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列傳·卷三十二

  張邵

  桓玄篡位,父敞先爲尚書,以答事微謬,降爲廷尉卿。及 宋武帝討桓玄,邵白敞表獻忠款,帝大悅,命署寺門曰:“有 犯張廷尉家者,軍法論?!笔缕剑猿憛强ぬ?。及王謐爲 揚州,召邵補主簿。

  劉毅位居亞相,好士愛才,當世莫不輻湊,唯邵不往。親 故怪而問之,邵曰:“主公命世人杰,何煩多問?!眲⒛轮?于帝,帝益親之,轉(zhuǎn)太尉參軍,署長流賊曹。

  盧循至蔡洲,武帝至石頭,使邵守南城。時百姓水際望賊, 帝不解其意,以問邵。邵曰:“節(jié)鉞未反,奔散之不暇,亦何 暇觀望,今當無復(fù)恐耳?!钡垡陨矍诰殤n公,重補州主簿。邵 悉心政事,精力絕人,及誅劉藩,邵時在西州直廬,即夜誡衆(zhòng) 曹曰:“大軍當大討,可各各條倉庫及舟船人領(lǐng),至?xí)匀∞k。” 旦日,帝求諸簿最,應(yīng)時即至,怪問其速。諸曹答曰:“宿受 張主簿處分?!钡墼唬骸皬埳劭芍^同人憂慮矣?!?

  九年,世子始開徵虜府,以邵補錄事參軍,轉(zhuǎn)號中軍,遷 諮議參軍,領(lǐng)記室。

  十一年,武帝北伐,邵請見曰:“人生危脆,宜有遠慮。 若劉穆之邂逅不幸,誰可代之?尊業(yè)如此,若有不諱,則處分 云何?”帝曰:“此自委穆之與卿耳?!?

  青州刺史檀祗鎮(zhèn)廣陵,輒率衆(zhòng)至滁中掩討亡命,劉穆之慮 其爲變,議欲遣軍。邵曰:“檀韶據(jù)中流,道濟爲軍首,若有 相疑之跡,則大府立危。不如逆遣慰勞,必?zé)o患也?!膘蠊?動。

  及穆之暴卒,朝廷恇懼,便發(fā)詔以司馬徐羨之代之。邵獨 曰:“今誠急病,任終在徐;然世子無專行之義,宜須諮?!?信反,方使世子出命曰:“朝廷及大府事悉諮徐司馬,其馀啓 還。”武帝善其臨事不撓,得大臣節(jié)。

  十四年,世子改授荊州,邵諫曰:“儲貳之重,四海所系, 不宜外出,敢以死請。”世子竟不行。

  文帝爲中郎將、荊州刺史,以邵爲司馬,領(lǐng)南郡相,衆(zhòng)事 悉決于邵。武帝受命,以佐命功封臨沮伯。分荊州立湘州,以 邵爲刺史,將署府,邵以長沙內(nèi)地,非用武之國,置府妨人, 乖爲政要。從之。荊州刺史謝晦反,遺書要邵,邵不發(fā)函,使 呈文帝。

  元嘉五年,轉(zhuǎn)征虜將軍,領(lǐng)甯蠻校尉、雍州刺史,加都督。 初,王華與邵不和,及華參要,親舊爲之危心。邵曰:“子陵 方弘至公,豈以私隙害正義?!笔侨我?,華實舉之。

  及至襄陽,筑長圍,修立堤堰,創(chuàng)田數(shù)千頃,公私充給。 丹、淅二川蠻屢爲寇,邵誘其帥并出,因大會誅之,遣軍掩其 村落,悉禽。既失信群蠻,所在并起,水陸路斷。七年,子敷 至襄陽定省,當還都,群蠻欲斷取之,會蠕蠕國獻使下,蠻以 爲是敷,因掠之。邵坐降號揚烈將軍。

  江夏王義恭鎮(zhèn)江陵,以邵爲撫軍長史、持節(jié)、南蠻校尉。 九年,坐在雍州營私畜取贓貨二百四十五萬,下廷尉,免官削 爵土。后爲吳興太守,卒。追復(fù)爵邑,諡曰簡伯。

  邵臨終遺命,祭以菜果,葦席爲車需車,諸子從焉。長子敷。

  敷字景胤,生而母亡。年數(shù)歲問知之,雖童蒙便有感慕之 色。至十歲許,求母遺物,而散施已盡,唯得一扇,乃緘錄之。 每至感思,輒開笥流涕。見從母,悲感哽咽。

  性整貴,風(fēng)韻甚高,好讀玄言,兼屬文論。初,父邵使與 高士南陽宗少文談系象,往復(fù)數(shù)番。少文每欲屈,握麈尾嘆曰: “吾道東矣。”于是名價日重。

  宋武帝聞其美,召見奇之,曰:“真千里駒也。”以爲世 子中軍參軍,數(shù)見接引。累遷江夏王義恭撫軍記室參軍。義恭 就文帝求一學(xué)義沙門,會敷赴假還江陵,入辭,文帝令以后車 載沙門往,謂曰:“道中可得言晤?!狈蟛环钤t,曰:“臣性 不耐雜。”上甚不悅。

  遷正員中書郎。敷小名樝,父邵小名梨 。文帝戲之曰 : “樝何如梨?”答曰:“梨是百果之宗,樝何敢比也?!敝袝?人秋當、周赳并管要務(wù),以敷同省名家欲詣之。赳曰:“彼若 不相容接,便不如勿往,詎可輕行?!碑斣唬骸拔岬炔⒁褑T外 郎矣,何憂不得共坐?!狈笙扰栽O(shè)二床,去壁三四尺。二客就 席,敷呼左右曰:“移我遠客?!濒竦仁?,其自標遇如 此。

  善持音儀,盡詳緩之致,與人別,執(zhí)手曰:“念相聞。” 馀響久之不絕。張氏后進皆慕之,其源起自敷也。

  遷黃門侍郎,始興王浚后將軍司徒左長史,未拜,父在吳 興亡,成服凡十馀日,始進水漿。葬畢不進鹽菜,遂毀瘠成疾。 伯父茂度每止譬之,輒更感慟,絕而復(fù)續(xù)。茂度曰:“我冀譬 汝有益,但更甚耳?!弊允遣粡?fù)往。未期而卒。孝武即位,詔 旌其孝道,追贈侍中,改其所居稱孝張里。

  敷弟柬襲父封,位通直郎。柬勇力,手格猛獸,元兇以爲 輔國將軍。孝武至新亭,柬出奔,墜淮死。子式嗣。弟沖。

  沖字思約,出繼伯父敷。沖母戴顒女,有儀范,張氏內(nèi)取 則焉。 沖少有至性,隨從叔永爲將帥,除盱眙太守。永征彭城遇 寒,軍人足脛凍斷者十七八,沖足指皆墮。齊永明八年,爲假 節(jié),監(jiān)青冀二州行刺史事。沖父初卒,遺命“祭我必以鄉(xiāng)土所 産,無用牲物”。沖在鎮(zhèn),四時還吳國取果菜,每至烝嘗,輒 流涕薦焉。仍轉(zhuǎn)刺史。

  永元二年,爲南兗州刺史,遷司州。裴叔業(yè)以壽春降魏, 又遷沖南兗州刺史,并未拜。崔慧景事平,征建安王寶夤還都, 以沖爲郢州刺史,一歲之中,頻授四州刺史,至是乃受任,封 定襄侯。

  梁武帝起兵,手書喻意,又遣辯士說之,沖確然不回。東 昏遣驍騎將軍薛元嗣、制局監(jiān)暨榮伯領(lǐng)兵及糧運送沖,使拒西 師。元嗣等懲劉山陽之敗,疑沖不敢進,停住夏首浦。聞梁武 師將至,元嗣、榮伯相率入郢城。時竟陵太守房僧寄被代還至 郢,東昏敕僧寄留守魯山,除驍騎將軍。僧寄謂沖曰:“下官 雖未荷朝廷深恩,實蒙先帝厚澤。蔭其樹者不折其枝,實欲微 立塵效。”沖深相許諾,共結(jié)盟誓,分部拒守。遣軍主孫樂祖 數(shù)千人助僧寄據(jù)魯山岸立城壘。

  明年二月,梁武圍魯山城,遣軍主曹景宗等過江攻郢城。 沖中兵參軍陳光靜等間出擊之,光靜戰(zhàn)死,沖固守不出。病將 死,厲府僚以誠節(jié),言終而卒。元嗣、榮伯與沖子孜及長史江 夏程茂固守。東昏詔贈沖散騎常侍、護軍將軍。

  元嗣等處圍城之中,無他經(jīng)略,唯迎蔣子文及蘇侯神,日 禺中于州聽上祀以求福,鈴鐸聲晝夜不止。又使子文導(dǎo)從登陴 巡行,旦日輒復(fù)如之。識者知其將亡。

  僧寄病死,孫樂祖窘,以城降。

  郢被圍二百馀日,士庶病死者七八百家。魯山陷后二日, 程茂及元嗣等議降,使孜爲書與梁武帝。沖故吏青州中從事房 長瑜謂孜曰:“前使君忠貫昊天,操愈松竹,郎君但當端坐畫 一,以荷析薪。若天運不與,幅巾待命,以下從使君。今若隨 諸人之計,非唯郢州士女失高山之望,亦恐彼所不取也?!辈?從,卒以郢城降。時以沖及房僧寄比臧洪之被圍也。贈僧寄益 州刺史。

  暢字少微,邵兄褘子也。褘少有操行,爲晉瑯邪王國郎中 令。從王至洛。還京都,宋武帝封藥酒一罌付褘,使密加酖毒, 受命于道自飲而卒。

  暢少與從兄敷、演、鏡齊名,爲后進之秀。起家爲太守徐 佩之主簿,佩之被誅,暢馳出奔赴,制服盡哀,爲論者所美。 弟牧嘗爲?yīng)a犬所傷,醫(yī)云宜食蝦蟆,牧甚難之。暢含笑先嘗, 牧因此乃食,創(chuàng)亦即愈。

  累遷太子中庶子。孝武鎮(zhèn)彭城,暢爲安北長史、沛郡太守。 元嘉二十七年,魏太武南征,太尉江夏王義恭統(tǒng)諸軍出鎮(zhèn)彭城。 太武親率大衆(zhòng),去彭城數(shù)十里。彭城衆(zhòng)力雖多,軍食不足,義 恭欲棄彭城南歸,計議彌日不定。時歷城衆(zhòng)少食多,安北中兵 參軍沈慶之議欲以車營爲函箱陣,精兵爲外翼,奉二王及妃媛 直趨歷城,分城兵配護軍將軍蕭思話留守。太尉長史何勖不同, 欲席卷奔郁洲,自海道還都。二議未決,更集群僚謀之。暢曰:

  “若歷城、郁洲有可至之理,下官敢不高贊 。今城內(nèi)乏食, 百姓咸有走情,但以關(guān)扃嚴固,欲去莫從耳。若一旦動腳,則 各自散走,欲至所在,何由可得?今軍食雖寡,朝夕猶未窘罄, 豈有舍萬安之術(shù),而就危亡之道。若此計必用,下官請以頸血 汙君馬跡?!毙⑽渎剷匙h,謂義恭曰:“張長史言不可異也?!?義恭乃止。

  魏太武得至,仍登城南亞父冢,于戲馬臺立氈屋。先是隊 主蒯應(yīng)見執(zhí),其日晡時,太武遣送應(yīng)至小巿門致意,求甘蔗及 酒。孝武遣人送酒二器,甘蔗百挺;求駱駝。明日,太武又自 上戲馬臺,復(fù)遣使至小巿門求與孝武相見,遣送駱駝并致雜物, 使于南門受之。暢于城上與魏尚書李孝伯語。孝伯問:“君何 姓?”答云:“姓張?!毙⒉唬骸皬堥L史。”暢曰:“君何 得見識?”孝伯曰:“君聲名遠聞,足使我知?!币蜓哉f久之。 城內(nèi)有具思者嘗在魏,義恭遣視,知是孝伯,乃開門進餉物。

  太武又求酒及甘橘,暢宣孝武旨,又致螺杯雜粽,南土所 珍。太武復(fù)令孝伯傳語曰:“魏主有詔借博具。”暢曰:“博 具當爲申致,有詔之言,政可施于彼國,何得稱之于此?!毙?伯曰:“鄰國之君,何爲不稱詔于鄰國之臣?”暢曰:“君之 此稱,尚不可聞于中華,況在諸王之貴,而獨曰鄰國之君邪。” 孝伯曰:“魏主言太尉、鎮(zhèn)軍久闕南信,殊當憂邑,若欲遣 信,當爲護送?!睍吃唬骸按朔介g路甚多,不復(fù)以此勞魏主。” 孝伯曰:“亦知有水路,似爲白賊所斷。”暢曰:“君著白 衣,故稱白賊邪?”孝伯大笑曰:“今之白賊亦不異黃巾、赤 眉?!睍吃唬骸包S巾、赤眉似不在江南?!毙⒉唬骸耙嗖浑x 青、徐?!睍吃唬骸敖裾咔?、徐實爲有賊,但非白賊耳?!庇?求博具,俄送與。

  太武又遣送氈及九種鹽并胡豉,云“此諸鹽各有所宜:白 鹽是魏主所食;黑者療腹脹氣懣,細刮取六銖,以酒服之;胡 鹽療目痛;柔鹽不用食,療馬脊創(chuàng);赤鹽、駁鹽、臭鹽、馬齒 鹽四種,并不中食。胡豉亦中噉?!庇智簏S甘,并云“魏主致 意太尉、安北,何不遣人來至我間?彼此之情雖不可盡,要須 見我小大,知我老少,觀我爲人。若諸佐不可遣,亦可使僮來?!?暢又宣旨答曰:“魏主形狀才力,久爲來往所具,李尚書親 自銜命,不患彼此不盡。故不復(fù)遣信?!庇衷疲骸拔褐骱尴蛩?送馬殊不稱意,安北若須大馬,當更送之;脫須蜀馬,亦有佳 者。”暢曰:“安北不乏良駟,送自彼意,非此所求?!绷x恭 又餉炬燭十挺,孝武亦致錦一匹。又曰:“知更須黃甘,誠非 所吝,但會不足周彼一軍。向給魏主,未應(yīng)便乏,故不復(fù)重付?!?

  太武復(fù)求甘蔗安石榴,暢曰:“石榴出自鄴下,亦當非彼 所乏?!毙⒉唬骸熬贤粮嗔?,何爲著屩?君而著此,使將 士云何?”暢曰:“膏粱之言,誠爲多愧,但以不武,受命統(tǒng) 軍,戎陣之間,不容緩服?!?

  太武又遣就二王借箜篌、琵琶、箏、笛等器及棋子。孝伯 辭辯亦北土之美,暢隨宜應(yīng)答,吐屬如流,音韻詳雅,風(fēng)儀華 潤。孝伯及左右人并相視嘆息。

  時魏聲云當出襄陽,故以暢爲南譙王義宣司空長史、南郡 太守。 三十年,元兇弒逆,義宣發(fā)哀之日,即便舉兵。暢爲元佐, 位居僚首,哀容俯仰,蔭映當時。舉哀畢,改服著黃褲褶,出 射堂簡人。音姿容止,莫不矚目,見者皆愿爲盡命。事平,征 爲吏部尚書,封夷道縣侯。

  義宣既有異圖,蔡超等以暢人望,勸義宣留之。乃解南蠻 校尉以授暢,加冠軍將軍,領(lǐng)丞相長史。暢遣門生荀僧寶下都, 因顔竣陳義宣釁狀。僧寶有私貨,停巴陵不時下。會義宣起兵, 津路斷絕,僧寶遂不得去。

  義宣將爲逆,遣嬖人翟靈寶告暢,暢陳必?zé)o此理,請以死 保之。靈寶知暢不回,勸義宣殺以徇衆(zhòng),賴丞相司馬竺超人得 免。進號撫軍,別立軍部,以收人望。暢雖署文檄,而飲酒常 醉,不省文書。隨義宣東下。梁山戰(zhàn)敗,于亂兵自歸,爲軍人 所掠,衣服都盡。遇右將軍王玄謨乘輿出營,暢已得敗衣,因 排玄謨上輿。玄謨意甚不悅,諸將請殺之,隊主張世營救得免。 執(zhí)送都,下廷尉,尋見原。

  起爲都官尚書,轉(zhuǎn)侍中,代子淹領(lǐng)太子右衛(wèi)率。孝武宴朝 賢,暢亦在坐。何偃因醉曰:“張暢故是奇才,同義宣作賊, 亦能無咎,非才何以致此?”暢乃厲聲曰:“太初之時,誰黃 其合?”帝曰:“何事相苦?!背酰獌磿r,偃父尚之爲元兇 司空,義師至新林,門生皆逃,尚之父子與婢妾共洗黃合,故 暢譏之。

  孝建二年,出爲會稽太守。卒,諡曰宣。暢愛弟子輯,臨 終遺命,與輯合墳,論者非之。

  暢弟悅亦有美稱,歷侍中、臨海王子頊前軍長史、南郡太 守。晉安王子勛建僞號,召拜爲吏部尚書,與鄧琬共輔僞政。 事敗,悅殺琬歸降,復(fù)爲太子中庶子。后拜雍州刺史。泰始六 年,明帝于巴郡置三巴校尉,以悅補之,加持節(jié)、輔師將軍, 領(lǐng)巴郡太守。未拜卒。

  暢子浩,官至義陽王昶征北諮議參軍。浩弟淹,黃門郎, 封廣晉縣子,太子右衛(wèi)率,東陽太守。逼郡吏燒臂照佛。百姓 有罪,使禮佛贖愆,動至數(shù)千拜。坐免官禁錮。起爲光祿勛, 臨川內(nèi)史。后與晉安王子勛同逆,軍敗見殺。淹弟融。

  融字思光,弱冠有名。道士同郡陸修靜以白鷺羽麈尾扇遺 之,曰:“此既異物,以奉異人?!苯夂譅懰涡掳餐踝欲[行參 軍。王母殷淑儀薨,后四月八日建齋并灌佛,僚佐儭者多至一 萬,少不減五千,融獨注儭百錢。帝不悅曰:“融殊貧,當序 以佳祿。”出爲封溪令。從叔永出后渚送之曰:“似聞朝旨, 汝尋當還。”融曰:“不患不還,政恐還而復(fù)去?!奔靶?,路 經(jīng)嶂嶮,獠賊執(zhí)融將殺食之。融神色不動,方作洛生詠,賊異 之而不害也。

  浮海至交州,于海中遇風(fēng),終無懼色,方詠曰:“干魚自 可還其本鄉(xiāng),肉脯復(fù)何爲者哉?!庇肿骱Yx,文辭詭激,獨與 衆(zhòng)異。后以示鎮(zhèn)軍將軍顧覬之,覬之曰:“卿此賦實超玄虛, 但恨不道鹽耳?!比诩辞蠊P注曰:“漉沙構(gòu)白,熬波出素,積 雪中春,飛霜暑路?!贝怂木浜笏阋?。覬之與融兄有恩好, 覬之卒,融身負墳土。在南與交趾太守卞展善。展于嶺南爲人 所殺,融挺身奔赴。

  舉秀才,對策中第。爲尚書殿中郎,不就,改爲儀曹郎。 尋請假奔叔父喪,道中罰干錢敬道鞭杖五十,寄系延陵獄。大 明五年制,二品清官行僮干杖,不得出十。爲左丞孫緬所奏, 免官。 重定,攝祠部、倉部二曹。時領(lǐng)軍劉勉戰(zhàn)死,融以祠部議, 上應(yīng)哭勉,見從。又俗人忌以正月開太倉,融議不宜拘束小忌。 尋兼掌正廚,見宰殺,回車徑去,自表解職。

  再遷南陽王友。融父暢爲丞相長史,義宣事難,暢將爲王 玄謨所殺,時玄謨子瞻爲南陽王長史,融啓求去官,不許。融 家貧欲祿,乃與從叔征北將軍永書曰:“融昔幼學(xué),早訓(xùn)家風(fēng), 雖則不敏,率以成性。布衣韋帶,弱年所安,簞食瓢飲,不覺 不樂。但世業(yè)清貧,人生多待,榛栗棗修,女贄既長,束帛禽 鳥,男禮已大。勉身就官,十年七仕,不欲代耕,何至此事。 昔求三吳一丞,雖屬舛錯,今聞南康缺守,愿得爲之。融不知 階級,階級亦可不知融,政以求丞不得,所以求郡,求郡不得, 亦可復(fù)求丞。”又與吏部尚書王僧虔書曰:“融天地之逸人也, 進不辨貴,退不知賤,實以家貧累積,孤寡傷心,八侄俱孤, 二弟頓弱,豈能山海陋祿,申融情累。阮籍愛東平土風(fēng),融亦 欣晉平閑外?!睍r議以融非御人才,竟不果。

  辟齊太傅掾,稍遷中書郎,非其所好。乞爲中散大夫,不 許。張氏自敷以來,并以理音辭、修儀范爲事。至融風(fēng)止詭越, 坐常危膝,行則曳步,翹身仰首,意制甚多。見者驚異,聚觀 成巿,而融了無慚色。隨例同行,常稽遲不進。高帝素愛融, 爲太尉時,與融款接。見融常笑曰:“此人不可無一,不可有 二?!?即位后,手詔賜融衣曰:“見卿衣服粗故,誠乃素懷有本。 交爾藍縷,亦虧朝望。今送一通故衣,意謂雖故,乃勝新也。 是吾所著,已令裁減,稱卿之體;并履一量?!备叩鄢鎏珮O殿 西室,融入問訊,彌時方登階。及就席,上曰:“何乃遲爲? “對曰:“自地升天,理不得速。”時魏主至淮而退,帝問: “何意忽來忽去?!蔽从写鹫?,融時下坐,抗聲曰:“以無道 而來,見有道而去?!惫湎桃誀懡?。

  融善草書,常自美其能。帝曰:“卿書殊有骨力,但恨無 二王法?!贝鹪唬骸胺呛蕹紵o二王法,亦恨二王無臣法?!?融假還鄉(xiāng),詣王儉別。儉立此地舉袂不前,融亦舉手呼儉 曰:“歜曰‘王前’?!眱€不得已趨就之。融曰:“使融不爲 慕勢,而令君爲趍士,豈不善乎?!背@云:“不恨我不見古 人,所恨古人又不見我?!?

  融與吏部尚書何戢善,往詣戢,誤通尚書劉澄。下車入門, 乃曰:“非是?!敝翍敉危衷唬骸胺鞘??!奔仍煜暢卧唬?“都自非是。”乃去。其爲異如此。

  又爲長沙王鎮(zhèn)軍,竟陵王征北諮議,并領(lǐng)記室,司徒從事 中郎。永明二年,總明觀講,敕朝臣集聽。融扶入就榻,私索 酒飲之。事畢,乃長嘆曰:“嗚呼!仲尼獨何人哉?!睜懹?中丞到撝所奏免官,尋復(fù)職。

  融形貌短丑,精神清徹,王敬則見融革帶寬,殆將至髀, 謂曰:“革帶太急?!比谠唬骸凹确遣嚼簦睅Ш螤??” 融假東出,武帝問融住在何處,答曰:“臣陸處無屋,舟 居無水?!焙笊蠁柶鋸男志w,緒曰:“融近東出,未有居止, 權(quán)牽小船于岸上住。”上大笑。

  后使融接對北使李道固,就席,道固顧而言曰:“張融是 宋彭城長史張暢子不?”融嚬蹙久之,曰:“先君不幸,名達 六夷?!痹フ峦醮髸e僚,融食炙,始行畢,行炙人便去。融 欲求鹽蒜,口終不言,方搖食指,半日乃息。出入朝廷,皆拭 目驚觀之。

  八年,朝臣賀衆(zhòng)瑞公事,融扶入拜起,復(fù)爲有司所奏,見 原。遷司徒兼右長史。竟陵張欣時爲諸暨令,坐罪當死,欣時 父興世討宋南譙王義宣,官軍欲殺融父暢,興世以袍覆暢而坐 之,以此得免。興世卒,融著高履爲負土成墳。至是,融啓竟 陵王子良乞代欣時死。子良答曰:“此乃是長史美事,恐朝有 常典,不得如長史所懷。”遷黃門郎,太子中庶子,司徒左長 史。

  融有孝義,忌月三旬不聽樂,事嫂甚謹。父暢臨終謂諸子 曰:“昔丞相事難,吾以不同將見殺,緣司馬竺超人得活,爾 等必報其子?!焙蟪藢O微冬月遭母喪居貧,融吊之,悉脫衣 以爲賻,披牛被而反。常以兄事微。豫章王嶷、竟陵王子良薨, 自以身經(jīng)佐吏,哭輒盡慟。 建武四年,病卒,遺令建白旐無旒,不設(shè)祭,令人捉麈尾 登屋復(fù)魂。曰:“吾生平所善,自當陵云一笑。三千買棺,無 制新衾。左手執(zhí)孝經(jīng)、老子,右手執(zhí)小品法華經(jīng)。妾二人哀事 畢,各遣還家?!痹唬骸拔嵘街L(fēng)調(diào),何至使婦人行哭失聲, 不須暫停閨合。”

  融玄義無師法,而神解過人,高談鮮能抗拒。永明中遇疾, 爲門律,自序云:“吾文章之體,多爲世人所驚,汝可師耳以 心,不可使耳爲心師也。夫文豈有常體,但以有體爲常,政當 有其體。丈夫當刪詩、書,制禮樂,何至因循寄人籬下?!迸R 卒,又戒其子曰:“手澤存焉,父書不讀,況父音情,婉在其 韻。吾意不然,別遺爾旨。吾文體英變,變而屢奇,豈吾天挺, 蓋不隤家聲。汝可號哭而看之。”融文集數(shù)十卷行于世,自名 其集爲玉海。司徒褚彥回問其故,融云:“蓋玉以比德,海崇 上善耳。”張氏前有敷、演、鏡、暢,后有充、融、卷、稷。 第六弟寶積,建武中,出爲廬陵太守。時名流謝伷、何點、 陸惠曉、孔珪至融弟鐵之舍。點造坐便曰:“今日可謂盛集, 二五我兄弟之流,阿六張氏保家之子?!鳖櫼娡跛歼h曰:“卿 詐作善,非實得也?!倍逯^孔珪及融并第五。

  寶積永元中爲湘州行事蕭穎胄于江陵,乘腰輿詣穎胄,舉 動自若。穎胄問:“何至之晚?”答曰:“本朝危亂,四海橫 流,既不能爲比干之死,實未忍爲微子之去,是以至晚?!狈f 胄深以爲善,即用爲相府諮議。后位御史中丞。

  融與東海徐文伯兄弟厚。文伯字德秀,濮陽太守熙曾孫也。 熙好黃、老,隱于秦望山,有道士過求飲,留一瓠盧瓜與之,曰: “君子孫宜以道術(shù)救世,當?shù)枚??!蔽蹰_之,乃扁鵲鏡 經(jīng)一卷,因精心學(xué)之,遂名震海內(nèi)。生子秋夫,彌工其術(shù),仕 至射陽令。嘗夜有鬼呻吟,聲甚凄愴,秋夫問何須,答言姓某, 家在東陽,患腰痛死。雖爲鬼痛猶難忍,請療之 。秋夫曰 : “云何厝法?”鬼請爲芻人,案孔穴針之,秋夫如言,爲灸四處, 又針肩井三處,設(shè)祭埋之。明日見一人謝恩,忽然不見。當世 伏其通靈。

  秋夫生道度、叔向,皆能精其業(yè)。道度有腳疾不能行,宋 文帝令乘小輿入殿,爲諸皇子療疾,無不絕驗。位蘭陵太守。 宋文帝云:“天下有五絕,而皆出錢唐?!敝^杜道鞠彈棋,范 悅詩,褚欣遠模書,褚胤圍棋,徐道度療疾也。

  道度生文伯,叔向生嗣伯。文伯亦精其業(yè),兼有學(xué)行,倜 儻不屈意于公卿,不以醫(yī)自業(yè)。融謂文伯、嗣伯曰:“昔王微、 嵇叔夜并學(xué)而不能,殷仲堪之徒故所不論。得之者由神明洞徹, 然后可至,故非吾徒所及。且褚侍中澄富貴亦能救人疾,卿此 更成不達?!贝鹪唬骸拔ㄟ_者知此可崇,不達者多以爲深累, 既鄙之何能不恥之?!蔽牟疇懶c嗣伯相埒。宋孝武路太后病, 衆(zhòng)醫(yī)不識。文伯診之曰:“此石博小腸耳。”乃爲水劑消石湯, 病即愈。除鄱陽王常侍,遺以千金,旬日恩意隆重。宋明帝宮 人患腰痛牽心,每至輒氣欲絕,衆(zhòng)醫(yī)以爲肉癥。文伯曰:“此 發(fā)癥?!币杂屯吨?,即吐得物如發(fā)。稍引之長三尺,頭已成蛇 能動,掛門上適盡一發(fā)而已,病都差。宋后廢帝出樂游苑門, 逢一婦人有娠,帝亦善診,診之曰:“此腹是女也?!眴栁牟?, 曰:“腹有兩子,一男一女,男左邊,青黑,形小于女。”帝 性急,便欲使剖。文伯惻然曰:“若刀斧恐其變異,請針之立 落?!北銓懽闾?,補手陽明,胎便應(yīng)針而落。兩兒相續(xù)出, 如其言。

  子雄亦傳家業(yè),尤工診察,位奉朝請。能清言,多爲貴游 所善。事母孝謹,母終,毀瘠幾至自滅。俄而兄亡,扶杖臨喪, 撫膺一慟,遂以哀卒。

  嗣伯字叔紹,亦有孝行,善清言,位正員郎,諸府佐,彌 爲臨川王映所重。時直合將軍房伯玉服五石散十許劑,無益, 更患冷,夏日常復(fù)衣。嗣伯爲診之,曰:“卿伏熱,應(yīng)須以水 發(fā)之,非冬月不可。”至十一月,冰雪大盛,令二人夾捉伯玉, 解衣坐石,取冷水從頭澆之,盡二十斛。伯玉口噤氣絕,家人 啼哭請止。嗣伯遣人執(zhí)杖防合,敢有諫者撾之。又盡水百斛, 伯玉始能動,而見背上彭彭有氣。俄而起坐,曰:“熱不可忍, 乞冷飲?!彼貌运c之,一飲一升,病都差。自爾恒發(fā)熱, 冬月猶單褌衫,體更肥壯。

  常有嫗人患滯冷,積年不差。嗣伯爲診之曰:“此尸注也, 當取死人枕煮服之乃愈。”于是往古冢中取枕,枕已一邊腐缺, 服之即差。后秣陵人張景,年十五,腹脹面黃,衆(zhòng)醫(yī)不能療, 以問嗣伯。嗣伯曰:“此石蚘耳,極難療。當取死人枕煮之?!?依語煮枕,以湯投之,得大利,并蚘蟲頭堅如石,五升,病 即差。后沈僧翼患眼痛,又多見鬼物,以問嗣伯 。嗣伯曰 : “邪氣入肝,可覓死人枕煮服之。竟,可埋枕于故處?!比缙?言又愈。王晏問之曰:“三病不同,而皆用死人枕而俱差,何 也?”答曰:“尸注者,鬼氣伏而未起,故令人沈滯。得死人枕 投之,魂氣飛越,不得復(fù)附體,故尸注可差。石蚘者久蚘也, 醫(yī)療既僻,蚘蟲轉(zhuǎn)堅,世間藥不能遣,所以須鬼物驅(qū)之然后可 散,故令煮死人枕也。夫邪氣入肝,故使眼痛而見魍魎,應(yīng)須 而邪物以鈎之,故用死人枕也。氣因枕去,故令埋于冢間也?!?又春月出南籬門戲,聞笪屋中有呻吟聲 。嗣伯曰:“此病甚 重,更二日不療必死。”乃往視,見一老姥稱體痛,而處處有 黑敢黑無數(shù)。嗣伯還煮斗余湯送令服之,服訖痛勢愈甚,跳投床 者無數(shù)。須臾所黑處皆拔出釘,長寸許。以膏涂諸瘡口,三日 而復(fù),云“此名釘疽也”。

  時又有薛伯宗善徙癰疽,公孫泰患背,伯宗爲氣封之,徙 置齋前柳樹上。明旦癰消,樹邊便起一瘤如拳大。稍稍長二十 馀日,瘤大膿爛,出黃赤汁斗馀,樹爲之痿損。

  論曰:有晉自宅淮海,張氏無乏賢良。及宋齊之間,雅道 彌盛。其前則云敷、演、鏡、暢,蓋其尤著者也。然景胤敬愛 之道,少微立履所由,其殆優(yōu)矣。思光行己卓越,非常俗所遵, 齊高帝所云“不可有二,不可無一”,斯言其幾得矣。徐氏妙 理通靈,蓋非常所至,雖古之和、鵲,何以加茲。融與文伯款 好,故附之云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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