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唐書·列傳·卷八十九

  ○陸贄

  陸贄,字敬輿,蘇州嘉興人。父侃,溧陽令,以贄貴,贈禮部尚書。贄少孤, 特立不群,頗勤儒學(xué)。年十八登進士第,以博學(xué)宏詞登科,授華州鄭縣尉。罷秩, 東歸省母,路由壽州,刺史張鎰有時名,贄往謁之。鎰初不甚知,留三日,再見與 語,遂大稱賞,請結(jié)忘年之契。及辭,遺贄錢百萬,曰:“愿備太夫人一日之膳。” 贄不納,唯受新茶一串而已,曰:“敢不承君厚意?!庇忠詴邪屋停x授渭南縣 主簿,遷監(jiān)察御史。德宗在東宮時,素知贄名,乃召為翰林學(xué)士,轉(zhuǎn)祠部員外郎。 贄性忠盡,既居近密,感人主重知,思有以效報,故政或有缺,巨細必陳,由是顧 待益厚。

  建中四年,硃泚謀逆,從駕幸奉天。時天下叛亂,機務(wù)填委,征發(fā)指蹤,千端 萬緒,一日之內(nèi),詔書數(shù)百。贄揮翰起草,思如泉注,初若不經(jīng)思慮,既成之后, 莫不曲盡事情,中于機會;胥吏簡札不暇,同舍皆伏其能。轉(zhuǎn)考功郎中,依前充職。 嘗啟德宗曰:“今盜遍天下,輿駕播遷,陛下宜痛自引過,以感動人心。昔成湯以 罪己勃興,楚昭以善言復(fù)國。陛下誠能不吝改過,以言謝天下,使書詔無忌,臣雖 愚陋,可以仰副圣情,庶令反側(cè)之徒,革心向化?!钡伦谌恢9史钐焖聲t, 雖武夫悍卒,無不揮涕感激,多贄所為也。

  其年冬,議欲以新歲改元。而卜祝之流,皆以國家數(shù)鐘百六,凡事宜有變革, 以應(yīng)時數(shù)。上謂贄曰:“往年群臣請上尊號‘圣神文武’四字,今緣寇難,諸事并 宜改更,眾欲朕舊號之中更加一兩字,其事何如?”贄奏曰:“尊號之興,本非古 制。行于安泰之日,已累謙沖;襲乎喪亂之時,尤傷事體。今者鑾輿播越,未復(fù)宮 闈,宗社震驚,尚愆禋祀,中區(qū)多梗,大憝猶存。此乃人情向背之秋,天意去就之 際,陛下宜深自懲勵,收攬群心,痛自貶損,以謝靈譴,不可近從末議,重益美名。” 帝曰:“卿所奏陳,雖理體甚切,然時運必須小有改跡,亦不可執(zhí)滯,卿更思量?!?贄曰:“古之人君稱號,或稱皇稱帝,或稱王,但一字而已。至暴秦,乃兼皇帝二 字,后代因之。及昏僻之君,乃有圣劉、天元之號。是知人主輕重,不在自稱,崇 其號無補于徽猷;損其名不傷其德美。然而損之有謙光稽古之善,崇之獲矜能納諂 之譏,得失不侔,居然可辨。況今時遭迍否,事屬傾危,尤宜懼思,以自貶抑。必 也俯稽術(shù)數(shù),須有變更。與其增美稱而失人心,不若黜舊號以祗天戒。天時人事, 理必相符,人既好謙,天亦助順。陛下誠能斷自宸鑒,煥發(fā)德音,引咎降名,深示 刻責(zé),惟謙與順,一舉而二美從之?!钡伦趶闹呐d元年號而已。

  初,德宗倉皇出幸,府藏委棄,凝冽之際,士眾多寒,服御之外,無尺縑丈帛。 及賊泚解圍,諸籓貢奉繼至,乃于奉天行在貯貢物于廊下,仍題曰“瓊林”、“大 盈”二庫名。贄諫曰:

  “瓊林”、“大盈”,自古悉無其制,傳諸耆舊之說,皆云創(chuàng)自開元。貴臣貪 權(quán),飾巧求媚,乃言:“郡邑貢賦所用,盍各區(qū)分:賦稅當(dāng)委于有司,以給經(jīng)用; 貢獻宜歸于天子,以奉私求。”玄宗悅之。新是二庫,蕩心侈欲,萌柢于茲,迨乎 失邦,終以餌寇?!队洝吩唬骸柏涖6?,必悖而出。”豈其效歟!

  陛下嗣位之初,務(wù)遵理道,敦行儉約,斥遠貪饕。雖內(nèi)庫舊藏,未歸太府,而 諸方曲獻,不入禁闈,清風(fēng)肅然,海內(nèi)丕變。近以寇逆亂常,鑾輿外幸,既屬憂危 之運,宜增儆勵之誠。臣昨奉使軍營,出經(jīng)行殿,忽睹右廓之下,榜列二庫之名, 戄然若驚,不識所以。何者?天衢尚梗,師旅方殷,痛心呻吟之聲,噢咻未息;忠 勤戰(zhàn)守之效,賞賚未行。諸道貢珍,遽私別庫,萬目所視,孰能忍情?竊揣軍情, 或生觖望,或忿形謗讟,或丑肆謳謠,頗含思亂之情,亦有悔忠之意。是知氓俗昏 鄙,識昧高卑,不可以尊極臨,而可以誠義感。

  頃者六師初降,百物無儲,外捍兇徒,內(nèi)防危堞,晝夜不息,殆將五旬。凍餓 交侵,死傷相枕,畢命同力,竟夷大艱。良以陛下不厚其身,不私其欲,絕甘以同 卒伍,輟食以啖功勞。無猛制人而不攜,懷所感也;無厚賞士而不怨,悉所無也。 今者攻圍已解,衣食已豐,而謗讟方興,軍情稍沮,豈不以勇夫常性,嗜貨矜功, 其患難既與之同憂,而好樂不與之同利,茍異恬默,能無怨咨!此理之常,故不足 怪?!队洝吩唬骸柏斏t民聚?!必M其效歟!陛下天資英圣,見善必遷,是將化蓄 怨為銜恩,反過差為至當(dāng),促殄遺寇,永垂鴻名,大圣應(yīng)機,固當(dāng)不俟終日。

  上嘉納之,令去其題署。

  興元元年,李懷光異志已萌,欲激怒諸軍,上表論諸軍衣糧薄,神策衣糧厚, 厚薄不均,難以驅(qū)戰(zhàn),意在撓沮進軍。李晟密奏,恐其有變,上憂之,遣贄使懷光 軍宣諭。使還,贄奏事曰:

  賊泚稽誅,保聚宮苑,勢窮援絕,引日偷生。懷光總仗順之軍,乘制勝之氣, 鼓行芟翦,易若摧枯。而乃寇奔不追,師老不用,諸帥每欲進取,懷光輒沮其謀。 據(jù)茲事情,殊不可解。陛下意在全護,委曲聽從,觀其所為,亦未知感。若不別為 規(guī)略,漸相制持,唯以姑息求安,終恐變故難測。此誠事機危迫之秋也,故不可以 尋常容易處之。

  今李晟奏請移軍,適遇臣銜命宣慰,懷光偶論此事,臣遂泛問所宜,懷光乃云: “李晟既欲別行,某亦都不要藉?!背吉q慮有翻覆,因美其軍強盛。懷光大自矜夸, 轉(zhuǎn)有輕晟之意。臣又從容問云:“昨發(fā)離行在之日,未知有此商量;今日從此卻回, 或恐圣旨顧問,事之可否,決定何如?”懷光已肆輕言,不可中變,遂云:“恩命 許去,事亦無妨?!币s再三,非不詳審,雖欲追悔,固難為詞。伏望即以李晟表 出付中書,敕下依奏,別賜懷光手詔,示以移軍事由。其手詔大意云:“昨得李晟 奏,請移軍城東以分賊勢。朕緣未知利害,本欲委卿商量,適會陸贄從彼宣慰回, 云見卿論敘軍情,語及于此,仍言許去,事亦無妨,遂敕本軍允其所請。卿宜授以 謀略,分路夾攻,務(wù)使葉齊,克平寇孽?!比绱嗽~婉而直,理當(dāng)而明,雖蓄異端, 何由起怨?

  臣初奉使諭旨,本緣糧料不均,偶屬移軍,事相諧會。又幸懷光詭對,且無阻 絕之言,機宜合并。若有幽贊,一失其便,后何可追,幸垂裁察!

  德宗初望懷光回意破賊,故晟屢奏移軍不許;及贄縷陳懷光反狀,乃可晟之奏, 遂移軍東渭橋。而鄜坊節(jié)度李建徽、神策行營陽惠元猶在咸陽,贄慮懷光并建徽等 軍,又奏曰:

  懷光當(dāng)管師徒,足以獨制兇寇,逗留未進,抑有他由。所患太強,不資傍助。 比者又遣李晟、李建徽、陽惠元三節(jié)度之眾附麗其營,無益成功,只憂生事。何則? 四軍懸壘,群帥異心,論勢力則懸絕高卑,據(jù)職名則不相統(tǒng)屬。懷光輕晟等兵微位 下,而忿其制不從心。晟等疑懷光養(yǎng)寇蓄奸,而怨其事多陵己。端居則互防飛謗, 欲戰(zhàn)則遞恐分功,齟齬不和,嫌釁遂構(gòu),俾之同處,必不兩全。強者惡積而后亡, 弱者勢危而先覆,覆亡之禍,翹足可期。舊寇未平,新患方起,憂嘆所切,實堪疚 心。太上消慝于未萌,其次救失于始兆,況乎事情已露,禍難垂成,委而不謀,何 以制亂?李晟見機慮變,先請移軍就東,建徽、惠元,勢轉(zhuǎn)孤弱,為其吞噬,理在 必然。他日雖有良圖,亦恐不能自拔,拯其危急,唯在此時。今因李晟愿行,便遣 合軍同往,托言晟兵素少,慮為賊泚所邀,藉此兩軍,迭為掎角。仍先諭旨,密使 促裝,詔書至營,即日進路。懷光意雖不欲,然亦計無所施。是謂先人有奪人之心, 疾雷不及掩耳者也。

  夫制軍馭將,所貴見情,離合疾徐,各有宜適。當(dāng)離者合之則召亂,當(dāng)合者離 之則寡功;當(dāng)疾而徐則失機,當(dāng)徐而疾則漏策。得其要,契其時,然后舉無敗謀, 措無危勢。而今者屯兵而不肯為用,聚將而罔能葉心,自為鯨鯢,變在朝夕。留之 不足以相制,徒長歷階;析之各競于擅能,或成勛績。事有必應(yīng),斷無可疑。

  德宗曰:“卿之所料極善。然李晟移軍,懷光心已惆悵,若更遣建徽、惠元就 東,則使得為詞。且俟旬時?!标芍翓|渭橋,不旬日,懷光果奪兩節(jié)度兵,建徽單 騎遁而獲免,惠元中路被執(zhí),害之。報至行在,人情大恐。翌日,移幸山南。贄練 達兵機,率如此類。

  二月,從幸梁州,轉(zhuǎn)諫議大夫,依前充學(xué)士。先是,鳳翔衙將李楚琳乘涇師之 亂,殺節(jié)度使張鎰,歸款硃泚。及奉天解圍,楚琳遣使貢奉,時方艱阻,不獲已, 命為鳳翔節(jié)度使。然德宗忿其弒逆,心不能容,才至漢中,欲令渾瑊代為節(jié)度。贄 諫曰:“楚琳之罪,固不容誅,但以乘輿未復(fù),大憝猶存,勤王之師,悉在畿內(nèi), 急宣速告,晷刻是爭。商嶺則道迂且遙,駱谷復(fù)為賊所扼,僅通王命,唯在褒斜, 此路若又阻艱,南北便成隔絕。以諸鎮(zhèn)危疑之勢,居二逆誘脅之中,恟々群情,各 懷向背。賊勝則往,我勝則來,其間事機,不容差跌。儻楚琳發(fā)憾,公肆猖狂,南 塞要沖,東延巨猾,則我咽喉梗而心膂分矣,其勢豈不病哉!”上釋然開悟,乃善 待楚琳使,優(yōu)詔安慰其心。

  德宗至梁,欲以谷口已北從臣賜號曰“奉天定難功臣”,谷口已南隨扈者曰 “元從功臣”,不選朝官,一例俱賜。贄奏曰:“破賊捍難,武臣之效。至如宮闈 近侍,班列員僚,但馳走從行而已,忽與介胄奮命之士,俱號功臣,伏恐武臣憤惋?!?乃止。

  李晟既收京城,遣中使宣付翰林院具錄先散失宮人名字,令草詔賜渾瑊,遣于 奉天尋訪,以得為限,仍量與資糧送赴行在。贄不時奉詔,進狀論之曰:

  頃以理道乖錯,禍亂薦鐘,陛下思咎懼災(zāi),裕人罪己,屢降大號,誓將更新。 天下之人,垂涕相賀,懲忿釋怨,煦仁戴明,畢力同心,共平多難。止土崩于絕岸, 收版蕩于橫流,殄寇清都,不失舊物。實由陛下至誠動于天地,深悔感于神人,故 得百靈降康,兆庶歸德。茍不如此,自古何嘗有捐棄宮闕,失守宗祧,繼逆于赴難 之師,再遷于蒙塵之日,不逾半歲,而復(fù)興大業(yè)者乎!

  今渠魁始平,法駕將返,近自郊甸,遠周寰瀛,百役疲瘵之氓,重戰(zhàn)傷殘之卒, 皆忍死扶病,傾耳聳肩,想聞德聲,翹望圣澤。陛下固當(dāng)感上天悔禍之眷,荷列祖 垂裕之休,念將士鋒刃之殃,愍黎元涂炭之酷。以致寇為戒,以居上為危,以務(wù)理 為憂,以復(fù)宮為急。損之又損,尚懼汰侈之易滋;艱之惟艱,猶患戒慎之難久。謀 始盡善,克終已??;始而不謀,終則何有!夫以內(nèi)人為號,蓋是中壺末流。天子之 尊,富有宮掖,如此等輩,固繁有徒,但恐傷多,豈憂乏使!翦除元惡,曾未浹辰, 奔賀往來,道途如織。何必自虧君德,首訪婦人,又令資裝速赴行在!萬目閱視, 眾口流傳,恐非所以答慶賴之心,副惟新之望也。

  夫事有先后,義有重輕,重者宜先,輕者宜后。武王克殷,有未及下車而為之 者,有下車而為之者,蓋美其不失先后之宜也。自翠華播越,萬姓靡依,清廟震驚, 三時乏祀,當(dāng)今所務(wù),莫大于斯。誠宜速遣大臣,馳傳先往,迎復(fù)神主,修整郊壇, 展禋享之儀,申告謝之意。然后吊恤死義,慰犒有功,綏輯黎蒸,優(yōu)問耆耋。安定 反側(cè),寬宥脅從;宣暢郁堙,褒獎忠直;官失職之士,復(fù)廢業(yè)之人。是皆宜先,不 可后也。至如崇飾服器,繕緝殿臺,備耳目之娛,選巾櫛之侍,是皆宜后,不可先 也。

  散失內(nèi)人,已經(jīng)累月,既當(dāng)離亂之際,必為將士所私。其人若稍有知,不求當(dāng) 自陳獻;其人若甚無識,求之適使憂虞。自因寇亂喪亡,頗有大于此者,一聞搜索, 懷懼必多;余孽尚繁,群情未一,因而善撫,猶恐危疑,若又懼之,于何不有!昔 人所以掩絕纓而飲盜馬者,豈必忘其情愛,蓋知為君之體然也。以小妨大,明者不 為。天下固多褻人,何必獨在于此。所令撰賜渾瑊詔書,未敢順旨。

  帝遂不降詔,但遣使而已。

  德宗還京,轉(zhuǎn)中書舍人,學(xué)士如故。初,贄受張鎰知,得居內(nèi)職;及鎰為盧杞 所排,贄常憂惴;及杞貶黜,始敢上書言事。德宗好文,益深顧遇。奉天解圍后, 德宗言及違離宗廟,嗚咽流涕曰:“致寇之由,實朕之過?!辟椧嗔魈槎鴮υ唬?“臣思致今日之患者,群臣之罪也?!辟椧馍w為盧杞、趙贊等也。上欲掩杞之失, 則曰:“雖朕德薄,致茲禍亂,亦運數(shù)前定,事不由人?!辟椨謽O言杞等罪狀,上 雖貌從,心頗不說。吳通微兄弟俱在翰林,亦承德宗寵遇,文章才器不迨贄;而能 交結(jié)權(quán)幸,共短贄于上前。故劉從一、姜公輔自卑品蒼黃之中,皆登輔相;而贄為 朋黨所擠,同職害其能,加以言事激切,動失上之歡心,故久之不為輔相。其于議 論應(yīng)對,明練理體,敷陳剖判,下筆如神,當(dāng)時名流,無不推挹。

  貞元初,李抱真入朝,從容奏曰:“陛下幸奉天、山南時,赦書至山東,宣諭 之時,士卒無不感泣。臣即時見人情如此,知賊不足平也?!?

  時贄母韋氏在江東,上遣中使迎至京師,搢紳榮之。俄丁母憂,東歸洛陽,寓 居嵩山豐樂寺?;O鎮(zhèn)賻贈及別陳餉遺,一無所取。與韋皋布衣時相善,唯西川致遺, 奏而受之。贄父初葬蘇州,至是欲合葬。上遣中使護其柩車至洛,其禮遇如此。免 喪,權(quán)知兵部侍郎,依前充學(xué)士。申謝日,贄伏地而泣,德宗為之改容敘慰。恩遇 既隆,中外屬意為輔弼,而宰相竇參素忌贄,贄亦短參之所為,言參黷貨,由是與 參不平。

  七年,罷學(xué)士,正拜兵部侍郎,知貢舉。時崔元翰、梁肅文藝冠時,贄輸心于 肅。肅與元翰推薦藝實之士,升第之日,雖眾望不愜,然一歲選士,才十四五,數(shù) 年之內(nèi),居臺省清近者十余人。

  八年四月,竇參得罪,以贄為中書侍郎、門下同平章事。贄久為邪黨所擠,困 而得位,意在不負恩獎,悉心報國,以天下事為己任。上即位之初,用楊炎、盧杞 秉政,樹立朋黨,排擯良善,卒致天下沸騰,鑾輿奔播。懲是之失,貞元已后,雖 立輔臣,至于小官除擬,上必再三詳問,久之方下。及贄知政事,請許臺省長官自 薦屬官,仍保任之,事有曠敗,兼坐舉主。上許之,俄又宣旨曰:“外議云:‘諸 司所舉,多引用親黨,兼通賂遺,不得實才?!朔ㄐ兄潜悖窈笄涞纫俗赃x擇, 勿用諸司延薦?!辟椪撟嘣唬?

  臣實頑鄙,一無所堪,猥蒙任使,待罪宰相。雖懷竊位之懼,且乏知人之明, 自揣庸虛,終難上報。唯知廣求才之路,使賢者各以匯征;啟至公之門,令職司皆 得自達。既蒙允許,即宜宣行。南宮舉人,才至十?dāng)?shù),或非臺省舊吏,則是使府佐 僚,累經(jīng)薦延,多歷事任。論其資望,既不愧于班行;考其行能,又未聞于闕敗。 遽以騰口,上煩圣聰,道之難行,亦可知矣!

  陛下勤求理道,務(wù)徇物情,因謂舉薦非宜,復(fù)委宰臣揀擇。其為崇任輔弼,博 采輿詞,可謂圣德之盛者。然于委任責(zé)成之道,聽言考實之方,閑邪存誠,猶恐有 闕。陛下既納臣言而用之,旋聞橫議而止之,于臣謀不責(zé)成,于橫議不考實,此乃 謀失者得以辭其罪,議曲者得以肆其誣。率是而行,觸類而長,固無必定之計,亦 無必實之言。計不定則理道難成,言不實則小人得志。國家之病,常必由之。昔齊 桓公問管仲害霸之事,對曰:“得賢不能任,害霸也;用而不能終,害霸也;與賢 人謀事,而與小人議之,害霸也?!睘樾∪苏?,不必悉懷險诐,故覆邦家。蓋以其 意性回邪,趣向狹促,以沮議為出眾,以自異為不群,趨近利而昧遠圖,效小信而 傷大道,況又言行難保,恣其非心者乎!

  伏以宰輔,常制不過數(shù)人,人之所知,固有限極,不有遍諳諸士,備閱群才。 若令悉命群官,理須展轉(zhuǎn)詢訪,是則變公舉為私薦,易明易攵為暗投。儻如議者之 言,所舉多有情故,舉于君上,且未絕私;薦于宰臣,安肯無詐!失人之弊,必又 甚焉。所以承前命官,罕有不涉私謗,雖則秉鈞不一,或自行情,亦由私訪所親, 轉(zhuǎn)為所賣。其弊非遠,圣鑒明知。今又將徇浮言,專任宰臣除吏,宰臣不遍諳識, 踵前須訪于人。若訪親朋,則是悔其覆車,不易故轍;若訪于朝列,則是求其私薦, 不如公舉之愈也。二者利害,惟陛下更詳擇焉。恐不如委任長官,慎揀僚屬,所揀 既少,所求亦精,得賢有鑒識之名,失實當(dāng)暗謬之責(zé)。人之常性,莫不愛身,況于 臺省長官,皆是當(dāng)朝華選,孰肯徇私妄舉,以傷名取責(zé)者耶!所謂臺省長官,即仆 射、尚書、左右丞、侍郎及御史大夫、中丞是也。陛下比擇輔相,多亦出于其中。 今之宰臣,則往日臺省長官也;今之臺省長官,乃將來之宰臣也,但是職名暫異, 固非行業(yè)頓殊。豈有為長官之時不能舉一二屬吏,居宰臣之位則可擇千百具僚,物 議悠悠,其惑斯甚。

  夫求才貴廣,考課貴精。求廣在于各舉所知,長吏之薦擇是也;貴精在于按名 責(zé)實,宰臣之序進是也。往者則天太后踐祚臨朝,欲收人心,尤務(wù)拔擢,弘委任之 意,開汲引之門,進用不疑,求訪無倦,非但人得薦士,亦許自舉其才。所薦必行, 所舉輒試,其于選士之道,豈不傷于容易哉!而課責(zé)既嚴,進退皆速,不肖者旋黜, 才能者驟升,是以當(dāng)代謂知人之明,累朝賴多士之用。此乃近于求才貴廣,考課貴 精之效也。

  陛下誕膺寶歷,思致理平,雖好賢之心,有逾于前哲,而得人之盛,未迨于往 時。蓋由賞鑒獨任于圣聰,搜擇頗難于公舉,仍啟登延之路,罕施練核之方。遂使 先進者漸益凋訛,后來者不相接續(xù),施一令則謗沮互起,用一人則瘡磐立成。此乃 失于選才太精,制法不一之患也。則天舉用之法,傷易而得人;陛下慎揀之規(guī),太 精而失士。陛下選任宰相,必異于庶官;精擇長官,必愈于末品。及至宰相獻規(guī), 長吏薦士,陛下即但納橫議,不稽始謀。是乃任以重者輕其言,待以輕者重其事, 且又不辨所毀之虛實,不校所試之短長。人之多言,何所不至,是將使人無所措其 手足,豈獨選任之道失其端而已乎!

  上雖嘉其所陳,長官薦士之詔,竟追寢之。

  國朝舊制,吏部選人,每年調(diào)集。自乾元已后,屬宿兵于野。歲或兇荒,遂三 年一置選。由是選人停擁,其數(shù)猥多,文書不接,真?zhèn)坞y辨,吏緣為奸,注授乖濫, 而有十年不得調(diào)者。贄奏吏部分內(nèi)外官員為三分,計闕集人,每年置選。故選司之 弊,十去七八,天下稱之。

  贄與賈耽、盧邁、趙憬同知政事,百司有所申覆,皆更讓不言可否。舊例,宰 臣當(dāng)旬,秉筆決事,每十日一易,贄請準(zhǔn)故事,令秉筆者以應(yīng)之。又以河隴陷蕃已 來,西北邊常以重兵守備,謂之防秋,皆河南、江淮諸鎮(zhèn)之軍也,更番往來,疲于 戍役。贄以中原之兵,不習(xí)邊事,及捍虜戰(zhàn)賊,多有敗衄,又苦邊將名目太多,諸 軍統(tǒng)制不一,緩急無以應(yīng)敵,乃上疏論其事曰:

  臣歷觀前代書史,皆謂鎮(zhèn)撫四夷,宰相之任,不揆闇劣,屢敢上言。誠以備邊 御戎,國家之重事;理兵足食,備御之大經(jīng)。兵不治則無可用之師,食不足則無可 固之地。理兵在制置得所,足食在斂導(dǎo)有方。陛下幸聽愚言,先務(wù)積谷,人無加賦, 官不費財,坐致邊儲,數(shù)逾百萬。諸鎮(zhèn)收糴,今已向終,分貯軍城,用防艱急,縱 有寇戎之患,必?zé)o乏絕之憂。守此成規(guī),以為永制,常收冗費,益贍邊農(nóng),則更經(jīng) 二年,可積十萬人三歲之糧矣。足食之原粗立,理兵之術(shù)未精,敢議籌量,庶備采 擇。

  伏以戎狄為患,自古有之,其于制御之方,得失之論,備存史籍,可得而言。 大抵尊即序者,則曰“非德無以化要荒”,曾莫知威不立,則德不能馴也。樂武威 者,則曰“非兵無以服兇獷”,曾莫知德不修,則兵不可恃也。務(wù)和親者,則曰 “要結(jié)可以睦鄰好”,曾莫知我結(jié)之而彼復(fù)解也。美長城者,則曰“設(shè)險可以固邦 國而捍寇仇”,曾莫知力不足,兵不堪,則險之不能有也。尚薄伐者,則曰“驅(qū)遏 可以禁侵暴而省征徭,”曾莫知兵不銳,壘不完,則遏之不能勝,驅(qū)之不能去也。 議邊之要,略盡于斯,雖互相譏評,然各有偏駁。聽一家之說,則例理可征;考歷 代所行,則成敗異效。是由執(zhí)常理以御其不常之勢,徇所見而昧于所遇之時。

  夫中夏有盛衰,夷狄有強弱,事機有利害,措置有安危,故無必定之規(guī),亦無 長勝之法。夏后以序戎而圣化茂,古公以避狄而王業(yè)興;周城朔方而獫狁攘,秦筑 臨洮而宗社覆;漢武討匈奴而貽悔,太宗征突厥而致安;文、景約和親而不能弭患 于當(dāng)年,宣、元弘撫納而足以保寧于累葉。蓋以中夏之盛衰異勢,夷狄之強弱異時, 事機之利害異情,措置之安危異便。知其事而不度其時則敗,附其時而不失其稱則 成。形變不同,胡可專一!

  夫以中國強盛,夷狄衰微,而能屈膝稱臣,歸心受制,拒之則阻其向化,威之 則類于殺降,安得不存而撫之,即而序之也?又如中國強盛,夷狄衰微,而尚棄信 奸盟,蔑恩肆毒,諭之不變,責(zé)之不懲,安得不取亂推亡,息人固境也?其有遇中 國喪亡之弊,當(dāng)夷狄強盛之時,圖之則彼釁未萌,御之則我力不足,安得不卑詞降 禮,約好通和,啖之以親,紓其交禍?縱不必信,且無大侵,雖非御戎之善經(jīng),蓋 時事亦有不得已也。儻或夷夏之勢,強弱適同,撫之不寧,威之不靖;力足以自保, 不足以出攻,得不設(shè)險以固軍,訓(xùn)師以待寇,來則薄伐以遏其深入,去則攘斥而戒 于遠追?雖為安邊之令圖,蓋勢力亦有不得不然也。故夏之即序,周之于攘,太宗 之翦亂,皆乘其時而善用其勢也。古公之避狄,文、景之和親,神堯之降禮,皆順 其時而不失其稱也。秦皇之長城,漢武之窮討,皆知其事而不度其時者也。向若遇 孔熾之勢,行即序之方,則見侮而不從矣!乘可取之資,懷畏避之志,則失機而養(yǎng) 寇矣!有攘卻之力,用和親之謀,則示弱而勞費矣!當(dāng)降屈之時,務(wù)翦伐之略,則 召禍而危殆矣!故曰:知其事而不度其時則敗,附其時而不失其稱則成。是無必定 之規(guī),亦無長勝之法,得失著效,不其然歟!至于察安危之大情,計成敗之大數(shù), 百代之不變易者,蓋有之矣。其要在于失人肆欲則必蹶,任人從眾則必全,此乃古 今所同,而物理之所壹也。

  國家自祿山構(gòu)亂、河隴用兵以來,肅宗中興,撤邊備以靖中邦,借外威以寧內(nèi) 難。于是吐蕃乘釁,吞噬無厭;回紇矜功,憑陵亦甚。中國不遑振旅,四十余年。 使傷耗遺氓,竭力蠶織,西輸賄幣,北償馬資,尚不足塞其煩言,滿其驕志。復(fù)乃 遠征士馬,列戍疆陲,猶不能遏其奔沖,止其侵侮。小入則驅(qū)略黎庶,深入則震驚 邦畿。時有議安邊策者,多務(wù)于所難而忽于所易,勉于所短而略于所長。遂使所易 所長者,行之而其要不精;所難所短者,圖之而其功靡就。憂患未弭,職斯之由。

  夫制敵行師,必量事勢,勢有難易,事有先后。力大而敵脆,則先其所難,是 謂奪人之心,暫勞而永逸者也;力寡而敵堅,則先其所易,是謂固國之本,觀釁而 后動者也。頃屬多故,人勞未瘳,而欲廣發(fā)師徒,深踐寇境,復(fù)其侵地,攻其堅城, 前有勝負未必之虞,后有饋運不繼之患。儻或撓敗,適所以啟戎心而挫國威,以此 為安邊之謀,可謂不量事勢而務(wù)于所難矣!

  天之授者,有分事,無全功;地之產(chǎn)者,有物宜,無兼利。是以五方之俗,長 短各殊。長者不可逾,短者不可企;勉所短而敵其所長必殆,用所長而乘其所短必 安。強者,乃以水草為邑居,以射獵供飲茹,多馬而尤便馳突,輕生而不恥敗亡, 此戎狄之所長也。戎狄之所長,乃中國之所短;而欲益兵蒐乘,角力爭驅(qū),交鋒原 野之間,決命尋常之內(nèi),以此為御寇之術(shù),可謂勉所短而校其所長矣!務(wù)所難,勉 所短,勞費百倍,終于無成。雖果成之,不挫則廢,豈不以越天授而違地產(chǎn),虧時 勢以反物宜者哉!

  將欲去危就安,息費從省,在慎守所易,精用所長而已。若乃擇將吏以撫寧眾 庶,修紀律以訓(xùn)齊師徒,耀德以佐威,能邇以柔遠;禁侵抄之暴以彰吾信,抑攻取 之議以安戎心;彼求和則善待而勿與結(jié)盟,彼為寇則嚴備而不務(wù)報復(fù),此當(dāng)今之所 易也。賤力而貴智,惡殺而好生,輕利而重人,忍小以全大,安其居而后動,俟其 時而后行。是以修封疆,守要害,塹蹊隧,壘軍營,謹禁防,明斥候,務(wù)農(nóng)以足食, 練卒以蓄威,非萬全不謀,非百克不斗??苄≈羷t張聲勢以遏其入,寇大至則謀其 人以邀其歸;據(jù)險以乘之,多方以誤之。使其勇無所加,眾無所用;掠則靡獲,攻 則不能;進有腹背受敵之虞,退有首尾難救之患,所謂乘其弊,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 此中國之所長也。我之所長,乃戎狄之所短;我之所易,乃戎狄之所難。以長制短, 則用力寡而見功多;以易敵難,則財不匱而事速就。舍此不務(wù),而反為所乘,斯謂 倒持戈矛,以钅尊授寇者也!今則皆務(wù)之矣,猶且守封未固,寇戎未懲者,其病在 于謀無定用,眾無適從。所任不必才,才者不必任;所聞不必實,實者不必聞;所 信不必誠,誠者不必信;所行不必當(dāng),當(dāng)者未必行。故令措置乖方,課責(zé)虧度;財 匱于兵眾,力分于將多,怨生于不均,機失于遙制。臣請為陛下粗陳六者之失,惟 明主慎聽而熟察之:

  臣聞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武欲勝其敵,必先練其兵。練兵之中,所用復(fù) 異。用之于救急,則權(quán)以紓難;用之于暫敵,則緩以應(yīng)機。故事有便宜,而不拘常 制;謀有奇詭,而不徇眾情。進退死生,唯將所命,此所謂攻討之兵也!用之于屯 戍,則事資可久;勢異從權(quán),非物理所愜不寧,非人情所欲不固。夫人情者,利焉 則勸,習(xí)焉則安,保親戚則樂生,顧家業(yè)則忘死,故可以理術(shù)馭,不可以法制驅(qū), 此所謂鎮(zhèn)守之兵也。夫欲備封疆,御戎狄,非一朝一夕之事,固當(dāng)選鎮(zhèn)守之兵以置 焉。古之善選置者,必量其性習(xí),辨其土宜,察其伎能,知其欲惡。用其力而不違 其性,齊其俗而不易其宜;引其善而不責(zé)其所不能,禁其非而不處其所不欲。而又 類其紀伍,安其室家,然后能使之樂其居,定其志,奮其氣勢,結(jié)其恩情。撫之以 惠,則感而不驕;臨之以威,則肅而不怨。靡督課而人自為用,弛禁防而眾自不攜。 故出則足兵,居則足食,守則固,戰(zhàn)則強。其術(shù)無他,便于人情而已矣!今者散征 士卒,分戍邊陲,更代往來,以為守備。是則不量性習(xí),不辨土宜,邀其所不能, 強其所不欲。求廣其數(shù)而不考其用,將致其力而不察其情,斯可以為羽衛(wèi)之儀,而 無益于備御之實也。何者?窮邊之地,千里蕭條,寒風(fēng)裂膚,驚沙慘目;與豺狼為 鄰伍,以戰(zhàn)斗為嬉游;晝則荷戈而耕,夜則倚烽而覘;日有剽害之慮,永無休暇之 娛,地惡人勤,于斯為甚!自非生于其域,習(xí)于其風(fēng),幼而睹焉,長而安焉,不見 樂土而遷焉,則罕能寧其居而狎其敵也。關(guān)東之地,百物阜殷,從軍之徒,尤被優(yōu) 養(yǎng)。慣于溫飽,狎于歡康,比諸邊隅,若異天地。聞絕塞荒陬之苦,則辛酸動容; 聆強蕃勁虜之名,則懾駭奪氣。而乃使之去親族,舍園廬,甘其所辛酸,抗其所懾 駭,將冀為用,不亦疏乎!矧又有休代之期,無統(tǒng)帥之馭,資奉若驕子,姑息如倩 人,進不邀之以成功,退不處之以嚴憲。其來也咸負得色,其止也莫有固心,屈指 計歸,張頤待飼。徼倖者猶患還期之賒緩,常念戎丑之充斥;王師挫傷,則將乘其 亂離,布路東潰,情志且爾,得之奚為?平居則殫耗資儲以奉浮冗之眾,臨難則拔 棄城鎮(zhèn)以搖遠近之心,其弊豈惟無益哉!固亦將有所撓也。復(fù)有抵犯刑禁,謫徙軍 城,意欲增戶實邊,兼令展效自贖。既是無良之類,且加懷土之情,思亂幸災(zāi),又 甚戍卒。適足煩于防衛(wèi),諒無望于功庸,雖前代時或行之,固非良算之可遵者也。 復(fù)有擁旄之帥,身不臨邊,但分偏師,俾守疆場。大抵軍中壯銳,元戎例選自隨, 委其疲羸,乃配諸鎮(zhèn)。節(jié)將既居內(nèi)地,精兵祗備紀綱,遂令守要御沖,常在寡弱之 輩。寇戎每至,乃勢不支,入壘者才足閉關(guān),在野者悉遭劫執(zhí),恣其芟蹂,盡其搜 驅(qū)。比及都府聞知,虜已克獲旋返。且安邊之本,所切在兵,理兵若斯,可謂措置 乖方矣!

  夫賞以存勸,罰以示懲,勸以懋有庸,懲以威不恪。故賞罰之于馭眾也,猶繩 墨之于曲直,權(quán)衡之揣重輕,輗軏之所以行車,銜勒之所以服馬也。馭眾而不用賞 罰,則善惡相混而能否莫殊;用之而不當(dāng)功過,則奸妄寵榮而忠實擯抑。夫如是, 若聰明可衒,律度無章,則用與不用,其弊一也。自頃權(quán)移于下,柄失于朝,將之 號令,既鮮克行之于軍,國之典章,又不能施之于將,務(wù)相遵養(yǎng),茍度歲時。欲賞 一有功,翻慮無功者反側(cè);欲罰一有罪,復(fù)慮同惡者憂虞。罪以隱忍而不彰,功以 嫌疑而不賞,姑息之道,乃至于斯。故使忘身效節(jié)者,獲誚于等夷;率眾先登者, 取怨于士卒;僨軍蹙國者,不懷于愧畏;緩救失期者,自以為智能。褒貶既闕而不 行,稱毀復(fù)紛然相亂,人雖欲善,誰為言之?況又公忠者,直己而不求于人,反罹 困厄;敗撓者,行私而茍媚于眾,例獲優(yōu)崇。此義士所以痛心,勇夫所以解體也。 又有遇敵而所守不固,陳謀而其效靡成;將帥則以資糧不足為詞,有司復(fù)以供給無 闕為解。既相執(zhí)證,理合辨明,朝廷每為含糊,未嘗窮究曲直。措理者吞聲而靡訴, 誣善者罔上而不慚。馭眾若斯,可謂課責(zé)虧度矣!

  課責(zé)虧度,措置乖方,將不得竭其材,卒不得盡其力,屯集雖眾,戰(zhàn)陣莫前。 虜每越境橫行,若涉無人之地;遞相推倚,無敢誰何,虛張賊勢上聞,則曰兵少不 敵。朝廷莫之省察,惟務(wù)征發(fā)益師,無裨備御之功,重增供億之弊。閭井日耗,征 求日繁,以編戶傾家破產(chǎn)之資,兼有司榷鹽稅酒之利,總其所入,半以事邊,制用 若斯,可謂財匱于兵眾矣!

  今四夷之最強盛為中國甚患者,莫大于吐蕃,舉國勝兵之徒,才當(dāng)中國十?dāng)?shù)大 郡而已。其于內(nèi)虞外備,亦與中國不殊,所能寇邊,數(shù)則蓋寡。且又器非犀利,甲 不堅完,識迷韜鈐,藝乏趫敏。動則中國畏其眾而不敢抗,靜則中國憚其強而不敢 侵,厥理何哉?良以中國之節(jié)制多門,蕃丑之統(tǒng)帥專一故也。夫統(tǒng)帥專則人心不分, 人心不分則號令不貳,號令不貳則進退可齊,進退可齊則疾徐如意,疾徐如意則機 會靡愆,機會靡愆則氣勢自壯!斯乃以少為眾,以弱為強,變化翕辟,在于反掌之 內(nèi)。是猶臂之使指,心之制形,若所任得人,則何敵之有!夫節(jié)制多門則人心不一, 人心不一則號令不行,號令不行則進退難必,進退難必則疾徐失宜,疾徐失宜則機 會不及,機會不及則氣勢自衰!斯乃勇廢為尪,眾散為弱,逗撓離析,兆乎戰(zhàn)陣之 前。是猶一國三公,十羊九牧,欲令齊肅,其可得乎?開元、天寶之間,控御西北 兩蕃,唯朔方、河西、隴右三節(jié)度而已,猶慮權(quán)分勢散,或使兼而領(lǐng)之。中興已來, 未遑外討,僑隸四鎮(zhèn)于安定,權(quán)附隴右于扶風(fēng),所當(dāng)西北兩蕃,亦朔方、涇原、隴 右、河?xùn)|節(jié)度而已,關(guān)東戍卒,至則屬焉。雖委任未盡得人,而措置尚存典制。自 頃逆泚誘涇、隴之眾叛,懷光污朔方之軍,割裂誅鋤,所余無幾。而又分朔方之地, 建牙擁節(jié)者,凡三使焉。其余鎮(zhèn)軍,數(shù)且四十,皆承特詔委寄,各降中貴監(jiān)臨,人 得抗衡,莫相稟屬。每俟邊書告急,方令計會用兵,既無軍法下臨,唯以客禮相待。 是乃從容拯溺,揖讓救焚,冀無阽危,固亦難矣!夫兵,以氣勢為用者也,氣聚則 盛,散則消;勢合則威,析則弱。今之邊備,勢弱氣消,建軍若斯,可謂力分于將 多矣。

  理戎之要,最在均齊,故軍法無貴賤之差,軍實無多少之異,是將所以同其志 而盡其力也。如或誘其志意,勉其藝能,則當(dāng)閱其材,程其勇,校其勞逸,度其安 危,明申練覆優(yōu)劣之科,以為衣食等級之制。使能者企及,否者息心,雖有薄厚之 殊,而無觖望之釁。蓋所謂日省月試,餼稟均事,如權(quán)量之無情于物,萬人莫不安 其分而服其平也。今者窮邊之地,長鎮(zhèn)之兵,皆百戰(zhàn)傷夷之余,終年勤苦之劇,角 其所能則練習(xí),度其所處則孤危,考其服役則勞,察其臨敵則勇。然衣糧所給,唯 止當(dāng)身,例為妻子所分,常有凍餒之色。而關(guān)東戍卒,歲月踐更,不安危城,不習(xí) 戎備,怯于應(yīng)敵,懈于服勞。然衣糧所頒,厚逾數(shù)等,繼以茶藥之饋,益以蔬醬之 資。豐約相形,懸絕斯甚。又有素非禁旅,本是邊軍,將校詭為媚詞,因請遙隸神 策,不離舊所,唯改虛名,其于稟賜之饒,遂有三倍之益。此儔類所以忿恨,忠良 所以憂嗟,疲人所以流亡,經(jīng)費所以褊匱。夫事業(yè)未異,而給養(yǎng)有殊,人情之所不 能甘也,況乎矯佞行而稟賜厚,績藝劣而衣食優(yōu),茍未忘懷,能無慍怒!不為戎首, 則已可嘉,而欲使其協(xié)力同心,以攘寇難,雖有韓、白、孫、吳之將,臣知其必不 能焉。養(yǎng)士若斯,可謂怨生于不均矣!

  凡欲選任將帥,必先考察行能,然后指以所授之方,語以所委之事,令其自揣 可否,自陳規(guī)模。須某色甲兵,藉某人參佐,要若干士馬,用若干資糧,某處置軍, 某時成績,始終要領(lǐng),悉俾經(jīng)綸,于是觀其計謀,校其聲實。若謂材無足取,言不 可行,則當(dāng)退之于初,不宜貽慮于其后也。若謂志氣足任,方略可施,則當(dāng)要之于 終,不宜掣肘于其間也。夫如是,則疑者不使,使者不疑;勞神于選才,端拱于委 任。既委其事,既足其求,然后可以核其否臧,行其賞罰。受賞者不以為濫,當(dāng)罰 者無得而辭,付授之柄既專,茍且之心自息。是以古之遣將帥者,君親推轂而命之 曰:“自閫以外,將軍裁之。”又賜鈇鉞,示令專斷。故軍容不入國,國容不入軍, 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誠謂機宜不可以遠決,號令不可以兩從,未有委任不專, 而望其克敵成功者也。自頃邊軍去就,裁斷多出宸衷,選置戎臣,先求易制,多其 部以分其力,輕其任以弱其心,雖有所懲,亦有所失。遂令分閫責(zé)成之義廢,死綏 任咎之志衰,一則聽命,二亦聽命,爽于軍情亦聽命,乖于事宜亦聽命。若所置將 帥,必取于承順無違,則如斯可矣;若有意平兇靖難,則不可。夫兩境相接,兩軍 相持,事機之來,間不容息,蓄謀而俟,猶恐失之,臨時始謀,固已疏矣。況乎千 里之遠,九重之深,陳述之難明,聽覽之不一,欲其事無遺策,雖圣者亦有所不能 焉。設(shè)使謀慮能周,其如權(quán)變無及!戎虜馳突,迅如風(fēng)飚,驛書上聞,旬月方報。 守土者以兵寡不敢抗敵,分鎮(zhèn)者以無詔不肯出師,逗留之間,寇已奔逼,托于救援 未至,各且閉壘自全。牧馬屯牛,鞠為椎剽;穡夫樵婦,罄作俘囚。雖詔諸鎮(zhèn)發(fā)兵, 唯以虛聲應(yīng)援,互相瞻顧,莫敢遮邀,賊既縱掠退歸,此乃陳功告捷。其敗喪則減 百而為一,其捃獲則張百而成千。將帥既幸于總制在朝,不憂于罪累;陛下又以為 大權(quán)由己,不究事情。用師若斯,可謂機失于遙制矣!

  理兵而措置乖方,馭將而賞罰虧度,制用而財匱,建兵而力分,養(yǎng)士而怨生, 用師而機失,此六者,疆場之蟊賊,軍旅之膏肓也。蟊賊不除,而但滋之以糞溉, 膏肓不療,而唯啖之以滑甘,適足以養(yǎng)其害,速其災(zāi),欲求稼穡豐登,膚革充美, 固不可得也。

  臣愚謂宜罷諸道將士番替防秋之制,率因舊數(shù)而三分之:其一分委本道節(jié)度使 募少壯愿住邊城者以徙焉;其一分則本道但供衣糧,委關(guān)內(nèi)、河?xùn)|諸軍州募蕃、漢 子弟愿傅邊軍者以給焉;又一分亦令本道但出衣糧,加給應(yīng)募之人,以資新徙之業(yè)。 又令度支散于諸道和市耕牛,兼雇召工人,就諸軍城繕造器具。募人至者,每家給 耕牛一頭,又給田農(nóng)水火之器,皆令充備。初到之歲,與家口二人糧,并賜種子, 勸之播植,待經(jīng)一稔,俾自給家。若有余糧,官為收糴,各酬倍價,務(wù)獎營田。既 息踐更征發(fā)之煩,且無幸災(zāi)茍免之弊。寇至則人自為戰(zhàn),時至則家自力農(nóng)。是乃兵 不得不強,食不得不足,與夫倏來忽往,豈可同等而論哉!

  臣又謂宜擇文武能臣一人為隴右元帥,應(yīng)涇、隴、鳳翔、長武城、山南西道等 節(jié)度管內(nèi)兵馬,悉以屬焉;又擇一人為朔方元帥,應(yīng)鄜坊、邠寧、靈夏等節(jié)度管內(nèi) 兵馬,悉以屬焉;又擇一人為河?xùn)|元帥,河?xùn)|、振武等節(jié)度管內(nèi)兵馬,悉以屬焉。 三帥各選臨邊要會之州以為理所,見置節(jié)度,有非要者,隨所便近而并之。唯元帥 得置統(tǒng)軍,余并停罷。其三帥部內(nèi)太原、鳳翔等府及諸郡戶口稍多者,慎揀良吏以 為尹守,外奉師律,內(nèi)課農(nóng)桑,俾為軍糧,以壯戎府。理兵之宜既得,選帥之授既 明,然后減奸濫虛浮之費以豐財,定衣糧等級之制以和眾,弘委任之道以宣其用, 懸賞罰之典以考其成。而又慎守中國之所長,謹行當(dāng)今之所易,則八利可致,六失 可除。如是而戎狄不威懷,疆場不寧謐者,未之有也。諸侯軌道,庶類服從。如是 而教令不行,天下不理者,亦未之有也。以陛下之英鑒,民心之思安,四方之小休, 兩寇之方靜,加以頻年豐稔,所在積糧,此皆天贊國家,可以立制垂統(tǒng)之時也。時 不久居,事不常兼,已過而追,雖悔無及。明主者,不以言為罪,不以人廢言,罄 陳狂愚,惟所省擇。

  德宗極深嘉納,優(yōu)詔褒獎之。

  贄在中書,政不便于時者,多所條奏。德宗雖不能皆可,而心頗重之。初,竇 參既貶郴州,節(jié)度使劉士寧餉參絹數(shù)千匹。湖南觀察使李巽與參有隙,具事奏聞, 德宗不悅。會右庶子姜公輔于上前聞奏,稱“竇參嘗語臣云:陛下怒臣未已”,德 宗怒,再貶參,竟殺之。時議云公輔奏竇參語得之于贄,云參之死,贄有力焉。又 素惡于公異、于邵,既輔政而逐之,談?wù)咭嘁詾槎颉?

  戶部侍郎、判度支裴延齡,奸宄用事,天下嫉之如仇。以得幸于天子,無敢言 者。贄獨以身當(dāng)之,屢于延英面陳其不可,累上疏極言其弊。延齡日加譖毀。十年 十二月,除太子賓客,罷知政事。贄性畏慎,及策免私居,朝謁之外,不通賓客, 無所過從。十一年春,旱,邊軍芻粟不給,具事論訴;延齡言贄與張滂、李充等搖 動軍情,語在《延齡傳》。德宗怒,將誅贄等四人,會諫議大夫陽城等極言論奏, 乃貶贄為忠州別駕。

  贄初入翰林,特承德宗異顧,歌詩戲狎,朝夕陪游。及出居艱阻之中,雖有宰 臣,而謀猷參決,多出于贄,故當(dāng)時目為“內(nèi)相”。從幸山南,道途艱險,扈從不 及,與帝相失,一夕不至,上喻軍士曰:“得贄者賞千金?!币钊召椫]見,上喜形 顏色,其寵待如此。既與二吳不協(xié),漸加浸潤,恩禮稍??;及通玄敗,上知誣枉, 遂復(fù)見用。贄以受人主殊遇,不敢愛身,事有不可,極言無隱。朋友規(guī)之,以為太 峻,贄曰:“吾上不負天子,下不負吾所學(xué),不恤其他。”精于吏事,斟酌決斷, 不失錙銖。嘗以“詞詔所出,中書舍人之職,軍興之際,促迫應(yīng)務(wù),權(quán)令學(xué)士代之; 朝野乂寧,合歸職分,其命將相制詔,卻付中書行譴?!庇盅浴皩W(xué)士私臣,玄宗初 令待詔,止于唱和文章而已”。物議是之。德宗以贄指斥通微、通玄,故不可其奏。

  贄在忠州十年,常閉關(guān)靜處,人不識其面,復(fù)避謗,不著書。家居瘴鄉(xiāng),人多 癘疫,乃抄撮方書,為《陸氏集驗方》五十卷,行于代。初,贄秉政,貶駕部員外 郎李吉甫為明州長史,量移忠州刺史。贄在忠州,與吉甫相遇,昆弟、門人咸為贄 憂,而吉甫忻然厚禮,都不銜前事,以宰相禮事之,猶恐其未信不安,日與贄相狎, 若平生交契者。贄初猶慚懼,后乃深交。時論以吉甫為長者。后有薛延者,代吉甫 為刺史,延朝辭日,德宗令宣旨慰安。而韋皋累上表請以贄代己。順宗即位,與陽 城、鄭余慶同詔征還。詔未至而贄卒,時年五十二,贈兵部尚書,謚曰宣。

  子簡禮,登進士第,累辟使府。

  史臣曰:近代論陸宣公,比漢之賈誼,而高邁之行,剛正之節(jié),經(jīng)國成務(wù)之要, 激切仗義之心,初蒙天子重知,末涂淪躓,皆相類也。而誼止中大夫,贄及臺鉉, 不為不遇矣。昔公孫鞅挾三策說秦王,淳于髡以隱語見齊君,從古以還,正言不易。 昔周昭戒急論議,正為此也。贄居珥筆之列,調(diào)飪之地,欲以片心除眾弊,獨手遏 群邪,君上不亮其誠,群小共攻其短,欲無放逐,其可得乎!《詩》稱“其維哲人, 告之話言”,又有“誨爾”、“聽我”之恨,此皆賢人君子,嘆言不見用也。故堯 咨禹拜,千載一時,攜手提耳,豈容易哉!

  贊曰:良臣悟主,我有嘉猷。多僻之君,為善不周。忠言救失,啟沃曰讎。勿 貽天問,蒼昊悠悠。


相關(guān)翻譯

相關(guān)賞析

版權(quán)聲明:本文內(nèi)容由網(wǎng)友上傳(或整理自網(wǎng)絡(luò)),原作者已無法考證,版權(quán)歸原作者所有。古詩文網(wǎng)免費發(fā)布僅供學(xué)習(xí)參考,其觀點不代表本站立場。

轉(zhuǎn)載請注明:原文鏈接 | http://x4s22.cn/bookview/758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