祭。帝將巡河右,復(fù)令矩往敦煌。矩遣使說高昌王麹伯雅及伊吾吐 屯設(shè)等,啖以厚利,導(dǎo)使入朝。及帝西巡,次燕支山,高昌王、伊吾設(shè)等及西蕃胡 二十七國,謁于道左。皆令佩金玉,被錦罽,焚香奏樂,歌儛喧噪。復(fù)令武威、張 掖士女盛飾縱觀,騎乘填咽,周亙數(shù)十里,以示中國之盛。帝見而大悅。竟破吐谷 渾,拓地數(shù)千里,并遣兵戍之。每歲委輸巨億萬計,諸蕃懾懼,朝貢相續(xù)。帝謂矩 有綏懷之略,進(jìn)位銀青光祿大夫。其冬,帝至東都,矩以蠻夷朝貢者多,諷帝令都 下大戲。征四方奇技異藝,陳于端門街,衣錦綺、珥金翠者以十?dāng)?shù)萬。又勒百官及 民士女列坐棚閣而縱觀焉。皆被服鮮麗,終月乃罷。又令三市店肆皆設(shè)帷帳,盛列 酒食,遣掌蕃率蠻夷與民貿(mào)易,所至之處,悉令邀延就坐,醉飽而散。蠻夷嗟嘆, 謂中國為神仙。帝稱其至誠,顧謂宇文述、牛弘曰:“裴矩大識朕意,凡所陳奏, 皆朕之成算。未發(fā)之頃,矩輒以聞。自非奉國用心,孰能若是!”帝遣將軍薛世雄 城伊吾,令矩共往經(jīng)略。矩諷諭西域諸國曰:“天子為蕃人交易懸遠(yuǎn),所以城伊吾 耳?!毕桃詾槿?,不復(fù)來競。及還,賜錢四十萬。矩又白狀,令反間射匱,潛攻處 羅,語在《突厥傳》。后處羅為射匱所迫,竟隨使者入朝。帝大悅,賜矩以貂裘及 西域珍器。

  從帝巡于塞北,幸啟民帳。時高麗遣使先通于突厥,啟民不敢隱,引之見帝。 矩因奏狀曰:“高麗之地,本孤竹國也。周代以之封于箕子,漢世分為三郡,晉氏 亦統(tǒng)遼東。今乃不臣,別為外域,故先帝疾焉,欲征之久矣。但以楊諒不肖,師出 無功。當(dāng)陛下之時,安得不事,使此冠帶之境,仍為蠻貊之鄉(xiāng)乎?今其使者朝于突 厥,親見啟民,合國從化,必懼皇靈之遠(yuǎn)暢,慮后伏之先亡。脅令入朝,當(dāng)可致也?!?帝曰:“如何?”矩曰:“請面詔其使,放還本國,遣語其王,令速朝觀。不然者, 當(dāng)率突厥,即日誅之?!钡奂{焉。高元不用命,始建征遼之策。王師臨遼,以本官 領(lǐng)武賁郎將。明年,復(fù)從至遼東。兵部侍郎斛斯政亡入高麗,帝令矩兼掌兵事。以 前后渡遼之役,進(jìn)位右光祿大夫。于時皇綱不振,人皆變節(jié),左翊衛(wèi)大將軍宇文述、 內(nèi)史侍郎虞世基等用事,文武多以賄聞。唯矩守常,無贓穢之響,以是為世所稱。

  還至涿郡,帝以楊玄感初平,令矩安集隴右。因之會寧,存問曷薩那部落,遣 闕達(dá)度設(shè)寇吐谷渾,頻有虜獲,部落致富。還而奏狀,帝大賞之。后從師至懷遠(yuǎn)鎮(zhèn), 詔護(hù)北蕃軍事。矩以始畢可汗部眾漸盛,獻(xiàn)策分其勢,將以宗女嫁其弟叱吉設(shè),拜 為南面可汗。叱吉不敢受,始畢聞而漸怨。矩又言于帝曰:“突厥本淳,易可離間, 但由其內(nèi)多有群胡,盡皆桀黠,教導(dǎo)之耳。臣聞史蜀胡悉尤多奸計,幸于始畢,請 誘殺之?!钡墼唬骸吧啤!本匾蚯踩烁婧ぴ唬骸疤熳哟蟪稣湮铮裨隈R邑,欲共 蕃內(nèi)多作交關(guān)。若前來者,即得好物?!焙へ澏胖?,不告始畢,率其部落,盡 驅(qū)六畜,星馳爭進(jìn),冀先互市。矩伏兵馬邑下,誘而斬之。詔報始畢曰:“史蜀胡 悉忽領(lǐng)部落走來至此,云背可汗,請我容納。突厥既是我臣,彼有背叛,我當(dāng)共殺。 今已斬之,故令往報?!笔籍呉嘀錉?,由是不朝。十一年,帝北巡狩,始畢率騎 數(shù)十萬,圍帝于雁門。詔令矩與虞世基每宿朝堂,以待顧問。及圍解,從至東都。 屬射匱可汗遣其猶子,率西蕃諸胡朝貢,詔矩宴接之。

  尋從幸江都宮。時四方盜賊蜂起,郡縣上奏者不可勝計。矩言之,帝怒,遣矩 詣京師接候蕃客,以疾不行。及義兵入關(guān),帝令虞世基就宅問矩方略。矩曰:“太 原有變,京畿不靜,遙為處分,恐失事機。唯愿鑾輿早還,方可平定?!本貜?fù)起視 事。俄而驍衛(wèi)大將軍屈突通敗問至,矩以聞,帝失色。矩素勤謹(jǐn),未嘗忤物,又見 天下方亂,恐為身禍,其待遇人,多過其所望,故雖至廝役,皆得其歡心。時從駕 驍果數(shù)有逃散,帝憂之,以問矩。矩答曰:“方今車駕留此,已經(jīng)二年。驍果之徒, 盡無家口,人無匹合,則不能久安。臣請聽兵士于此納室?!钡鄞笙苍唬骸肮ǘ?智,此奇計也?!币蛄罹貦z校,為將士等娶妻。矩召江都境內(nèi)寡婦及未嫁女,皆集 宮監(jiān),又召將帥及兵等恣其所取。因聽自首,先有奸通婦女及尼、女冠等,并即配 之。由是驍果等悅,咸相謂曰:“裴公之惠也?!?

  宇文化及之亂,矩晨起將朝,至坊門,遇逆黨數(shù)人,控矩馬詣孟景所。賊皆曰: “不關(guān)裴黃門。”既而化及從百余騎至,矩迎拜,化及慰諭之。令矩參定儀注,推 秦王子浩為帝,以矩為侍內(nèi),隨化及至河北。及僭帝位,以矩為尚書右仆射,加光 祿大夫,封蔡國公,為河北道安撫大使。及宇文氏敗,為竇建德所獲,以矩隋代舊 臣,遇之甚厚。復(fù)以為吏部尚書,尋轉(zhuǎn)尚書右仆射,專掌選事。建德起自群盜,未 有節(jié)文,矩為制定朝儀。旬月之間,憲章頗備,擬于王者。建德大悅,每諮訪焉。 及建德渡河討孟海公,矩與曹旦等于洺州留守。建德敗于武牢。群帥未知所屬,曹 旦長史李公淹、大唐使人魏徵等說旦及齊善行令歸順。旦等從之,乃令矩與徵、公 淹領(lǐng)旦及八璽,舉山東之地歸于大唐。授左庶子,轉(zhuǎn)詹事、民部尚書。

  史臣曰:世基初以雅淡著名,兼以文華見重,亡國羈旅,特蒙任遇。參機衡之 職,預(yù)帷幄之謀,國危未嘗思安,君昏不能納諫。方更鬻官賣獄,黷貨無厭,顛隕 厥身,亦其所也。裴蘊素懷奸險,巧于附會,作威作福,唯利是視,滅亡之禍,其 可免乎?裴矩學(xué)涉經(jīng)史,頗有干局,至于恪勤匪懈,夙夜在公,求諸古人,殆未之 有。與聞?wù)?,多歷歲年,雖處危亂之中,未虧廉謹(jǐn)之節(jié),美矣。然承望風(fēng)旨,與 時消息,使高昌入朝,伊吾獻(xiàn)地,聚糧且末,師出玉門,關(guān)右騷然,頗亦矩之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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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書 列傳卷三十二部分譯文

○虞世基  虞世基字茂世,會稽余姚人?! 「赣H虞荔,陳國的太子中庶子?! ∈阑r即很沉靜,喜怒不形于色,博學(xué)有高才,兼善草書、隸書?! £悋闹袝羁讑J見了,感嘆說:“南方人才之…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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