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史·列傳·卷五十七

  沈約 范云

  秦末有沈逞,征丞相不就。漢初,逞曾孫保封竹邑侯。保 子遵自本國遷居九江之壽春,官至齊王太傅,封敷德侯。遵生 驃騎將軍達,達生尚書令干,干生南陽太守弘,弘生河內太守 勖,勖生御史中丞奮,奮生將作大匠恪,恪生尚書關內侯謙, 謙生濟陽太守靖,靖生戎。戎字威卿,仕爲州從事,說降劇賊 尹良,漢光武嘉其功,封爲?;杩h侯,辭不受,因避地徙居會 稽烏程縣之馀不鄉(xiāng),遂家焉。順帝永建元年,分會稽爲吳郡, 復爲吳郡人。靈帝初平五年,分烏程、余杭爲永安縣,吳孫皓 寶鼎二年,分吳郡爲吳興郡。晉太康三年,改永安爲武康縣, 復爲吳興武康人焉。雖邦邑屢改,而筑室不遷。

  戎子酆字圣通,位零陵太守,致黃龍芝草之瑞。第二子仲 高,安平相,少子景河間相,演之、慶之、曇慶、懷文其后也。 仲高子鸞字建光,少有高名,州舉茂才,公府辟州別駕從事史。 時廣陵太守陸稠,鸞之舅也,以義烈政績顯名漢朝,復以女妻 鸞,早卒。又直字伯平,州舉茂才,亦有清名,卒。子瑜、儀 俱少有至行。瑜十歲、儀九歲而父亡,居喪毀瘁,過于成人。 外祖會稽盛孝章,漢末名士也,深加憂傷,每撫慰之,曰 : “汝并黃中英爽,終成奇器,何遽逾制自取殄滅邪?!比甓Y畢, 殆至滅性,故兄弟并以孝著。瑜早卒。儀字仲則,篤學有雅才, 以儒素自業(yè)。時海內大亂,兵革并起,經(jīng)術廢弛,士少全行。 而儀淳深隱默,守道不移,風操貞整,不妄交納,唯與族子仲 山、叔山及吳郡陸公紀友善。州郡禮請,二府交辟,公車征, 并不屈,以壽終。子曼字元禪,左中郎、新都都尉、定陽侯, 才志顯于吳朝。子矯字仲桓,以節(jié)氣立名,仕爲立武校尉、偏 將軍。孫皓時,有將帥之稱。吳平,爲郁林、長沙二郡太守, 不就。太康末卒。子陵字景高,晉元帝之爲鎮(zhèn)東將軍,命參軍 事。子延字思長,潁川太守,始居縣東鄉(xiāng)之博陸里余烏村。延 子賀字子寧,桓沖南中郎參軍。

  賀子警字世明,惇篤有行業(yè),學通左氏春秋,家產(chǎn)累千金。 后將軍謝安命爲參軍,甚相敬重。警內足于財,爲東南豪士, 無進仕意,謝病歸。安固留不止,乃謂曰:“沈參軍,卿有獨 善之志,不亦高乎?!本唬骸笆咕缘烙铮八詰训露?至,既無用佐時,故遂飲啄之愿爾。”還家積載,以素業(yè)自娛。 前將軍王恭鎮(zhèn)京口,與警有舊好,復引爲參軍。手書殷勤,苦 相招致,不得已而應之。尋復謝去。子穆夫字彥和,少好學, 通左氏春秋。王恭命爲前將軍主簿,謂警曰:“足下既執(zhí)不拔 之志,高臥東南,故屈賢子共事,非吏職嬰之也。”

  初,錢唐人杜炅字子恭,通靈有道術,東土豪家及都下貴 望并事之爲弟子,執(zhí)在三之敬。警累世事道,亦敬事子恭。子 恭死,門徒孫泰、泰弟子恩傳其業(yè),警復事之。隆安三年,恩 于會稽作亂,自稱征東將軍,三吳皆回應。穆夫在會稽,恩以 爲余姚令。及恩爲劉牢之所破,穆夫見害。先是穆夫宗人沈預 與穆夫父警不協(xié),至是告警及穆夫弟仲夫、任夫、預夫、佩夫, 并遇害。唯穆夫子深子、云子、田子、林子、虔子獲全。田子、 林子知名。

  田子字敬光,從武帝克京城,進平建鄴,參鎮(zhèn)軍事,封營 道縣五等侯。帝北伐廣固,田子領偏師與龍驤將軍孟龍符爲前 鋒。龍符戰(zhàn)沒,田子力戰(zhàn)破之。及盧循逼都,帝遣田子與建威 將軍孫季高海道襲破廣州,還除太尉參軍、淮陵內史,賜爵都 鄉(xiāng)侯。義熙八年,從討劉毅。十一年,從討司馬休之,除振武 將軍、扶風太守。十二年,武帝北伐,田子與順陽太守傅弘之 各領別軍,從武關入,屯據(jù)青泥。姚泓將自御大軍,慮田子襲 其后,欲先平田子,然后傾國東出。乃率步騎數(shù)萬,奄至青泥。 田子本爲疑兵,所領裁數(shù)百,欲擊之。傅弘之曰:“彼衆(zhòng)我寡, 難可與敵?!碧镒釉唬骸皫熧F用奇,不必在衆(zhòng)?!焙氇q固執(zhí), 田子曰:“衆(zhòng)寡相傾,勢不兩立,若使賊圍既固,人情喪沮, 事便去矣。及其未整,薄之必克,所謂先人有奪人之志也?!?便獨率所領,鼓噪而進。賊合圍數(shù)重,田子乃棄糧毀舍,躬勒 士卒,前后奮擊,賊衆(zhòng)一時潰散,所殺萬馀人,得泓僞乘輿服 御。武帝表言其狀。長安既平,武帝燕于文昌殿,舉酒賜田子 曰:“咸陽之平,卿之功也,即以咸陽相賞?!奔词谙剃?、始 平二郡太守。

  大軍既還,桂陽公義真留鎮(zhèn)長安,以田子爲安西中兵參軍、 龍驤將軍、始平太守。時赫連勃勃來寇,田子與安西司馬王鎮(zhèn) 惡俱出北地御之。初,武帝將還,田子及傅弘之等并以鎮(zhèn)惡家 在關中,不可保信,屢言之。帝曰:“今留卿文武將士、精兵 萬人,彼若欲爲不善,政足自滅耳。勿復多言?!奔熬愠霰钡?, 論者謂鎮(zhèn)惡欲盡殺諸南人,以數(shù)十人送義真南還,因據(jù)關中反 叛。田子乃于弘之營內請鎮(zhèn)惡計事,使宗人敬仁于坐殺之,率 左右數(shù)十人自歸義真。長史王修收殺田子于長安稿倉門外,是 歲十四年正月十五日也。武帝表天子以田子卒發(fā)狂易,不深罪 也。

  林子字敬士,少有大度,年數(shù)歲,隨王父在京口,王恭見 而奇之,曰“此兒王子師之流也?!眹L與衆(zhòng)人共見遺寶,咸爭 趨之,林子直去不顧。年十三,遇家禍,既門陷祅黨,兄弟并 應從誅,而沈預家甚強富,志相陷滅,林子兄弟沈伏山澤,無 所投厝。會孫恩屢出會稽,武帝致討,林子乃自歸陳情,率老 弱歸罪請命,因流涕哽咽,三軍爲之感動。帝甚奇之,乃載以 別船,遂盡室移京口,帝分宅給焉。

  林子博覽衆(zhòng)書,留心文義,從克京城,進平都邑。時年十 八,身長七尺五寸。沈預慮林子爲害,常被甲持戈,至是林子 與兄田子還東報讎。五月夏節(jié)日至,預政大集會,子弟盈堂。 林子兄弟挺身直入,斬預首,男女無論長幼悉屠之,以預首祭 父祖墓。及帝爲揚州,辟爲從事,領建熙令,封資中縣五等侯。 從伐慕容超,平盧循,并著軍功。后從征劉毅,參太尉軍事。 復從討司馬休之。武帝每征討,林子輒推鋒居前。時賊黨郭亮 之招集蠻、晉,屯據(jù)武陵,武陵太守王鎮(zhèn)惡出奔。林子率軍討 之,斬亮之于七里澗而納鎮(zhèn)惡。武陵既平,復討魯軌于石城, 軌棄衆(zhòng)走襄陽,復追躡之。襄陽既定,權留守江陵。

  武帝伐姚泓,復參征西軍事,加建武將軍,統(tǒng)軍爲前鋒, 從汴入河。僞并州刺史、河東太守尹昭據(jù)蒲阪,林子于陜城與 冠軍檀道濟同攻蒲阪,龍驤王鎮(zhèn)惡攻潼關。姚泓聞大軍至,遣 僞東平公姚紹爭據(jù)潼關。林子謂道濟曰:“潼關天岨,所謂形 勝之地。鎮(zhèn)惡孤軍,勢危力屈,若使姚紹據(jù)之,則難圖也。及 其未至,當并力爭之。若潼關事捷,尹昭可不戰(zhàn)而服?!钡罎?從之。及至,紹舉關右之衆(zhòng),設重圍,圍林子及道濟、鎮(zhèn)惡等。 道濟議欲度河避其鋒,或欲棄捐輜重還赴武帝。林子按劍曰: “下官今日之事,自爲將軍辦之。然二三君子或同業(yè)艱難,或 荷恩罔極,以此退撓,亦何以見相公旗鼓邪。”塞井焚舍,示 無全志。率麾下數(shù)百人,犯其西北。紹衆(zhòng)小靡,乘其亂而薄之, 紹乃大潰,俘虜以千數(shù),悉獲紹器械資實。時諸將破賊皆多其 首級,而林子獻捷書至,每以實聞。武帝問其故,林子曰 : “夫王者之師,本有征無戰(zhàn),豈可復增張?zhí)敨@,以示夸誕。昔魏 尚以盈級受罰,此亦后乘之良轍也?!蔽涞墼唬骸澳怂谇?也?!?

  初,紹退走,還保定城,留僞武衛(wèi)將軍姚鸞精兵守嶮,林 子銜枚夜襲,即屠其城,劓鸞而坑其衆(zhòng)。紹復遣撫軍將軍姚贊 將兵屯河上,林子連破之。紹又遣長史姚伯子等屯據(jù)九泉,憑 河固險,以絕糧援。武帝復遣林子累戰(zhàn)大破之,即斬伯子,所 俘獲悉以還紹,使知王師之弘。紹志節(jié)沈勇,林子每戰(zhàn)輒勝, 白武帝曰:“姚紹氣蓋關右而力以勢屈,但恐兇命先盡,不得 以釁齊斧爾?!睂そB疽發(fā)背死。武帝以林子之驗,乃賜書嘉美 之。于是贊統(tǒng)后軍復襲林子,林子御之,連戰(zhàn)皆捷。

  帝至閿鄉(xiāng),姚泓掃境內兵屯嶢柳。時田子自武關北入,屯 軍藍田,泓自率大衆(zhòng)攻之。帝慮衆(zhòng)寡不敵,遣林子步自秦嶺以 相接援。比至,泓已破走。田子欲窮追,進取長安,林子止之 曰:“往取長安,如指掌爾。復克賊城,便爲獨平一國,不賞 之功也?!碧镒幽酥?。

  林子威震關中,豪右望風請附。帝以林子、田子綏略有方, 頻賜書褒美,并令深慰納之。長安既平,姚氏十余萬口西奔隴 上,林子追討至寡婦水,轉斗至槐里。大軍東歸,林子領水軍 于石門以爲聲援。還至彭城,帝令林子差次勛勤,隨才授用。

  文帝出鎮(zhèn)荊州,議以林子及謝晦爲蕃佐。帝曰:“吾不可 頓無二人,林子行則晦不宜出?!蹦艘粤肿訝懳髦欣芍斜鴧④?, 領新興太守。林子以行役久,士有歸心,乃深陳事宜。并言: “圣王所以戒慎祗肅,非以崇威立武,實乃經(jīng)國長甿。宜廣建 蕃屏,崇嚴宿衛(wèi)?!蔽涞凵钕喑昙{。俄而謝翼謀反,帝嘆曰: “林子之見,何其明也?!?

  文帝進號鎮(zhèn)西,隨府轉,加建威將軍、河東太守。時武帝 以方隅未靜,復欲親戎,林子固諫。帝答曰:“吾輒當不復自 行。”帝踐阼,以佐命功,封漢壽縣伯,固讓不許。永初三年 卒,追贈征虜將軍。元嘉二十五年,諡曰懷。少子璞嗣。

  璞字道真,童孺時神意閑審。文帝召見,奇璞應對,謂林 子曰:“此非常兒也?!背醭掀酵踝蟪J蹋牡垡?,謂之 曰:“吾昔以弱年出蕃,卿家以親要見輔,今日之授,意在不 薄。王家之事,一以相委。勿以國官乖清涂爲罔罔也。”元嘉 十七年,始興王浚爲揚州刺史,寵愛殊異,以爲主簿。時順陽 范曄爲長史行州事,曄性頗疏,文帝謂璞曰:“范曄性疏,必 多不同,卿腹心所寄,當密以在意。彼行事,其實卿也。”璞 以任遇既深,所懷輒以密啓,每至施行,必從中出。曄政謂圣 明留察,故深更恭慎,而莫見其際也。在職八年,神州大寧, 人無謗黷,璞有力焉。二十二年,范曄坐事誅,時浚雖曰親覽, 州事一以付璞。浚年既長,璞固求辭事。以璞爲浚始興國大農(nóng), 累遷淮南太守。

  三十年,元兇弒立,璞以奉迎之晚見殺。有子曰約,其制 自序大略如此。

  約十三而遭家難,潛竄,會赦乃免。既而流寓孤貧,篤志 好學,晝夜不釋卷。母恐其以勞生疾,常遣減油滅火。而晝之 所讀,夜輒誦之,遂博通群籍,善屬文。濟陽蔡興宗聞其才而 善之,及爲郢州,引爲安西外兵參軍,兼記室。興宗常謂其諸 子曰:“沈記室人倫師表,宜善師之?!奔盃懬G州,又爲征西 記室,帶厥西令。

  齊初爲征虜記室,帶襄陽令,所奉主即齊文惠太子。太子 入居東宮,爲步兵校尉,管書記,直永壽省,校四部圖書。時 東宮多士,約特被親遇,每旦入見,景斜方出。時王侯到宮或 不得進,約每以爲言。太子曰:“吾生平懶起,是卿所悉,得 卿談論,然后忘寢。卿欲我夙興,可恒早入?!边w太子家令。 后爲司徒右長史、黃門侍郎。時竟陵王招士,約與蘭陵蕭琛、 瑯邪王融、陳郡謝朓、南鄉(xiāng)范云、樂安任昉等皆游焉。當世號 爲得人。

  隆昌元年,除吏部郎,出爲東陽太守。齊明帝即位,征爲 五兵尚書,遷國子祭酒。明帝崩,政歸冢宰,尚書令徐孝嗣使 約撰定遺詔。永元中,復爲司徒左長史,進號征虜將軍、南清 河太守。

  初,梁武在西邸,與約游舊。建康城平,引爲驃騎司馬。 時帝勛業(yè)既就,天人允屬。約嘗扣其端,帝默然而不應。佗日 又進曰:“今與古異,不可以淳風期萬物。士大夫攀龍附鳳者, 皆望有尺寸之功,以保其福祿。今童兒牧豎悉知齊祚之終,且 天文人事表革運之征,永元以來,尤爲彰著。讖云,‘行中水, 作天子’。此又歷然在記。天心不可違,人情不可失?!钡墼唬?“吾方思之。”約曰:“公初起兵樊 、沔,此時應思 。今日 王業(yè)已就,何所復思。昔武王伐紂,始入人便曰吾君。武王不 違人意,亦無所思。公自至京邑,已移氣序,比于周武,遲速 不同。若不早定大業(yè),稽天人之望,脫一人立異,便損威德。 且人非金石,時事難保,豈可以建安之封,遺之子孫。若天子 還都,公卿在位,則君臣分定,無復異圖。君明于上,臣忠于 下,豈復有人方更同公作賊?!钡廴恢<s出,召范云告之, 云對略同約旨。帝曰:“智者乃爾暗同,卿明早將休文更來?!?云出語約,約曰:“卿必待我?!痹圃S諾。而約先期入,帝 令草其事。約乃出懷中詔書并諸選置,帝初無所改。俄而云自 外來,至殿門不得入,徘徊壽光合外,但云“咄咄”。約出, 云問曰:“何以見處?”約舉手向左,云笑曰:“不乖所望?!?有頃,帝召云謂曰:“生平與沈休文群居,不覺有異人處, 今日才智縱橫,可謂明識?!痹圃唬骸肮裰s,不異約今知 公。”帝曰:“我起兵于今三年矣,功臣諸將實有其勞,然成 帝業(yè)者乃卿二人也?!?

  梁臺建,爲散騎常侍、吏部尚書,兼右仆射。及受禪,爲 尚書仆射,封建昌縣侯。又拜約母謝爲建昌國太夫人。奉策之 日,吏部尚書范云等二十馀人咸來致拜,朝野以爲榮。俄遷左 仆射。天監(jiān)二年,遭母憂,輿駕親出臨吊,以約年衰,不宜致 毀,遣中書舍人斷客節(jié)哭。起爲鎮(zhèn)軍將軍、丹陽尹,置佐史。 服闋,遷侍中、右光祿大夫,領太子詹事,奏尚書八條事。遷 尚書令,累表陳讓,改授左仆射,領中書令。尋遷尚書令,領 太子少傅。九年,轉左光祿大夫。

  初,約久處端揆,有志臺司,論者咸謂爲宜。而帝終不用, 乃求外出,又不見許。與徐勉素善,遂以書陳情于勉,言己老 病,“百日數(shù)旬,革帶常應移孔;以手握臂,率計月小半分”。 欲謝事,求歸老之秩。勉爲言于帝,請三司之儀,弗許,但加 鼓吹而已。

  約性不飲酒,少嗜欲,雖時遇隆重,而居處儉素。立宅東 田,矚望郊阜,常爲郊居賦以序其事。尋加特進,遷中軍將軍、 丹陽尹,侍中、特進如故。十二年卒官,年七十三,諡曰隱。 約左目重瞳子,腰有紫志,聰明過人,好墳籍,聚書至二 萬卷,都下無比。少孤貧,約干宗黨得米數(shù)百斛,爲宗人所侮, 覆米而去。及貴不以爲憾,用爲郡部傳。嘗侍宴,有妓婢師是 齊文惠宮人,帝問識座中客不?曰:“唯識沈家令?!奔s伏地 流涕,帝亦悲焉,爲之罷酒。約歷仕三代,該悉舊章,博物洽 聞,當世取則。謝玄暉善爲詩,任彥升工于筆,約兼而有之, 然不能過也。自負高才,昧于榮利,乘時射勢,頗累清談。及 居端揆,稍弘止足,每進一官,輒殷勤請退,而終不能去,論 者方之山濤。用事十馀年,未常有所薦達,政之得失,唯唯而 已。

  初,武帝有憾于張稷,及卒,因與約言之。約曰:“左仆 射出作邊州刺史,已往之事,何足復論?!钡垡誀懠s昏家相爲, 怒約曰:“卿言如此,是忠臣邪!”乃輦歸內殿。約懼,不覺 帝起,猶坐如初。及還,未至床,憑空頓于戶下,因病。夢齊 和帝劍斷其舌,召巫視之,巫言如夢。乃呼道士奏赤章于天, 稱禪代之事,不由己出。先此,約嘗侍宴,會豫州獻栗,徑寸 半。帝奇之,問栗事多少,與約各疏所憶,少帝三事。約出謂 人曰:“此公護前,不讓即羞死?!钡垡云溲圆贿d,欲抵其罪, 徐勉固諫乃止。及疾,上遣主書黃穆之專知省視,穆之夕還, 增損不即啓聞,懼罪,竊以赤章事因上省醫(yī)徐奘以聞,又積前 失。帝大怒,中使譴責者數(shù)焉,約懼遂卒 。有司諡曰“文”, 帝曰“懷情不盡曰隱”,故改爲隱。

  約少時常以晉氏一代竟無全書,年二十許,便有撰述之意。 宋泰始初,征西將軍蔡興宗爲啓,明帝有敕許焉。自此踰二十 年,所撰之書方就,凡一百馀卷。條流雖舉,而采綴未周。永 明初遇盜,失第五帙。又齊建元四年被敕撰國史,永明二年又 兼著作郎,撰次起居注。五年春又被敕撰宋書,六年二月畢功, 表上之。其所撰國史爲齊紀二十卷。天監(jiān)中,又撰梁武紀十四 卷,又撰邇言十卷,諡例十卷,文章志三十卷,文集一百卷, 皆行于世。又撰四聲譜,以爲“在昔詞人累千載而不悟,而獨 得胸衿,窮其妙旨”。自謂入神之作。武帝雅不好焉,嘗問周 舍曰:“何謂四聲 ?”舍曰:“‘天子圣哲’是也?!比坏劬?不甚遵用約也。

  子旋,字士規(guī),襲爵,位司徒右長史,太子仆。以母憂去 官,因蔬食辟谷,服除,猶絕粳粱。終于南康內史,諡曰恭。 集注邇言,行于世。旋弟趨字孝鯉,亦知名,位黃門郎。旋卒, 子寔嗣。寔弟衆(zhòng)。

  衆(zhòng)字仲師,好學,頗有文詞。仕梁爲太子舍人。時梁武帝 制千文詩,衆(zhòng)爲之注解。與陳郡謝景同時召見于文德殿,帝令 衆(zhòng)爲竹賦。賦成奏之,手敕答曰:“卿文體翩翩,可謂無忝爾 祖。”

  累遷太子中舍人,兼散騎常侍,聘魏,還爲驃騎廬陵王諮 議參軍。侯景之亂,表求還吳興召募故義部曲以討賊,梁武許 之。及景圍臺城,衆(zhòng)率宗族及義附五千馀人入援都,軍容甚整, 景深憚之。梁武于城內遙授太子右衛(wèi)率。臺城陷,衆(zhòng)乃降景。 景平,元帝以爲司徒左長史 。魏克江陵,見虜,尋亦逃歸。

  陳武帝受命,位中書令。帝以衆(zhòng)州里知名,甚敬重之,賞 賜超于時輩。性吝嗇,財帛億計,無所分遺。自奉甚薄,每朝 會中,衣裳破裂,或躬提冠履。永定二年,兼起部尚書,監(jiān)起 太極殿。恒服布袍芒屩,以麻繩爲帶,又囊麥飯鉡以噉之,朝 士咸共誚其所爲。衆(zhòng)性狷急,因忿恨,遂歷詆公卿,非毀朝廷。 武帝大怒,以衆(zhòng)素有令望,不欲顯誅,因其休假還武康,遂于 吳中賜死。

  范云字彥龍,南鄉(xiāng)舞陰人,晉平北將軍汪六世孫也。祖璩 之,宋中書侍郎。云六歲就其姑夫袁叔明讀毛詩,日誦九紙。 陳郡殷琰名知人,候叔明見之,曰“公輔才也”。

  云性機警,有識具,善屬文,下筆輒成,時人每疑其宿構。 父抗爲郢府參軍,云隨在郢。時吳興沈約、新野庾杲之與抗同 府,見而友之。

  起家郢州西曹書佐,轉法曹行參軍。俄而沈攸之舉兵圍郢 城,抗時爲府長流,入城固守,留家屬居外。云爲軍人所得, 攸之召與語,聲色甚厲。云容貌不變,徐自陳說。攸之笑曰: “卿定可兒,且出就舍?!泵鞯┯终僭屏钏蜁氤莾?,餉武陵 王酒一石,犢一頭;餉長史柳世隆鱠魚二十頭,皆去其首。城 內或欲誅云,云曰:“老母弱弟,懸命沈氏。若其違命,禍必 及親。今日就戮,甘心如薺?!笔缆∷嘏c云善,乃免之。

  后除員外散騎郎。齊建元初,竟陵王子良爲會稽太守,云 爲府主簿。王未之知。后克日登秦望山,乃命云。云以山上有 秦始皇刻石,此文三句一韻,人多作兩句讀之,并不得韻;又 皆大篆,人多不識,乃夜取史記讀之令上口。明日登山,子良 令賓僚讀之,皆茫然不識。末問云,云曰:“下官嘗讀史記, 見此刻石文?!蹦诉M讀之如流。子良大悅,因以爲上賓。自是 寵冠府朝。王爲丹陽尹,復爲主簿,深相親任。時進見齊高帝, 會有獻白烏,帝問此何瑞,云位卑最后答,曰:“臣聞王者敬 宗廟則白烏至?!睍r謁廟始畢,帝曰:“卿言是也。感應之理, 一至此乎?!?

  子良爲南徐州、南兗州,云并隨府遷,每陳朝政得失于子 良。尋除尚書殿中郎。子良爲云求祿,齊武帝曰:“聞范云諂 事汝,政當流之?!弊恿紝υ唬骸霸浦鲁迹瑒酉囿鹬G,諫書 存者百有馀紙?!钡鬯饕曋?,言皆切至,咨嗟良久,曰:“不 意范云乃爾,方令弼汝?!?

  子良爲司徒,又補記室。時巴東王子響在荊州,殺上佐, 都下匈匈,人多異志。而豫章王嶷鎮(zhèn)東府,多還私邸,動移旬 日。子良筑第西郊,游戲而已。而梁武帝時爲南郡王文學,與 云俱爲子良所禮。梁武勸子良還石頭,并言大司馬宜還東府, 子良不納。梁武以告云。時廷尉平王植爲齊武帝所狎,云謂植 曰:“西夏不靜,人情甚惡,大司馬詎得久還私第?司徒亦宜 鎮(zhèn)石頭。卿入既數(shù),言之差易?!敝惨蚯笤谱鲉欁猿手6矶?二王各鎮(zhèn)一城。

  文惠太子嘗幸東田觀獲稻,云時從。文惠顧云曰:“此刈 甚快?!痹圃唬骸叭龝r之務,亦甚勤勞,愿殿下知稼穡之艱難, 無徇一朝之宴逸也?!蔽幕莞娜葜x之。及出,侍中蕭緬先不相 識,就車握云手曰:“不謂今日復見讜言。”

  永明十年使魏,魏使李彪宣命,至云所,甚見稱美。彪爲 設甘蔗、黃甘、粽,隨盡復益。彪笑謂曰:“范散騎小復儉之, 一盡不可復得?!笔惯€,再遷零陵內史。初,零陵舊政,公田 奉米之外,別雜調四千石。及云至郡,止其半,百姓悅之。深 爲齊明帝所知,還除正員郎。

  時高、武王侯并懼大禍,云因帝召次曰:“昔太宰文宣王 語臣,言嘗夢在一高山上,上有一深坑,見文惠太子先墜,次 武帝,次文宣。望見仆射在室坐御床,備王者羽儀,不知此是 何夢,卿慎勿向人道?!泵鞯哿魈樵唬骸拔男嘶菀嚯y負。” 于是處昭胄兄弟異于余宗室。

  云之幸于子良,江祏求云女婚姻,酒酣,巾箱中取翦刀與 云,曰:“且以爲娉?!痹菩κ苤?。至是祏貴,云又因酣曰: “昔與將軍俱爲黃鵠,今將軍化爲鳳皇,荊布之室,理隔華盛?!?因出翦刀還之,祏亦更姻他族。及祏敗,妻子流離,每相經(jīng)理。

  又爲始興內史,舊郡界得亡奴婢,悉付作;部曲即貨去, 買銀輸官。云乃先聽百姓志之,若百日無主,依判送臺。又郡 相承后堂有雜工作,云悉省還役,并爲帝所賞。郡多豪猾大姓, 二千石有不善者,輒共殺害,不則逐之。邊帶蠻俚,尤多盜賊, 前內史皆以兵刃自衛(wèi)。云入境,撫以恩德,罷亭候,商賈露宿, 郡中稱爲神明。

  遷廣州刺史、平越中郎將。至任,遣使祭孝子南海羅威唐 頌、蒼梧丁密頓琦等墓。時江祏姨弟徐藝爲曲江令,祏深以托 云。有譚儼者,縣之豪族,藝鞭之,儼以爲恥,至都訴云,云 坐征還下獄,會赦免。

  初,梁武爲司徒祭酒,與云俱在竟陵王西邸,情好歡甚。 永明末,梁武與兄懿卜居東郊之外,云亦筑室相依。梁武每至 云所,其妻常聞蹕聲。又嘗與梁武同宿顧暠之舍,暠之妻方産, 有鬼在外曰:“此中有王有相。”云起曰:“王當仰屬,相以 見歸。”因是盡心推事。及帝起兵,將至都,云雖無官,自以 與帝素款,慮爲昏主所疑,將求入城,先以車迎太原孫伯翳謀 之。伯翳曰:“今天文顯于上,災變應于下,蕭征東以濟世雄 武,挾天子而令諸侯,天時人事,寧俟多說?!痹圃唬骸按苏?會吾心,今羽翮未備,不得不就籠檻,希足下善聽之。”及入 城,除國子博士,未拜,而東昏遇弒。侍中張稷使云銜命至石 頭,梁武恩待如舊,遂參贊謨謀,毗佐大業(yè)。仍拜黃門侍郎, 與沈約同心翊贊。俄遷大司馬諮議參軍,領錄事。

  梁臺建,遷侍中。武帝時納齊東昏馀妃,頗妨政事,云嘗 以爲言,未之納。后與王茂同入臥內,云又諫,王茂因起拜曰: “范云言是,公必以天下爲念,無宜留惜?!钡勰?。云便 疏令以馀氏賚茂,帝賢其意而許之。明日,賜云、茂錢各百萬。 及帝受禪,柴燎南郊,云以侍中參乘。禮畢,帝升輦謂云曰: “朕之今日,所謂懔乎若朽索之馭六馬?!痹茖υ唬骸耙嘣副?下日慎一日。”帝善其言,即日遷散騎常侍、吏部尚書。以佐 命功,封霄城縣侯。

  云以舊恩,超居佐命,盡誠翊亮,知無不爲。帝亦推心仗 之,所奏多允。云本大武帝十三歲,嘗侍宴,帝謂臨川王宏、 鄱陽王恢曰:“我與范尚書少親善,申四海之敬。今爲天下主, 此禮既革,汝宜代我呼范爲兄?!倍跸孪?,與云同車還尚 書下省,時人榮之。帝嘗與云言及舊事,云:“朕司州還,在 三橋宅,門生王道牽衣云,‘聞外述圖讖云,齊祚不久,別應 有王者。官應取富貴’。朕齋中坐讀書,內感其言而外跡不得 無怪,欲呼人縛之,道叩頭求哀,乃不復敢言。今道爲羽林監(jiān)、 文德主帥,知管鑰?!痹圃唬骸按四颂煲饬畹腊l(fā)耳?!钡塾衷疲?“布衣時,嘗夢拜兩舊妾爲六宮,有天下,此嫗已卒,所拜非 復其人,恒以爲恨。”

  其年,云以本官領太子中庶子。二年,遷尚書右仆射,猶 領吏部。頃之,坐違詔用人,免吏部,猶爲右仆射。

  云性篤睦,事寡嫂盡禮,家事必先諮而后行。好節(jié)尚奇, 專趨人之急。少與領軍長史王畡善,云起宅新成,移家始畢, 畡亡于官舍,尸無所歸,云以東廂給之。移尸自門入,躬自營 唅,招復如禮,時人以爲難。及居選官,任寄隆重,書牘盈案, 賓客滿門,云應答如流,無所壅滯,官曹文墨,發(fā)擿若神,時 人咸服其明贍。性頗激厲,少威重,有所是非,形于造次,士 或以此少之。初,云爲郡號廉潔,及貴重,頗通饋遺;然家無 蓄積,隨散之親友。

  武帝九錫之出,云忽中疾,居二日半,召醫(yī)徐文伯視之。 文伯曰:“緩之一月乃復,欲速即時愈,政恐二年不復可救?!?云曰:“朝聞夕死,而況二年?!蔽牟讼禄鸲鴫蜒?,重衣 以覆之。有頃,汗流于背即起。二年果卒。帝爲流涕,即日輿 駕臨殯,詔贈侍中、衛(wèi)將軍,禮官請諡曰宣,敕賜諡曰文。有 集三十卷。子孝才嗣。

  孫伯翳,太原人,晉秘書監(jiān)盛之玄孫。曾祖放,晉國子博 士、長沙太守。父康,起部郎,貧常映雪讀書,清介,交游不 雜。伯翳位終驃騎鄱陽王參軍事。 云從父兄縝。

  縝字子真。父蒙,奉朝請,早卒??b少孤貧,事母孝謹。 年未弱冠,從沛國劉瓛學,瓛甚奇之,親爲之冠。在瓛門下積 年,恒芒屩布衣,徒行于路。瓛門下多車馬貴游,縝在其間, 聊無恥愧。及長,博通經(jīng)術,尤精三禮。性質直,好危言高論, 不爲士友所安。唯與外弟蕭琛善,琛名曰口辯,每服縝簡詣。 年二十九,發(fā)白皤然,乃作傷暮詩、白發(fā)詠以自嗟。

  仕齊位尚書殿中郎。永明中,與魏氏和親,簡才學之士以 爲行人,縝及從弟云、蕭琛、瑯邪顔幼明、河東裴昭明相繼將 命,皆著名鄰國。

  時竟陵王子良盛招賓客,縝亦預焉。嘗侍子良,子良精信 釋教,而縝盛稱無佛。子良問曰:“君不信因果,何得富貴貧 賤?”縝答曰:“人生如樹花同發(fā),隨風而墮,自有拂簾幌墜 于茵席之上,自有關籬墻落于糞溷之中。墜茵席者,殿下是也; 落糞溷者,下官是也。貴賤雖復殊途,因果竟在何處。”子良 不能屈,然深怪之。退論其理,著神滅論。以爲:“神即形也, 形即神也,形存則神存,形謝則神滅。形者神之質,神者形之 用。是則形稱其質,神言其用,形之與神,不得相異。神之于 質,猶利之于刀,形之于用,猶刀之于利。利之名非刀也,刀 之名非利也,然而舍利無刀,舍刀無利。未聞刀沒而利存,豈 容形亡而神在。”此論出,朝野喧嘩。子良集僧難之而不能屈。 太原王琰乃著論譏縝曰:“嗚呼范子!曾不知其先祖神靈所 在?!庇趴b后對。縝又對曰:“嗚呼王子!知其祖先神靈所 在,而不能殺身以從之?!逼潆U詣皆此類也。子良使王融謂之 曰:“神滅既自非理,而卿堅執(zhí)之,恐傷名教。以卿之大美, 何患不至中書郎,而故乖刺爲此,可便毀棄之。”縝大笑曰: “使范縝賣論取官,已至令仆矣,何但中書郎邪。”

  后爲宜都太守。性不信神鬼,時夷陵有伍相廟、唐漢三神 廟、胡里神廟,縝乃下教斷不祠。后以母憂去職。居于南州。 梁武至,縝墨縗來迎。武帝與縝有西邸之舊,見之甚悅。 及建康城平,以縝爲晉安太守,在郡清約,資公祿而已。遷尚 書左丞,及還,雖親戚無所遺,唯餉前尚書令王亮??b在齊時, 與亮同臺爲郎,舊相友愛。至是亮擯棄在家,縝自以首迎武帝, 志在權軸,而所懷未滿,亦怏怏,故私相親結,以矯于時。竟 坐亮徙廣州。在南累年,追爲中書郎,國子博士,卒。文集十 五卷。

  子胥字長才,傳父業(yè),位國子博士,有口辯。大同中,常 兼主客郎,應接北使,卒于鄱陽內史。

  論曰:齊德將謝,昏虐君臨,喋喋黔黎,命懸晷刻。梁武 撫茲歸運,嘯召風云。范云恩結龍潛,沈約情深惟舊,并以茲 文義,首居帷幄,追蹤亂杰,各其時之遇也。而約以高才博洽, 名亞董、遷,末跡爲躓,亦鳳德之衰乎??b婞直之節(jié),著于終 始,其以王亮爲尤,亦不足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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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史 列傳卷五十七部分譯文

范縝字子真。父親范氵蒙,作過奉朝請,死得早。范縝少年時孤苦貧困,侍奉母親孝順恭敬。二十歲以前,跟沛國劉王獻學習,劉王獻認為他與眾不同,親自為他行冠禮。在劉王獻門下數(shù)年,總是草鞋布衣…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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