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史·列傳·卷二十二

  游雅從祖弟明根 高閭 趙逸兄子琰 胡叟 胡方回 張湛 段承根 宗欽 闞骃 劉延明 趙柔 索敞 宋繇孫游道 江式

  游雅,字伯度,小名黃頭,廣平任人也。太武時,與勃海高允等俱知名,征拜 中書博士。后使宋,授散騎侍郎,賜爵廣平子。稍遷太子少傅,領(lǐng)禁兵,進(jìn)爵為侯。 受詔與中書侍郎胡方回等改定律制。出為東雍州刺史,假梁郡公。在任廉白,甚有 惠政。征為秘書監(jiān),委以國史之任,竟無所成。雅性剛戇,好自矜誕,凌獵人物。 高允重雅文學(xué),而雅輕允才,允性柔寬,不以為恨。允將婚于邢氏,雅勸允娶其族, 允不從。雅曰:“人貴河間邢,不勝廣平游;人自棄伯度,我自敬黃頭?!逼滟F己 賤人,皆此類也。允著《征士頌》,殊重雅。雅因議論長短,忿儒者陳奇,遂陷奇 至族。議者深責(zé)之。卒,贈相州刺史,謚曰宣侯。

  明根字志遠(yuǎn),雅從祖弟也。祖鱓,慕容熙樂浪太守。父幼,馮跋假廣平太守。

  明根幼年遭亂,為櫟陽王氏奴。主使牧羊,明根以漿壺倩人書字路邊,書地學(xué) 之。長安鎮(zhèn)將竇瑾見之,呼問,知其姓名,乃告游雅。雅使人贖之,教書。年十六, 辭雅歸鄉(xiāng)里,于白渠坎為窟,讀書積歲。雅稱薦之,太武擢為中書學(xué)生。性寡欲, 綜習(xí)經(jīng)史。文成踐阼,為都曹主書。帝以其敬慎,每嗟美之。假員外散騎常侍、安 樂侯,使宋。宋孝武稱其長者,迎送禮加常使。獻(xiàn)文時,累遷東兗州刺史,封新泰 侯,為政清平。孝文時為儀曹長,清約恭謹(jǐn),號為稱職。歷儀曹尚書,加散騎常侍。 遷大鴻臚卿、河南王干師,尚書如故,隨例降侯為伯。又參定律令,屢進(jìn)讜言。

  明根以年逾七十,表求致仕,優(yōu)詔許之。引入陳謝,悲不自勝。帝言別殷勤, 仍為流涕,賜青紗單衣、委貌冠、被褥、錦袍等物。其年,以司徒尉元為三老,明 根為五更,行禮辟雍,賜步挽一乘,給上卿祿,供食之味,太官就第月送。以定律 令。賜布帛等。歸本郡,又賜安車、兩馬、幄帳、被褥。車駕幸鄴,明根朝于行宮, 優(yōu)詔賜以谷帛,敕太官備送珍羞,為造甲第。國有大事,恆璽書訪之。舊疾發(fā)動, 手詔問疾,太醫(yī)送藥。卒于家,宣武吊祭贈赗甚厚,贈光祿大夫,金章紫綬,謚靖 侯。

  明根歷官內(nèi)外五十余年,處身以仁和,接物以禮讓,時論貴之。孝文初,明根 與高閭以儒老學(xué)業(yè),特被禮遇,公私出入,每相追隨;而閭以才筆,時侮明根。世 號高、游焉。

  子肇襲,字伯始,孝文賜名焉。博綜經(jīng)史。孝文初,為內(nèi)秘書侍御中散,稍遷 典命中大夫。車駕南伐,肇表諫,不納。尋遷太子中庶子。肇謙素敦重,文雅見任。 以父老,求解官扶侍。孝文欲令祿養(yǎng),出為本州南安王楨鎮(zhèn)北府長史,帶魏郡太守。 王薨,復(fù)為高陽王雍鎮(zhèn)北府長史,太守如故。為政清簡,加以匡贊,歷佐二王,甚 有聲績。以父憂解任。復(fù)授黃門侍郎,兼侍中,為畿內(nèi)大使,黜陟善惡,賞罰分明。 歷太府、廷尉卿,兼御史中尉,黃門如故。肇儒者,動存名教,直繩所舉,莫非傷 風(fēng)敗俗。持法仁平,斷獄務(wù)于矜恕。尚書令高肇,宣武之舅,百僚懾憚,以肇名與 己同,欲令改易。肇以孝文所賜,執(zhí)志不許,高肇甚銜之,宣武嘉其剛梗。

  盧昶之在朐山也,肇諫曰:“朐山蕞爾,僻在海濱,于我非急,于賊為利。如 聞賊將屢以宿豫求易朐山,持此無用之地,復(fù)彼舊有之疆,兵役時解,其利為大?!?帝將從之,尋而昶敗。遷侍中。梁軍主徐玄明斬其青、冀二州刺史張稷首,以郁州 內(nèi)附。朝議遣兵赴援,肇表以為不宜勞師爭海島之地,帝不納。及大將軍高肇伐蜀, 肇又陳愿俟后圖,又不納。明帝即位,遷中書令、相州刺史,有惠政。再遷尚書右 仆射。肇于吏事斷決不速,主者諮呈反覆,至于再三,必窮其理,然后下筆。雖寵 勢干請,終無回?fù)?,方正之操,時人服之。及元叉廢靈太后,將害太傅、清河王懌, 乃集公卿會議其事。于時,君官莫不失色順旨,肇獨(dú)抗言,以為不可,終不下署。 卒,謚文貞公。

  肇外寬柔,內(nèi)剛直,耽好經(jīng)傳,手不釋書。善《周易》、《毛詩》,尤精《三 禮》。為《易集解》,撰《冠婚儀》、《白圭論》,詩賦表啟凡七十五篇。謙廉不 競,曾撰《儒棋》,以表其志。清貧寡欲,資仰俸祿而已。為廷尉時,宣武嘗敕肇 有所降恕,執(zhí)而不從,曰:“陛下自能恕之,豈可令臣曲筆也?!逼鋱?zhí)意如此。及 明帝初,近侍群官預(yù)在奉迎者,自侍中崔光以下并加封,封肇文安縣侯。肇獨(dú)曰: “子襲父位,今古之常,因此獲封,何以自處?”固辭不應(yīng)。論者高之。

  子祥,字宗良,頗有才學(xué)。襲爵新泰伯,位國子博士,領(lǐng)尚書郎中。明帝以肇 昔辭文安之封,復(fù)欲封祥,祥守其父志,卒不受。又追論肇前議清河,守正不屈, 乃封祥高邑縣侯。卒,贈給事黃門侍郎、幽州刺史,謚曰文。

  高閭,字閻士,漁陽雍奴人也。五世祖原,晉安北將軍、上谷太守、關(guān)中侯, 有碑在薊中。祖雅,少有令名,位州別駕。父洪,字季愿,位陳留王從事中郎。閭 貴,乃贈幽州刺史、固安貞子。

  閭早孤,少好學(xué),博綜經(jīng)史,下筆成章。少為車子,送租至平城,修剌詣崔浩。 浩與語奇之,使為謝中書監(jiān)表。明日,浩歷租車過,駐馬呼閭,諸車子皆驚。閭本 名驢,浩乃改為閭,而字焉,由是知名。和平末,為中書侍郎。文成崩,乙渾擅權(quán), 內(nèi)外危懼,文明太后臨朝誅渾,引閭與中書令高允入禁中參決大政,賜爵安樂子。 與鎮(zhèn)南大將軍尉元南赴徐州,以功進(jìn)爵為侯。獻(xiàn)文即位,徙崇光宮,閭表上《至德 頌》。高允以閭文章富逸,舉以自代,遂為獻(xiàn)文所知,參論政事。永明初,為中書 令、給事中,委以機(jī)密。文明太后甚重閭,詔令書檄碑銘贊頌皆其文也。太和三年, 出師討淮北,閭表諫,陳四疑,請時速返旆。文明太后曰:“六軍電發(fā),有若摧朽, 何慮四難也?!边w尚書、中書監(jiān)?;茨贤跛嗲笠琅f斷祿,閭表以為若不班祿,則 貪者肆其奸情,清者不能自保,詔從閭議。

  孝文又引見王公以下于皇信堂,令辯忠佞。閭曰:“佞者飾知以行事,忠者發(fā) 心以附道,譬如玉石,皦然可知?!钡墼唬骸坝袷w而異名,忠佞異名而同理。 求之于同,則得其所以異;尋之于異,則失其所以同。出處同異之間,交換忠佞之 境,豈是皦然易明哉?或有托佞以成忠,或有假忠以飾佞,如楚之子綦,后事雖忠, 初非佞也?”閭曰:“子綦諫楚,初雖隨述,終致忠言,此適欲幾諫,非為佞也。 子綦若不設(shè)初權(quán),后忠無由得顯?!钡凵崎倢?。后上表曰:

  臣聞為國之道,其要有五:一曰文德,二曰武功,三曰法度,四曰防固,五曰 刑賞。故遠(yuǎn)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荒狡放命,則播武功以威之;人未知戰(zhàn),則 制法度以齊之;暴敵輕侵,則設(shè)防固以御之;臨事制勝,則明賞罰以勸之。用能辟 國寧方,征伐四克。北狄悍愚,同于禽獸,所長者野戰(zhàn),所短者攻城。若以狄之所 短,奪其所長,則雖眾不能成患,雖來不能內(nèi)逼。又狄散居野澤,隨逐水草,戰(zhàn)則 與室家并至,奔則與畜牧俱逃。是以古人伐北方,攘其侵掠而已。歷代為邊患者, 良以倏忽無常故也。六鎮(zhèn)勢分,倍眾不斗,互相圍逼,難以制之。昔周命南仲,城 彼朔方,趙靈、秦始,長城是筑;漢之孝武,踵其前事。此四代之君,皆帝王之雄 杰,所以同此役者,非智術(shù)之不長,兵眾之不足,乃防狄之要事,理宜然也。

  今故宜于六鎮(zhèn)之北筑長城,以御北虜,雖有暫勞之勤,乃有永逸之益。即于要 害,往往開門,造小城于其側(cè),因施卻敵,多置弓弩。狄來,有城可守,有兵可捍。 既不攻城,野掠無獲,草盡則走,終始必懲。又宜發(fā)近州武勇四萬人,及京師二萬 人,合六萬人,為武士;于苑內(nèi)立征北大將軍府,選忠勇有志干者以充其選。下置 官屬,分為三軍:二萬人專習(xí)弓射,二萬人專習(xí)刀楯,二萬人專習(xí)騎槊。修立戰(zhàn)場, 十日一習(xí)。采諸葛亮八陣之法,為平地御敵之方,使其解兵革之宜,識旌旗之節(jié)。 兵器精堅,必堪御寇。使將有定兵,兵有常主,上下相信,晝夜如一。七月,發(fā)六 郡兵萬人,各備戎作之具,敕臺北諸屯倉庫,隨近往來,俱送北鎮(zhèn)。至八月,征北 部率所鎮(zhèn),與六鎮(zhèn)之兵,直至磧南,揚(yáng)威漠北。狄若來拒,與決戰(zhàn);若其不來,然 后散分其地,以筑長城。計六鎮(zhèn),東西不過千里,若一夫一月之功當(dāng)二步之地,三 百人三里,三千人三十里,三萬人三百里,則千里之地,強(qiáng)弱相兼,計十萬人一月 必就。軍糧一月,不足為多,人懷永逸,勞而無怨。計筑長城,其利有五:罷游防 之苦,其利一也;北部放牧,無抄掠之患,其利二也;登城觀敵,以逸待勞,其利 三也;省境防之虞,息無時之備,其利四也;歲常游運(yùn),永得不匱,其利五也。

  孝文詔曰:“比當(dāng)與卿面論。”又詔閭為書問蠕蠕。時蠕蠕國有喪而書不敘兇 事。帝曰:“卿職典文辭,不論彼之兇事,若知而不作,罪在灼然;若情思不至, 應(yīng)謝所任?!睂υ唬骸拔羧淙渲鞫爻绾陀H,其子屢犯邊境,如臣愚見,謂不宜吊?!?帝曰:“敬其父則子悅,敬其君則臣悅,卿云不合吊慰,是何言歟?”閭遂免冠謝 罪。帝曰:“蠕蠕使牟提,小心恭慎,同行疾其敦厚,恐其還北,必被謗誣。昔劉 準(zhǔn)使殷靈誕,每禁下人不為非禮事,及還,果被譖訴,以致極刑。今書可明牟提忠 于其國,使蠕蠕主知之?!?

  是年冬至,大饗群官,孝文親舞于太后前,群臣皆舞。帝乃長歌,仍率群臣再 拜上壽。閭進(jìn)曰:“臣聞大夫行孝,行合一家;諸侯行孝,聲著一國;天子行孝, 德被四海。今陛下敦行孝道,臣等不勝慶踴,謹(jǐn)上千萬歲壽?!钡鄞髳?。又議政于 皇信堂,閭曰:“伏思太皇太后十八條之令,及仰尋圣朝所行,事周于百揆,愿終 成其事?!钡墼唬骸靶谭ㄕ?,王道所用。何者為法?何者為刑?施行之日,何先何 后?”對曰:“刑制之會,軌物齊眾,謂之法;犯違制約,致之于憲,謂之刑。然 則法必先施,刑必后著?!钡墼唬骸啊墩撜Z》稱:冉子退朝,孔子曰:‘何晏也?’ 曰:‘有政?!釉唬骸涫乱?,如其有政,雖不吾以,吾其與聞之。’何者為政? 何者為事?”對曰:“政者,上之所行;事者,下之所綜?!焙笤t閭與太常采雅樂 以營金石。又領(lǐng)廣陵王師,出除鎮(zhèn)南將軍、相州刺史。以參定律令之勤,賜布帛粟 牛馬等。遷都洛陽,閭表諫,言遷有十損,必不獲已,請遷于鄴。帝頗嫌之。

  雍州刺史曹武據(jù)襄陽請降,車駕親幸懸瓠。閭表諫:洛陽草創(chuàng),武既不遣質(zhì)任, 必非誠心,帝不納。武果虛詐,諸將皆無功而還。車駕還幸石濟(jì),閭朝于行宮。帝 謂曰:“朕往年之意,不欲決征。但兵士已集,恐為幽王之失,不容中止,遂至淮 南。而彼諸將并列州鎮(zhèn),至無所獲,實由晚一月日故耳?!遍傇唬骸肮殴?zhàn)法,倍 則攻之,十則圍之。圣駕親征,誠應(yīng)大捷,所以無大獲,良由兵少故也。今京邑甫 爾,庶事造創(chuàng),愿陛下當(dāng)從容伊、瀍,使德被四海。”帝曰:“愿從容伊、瀍,實 亦不少,但未獲耳?!遍傇唬骸八抉R相如臨終,恨不封禪。今雖江介不賓,然中州 地略以盡平,豈可圣明之辰,而闕盛禮?”帝曰:“荊揚(yáng)未一,豈得如卿言也?” 閭以江南非中國,且三代之境,亦不能遠(yuǎn)。帝曰:“淮海惟揚(yáng)州,荊及衡陽惟荊州, 此非近中國乎?”

  及車駕至鄴,孝文頻幸其州館,下詔褒揚(yáng)之。閭每請本州以自效,詔曰:“閭 以懸車之年,方求衣錦。知進(jìn)忘退,有塵謙德,可降號平北將軍。朝之老成,宜遂 情愿,徙授幽州刺史,令存勸兼行,恩法并舉?!遍傄灾T州罷從事,依府置參軍, 于政體不便,表宜復(fù)舊。帝不悅。歲余,表求致仕,優(yōu)答不許。征為太常卿,頻表 陳遜,不聽。又車駕南討漢陽,閭上表諫求回師,帝不納。漢陽平,賜閭璽書,閭 上表陳謝。

  宣武踐阼,閭累表遜位,優(yōu)詔授光祿大夫,金章紫綬;使吏部尚書邢巒就家拜 授。及辭,引見東堂,賜以肴羞,訪之大政。以其先朝儒舊,告老求歸,帝為之流 涕。優(yōu)詔賜安車、幾杖、輿馬、繪彩、衣服、布帛,事從豐厚。百寮餞之,猶群公 之祖二疏也。閭進(jìn)陟北芒,上《望闕表》以示戀慕之誠。卒于家,謚文貞。

  閭好為文章,集四十卷。其文亦高允之流,后稱二高,為當(dāng)時所服。閭強(qiáng)果敢 直諫,其在私室,言裁聞耳;及于朝廷廣眾之中,則談?wù)撲h起,人莫能敵。孝文以 其文雅之美,每優(yōu)禮之。然貪褊矜慢。初在中書,好詈辱諸博士。學(xué)生百余人,有 所干求者,無不受其賄。及老為二州,乃更廉儉自謹(jǐn),有良牧之譽(yù)。子元昌襲爵, 位遼西、博陵二郡太守。閭弟悅,篤志好學(xué),有美于閭,早卒。

  趙逸,字思群,天水人也。父昌,石勒黃門郎。逸好學(xué)夙成,仕姚興,歷中書 侍郎。后為赫連屈丐所虜,拜著作郎。太武平統(tǒng)萬,見逸所著,曰:“此豎無道, 安得為此言乎!作者誰也?速推之?!彼就酱藓七M(jìn)曰:“彼之謬述,亦子云《美新》, 固宜容之?!钡勰酥埂v中書侍郎、赤城鎮(zhèn)將,頻表乞免,久乃見許。性好墳典, 白首彌勤,年逾七十,手不釋卷,凡所著述,詩賦銘頌五十余篇。

  逸兄溫,字思恭,博學(xué)有高名,為姚泓天水太守。劉裕滅泓,遂沒于氐。氐王 楊難當(dāng)稱籓,太武以溫為難當(dāng)府司馬,卒于仇池令。

  溫子琰,字叔起。初,苻氏亂,琰為乳母攜奔壽春,年十四乃歸。孝心色養(yǎng), 飪熟之節(jié),必親調(diào)之。皇興中,京師儉,婢簡粟糶之,琰遇見,切責(zé),敕留輕比。 嘗送子應(yīng)冀州娉室,從者于路遇得一羊,行三十里而琰知之,令送于本處。又過路 旁,主人設(shè)羊羹,琰訪知盜殺,卒辭不食。遣人買耜刃,得剩六耜,即命送還刃主。 刃主高之,義而不受,琰命委之而去。初為兗州司馬,轉(zhuǎn)團(tuán)城鎮(zhèn)副將。還京,為淮 南王他府長史。時禁制甚嚴(yán),不聽越關(guān)葬于舊兆,琰積四十余年不得葬二親。及蒸 嘗拜獻(xiàn),未曾不嬰慕卒事。每于時節(jié),不受子孫慶賀。年余耳順,而孝思彌篤,慨 歲月推移,遷窆無冀,乃絕鹽粟,斷諸肴味,食麥而已。年八十卒。遷都洛陽,子 應(yīng)等乃還鄉(xiāng)葬焉。應(yīng)弟煦,字賓育,好音律,以善歌聞于世,位秦州刺史。

  胡叟,字倫許,安定臨涇人也,世為西夏著姓。叟少聰慧,年十三,辯疑釋理, 鮮有屈焉。學(xué)不師受,拔讀群籍,再閱于目,皆誦焉。好屬文,既善典雅之詞,又 工鄙欲之句。

  以姚氏將衰,遂入長安觀風(fēng)化。隱匿名行,懼人見知。時京兆韋祖思少閱典墳, 多蔑時彥,待叟不足。叟拂衣而出,祖思固留之曰:“當(dāng)與君論天人之際,何遽返 乎?”叟曰:“論天人者其亡久矣,與君相知,何夸言若是。”遂歸主人,賦韋、 杜二族,一宿而成。時年十八矣。其述前載,無違舊美;敘中世,有協(xié)時事;而末 及鄙黷。人皆奇其才,畏其筆。

  叟孤飄坎壈,未有仕路,遂入漢中。宋梁、秦二州刺史馮翊吉翰頗相禮接。授 叟末佐,不稱其懷。未幾,翰遷益州,叟隨入蜀。時蜀沙門法成率僧?dāng)?shù)千人鑄丈六 金像,宋文帝惡其聚眾,將加大辟。叟聞之,即赴丹楊,啟申其美,遂免。復(fù)還蜀, 法成遺其珍物,價直千余匹,叟一無所受。

  后入沮渠牧犍,牧犍遇之不重,叟乃為詩,示所知廣平程伯達(dá)。其略曰:“群 犬吠新客,佞暗排疏賓;直途既已塞,曲路非所遵。望衛(wèi)惋祝鮀,眄楚悼靈均。何 用宣憂懷,托翰寄輔仁?!辈_(dá)見詩,謂曰:“涼州雖地居戎域,然自張氏以來, 號有華風(fēng)。今則憲章無虧,何祝鮀之有?”叟曰:“貴主奉正朔而弗淳,慕仁義而 未允。吾之擇木,夙在大魏,與子暫違,非久闊也?!睔q余,牧犍破降。

  叟既先歸魏,朝廷以其識機(jī),賜爵始復(fù)男。家于密云,蓬室草筵,唯以酒自適。 謂友人金城宗舒曰:“我此生活,似勝焦先,志意所棲,謝其高矣?!蔽某蓵r,召 叟及舒,并使作檄,檄宋、蠕蠕。舒文劣于叟。尋歸家,不事產(chǎn)業(yè),??囵囏殻?不以為恥。養(yǎng)子字螟蛉,以自給養(yǎng)。每至貴勝門,恆乘一牸牛,弊韋袴褶而已。作 布囊。容三四斛,飲啖醉飽,盛余肉餅以付螟蛉。見車馬榮華者,視之蔑如也。尚 書李敷嘗遺以財,都無所取。初,叟一見高允曰:“吳、鄭之交,以纟寧縞為美談; 吾之于子,以弦韋為幽贄。以此言之,彼可無愧也?!庇谠署^見中書侍郎趙郡李璨, 被服華靡;叟貧老衣褐,璨頗忽之。叟謂曰:“李子,今若相脫體上袴褶衣帽,君 欲作何許也?”譏其惟假盛服。璨惕然失色。叟少孤,每言及父母,則淚下若孺子 號。春秋當(dāng)祭之前,則先求旨酒美膳,將其所知廣寧常順陽、馮翊田文宗、上谷侯 法俊,提壺執(zhí)俎,至郭外空靜處,設(shè)坐奠拜,盡孝思之敬。時燉煌汜潛家善釀酒, 每節(jié)送一壺與叟。著作佐郎博陵許赤武、河?xùn)|裴定宗等謂潛曰:“再三之惠,以為 過厚,子惠于叟,何其恆也?”潛曰:“我恆給祭者,以其恆于孝思也。”論者以 潛為君子矣。順陽等數(shù)子,稟叟獎示,頗涉文流。

  高閭曾造其家,遇叟短褐曳柴,從田歸舍,為閭設(shè)濁酒蔬食,皆手自辦。然案 其館宇卑陋,園疇褊局,而飯菜精潔,醢醬調(diào)美。見其二妾,并年衰跛眇,衣布穿 弊。閭見其貧,以衣物直十余匹贈之,亦無辭免。閭作《宣命賦》,叟為之序。密 云左右皆祗仰其德,歲時奉以布麻谷麥,叟隨分散之,家無余財。卒,無子。無家 人營主兇事,胡始昌迎殯之于家,葬于墓次。即令弟繼之,襲其爵始復(fù)男、武威將 軍。叟與始昌雖宗室,性氣殊詭,不相附,其存,往來乃簡;及亡,而收恤至厚。 議者以為非必敦哀疏宗,或緣求利品秩也。

  胡方回,安定臨涇人也。父義周,姚泓黃門侍郎。方回仕赫連屈丐為中書侍郎。 涉獵史籍,辭彩可觀,為屈丐《統(tǒng)萬城銘》、《蛇祠碑》諸文,頗行于世。太武破 赫連昌,方回入魏,未為時知。后為北鎮(zhèn)司馬,為鎮(zhèn)修表,有所稱薦,帝覽之嗟美。 閭知方回,召為中書博士,賜爵臨涇子。遷侍郎,與太子少傅游雅等改定律制。司 徒崔浩及當(dāng)時朝賢,并愛重之。清貧守道,以壽終。

  張湛,字子然,一字仲玄,燉煌深泉人也。魏執(zhí)金吾恭九葉孫,為河西著姓。 祖質(zhì),仕涼,位金城太守。父顯,有遠(yuǎn)量,武昭王據(jù)有西夏,引為功曹,甚器異之。 嘗稱曰:“吾之臧子原也?!蔽痪迫?。

  湛弱冠知名涼土,好學(xué)能屬文,沖素有大志。仕沮渠蒙遜,位兵部尚書。涼州 平,拜寧遠(yuǎn)將軍,賜爵南蒲男。司徒崔浩識而禮之。浩注《易》,敘曰:“敦煌 張湛、金城宗欽、武威段承根三人皆儒者,并有俊才,見稱西州。每與余論《易》, 余以《左氏傳》卦解之,遂相勸為解注,故為之解?!逼湟姺Q如此。

  湛至京師,家貧不立,操尚無虧。浩常給其衣食,薦為中書侍郎;湛知浩必敗, 固辭。每贈浩詩頌,多箴規(guī)之言。浩亦欽敬其志,每常報答,極推崇之美。浩誅, 湛懼,悉燒之,閉門卻掃,慶吊皆絕,以壽終。

  兄銑,字懷義,閑粹有才干,仕沮渠蒙遜,位建昌令。性至孝,母憂,哀毀過 人,服制雖除,而蔬糲弗改。崔浩禮之與湛等。卒于征西參軍。

  懷義孫通,字彥綽,博通經(jīng)史,沈冥不預(yù)時事。頓丘李彪欽其學(xué)行,與之游款。 及彪用事,言于中書令李沖,沖召見,甚器重之。太和中,征中書博士、中書侍郎, 永平中,又征汾州刺史,皆不赴,終于家。

  通四子,徹、麟、儉、鳳,皆傳家業(yè),知名于世。徹子方明,位侍中、衛(wèi)尉卿, 封西平縣公。子敢之襲,位太中大夫、樂陵郡守。麟字嘉應(yīng),位廣平太守。儉字元 慎,位涼州刺史。鳳字孔鸞,位國子博士、散騎常侍。著《五經(jīng)異同評》十卷,為 儒者所稱。

  段承根,武威姑臧人,自云漢太尉颎九世孫也。父暉,字長祚,身八尺余。師 事歐陽湯,湯甚器愛之。有一童子與暉同志,后二年,童子辭歸,從暉請馬。暉戲 作木馬與童子。甚悅,謝暉曰:“吾太山府君子,奉敕游學(xué),今將歸,損子厚贈, 無以報德。子后至常伯封侯,非報也,且以為好?!毖越K,乘馬騰虛而去。暉乃自 知必將貴。仕乞伏熾盤為輔國大將軍、涼州刺史、御史大夫、西海侯。熾盤子慕末 襲位,政亂,暉父子奔吐谷渾。慕容璝內(nèi)附,暉與承根歸魏。

  太武至長安,人告暉欲南奔,云置金于馬韉中。帝密遣視之,果如告者言,斬 之于市,暴尸數(shù)日。時有儒生京兆林白奴,欽暉德音,夜竊其尸,置之枯井。女為 燉煌張氏婦,聞之,乃向長安收葬。

  承根好學(xué)機(jī)辯,有文思,而性行疏薄,有始無終。司徒崔浩見而奇之,與同郡 陰仲達(dá)俱被浩引,以為俱涼土文華,才堪注述。言之太武,并請為著作郎,引與同 事。世咸重承根文而薄其行。甚為燉煌公李寶所敬待。浩誅,承根與宗欽等俱死。

  宗欽字景若,金城人。少好學(xué),有儒者風(fēng)。仕沮渠蒙遜為中書郎、世子洗馬。 上《東宮侍臣箴》。太武平?jīng)鲋?,入魏,賜爵臥樹男,拜著作郎。與高允書,贈詩, 允答書并詩,甚相褒美。在河西撰《蒙遜記》十卷,無足可稱。

  闞骃,字玄陰,燉煌人也。祖?zhèn)?,父玖,并有名于西土,玖位會稽令。骃博通 經(jīng)傳,聰敏過人,三史群言,經(jīng)目則誦,時人謂之宿讀。注王朗《易傳》,撰《十 三州志》。沮渠蒙遜甚重之,常侍左右,訪以政事?lián)p益。拜秘書、考課郎中,給文 吏三十人,典校經(jīng)籍,刊定諸子三千余卷。牧犍待之彌重,拜大行臺,遷尚書。及 姑臧平,樂安王丕鎮(zhèn)涼州,引為從事中郎。王薨,遷京師。家甚貧,不免饑寒。性 能多食,一飯至三升乃飽。卒,無后。

  劉延明,燉煌人也。父寶,字子玉,以儒學(xué)稱。延明年十四,就博士郭瑀?,r 弟子五百余人,通經(jīng)業(yè)者八十余人?,r有女始笄,妙選良偶,有心于延明。遂別設(shè) 一席,謂弟子曰:“吾有一女,欲覓一快女婿,誰坐此席者,吾當(dāng)婚焉?!毖用魉?奮衣坐,神志湛然曰:“延明其人也?!爆r遂以女妻之。延明后隱居酒泉,不應(yīng)州 郡命,弟子受業(yè)者五百余人。

  涼武昭王征為儒林祭酒、從事中郎。昭王好尚文典,書史穿落者,親自補(bǔ)葺。 延明時侍側(cè),請代其事。王曰:“躬自執(zhí)者,欲人重此典籍。吾與卿相遇,何異孔 明之會玄德?!边w撫夷護(hù)軍,雖有政務(wù),手不釋卷。昭王曰:“卿注記篇籍,以燭 繼晝,白日且然,夜可休息?!毖用髟唬骸俺劦溃λ揽梢?,不知老之將至,孔 圣稱焉。延明何人斯,敢不如此?!毖用饕匀肺姆保堵杂洝钒偃?、八十 四卷,《燉煌實錄》二十卷,《方言》三卷,《靖恭堂銘》一卷,注《周易》、 《韓子》、《人物志》、《黃石公三略》行于世。

  蒙遜平酒泉,拜秘書郎,專管注記。筑陸沈觀于西苑,躬往禮焉,號玄處先生。 學(xué)徒數(shù)百,月致羊酒。牧犍尊為國師,親自致拜;命官屬以下,皆北面受業(yè)。時同 郡索敞、陰興為助教,并以文學(xué)見稱,每巾衣而入。太武平?jīng)鲋荩渴鼥|遷,夙聞 其名,拜樂平王從事中郎。太武詔諸年七十已上,聽留本鄉(xiāng),一子扶養(yǎng)。延明時老 矣,在姑臧歲余,思鄉(xiāng)而返,至涼州西四百里{艸韭}谷窟,疾卒。

  太和十四年,尚書李沖奏:延明河右碩儒,今子孫沈屈,未有祿潤;賢者子孫, 宜蒙顯異。于是除其一子為郢州云陽令。正光三年,太保崔光奏曰:“故樂平王從 事中郎燉煌劉延明,著業(yè)涼城,遺文在茲。如或愆釁,當(dāng)蒙數(shù)世之宥。況乃維祖逮 孫,相去未遠(yuǎn),而令久淪皁隸,不獲收異,儒學(xué)之士,所為竊嘆。乞敕尚書,推檢 所屬,甄免碎役,敦化厲俗,于是乎在。”詔曰:“太保啟陳,深合勸善,其孫等 三家,特可聽免?!焙游魅艘詾闃s。

  趙柔,字元順,金城人也,少以德行才學(xué),知名河右。沮渠牧犍時,為金部郎。 太武平?jīng)鲋?,?nèi)徙京師。歷著作郎、河內(nèi)太守,甚著信惠。柔嘗在路,得人所遺金 珠一貫,價直數(shù)百縑,柔呼主還之。后有人遺柔鏵數(shù)百枚者,柔與子善明鬻之市。 有人從柔買,柔索絹二十疋。有商人知其賤,與柔三十匹。善明欲取之,柔曰: “與人交易,一言便定,豈可以利動心?”遂與之。晉紳之流,聞而敬服。隴西王 源賀采佛經(jīng)幽旨作《祗洹精舍圖偈》六卷,柔為之注解,為當(dāng)時俊僧所欽味。又憑 立銘贊,頗行于世。子默,字沖明,武威太守。

  索敞,字巨振,燉煌人也。為劉延明助教,專心經(jīng)籍,盡能傳延明業(yè)。涼州平, 入魏,以儒學(xué)為中書博士。京師貴游之子,皆敬憚威嚴(yán),多所成益,前后顯達(dá)位至 尚書、牧、守者數(shù)十人,皆受業(yè)于敞。敞以喪服散在眾篇,遂撰比為《喪服要記》。 出補(bǔ)扶風(fēng)太守,在位清貧,卒官。時舊同學(xué)生等為請謚,詔贈涼州刺史,謚曰獻(xiàn)。

  初,敞之在涼州,與鄉(xiāng)人陰世隆,文才相友。世隆至京師,被罪,徙和龍,屈 上谷,困不前達(dá),土人徐能抑掠為奴。敞因行至上谷,遇見世隆,對泣而別。敞為 訴理,得免。世隆子孟貴,性至孝。每向田蕓耨,早朝拜父,來亦如之,鄉(xiāng)人欽焉。

  宋繇,字體業(yè),燉煌人也,世仕張氏。父僚,張玄靚武興太守。繇生而僚為張 邕所誅。五歲喪母,事伯母張氏以孝聞。八歲而張氏卒,居喪過禮。喟然謂妹夫張 彥曰:“門戶傾覆,歲荷在繇,不銜膽自厲,何以繼承先業(yè)?!彼祀S彥至酒泉,追 師就學(xué),閉室讀書,晝夜不倦,博通經(jīng)史。呂光時,舉秀才,除郎中。后奔段業(yè), 為中散騎常侍。以業(yè)無遠(yuǎn)略,西奔涼武昭王。歷位通顯,家無余財;雖兵革間,講 誦不廢。每聞儒士在門,常倒屣出迎,引談經(jīng)籍。尤明斷決,時事亦無滯也。沮渠 蒙遜平酒泉,于繇室得書數(shù)千卷、鹽米數(shù)十斛而已。蒙遜嘆曰:“孤不喜克李氏, 欣得宋繇耳?!卑萆袝舨坷芍?,委以銓衡。蒙遜將死,以子牧犍托之。牧犍以為 左丞,送其妹興平公主于京師。太武拜繇河西王右丞相,錫爵清水公。及平?jīng)鲋荩?從牧犍至京師,卒,謚恭公。

  長子巖襲爵,改為西平侯。巖子廕,中書議郎、樂安王范從事中郎,卒,贈咸 陽太守。

  廕子季預(yù),性清嚴(yán),居家如官,位勃海太守。子游道。

  游道弱冠隨父在郡,父亡,吏人贈遺無所受,事母以孝聞。與叔父別居。叔父 為奴誣以構(gòu)逆,游道誘令返,雪而殺之。魏廣陽王深北伐,請為鎧曹,及為定州刺 史,又以為府佐。廣陽為葛榮所殺,元徽誣其降賊,收錄妻子,游道為訴得釋,與 廣陽子迎喪返葬。中尉酈善長嘉其氣節(jié),引為殿中侍御史。臺中語曰:“見惡能討, 宋游道。”

  孝莊即位,除左兵中軍。為尚書令臨淮王彧譴責(zé),游道乃執(zhí)版長揖曰:“下官 謝王瞋,不謝王理。”即日詣闕上書曰:“徐州刺史元孚頻有表,云偽梁廣發(fā)士卒, 圖彭城,乞增羽林二千。以孚宗室重臣,告請應(yīng)實,所以量奏給武官千人。孚今代 下,以路阻自防,遂納在防羽林八百人;辭云疆境無事,乞?qū)⑦€家。臣忝局司,深 知不可。尚書令臨淮王彧,即孚之兄子,遣省事謝遠(yuǎn),三日之中,八度逼迫,云宜 依判許。臣不敢附下罔上,孤負(fù)圣明。但孚身在任,乞師相繼;及其代下,便請放 還。進(jìn)退為身,無憂國之意。所請不合,其罪下科。彧乃召臣于尚書都堂云:‘卿 一小郎,憂國之心,豈厚于我?’丑罵溢口,不顧朝章。右仆射臣世隆、吏部郎中 臣薛琡已下百余人,并皆聞見。臣實獻(xiàn)直言云:‘忠臣奉國,事在其心,亦復(fù)何簡 貴賤?比自北海入洛,王不能致身死難,方清宮以迎篡賊;鄭先護(hù)立義廣州,王復(fù) 建旗往討。趣惡如流,伐善何速?”今得冠冕百寮,乃欲為私害政!’為臣此言, 彧賜怒更甚。臣既不佞,干犯貴臣,乞解郎中?!钡壅僖娪蔚?,嘉勞之。彧亦奏言: “臣忝冠百寮,遂使一郎攘袂高聲,肆言頓挫,乞解尚書令?!钡勰讼码?,聽解臺 郎。后除司州中從事。

  時將還鄴,會霖雨,行旅擁于河橋。游道于幕下朝夕宴歌。行者曰:“何時節(jié) 作此聲也?固大癡!”游道應(yīng)曰:“何時節(jié)而不作此聲也?亦大癡!”后齊神武自 太原來朝,見之曰:“此人是游道邪?常聞其名,今日始識其面?!边w游道別駕, 后日,神武之司州,饗朝士,舉觴屬游道曰:“飲高歡手中酒者大丈夫,卿之為人, 合飲此酒。”及還晉陽,百官辭于紫陌,神武執(zhí)游道手曰:“甚知朝貴中有憎忌卿 者。但用心,莫懷畏慮,當(dāng)使卿位與之相似。”于是啟以游道為中尉。文襄執(zhí)請, 乃以吏部郎中崔暹為御史中尉,以游道為尚書左丞。文襄謂暹、游道曰:“卿一人 處南臺,一人處北省,當(dāng)使天下肅然?!?

  游道入省,劾太師咸陽王但、太保孫騰、司徒高隆之、司空侯景、錄尚書元弼、 尚書令司馬子如官貸金銀,催征酬價。雖非指事贓賄,終是不避權(quán)豪。又奏駁尚書 違失數(shù)百條;省中豪吏王儒之徒,并鞭斥之;始依故事于尚書省立門名,以記出入 早晚。令仆已下皆側(cè)目。

  魏安平王坐事亡,章武二王及諸王妃、太妃是其近親者,皆被征責(zé)。都官郎中 畢義云主其事,有奏而禁,有不奏輒禁者。游道判下廷尉科罪。高隆之不同,于是 反誣游道厲色挫辱己,遂枉拷群令史證成之。與左仆射襄城王旭、尚書鄭述祖等上 言曰:

  飾偽亂真,國法所必去;附下罔上,王政所不容。謹(jǐn)案:尚書左丞宋游道,名 望本闕,功績何紀(jì)?屬永安之始,朝士亡散,乏人之際,叨竊臺郎。躁行謟言,肆 其奸詐,空識名義,不顧典文。人鄙其心,眾畏其口。出州入省,歷忝清資,而長 惡不悛,曾無忌諱,毀譽(yù)由己,憎惡任情。比因安平王事,遂肆其褊心,因公報隙, 與郎中畢義云遞相糾舉。

  又在外兵郎中魏叔道牒云:“局內(nèi)降人左澤等為京畿送省,令取保放出?!贝?將軍在省日,判聽。游道發(fā)怒曰:“往日官府成何物官府?將此為例!”又云: “乘前旨格,成何物旨格?”依事請問,游道并皆承引。案律:“對捍詔使,無人 臣之禮大不敬者,死?!睂词拐呱械盟雷?,況游道吐不臣之言,犯慢上之罪?口 稱夷、齊,心懷盜跖,欺公賣法,受納苞苴,產(chǎn)隨官厚,財與位積。雖贓污未露, 而奸許如是,舉此一隅,余詐可驗。今依禮據(jù)律,處游道死罪。

  是時朝士皆忿為游道不濟(jì)。而文襄聞其與隆之相抗之言,謂楊遵彥曰:“此真 是鯁直大剛惡人?!弊駨┰唬骸捌┲蠊?,本取其吠,今以數(shù)吠殺之,恐將來無復(fù) 吠狗?!痹t付廷尉,游道坐除名。文襄使元景康謂曰:“卿早逐我向并州他經(jīng)略, 不忍殺卿?!庇蔚缽闹?xí)x陽,以為大行臺吏部,又以為太原公開府諮議。及平陽公 為中尉,游道以諮議領(lǐng)書侍御史。尋以本官兼司徒左長史。

  及文襄疑黃門郎溫子升知元瑾之謀,系諸獄而餓之,食弊襦而死,棄尸路隅, 游道收而葬之。文襄謂曰:“吾近書與京師諸貴,論及朝士,云卿僻于朋黨,將為 一病。今卿真是重舊節(jié)義人,此情不可奪。子升吾本不殺之,卿葬之何所憚?天下 人代卿怖者,是不知吾心也。”尋除御史中尉。東萊王道習(xí)參御史選,限外投狀, 道習(xí)與游道有舊,使令史受之。文襄怒,收游道,辯而判之曰:“游道稟性獷悍, 是非肆己,吹毛洗垢,創(chuàng)疵人物。往與郎中蘭景云忿競,列事十條,及加推窮,便 是虛妄。方共道習(xí),陵侮朝典。法官而犯,特是難原,宜付省科。”游道被禁,獄 吏欲為脫枷,游道不肯曰:“此令公命所著,不可輙脫。”文襄聞而免之。游道抗 志不改。

  天保元年,以游道兼太府卿,乃于少府覆檢主司盜截,得鉅萬計。奸吏反誣奏 之,下獄。尋得出,不歸家,徑之府理事。卒,遺令薄葬,不立碑表,不求贈謚。 贈瓜州刺史。武平中,以子士素久典機(jī)密,重贈儀同三司,謚曰貞惠。

  游道剛直,疾惡如仇,見人犯罪,皆欲致之極法。彈糾見事,又好察陰私,問 獄察情,捶撻嚴(yán)酷。兗州刺史李子貞在州貪暴,游道案之。文襄以子貞預(yù)建義勛, 意將含忍。游道疑陳元康為其內(nèi)助,密啟云:“子貞、元康交游,恐其別有請屬?!?文襄怒,于尚書都堂集百寮,撲殺子貞。又兗州人為游道生立祠堂,像題曰“忠清 君”。游道別劾吉寧等五人同死,有欣悅色。朝士甚鄙之。然重交游,存然諾之分。 歷官嚴(yán)整,而時大納賄,分及親故之艱匱者,其男女孤弱,為嫁娶之,臨喪必哀, 躬親營視。為司州綱紀(jì),與牧昌樂、西河二王乖忤,及二王薨,每事經(jīng)恤之。與頓 丘李獎,一面便定死交。獎曰:“我年位已高,會用弟為佐史,令弟北面于我足矣?!?游道曰:“不能。”既而獎為河南尹,辟游道為中正,便者相屬,以衣帢待之,握 手歡謔。元顥入洛,獎受其命。出使徐州,都督元孚與城人趙紹兵殺之。游道為獎 訟冤,得雪。又表為請贈,回己考一泛階以益之。又與劉廞結(jié)交,托廞弟粹于徐州 殺趙紹。后劉廞伏法于洛陽,粹以徐州叛,官軍討平之,梟粹首于鄴市。孫騰使客 告市司,得五百匹后,聽收。游道時為司州中從事,令家人作劉粹所視,于州陳訴, 依律判許,而奏之。敕至,市司猶不許,游道杖市司,勒使速付。騰聞大怒,游道 立理以抗之。既收粹尸,厚加贈遺。李獎二子構(gòu)、訓(xùn)居貧,游道后令其求三富人死 事判免之,凡得錢百五十萬,盡以入構(gòu)、訓(xùn)。其使氣黨俠如此。時人語曰:“游道 獼猴面,陸操科斗形,意識不關(guān)見,何謂丑者必?zé)o情?!?

  構(gòu)嘗因游道會客,因戲之曰:“賢從在門外,大好人,宜自迎接?!睘橥?稱族弟游山。游道出見之,乃獼猴而衣帽也。將與構(gòu)絕,構(gòu)謝之,豁然如舊。游道 死后,構(gòu)為定州長史,游道第三子士遜為墨曹、博陵王管記,與典簽共誣奏構(gòu)。構(gòu) 于禁所祭游道而訴焉。士遜晝臥如夢者,見游道怒己曰:“我與構(gòu)恩義,汝豈不知? 何共小人謀陷清直之士!”士遜驚跪曰:“不敢!不敢!”旬日而卒。

  游道每戒其子士素、士約、士慎等曰:“吾執(zhí)法太剛,數(shù)遭屯蹇,性自如此, 子孫不足以師之。諸子奉父言,柔和廉遜。

  士素沉密少言,有才識,稍遷中書舍人。趙彥深引入內(nèi)省,參典機(jī)密。歷中書、 黃門侍郎,遷儀同三司、散騎常侍,恆領(lǐng)黃門侍郎。自處機(jī)要,近二十年,周慎溫 恭,甚為彥深所重。初,祖珽知朝政,出彥深為刺史。珽奏以士素為東郡守,中書 侍郎李德林白珽留之,由是還除黃門侍郎,共典機(jī)密。士約亦重善士,官尚書左丞。

  江式,字法字,陳留濟(jì)陽人也。六世祖瓊,字孟琚,晉馮翊太守,善蟲篆詁訓(xùn)。 永嘉大亂,瓊棄官投張軌,子孫因居涼士,世傳家業(yè)。祖強(qiáng),字文威,涼州平,內(nèi) 徙代京。上書三十余法,各有體例,又獻(xiàn)經(jīng)史諸子千余卷,由是拜中書博士。卒, 贈敦煌太守。父紹興,高允奏為秘書郎,掌國史二十余年,以謹(jǐn)厚稱。卒于趙郡太 守。式少專家學(xué),數(shù)年中,常夢兩人時相教授;及寤,每有記識。初拜司徒長史兼 行參軍,檢校御史,尋除符節(jié)令。以書文昭太后尊號謚冊,除奉朝請,仍符節(jié)令。 篆體尤工,洛京宮殿諸門板題,皆式書也。延昌三年三月,式表曰:

  臣聞伏羲氏作而八卦形其畫,軒轅氏興而靈龜彰其彩。古史倉頡覽二象之爻, 觀鳥獸之跡,別創(chuàng)文字,以代結(jié)繩,用書契以維事。宣之王跡,則百工以敘;載之 方冊,則萬品以明。迄于三代,厥體頗異,雖依類取制,未能殊倉氏矣。故《周禮》: 八歲入小學(xué),保氏教國子以六書:一曰指事,二曰象形,三曰形聲,四曰會意,五 曰轉(zhuǎn)注,六曰假借。蓋是史頡之遺法。及宣王太史史籀著《大篆》十五篇,與古文 或同或異,時人即謂之籀書??鬃有蕖读?jīng)》,左丘明述《春秋》,皆以古文,厥 意可得而言。其后七國殊軌,文字乖別。暨秦兼天下,丞相李斯乃奏蠲罷不合秦文 者。斯作《倉頡篇》,車府令趙高作《爰?xì)v篇》,太史令胡母敬作《博學(xué)篇》,皆 取史籀式,頗有省改,所謂小篆者也。于是秦?zé)?jīng)書,滌除舊典,官獄繁多,以趣 約易,始用隸書,古文由此息矣。隸書者,始皇使下杜人程邈附于小篆所作也。世 人以邈徒隸,即謂之隸書。故秦有八體:一曰大篆,二曰小篆,三曰符書,四曰蟲 書,五曰摹印,六曰署書,七曰殳書,八曰隸書。

  漢興,有尉律學(xué),復(fù)教以籀書,又習(xí)八體,試之課最,以為尚書史。書省字不 正,輒舉劾焉。又有草書,莫知誰始,其形書雖無厥誼,亦是一時之變通也。孝宣 時,召通《倉頡》讀者,獨(dú)張敞從受之。涼州刺史杜業(yè)、沛人爰禮講學(xué),大夫秦近 亦能言之。孝平時,征禮等百余人說文字于未央宮中,以禮為小學(xué)元士。黃門侍郎 揚(yáng)雄采以作《訓(xùn)纂篇》。及亡新居攝,自以運(yùn)應(yīng)制作,大司馬甄豐校文字之部,頗 改定古文。時有六書:一曰古文,孔子壁中書也;二曰奇字,即古文而異者;三曰 篆書,云小篆也;四曰佐書,秦隸書也;五曰繆篆,所以摹印也;六曰鳥蟲,所以 幡信也。壁中書者,魯恭王壞孔子宅而得《尚書》、《春秋》、《論語》、《孝經(jīng)》 也。又北平侯張倉獻(xiàn)《春秋左氏傳》,書體與孔氏相類,即前代之古文矣。后漢郎 中扶風(fēng)曹喜號曰工篆,小異斯法,而甚精巧,自是后學(xué),皆其法也。又詔侍中賈逵 修理舊文,殊藝異術(shù),王教一端,茍有可以加于國者,靡不悉集。逵即汝南許慎古 學(xué)之師也。后慎嗟時人之好奇,嘆俗儒之穿鑿,故撰《說文解字》十五篇,首一終 亥,各有部屬,可謂類聚群分,雜而不越,文質(zhì)彬彬,最可得而論也。左中郎將陳 留蔡邕采李斯、曹喜之法,為古今雜形,詔于太學(xué)立石碑,刊載《五經(jīng)》,題書楷 法,多是邕書也。后開鴻都,書畫奇能,莫不云集。時諸方獻(xiàn)篆,無出邕者。

  魏初,博士清河張揖著《埤倉》、《廣雅》、《古今字詁》。究諸《埤》、 《廣》,綴拾遺漏,增長事類,抑亦于文為益者。然其《字詁》,方之許篇,古今 體用,或得或失。陳留邯鄲淳亦與揖同,博開古藝,特善《倉》、《雅》。許氏字 指、八體、六書,精究閑理,有名于揖。以書教諸皇子。又建《三字石經(jīng)》于漢碑 西,其文蔚煥,三體復(fù)宣。校之《說文》,篆、隸大同,而古字少異。又有京兆韋 誕、河?xùn)|衛(wèi)覬二家,并號能篆。當(dāng)時臺觀榜題,寶器之銘,悉是誕書。咸傳之子孫, 世稱其妙。晉世義陽王典祠令任城呂忱表上《字林》六卷,尋其況趣,附托許慎 《說文》,而按偶章句,隱別古籀奇惑之字,文得正隸,不差篆意也。忱弟靜別放 故左校令李登《聲類》之法,作《韻集》五卷,使宮、商、角、徵、羽各為一篇, 而文字與兄便是魯、衛(wèi),音讀楚、夏,時有不同?;饰撼邪偻踔?,紹五運(yùn)之緒。 世易風(fēng)移,文字改變,篆形謬錯,隸體失真。俗學(xué)鄙習(xí),復(fù)加虛造。巧談辯士,以 意為疑,炫惑于時,難以厘改。乃曰:追來為歸,巧言為辯,小免為,神嵒為蠶。 如斯甚眾,皆不合孔氏古書、史籀《大篆》、許氏《說文》、《石經(jīng)》三字也。凡 所關(guān)古,莫不惆悵焉。嗟夫!文字者六籍之宗,王教之始,前人所以垂今,今人所 以識古。

  臣六世祖瓊,家世陳留,往晉之初,與從父兄俱受學(xué)于衛(wèi)覬,古篆之法,《倉》、 《雅》、《方言》、《說文》之誼,當(dāng)時并收善譽(yù)。而祖遇洛陽之亂,避地河西, 數(shù)世傳習(xí),斯業(yè)所以不墜也。世祖太延中,牧犍內(nèi)附,臣亡祖文威杖策歸國,奉獻(xiàn) 五世傳掌之書,古篆八體之法。時蒙褒錄,敘列于儒林,官班文省,家號世業(yè)。

  暨臣闇短,識學(xué)庸薄,漸漬家風(fēng),有忝無顯。是藉六世之資,奉遵祖考之訓(xùn), 竊慕古人之軌,企踐儒門之轍。求撰集古來文字,以許慎《說文》為主,及孔氏 《尚書》、《五經(jīng)音注》、《籀篇》、《爾雅》、《三倉》、《凡將》、《方言》、 《通俗文》、祖文宗《埤倉》、《廣雅》、《古今字詁》、《三字石經(jīng)》、《字林》、 《韻集》、諸賦文字有六書之誼者,以類編聯(lián),文無復(fù)重,統(tǒng)為一部。其古籀、奇 惑、俗隸諸體,咸使班于篆下,各有區(qū)別。詁訓(xùn)假借之誼,僉隨文而解;音讀楚、 夏之聲,并逐字而注。其所不知者,則闕如也。脫蒙遂許,冀省百氏之觀,而同文 字之域。典書秘書所須之書,乞垂敕給;并學(xué)士五人嘗習(xí)文字者,助臣披覽;書生 各五人,專令抄寫。侍中、黃門、國子祭酒一月一監(jiān),誣議疑隱,庶無紕繆。所撰 名目,伏聽明旨。

  詔曰:“可如所請,并就太常,冀兼教八書史也。其有所須,依請給之。名目 待書成重聞。”式于是撰集字書,號曰《古今文字》,凡四十卷,大體依許氏《說 文》為本,上篆下隸。正光中,兼著作郎。卒官,贈巴州刺史。其書竟未能成。式 兄子征虜將軍順和,亦工篆書。

  先是,太和中,兗州人沈法會能隸書。宣武之在東宮,敕法會侍書。后以隸跡 見知于閭里者甚眾,未有如崔浩之妙。

  論曰:游雅才業(yè),亦高允之亞,至于陷族陳奇,斯所以絕世而莫祀。明根雅道 儒風(fēng),終受非常之遇。以太和之盛,有乞言之重,抑乃曠世一時。肇既聿修,克隆 堂構(gòu),正清梗概,顛沛不渝;辭爵主幼之年,抗節(jié)臣權(quán)之日,顧視群公,其風(fēng)固已 遠(yuǎn)矣。高閭發(fā)言有章句,下筆富文詞,故能受遇累朝,見重明主,掛冠謝事,禮備 懸輿。美矣!趙逸文雅自業(yè),琰加之孝義,可謂世有人焉。胡叟顯晦之間,優(yōu)游無 悶,亦一代之異人歟!胡方回、張湛、段承根、闞骃、劉延明、趙柔、索敞皆通涉 經(jīng)史,才志不群,價重西州,有聞東國,故流播之中,自拔泥滓。人之不可以無能, 信也。宋繇處屈能申,終致顯達(dá)。游道剛直自立,任使為累。江式能世其業(yè),亦足 稱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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