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五代史·后晉·少帝紀(jì)五

　　開運三年冬十月甲子，正衙命使冊皇太妃安氏。己丑，以樞密直學(xué)士、禮部侍 郎邊光范為翰林學(xué)士，以給事中邊歸讜為左散騎常侍，以翰林學(xué)士、祠部員外郎、 知制誥張沆為右諫議大夫。辛未，以鄴都留守杜威為北面行營都招討使，以侍衛(wèi)親 軍都指揮使、鄆州節(jié)度使李守貞為兵馬都監(jiān)，兗州安審琦為左右?guī)贾笓]使，徐州 符彥卿為馬軍左廂都指揮使，滑州皇甫遇為馬軍右?guī)贾笓]使，貝州梁漢璋為馬軍 都排陣使，前鄧州宋彥筠為步軍左廂都指揮使，奉國左廂都指揮使王饒為步軍右?guī)?都指揮使，洺州團(tuán)練使薛懷讓為先鋒都指揮使。案：《通鑒》載，當(dāng)時敕榜曰： “先取瀛、鄚，安定關(guān)南；次復(fù)幽、燕，蕩平塞北。”蓋狃于陽城之役而驟驕也。 癸酉，冊吳國夫人馮氏為皇后。乙亥，以侍衛(wèi)馬軍都指揮使李彥韜權(quán)知侍衛(wèi)司事。 丙戌，鳳翔節(jié)度使秦王李從嚴(yán)薨，輟朝，贈尚書令。丁亥，邠州節(jié)度使李德珫卒， 輟朝，贈太尉。

　　十一月戊子朔，以給事中盧撰為右散騎常侍，以尚書兵部郎中兼侍御史、知雜 事陳觀為左諫議大夫。觀以祖諱“義”，乞改官，尋授給事中。庚寅，樞密使、中 書侍郎兼戶部尚書、平章事馮玉加尚書右仆射，以皇子鎮(zhèn)寧軍節(jié)度使延煦為陜州節(jié) 度使，以陜州留后焦繼勛為鳳翔留后，以前定州留后安審琦為邠州留后，以右仆射 和凝為左仆射。甲午，兩浙節(jié)度使吳越國王錢宏佐起復(fù)舊任。丁酉，詔李守貞知幽 州行府事。戊申，日南至，御崇元殿受朝賀。是月，北面行營招討使杜威率諸將領(lǐng) 大軍自鄴北征，師次瀛州城下，貝州節(jié)度使梁漢璋戰(zhàn)死。杜威等以漢璋之?dāng)。焓?軍而退。行次武強(qiáng)，聞契丹入寇，欲取直路，自冀、貝而南。會張彥澤領(lǐng)騎自鎮(zhèn)定 至，且言契丹可破之狀，于是大軍西趨鎮(zhèn)州。

　　十二月丁巳朔，案：以下有闕文。據(jù)《通鑒》云：丁巳朔，李穀自書密奏，且 言大軍危急之勢，請車駕幸滑州，遣高行周、符彥卿扈從，及發(fā)兵守澶州、河陽， 以備敵之奔沖。遣軍將關(guān)勛走馬上之。己未，杜威奏，駐軍于中渡橋。庚申，以前 司農(nóng)卿儲延英為太子賓客。詔徐州符彥卿屯澶州。辛酉，詔澤潞、鄴都、邢洺、河 陽運糧赴中渡，杜威遣人口奏軍前事宜，勢迫故也。壬戌，又遣高行周屯澶州，景 延廣守河陽。博野縣都監(jiān)張鵬入奏蕃軍事勢。丙寅，定州李殷奏，前月二十八日夜， 領(lǐng)捉生四百人往曲陽嘉山下，逢敵軍車帳，殺千余人，獲馬二百匹。詔宋州高行周 充北面行營都部署，符彥卿充副，邢州方太充都虞候，領(lǐng)后軍駐于河上，以備敵騎 之奔沖也。時契丹游騎涉滹水而南，至欒城縣。自是中渡寨為蕃軍隔絕，探報不通， 朝廷大恐，故委行周等繼領(lǐng)兵師守扼津要，且以張其勢也。己巳，邢州方太奏，此 月六日，契丹與王師戰(zhàn)于中渡，王師不利，奉國都指揮使王清戰(zhàn)死。庚午，幸沙臺 射兔。壬申，始聞杜威、李守貞等以此月十日率諸軍降于契丹。是夜，相州節(jié)度使 張彥澤受契丹命，率先鋒二千人，自封丘門斬關(guān)而入。癸酉旦，張彥澤頓兵于明德 門外，京城大擾。前曹州節(jié)度使石赟死，帝之堂叔也。時自中渡寨隔絕之后，帝與 大臣端坐憂危，國之衛(wèi)兵，悉在北面，計無所出。十六日聞滹水之降。是夜，偵知 張彥澤已至滑州，召李崧、馮玉、李彥韜入內(nèi)計事，方議詔河?xùn)|劉知遠(yuǎn)起兵赴難， 至五鼓初，張彥澤引蕃騎入京。宮中相次火起，帝自攜劍驅(qū)擁后妃已下十?dāng)?shù)人，將 同赴火，為親校薛超所持。俄自寬仁門遞入契丹主與皇太后書，帝乃止，旋令撲滅 煙火。大內(nèi)都點檢康福全在寬仁門宿衛(wèi)，登樓覘賊，彥澤呼而下之。癸酉，帝奉表 于契丹主曰：

　　孫臣某言：今月十七日寅時，相州節(jié)度使張彥澤、都監(jiān)富珠哩部領(lǐng)大軍入京， 赍到翁皇帝賜太后書示，于滹沱河下杜威一行馬步兵士，見領(lǐng)蕃漢步騎來幸汴州者。

　　往者，唐運告終，中原失馭，數(shù)窮否極，天缺地傾。先人有田一成，有眾一旅， 兵連禍結(jié)，力屈勢孤。翁皇帝救患摧鋒，興利除害，躬擐甲胄，深入寇場。犯露蒙 霜，度雁門之險；馳風(fēng)掣電，行中冀之誅。黃鉞一麾，天下大定。勢凌宇宙，義感 神明，功成不居，遂興晉祚，則翁皇帝有大造于石氏也。

　　旋屬天降鞠兇，先君即世，臣遵承遺旨，纘紹前基。諒暗之初，荒迷失次，凡 有軍國重事，皆委將相大臣。至于擅繼宗祧，既非稟命；輕發(fā)文字，輒敢抗尊。自 啟釁端，果貽赫怒，禍至神惑，運盡天亡。十萬師徒，皆望風(fēng)而束手；億兆黎庶， 悉延頸以歸心。臣負(fù)義包羞，貪生忍恥，自貽顛覆，上累祖宗，偷度晨昏，茍存食 息。翁皇帝若惠顧疇昔，稍霽雷霆，未賜靈誅，不絕先祀，則百口荷更生之德，一 門銜無報之恩，雖所愿焉，非敢望也。臣與太后并妻馮氏及舉家戚屬，見于郊野面 縛俟罪次。所有國寶一面、金印三面，今遣長子陜府節(jié)度使延煦、次子曹州節(jié)度使 延寶管押進(jìn)納，并奉表請罪，陳謝以聞。

　　甲戌，張彥澤遷帝與太后及諸宮屬于開封府，遣控鶴指揮使李榮將兵監(jiān)守。是 夜，開封尹桑維翰、宣徽使孟承誨皆遇害。帝以契丹主將至，欲與太后出迎，彥澤 先表之，稟契丹主之旨報云：“比欲許爾朝覲上國，臣僚奏言，豈有兩個天子道路 相見！今賜所佩刀子，以慰爾心。”己卯，皇子延煦、延寶自帳中回，得敵詔慰撫， 帝表謝之。時契丹主以所送傳國寶制造非工，與載籍所述者異，使人來問。帝進(jìn)狀 曰：“頃以偽主王從珂于洛京大內(nèi)自焚之后，其真?zhèn)鲊鴮毑恢?，必是?dāng)時焚之。 先帝受命，旋制此寶，在位臣僚，備知其事。臣至今日，敢有隱藏”云。時移內(nèi)庫 至府，帝使人取帛數(shù)段，主者不與，謂使者曰：“此非我所有也。”又使人詣李崧 求酒，崧曰：“臣有酒非敢愛惜，慮陛下杯酌之后憂躁，所作別有不測之事，臣以 此不敢奉進(jìn)?！北缁蓿俟偎薹舛U寺。

　　明年正月朔，契丹主次東京城北。百官列班，遙辭帝于寺，詣北郊以迎契丹主。 帝舉族出封丘門，肩轝至野，契丹主不與之見，遣泊封禪寺。文武百官素服紗帽， 迎謁契丹主于郊次，俯伏俟罪，契丹主命起之，親自慰撫。契丹主遂入大內(nèi)，至昏 出宮，是夜宿于赤堈。契丹主下詔，應(yīng)晉朝臣僚一切仍舊，朝廷儀制并用漢禮。戊 子，殺鄭州防御使楊承勛，責(zé)以背父之罪，令左右臠割而死?！哆|史》：以其弟承 信為平盧軍節(jié)度使，襲父爵。己丑，斬張彥澤于市，以其剽劫京城，恣行屠害也。 《遼史》：以張彥澤擅徙重貴開封，殺桑維翰，縱兵大掠，不道，斬于市。庚寅， 洛京留守景延廣自扼吭而死。辛卯，契丹制，降帝為光祿大夫、檢校太尉，封負(fù)義 侯，黃龍府安置。其地在渤海國界。癸巳，遷帝于封禪寺，遣蕃大將崔廷勛將兵守 之。癸卯，帝與皇太后李氏、皇太妃安氏、皇后馮氏、皇弟重睿、皇子延煦延寶俱 北行，以宮嬪五十人、內(nèi)官三十人、東西班五十人、醫(yī)官一人、控鶴官四人、御廚 七人、茶酒三人、儀鸞司三人、軍健二十人從行。宰臣趙瑩、樞密使馮玉、侍衛(wèi)馬 軍都指揮使李彥韜隨帝入蕃，契丹主遣三百騎援送而去。所經(jīng)州郡，長吏迎奉，皆 為契丹主阻絕，有所供饋亦不通。《宋史·李穀傳》：少帝蒙塵而北，舊臣無敢候 謁者，穀獨拜迎于路，君臣相對泣下。穀曰：“臣無狀，負(fù)陛下?！币騼A囊以獻(xiàn)。 嘗一日，帝與太后不能得食，乃殺畜而啖之。帝過中渡橋，閱前杜威營寨之跡，慨 然憤嘆，謂左右曰：“我家何負(fù)，為此賊所破，天乎！天乎！”于是號慟而去。至 幽州，傾城士庶迎看于路，見帝慘沮，無不嗟嘆?！缎s錄》：徽宗北狩，經(jīng)薊 縣梁魚務(wù)，有還鄉(xiāng)橋，石少帝所命名也，里人至今呼之。駐留旬余，州將承契丹命， 犒帝于府署，趙延壽母以食饌來獻(xiàn)。自范陽行數(shù)十程，過薊州、平州，至榆關(guān)沙塞 之地，略無供給，每至宿頓，無非路次，一行乏食，宮女、從官但采木實野蔬，以 救饑弊。又行七八日至錦州，契丹迫帝與妃后往拜安巴堅遺像，帝不勝屈辱，泣曰： “薛超誤我，不令我死，以至今日也?！庇中袛?shù)十程，渡遼水，至黃龍府，即契丹 主所命安置之地也。

　　六月，契丹國母召帝一行往懷密州，州在黃龍府西北千余里。行至遼陽，皇后 馮氏以帝陷蕃，過受艱苦，令內(nèi)官潛求毒藥，將自飲之，并以進(jìn)帝，不果而止。又 行二百里，會國母為永康王所執(zhí)，永康王請帝卻往遼陽城駐泊，帝遣使奉表于永康， 且賀克捷，自是帝一行稍得供給。

　　漢乾祐元年四月，永康王至遼陽，帝與太后并詣帳中，帝御白衣紗帽，永康止 之，以常服謁見。帝伏地雨泣，自陳過咎，永康使左右扶帝上殿，慰勞久之，因命 設(shè)樂行酒，從容而罷。永康帳下從官及教坊內(nèi)人望見故主，不勝悲咽，內(nèi)人皆以衣 帛藥餌獻(xiàn)遺于帝。及永康發(fā)離遼陽，取內(nèi)官十五人、東西班十五人及皇子延煦，并 令隨帳上陘，陘即契丹避暑之地也。有綽諾錫里者，即永康之妻兄也，知帝有小公 主在室，詣帝求之，帝辭以年幼不可。又有東西班數(shù)輩善于歌唱，綽諾錫里又請之， 帝乃與之。后數(shù)日，永康王馳取帝幼女而去，以賜綽諾錫里。至八月，永康王下陘， 太后馳至霸州，詣永康，求于漢兒城寨側(cè)近賜養(yǎng)種之地，永康許諾，令太后于建州 住泊。

　　漢乾祐二年二月，帝自遼陽城發(fā)赴建州。行至中路，太妃安氏得疾而薨，乃焚 之，載其燼骨而行。帝自遼陽行十?dāng)?shù)日，過儀州、灞州，遂至建州。節(jié)度使趙延暉 盡禮奉迎，館帝于衙署中。其后割寨地五千余頃，其地至建州數(shù)十里。帝乃令一行 人員于寨地內(nèi)筑室分耕，給食于帝。是歲，舒嚕王子遣契丹數(shù)騎詣帝，取內(nèi)人趙氏、 聶氏疾馳而去。趙、聶者，帝之寵姬也，及其被奪，不勝悲憤。

　　漢乾祐三年八月，太后薨。周顯德初，有漢人自塞北而至者，言帝與后及諸子 俱無恙，猶在建州，其隨從職官役使人輩，自蕃中亡歸，物故者大半矣?！犊S讀 書志》云：《晉朝陷蕃記》，范質(zhì)撰。質(zhì)，石晉末在翰林，為出帝草降表，知其事 為詳。記少帝初遷于黃龍府，后居于建州，凡十八年而卒。案：契丹丙午歲入汴， 順數(shù)至甲子歲為十八年，實太祖乾德二年也。《五代史補(bǔ)》：少主之嗣位也，契丹 以不俟命而擅立；又，景延廣辱其使。契丹怒，舉國南侵。以駙馬都尉杜重威等領(lǐng) 駕下精兵甲御之于中流渡橋。既而契丹之眾已深入，而重威等奏報未到朝廷。時桑 維翰罷相，為開封府尹，謂僚佐曰：“事急矣，非大臣鉗口之時。”乃叩內(nèi)閣求見， 欲請車駕親征，以固將士之心。而少主方在后苑調(diào)鷹，至暮竟不召。維翰退而嘆曰： “國家阽危如此，草澤逋客亦宜下問，況大臣求見而不召耶！事亦可知矣?！蔽磶?， 杜重威之徒降于契丹，少主遂北遷。

　　史臣曰：少帝以中人之才，嗣將墜之業(yè)，屬上天不祐，仍歲大饑，尚或絕強(qiáng)敵 之歡盟，鄙輔臣之謀略。奢淫自縱，謂有泰山之安；委托非人，坐受平陽之辱。族 行萬里，身老窮荒。自古亡國之丑者，無如帝之甚也。千載之后，其如恥何，傷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