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五代史·后晉·列傳十三

　　安重榮，朔州人。祖從義，利州刺史。父全，勝州刺史、振武蕃漢馬步軍都指 揮使。重榮有膂力，善騎射。唐長興中，為振武道巡邊指揮使，犯罪下獄。時高行 周為帥，欲殺之，其母赴闕申告，樞密使安重誨陰護之，奏于明宗，有詔釋焉。張 敬達之圍晉陽也，高祖聞重榮在代北，使人誘之，重榮乃召邊士，得千騎赴焉。高 祖大喜，誓以土地。及即位，授成德軍節(jié)度使，累加至使相。自梁、唐已來，籓侯 郡牧，多以勛授，不明治道，例為左右群小惑亂，賣官鬻獄，割剝蒸民，率有貪猥 之名，其實賄賂半歸于下。惟重榮自能鉤距，凡有爭訟，多廷辯之，至于倉庫耗利， 百姓科徭，悉入于己，諸司不敢窺覬。嘗有夫婦共訟其子不孝者，重榮面加詰責(zé)， 抽劍令自殺之，其父泣曰：“不忍也?！逼淠冈嶎海虅χ鹬?。重榮疑而問之，乃 其繼母也，因叱出，自后射之，一箭而斃，聞?wù)吣豢煲狻Ｓ纱司硟?nèi)以為強明，大 得民情。重榮起于軍伍，暴得富貴，復(fù)睹累朝自節(jié)鎮(zhèn)遽升大位，每謂人曰：“天子， 兵強馬壯者當(dāng)為之，寧有種耶！”又以奏請過當(dāng)，為權(quán)臣所否，心常憤憤，遂畜聚 亡命，收市戰(zhàn)馬，有飛揚跋扈之志?！锻ㄨb》：帝之遣重榮代秘瓊也，戒之曰： “瓊不受代，當(dāng)別除汝一鎮(zhèn)，勿以力取，恐為患滋深?！敝貥s由是以帝為怯，謂人 曰：“秘瓊匹夫耳，天子尚畏之，況我以將相之重、士民之眾乎！”嘗因暴怒殺部 校賈章，以謀叛聞。章有女一人，時欲舍之，女曰：“我家三十口，繼經(jīng)兵亂，死 者二十八口，今父就刑，存此身何為？”再三請死，亦殺之。鎮(zhèn)人由是惡重榮之酷， 而嘉賈女之烈焉。

　　天福中，朝廷姑息契丹，務(wù)安邊塞，重榮每見蕃使，必以箕踞慢罵。會有美棱 數(shù)十騎由其境內(nèi)，交言不遜，因盡殺之，契丹主大怒，責(zé)讓朝廷。朝廷隱忍，未即 加罪，重榮乃密構(gòu)吐渾等諸族，以為援助，上表論之。其略曰：

　　臣昨據(jù)熟吐渾節(jié)度使白承福、赫連公德等，各領(lǐng)本族三萬余帳，自應(yīng)州地界奔 歸王化。續(xù)準(zhǔn)生吐渾并渾葜苾兩突厥三部落，南北將沙陀、安慶、九府等，各領(lǐng)部 族老小，并牛羊、車帳、甲馬，七八路慕化歸奔，俱至五臺及當(dāng)府地界已來安泊。 累據(jù)告勞，具說被契丹殘害，平取生口，率略羊馬，凌害至甚。又自今年二月后來， 須令點檢強壯，置辦人馬衣甲，告報上秋向南行營，諸蕃部等實恐上天不祐，殺敗 后隨例不存家族，所以預(yù)先歸順，兼隨府族，各量點檢強壯人馬約十萬眾。又準(zhǔn)沿 河黨項及山前、山后、逸利、越利諸族部落等首領(lǐng)，并差人各將契丹所授官告、職 牒、旗號來送納，例皆號泣告勞，稱被契丹凌虐，憤惋不已，情愿點集甲馬，會合 殺戮。續(xù)又朔州節(jié)度副使趙崇與本城將校殺偽節(jié)度使劉山，尋已安撫軍城，乞歸朝 廷。臣相次具奏聞。昨奉宣頭及累傳圣旨，令臣凡有往復(fù)契丹，更須承奉，當(dāng)候彼 生頭角，不欲自起釁端，貴守初終，不愆信誓。仰認(rèn)睿旨，深惟匿瑕，其如天道人 心，至務(wù)勝殘去虐，須知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竊以諸蕃不招呼而自至，朔郡不攻 伐以自歸，蓋系人情，盡由天意。更念諸陷蕃節(jié)度使等，本自勛勞，早居富貴，沒 身邊塞，遭酷虐以異常，企足朝廷，冀傾輸而不已，如聞傳檄，盡愿倒戈。如臣者 雖是愚蒙，粗知可否，不思忌諱，罄寫丹衷，細(xì)具敷陳，冀裨萬一。

　　其表數(shù)千言，大抵指斥高祖稱臣奉表，罄中國珍異，貢獻契丹，凌虐漢人，竟 無厭足。又以此意為書，遺諸朝貴及籓鎮(zhèn)諸侯。高祖憂其變也，遂幸鄴都以詔諭之， 凡有十焉。其略曰：“爾身為大臣，家有老母，忿不思難，棄君與親。吾因契丹而 興基業(yè)，爾因吾而致富貴，吾不敢忘，爾可忘耶！且前代和親，只為安邊，今吾以 天下臣之，爾欲以一鎮(zhèn)抗之，大小不等，無自辱焉?！敝貥s愈恣縱不悛，雖有此奏， 亦密令人與契丹幽州帥劉晞結(jié)托。蓋重榮有內(nèi)顧之心，契丹幸我多事，復(fù)欲侵吞中 國，契丹之怒重榮，亦非本志也。時重榮嘗與北來蕃使并轡而行，指飛鳥射之，應(yīng) 弦而落，觀者萬眾，無不快抃，蕃使因輟所乘馬以慶之，由是名振北方，自謂天下 可以一箭而定也。又重榮素與襄州安從進連結(jié)，及聞從進將議起兵，而奸謀乃決。

　　天福六年冬，大集境內(nèi)饑民，眾至數(shù)萬，揚旌向闕，聲言入覲。朝廷遣杜重威 帥師御之，遇于宗城。軍才成列，有賊將趙彥之臨陣卷旗來奔。重榮方戰(zhàn)，聞彥之 背己，大恐，退于輜重中，王師因而擊之，一鼓而潰。重榮與十余騎北走，其下部 眾，屬嚴(yán)冬寒冽，殺戮及凍死者二萬余人。重榮至鎮(zhèn)，取牛馬革旋為甲，使郡人分 守夾城以待王師?！端问贰そ鈺焸鳌罚喊仓貥s反鎮(zhèn)州，因舉兵向闕，至宗城，晉師 逆戰(zhàn)，大破之。暉募軍中壯士百余人，夜搗賊壘，殺獲甚眾。暉頻中流矢，而督戰(zhàn) 自若，顏色不撓，以功遷列校。杜重威至，有部將自西郭水門引官軍入焉，殺守陴 百姓萬余人，重威尋害導(dǎo)者，自收其功。重榮擁吐渾數(shù)百，匿于牙城，重威使人襲 而得之，斬首以進。高祖御樓閱其俘馘，宣露布訖，遣漆其頭顱，函送契丹?！段?代史補》：安重榮出鎮(zhèn)，常懷不軌之計久矣，但未發(fā)。居無何，廄中產(chǎn)硃鬃白馬， 黑鴉生五色雛，以為鳳，乃欣然謂天命在己，遂舉兵反。指揮令取宗嶺路以向闕。 時父老聞之，往往竊議曰：“事不諧矣，且王姓安氏，曰鞍得背而穩(wěn)，何不取路貝 州？若由宗嶺，是鞍及于鬃，得無危乎！”未幾，與王師先鋒遇，一戰(zhàn)而敗。

　　安從進?！稓W陽史》：從進，其先索葛部人也。初事莊宗為護駕馬軍都指揮使， 領(lǐng)貴州刺史，明宗時為保義彰武軍節(jié)度使。愍帝即位，徙領(lǐng)順化。清泰中，徙鎮(zhèn)山 南東道。晉高祖即位，加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天福六年，高祖幸鄴，討安重榮。少 帝以鄭王留守京師，時和凝請于高祖曰：“陛下北征，臣料安從進必反，何以制之？” 高祖曰：“卿意將奈何？”凝曰：“臣聞之兵法，先人者奪人。愿陛下為空名宣敕 十通授鄭王，有急則命將往。”從進聞高祖往北，遂反，少帝以空名授李建崇、郭 金海討之。從進引兵攻鄧州，不克，進至湖陽，遇建崇等，大駭，以為神速，復(fù)為 野火所燒，遂大敗，從進自焚。

　　張彥澤，其先出于突厥，后為太原人也。祖、父世為陰山府裨將。彥澤少有勇 力，目睛黃而夜有光色，顧視若鷙獸焉。以騎射事后唐莊宗、明宗，以從戰(zhàn)有功， 繼領(lǐng)郡守。高祖即位，擢為曹州刺史。從楊光遠圍范延光于鄴，以功授華州節(jié)度使， 尋移鎮(zhèn)涇州，累官至檢校太保。

　　有從事張式者，以宗人之分，受其知遇。時彥澤有子為內(nèi)職，素不葉父意，數(shù) 行笞撻，懼其楚毒，逃竄外地，齊州捕送到闕，敕旨釋罪，放歸父所。彥澤上章， 請行朝典，式以有傷名教，屢諫止之。彥澤怒，引弓欲射之，式僅而獲免。尋令人 逐式出衙。式自為賓從，彥澤委以庶務(wù)，左右群小惡之久矣，因此讒構(gòu)，互來迫脅， 云：“書記若不便出，斷定必遭屠害?！笔侥烁娌めt(yī)，攜其妻子將奔衍州。彥澤 遣指揮使李興領(lǐng)二十騎追之，戒曰：“張式如不從命，即斬取頭來?！笔綉└娲淌?， 遂差人援送到汾州。節(jié)度使李周驛騎以聞，朝廷以姑息彥澤之故，有敕流式于商州。 彥澤遣行軍司馬鄭元昭詣闕論請，面奏云：“彥澤若不得張式，恐致不測。”高祖 不得已而從之。既至，決口割心，斷手足而死之。式父鐸詣闕訴冤，朝廷命王周代 之。周至任，奏彥澤在郡惡跡二十六條，逃散五千余戶。彥澤既赴闕，刑法官李濤 等上章請理其罪，高祖下制，止令削奪一階一爵而已，時以為失刑。

　　少帝即位，桑維翰復(fù)舉之，尋出鎮(zhèn)安陽。既至，折節(jié)于士大夫，境內(nèi)稱理，旋 命領(lǐng)軍北屯恆、定。時易州地孤，漕運不繼，制令邢、魏、相、衛(wèi)飛輓以輸之，百 姓荷擔(dān)累累于路，彥澤每援之以行，見羸困者，使其部眾代而助之。洎至北邊，不 令百姓深入，即遣騎士以馬負(fù)糧而去，往來既速，且無邀奪之患，聞?wù)呒沃?。陽?之戰(zhàn)，彥澤之功出于諸將之右，其后與敵接戰(zhàn)，頻獻捷于闕下，咸謂其感高祖不殺 之恩，補昔年之過也。開運三年冬，契丹既南牧，杜重威兵次瀛州。彥澤為契丹所 啖，密已變矣。乃通款于契丹，請為前導(dǎo)，因促騎說重威，引軍沿滹水西援常山， 既而與重威通謀。及王師降于中渡，契丹主遣彥澤統(tǒng)二千騎趨京師，以制少帝，且 示公卿兆民以存撫之意。彥澤以是歲十二月十六日夜，自封丘門斬關(guān)而入，以兵圜 宮城。翌日，遷帝于開封府舍，凡內(nèi)帑奇貨，悉輦歸私邸，仍縱軍大掠，兩日方止。 《東都事略·李處耘傳》云：居京師，遇張彥澤之暴，處耘善射，獨當(dāng)里門，殺數(shù) 十人，里中賴之。時桑維翰為開封尹，彥澤召至麾下，待之不以禮。維翰責(zé)曰： “去年拔公于罪人之中，復(fù)領(lǐng)大鎮(zhèn)，授以兵權(quán)，何負(fù)恩一至此耶？”彥澤無以對。 是夜殺維翰，盡取其家財。

　　彥澤自謂有功于契丹，晝夜以酒樂自娛。當(dāng)在京巡檢之時，出入騎從常數(shù)百人， 旗幟之上題曰“赤心為主”，觀者無不竊笑。又所居第，財貨山積。楚國夫人丁氏， 即少帝弟曹州節(jié)度使延煦之母也，有容色，彥澤使人取之，太后遲回未與，彥澤立 遣人載之而去，其負(fù)國欺君也如是。數(shù)日之內(nèi)，恣行殺害，或軍士擒獲罪人至前， 彥澤不問所犯，但瞋目出一手豎三指而已，軍士承其意，即出外斷其腰領(lǐng)焉。彥澤 與閣門使高勛不協(xié)，因乘醉至其門，害其仲父、季弟，暴尸于門外。及契丹帳泊于 北郊，勛往訴其冤，時契丹主已怒彥澤剽掠京城，遂令鎖之。仍以彥澤罪惡宣示百 官及京城士庶，且云：“彥澤之罪，合誅與否？”百官連狀具言罪在不赦，市肆百 姓亦爭投狀，疏彥澤之罪。戎王知其眾怒，遂令棄市，仍令高勛監(jiān)決，斷腕出鎖， 然后刑之。勛使人剖其心以祭死者，市人爭其肉而食之?！段宕费a》：李濤常憤 張彥澤殺邠州幕吏張式而取其妻，濤率同列上疏，請誅彥澤以謝西土，高祖方姑息 武夫，竟不從。未幾，契丹南侵，至中渡橋，彥澤首降。契丹喜，命以本軍統(tǒng)蕃部 控弦之士，先入京師。彥澤自以功不世出，乃挾宿憾殺開封尹桑維翰。濤聞之，謂 親知曰：“吾曾上疏請誅彥澤，今國家失守，彥澤所為如此，吾之首領(lǐng)容可保乎！ 然無可奈何，誰能伏藏溝瀆而取辱耶！”于是自寫門狀，求見彥澤。其狀云：“上 疏請殺太尉人李濤，謹(jǐn)隨狀納命?！睆捎[之，欣然降階迎之。然濤猶未安，復(fù)曰： “太尉果然相恕乎？”彥澤曰：“覽公門狀，見‘納命’二字，使人怒氣頓息，又 何憂哉！”濤素滑稽，知其必免，又戲為伶人詞曰：“太尉既相恕，何不將壓驚絹 來?！睆纱笮?，卒善待之。

　　趙德鈞，本名行實，幽州人也。少以騎射事滄州連帥劉守文，守文為弟守光所 害，遂事守光，署為幽州軍校。及唐莊宗伐幽州，德鈞知其必敗，乃遁歸莊宗。莊 宗善待之，賜姓，名曰紹斌，累歷郡守，從平梁，遷滄州節(jié)度使。同光三年，移鎮(zhèn) 幽州。明宗即位，遂歸本姓，始改名德鈞。其子延壽尚明宗女興平公主，故德鈞尤 承倚重。天成中，定州王都反，契丹遣特哩袞領(lǐng)精騎五千來援都，至唐河，為招討 使王晏球所敗。會霖雨相繼，所在泥淖，敗兵北走，人馬饑疲，德鈞于要路邀之， 盡獲余眾，擒特哩袞已下首領(lǐng)數(shù)十人，獻于京師。明年，王都平，加兼侍中，頃之， 加?xùn)|北面招討使。

　　德鈞奏發(fā)河北數(shù)鎮(zhèn)丁夫，開王馬口至游口，以通水運凡二百里。又于閻溝筑壘， 以戍兵守之，因名良鄉(xiāng)縣，以備鈔寇。又于幽州東筑三河城，北接薊州，頗為形勝 之要，部民由是稍得樵牧。德鈞鎮(zhèn)幽州凡十余年，甚有善政，累官至檢校太師、兼 中書令，封北平王?！哆|史》：天贊六年，遣人以詔賜盧龍軍節(jié)度使趙德鈞。七年， 趙德鈞遣人進時果。蓋德鈞久在邊境，嘗與契丹通好也。清泰三年夏，晉高祖起義 于晉陽。九月，契丹敗張敬達之軍于太原城下，唐末帝詔德鈞以本軍由飛狐路出賊 后邀之。時德鈞子延壽為樞密使，唐末帝命帥軍屯上黨，德鈞乃以所部銀鞍契丹直 三千騎至鎮(zhèn)州，率節(jié)度使華溫琪同赴征行，自吳兒峪路趨昭義，與延壽會于西唐店。 十一月，以德鈞為諸道行營都統(tǒng)，以延壽為太原南面招討使，遣端明殿學(xué)士呂琦赍 賜官告，兼令犒軍。琦從容言天子委任之意，德鈞曰：“既以兵相委，焉敢惜死。” 時范延光領(lǐng)兵二萬軍于遼州，德鈞欲并其軍，奏請與延光會合。唐末帝諭延光，疑 其奸謀，不從。德鈞、延壽自潞州引軍至團柏谷，德鈞累奏乞授延壽鎮(zhèn)州節(jié)度，末 帝不悅，謂左右曰：“趙德鈞父子堅要鎮(zhèn)州，茍能逐退蕃戎，要代予位，亦所甘心； 若玩寇要君，但恐犬兔俱斃?！背⒗^馳書詔，促令進軍，德鈞持疑不果，乃遣使 于契丹，厚赍金幣，求立以為帝，仍許晉祖長鎮(zhèn)太原，契丹主不之許。

　　及楊光遠以晉安寨降于契丹，德鈞父子自團柏谷南走潞州，一行兵士，投戈棄 甲，自相騰踐，死者萬計。時德鈞有愛將時賽，率輕騎東還漁陽，其部曲尚千余人， 與散亡之卒俱集于潞州。是日，潞州節(jié)度使高行周亦自北還，及至府門，見德鈞父 子在城闉上，行周謂曰：“某與大王鄉(xiāng)人，宜以忠言相告，城中無斗粟可食，請大 王速迎車駕，自圖安計，無取后悔焉。”德鈞遂與延壽出降契丹。高祖至，德鈞父 子迎謁于馬前，高祖不禮之。時契丹主問德鈞曰：“汝在幽州日，所置銀鞍契丹直 何在？”德鈞指示之，契丹盡殺于潞之西郊，遂鎖德鈞父子入蕃。及見國母舒嚕氏， 盡以一行財寶及幽州田宅籍而獻之，國母謂之曰：“汝父子自覓天子何耶？”德鈞 俯首不能對?！锻ㄨb》：太后問曰：“汝近者何為在太原？”德鈞曰：“奉唐主之 命?！碧笤唬骸叭陱奈醿呵鬄樘熳?，何妄語耶！”又自指其心曰：“此不可欺也。” 又曰：“吾兒將行，吾戒之云：‘趙大王若引兵北向榆關(guān)，亟須引歸，太原不可救 也?！暧麨樘熳?，何不先擊退吾兒，徐圖亦未晚。汝為人臣，既負(fù)其主，不能擊 敵，又欲乘亂邀利，所為如此，何面目復(fù)求生乎？”德鈞俯首不能對。又問：“田 宅何在？”曰：“俱在幽州。”國母曰：“屬我矣，又何獻也？”至天福二年夏， 德鈞卒于契丹?！镀醯尽罚旱骡x郁郁不多食，逾年而死。德鈞既卒，國主釋延 壽而用之。

　　延壽，本姓劉氏。父曰邟，常山人也，嘗任蓚令。梁開平初，滄州節(jié)度使劉守 文陷其邑，時德鈞為偏將，獲延壽并其母種氏，遂養(yǎng)之為子。延壽姿貌妍柔，稍涉 書史，尤好賓客，亦能為詩?！短綇V記》引《趙延壽傳》云：延壽幼習(xí)武略，即 戎之暇，時復(fù)以篇什為意，嘗在北庭賦詩曰：“占得高原肥草地，夜深生火折林梢。” 南人聞?wù)邆髦?。及長，尚明宗女興平公主。初為汴州司馬，明宗即位，授汝州刺史， 歷河陽、宋州節(jié)度使，入為上將軍，充宣徽使，遷樞密使，兼鎮(zhèn)徐州。及高祖起義 于晉陽，唐末帝幸懷州，委延壽北伐。后高祖至潞州，延壽與父德鈞俱陷北庭。未 幾，契丹主以延壽為幽州節(jié)度使，封燕王，尋為樞密使兼政事令。

　　天福末，契丹與少帝絕好，契丹主委延壽以圖南之事，許以中原帝之。延壽乃 導(dǎo)誘蕃軍，蠶食河朔。晉軍既降于中渡，契丹主命延壽就寨安撫之，仍賜龍鳳褚袍， 使衣之而往。謂之曰：“漢兒兵士，皆爾有之，爾宜親自慰撫。”延壽至營，杜重 威、李守貞已下皆迎謁于馬前。及契丹入汴，時降軍數(shù)萬，皆野次于陳橋，契丹主 慮有變，欲盡殺之。延聞之，遽請見契丹主，曰：“臣伏見今日已前，皇帝百戰(zhàn)千 征，始收得晉國，不知皇帝自要治之乎？為他人取之乎？”契丹主變色曰：“爾何 言之過也！朕以晉人負(fù)義，舉國南征，五年相殺，方得中原，豈不自要為主，而為 他人耶？卿有何說，速奏朕來！”延壽曰：“皇帝嘗知吳、蜀與晉朝相殺否？”曰： “知?！毖訅墼唬骸敖裰性献园?、申，西及秦、鳳，沿邊數(shù)千里，并是兩界守戍 之所。將來皇帝歸國時，又漸及炎蒸，若吳、蜀二寇交侵中國，未知許大世界，教 甚兵馬御捍？茍失堤防，豈非為他人取也?！逼醯ぶ髟唬骸拔腋ブ玻瑸橹魏?？” 延壽曰：“臣知上國之兵，當(dāng)炎暑之時，沿吳、蜀之境，難為用也。未若以陳橋所 聚降軍團并，別作軍額，以備邊防?！逼醯ぶ髟唬骸澳钤趬仃P(guān)失斷陽城時，亦曾言 議，未獲區(qū)分，致五年相殺，此時入手，如何更不翦除？”延壽曰：“晉軍見在之 數(shù)，如今還似從前盡在河南，誠為不可。臣請遷其軍，并其家口于鎮(zhèn)、定、云、朔 間以處之，每歲差伊分番，于河外沿邊防戍，上策也?！逼醯ぶ餍萌辉唬骸耙蝗〈?王商量?！庇墒顷悩蛑姭@免長平之禍焉。

　　延壽在汴久之，知契丹主無踐言之意，乃遣李崧達語契丹主，求立為皇太子， 崧不得已言之。契丹主曰：“我于燕王，無所愛惜，但我皮肉堪與燕王使用，亦可 割也，何況他事！我聞皇太子，天子之子合作，燕王豈得為之也！”因命與燕王加 恩。時北來翰林學(xué)士承旨張礪，擬延壽為中京留守、大丞相、錄尚書事、都督中外 諸軍事，樞密使、燕王如故。契丹主覽狀，索筆圍卻“錄尚書事、都督中外諸軍事” 之字，乃付翰林院草制焉。又以其子匡贊為河中節(jié)度使。延壽在汴州，復(fù)娶明宗小 女為繼室。先是，延州節(jié)度使周密為其子廣娶焉，已納財畢，親迎有日矣，至是延 壽奪取之。契丹主自汴回至邢州，命升延壽坐在契丹左右相之上。契丹主死，延壽 下教于諸道，稱權(quán)知南朝軍國事。是歲六月一日，為永康王烏裕所鎖，籍其家財， 分給諸部。尋以延壽入國，竟卒于契丹。

　　匡贊歷漢、周兩朝，累授節(jié)鎮(zhèn)及統(tǒng)軍使。仕皇朝，歷廬、延、邠、鄜等四鎮(zhèn)焉。

　　張礪，字夢臣，磁州滏陽人也。祖慶，父寶，世為農(nóng)。礪幼嗜學(xué)，有文藻。在 布衣時，或睹民間爭競，必為親詣公府，辨其曲直，其負(fù)氣也如此。唐同光初，擢 進士第，尋拜左拾遺，直史館。會郭崇韜伐蜀，奏請礪掌軍書。蜀平，崇韜為魏王 繼岌所誅，時崇韜左右親信皆懼禍奔逃，惟礪詣魏王府第，慟哭久之，時人皆服其 高義。及魏王班師，礪從副招討使任圜東歸。至利州，會康延孝叛，回?fù)?jù)漢州，圜 奉魏王命，回軍西討延孝。時礪獻謀于圜，請伏精兵于后，先以羸師誘之，圜深以 為然。延孝本驍將也，任圜乃儒生也，延孝聞圜至，又睹其羸師，殊不介意，及戰(zhàn) 酣，圜發(fā)精兵以擊之，延孝果敗，遂擒之以歸。是歲四月五日至鳳翔，內(nèi)官向延嗣 奉莊宗命，令誅延孝。監(jiān)軍李延襲已聞洛中有變，故留延孝，且害任圜之功故也。 圜未決，礪謂圜曰：“此賊構(gòu)亂，遂致凱旋差晚，且明公血戰(zhàn)擒賊，安得違詔養(yǎng)禍， 是破檻放虎，自貽其咎也。公若不決，余自殺此賊?！比梧鞑坏靡?，遂誅延孝。天 成初，明宗知其名，召為翰林學(xué)士。再丁父母憂，服闋，皆復(fù)入為學(xué)士，歷禮部、 兵部員外郎、知制誥充職。未幾，父之妾卒。初，妾在世，礪以久侍先人，頗亦敬 奉，諸幼子亦以祖母呼之。及卒，礪疑其事，詢于同僚，未有以對，礪即托故歸于 滏陽，閑居三年，不行其服，論情制宜，識者韙之。清泰中，復(fù)授尚書比部郎中、 知制誥，依前充學(xué)士。

　　高祖起于晉陽，唐末帝命趙延壽進討，又命翰林學(xué)士和凝與延壽偕行。礪素輕 凝，慮不能集事，因自請行，唐末帝慰而許之。及唐軍敗于團柏谷，與延壽俱陷于 契丹，契丹以舊職縻之，累官至吏部尚書。契丹入汴，授右仆射、平章事、集賢殿 大學(xué)士，隨至鎮(zhèn)州。會契丹主卒，永康王北去，蕭翰自東京過常山，乃引鐵騎圍其 第。時礪有疾，方伏枕，翰見礪責(zé)之曰：“爾言于先帝，云不得任蕃人作節(jié)度使， 如此則社稷不永矣；又先帝來時，令我于汴州大內(nèi)安下，爾言不可；又我為汴州節(jié) 度使，爾在中書，何故行帖與我？”礪抗聲而對，辭氣不屈，翰遂鎖礪而去?！哆| 史》：礪抗聲曰：“此國家大體，安危所系，吾實言之。欲殺即殺，奚以鎖為！” 鎮(zhèn)州節(jié)度使?jié)M達勒尋解其鎖，是夜以疾卒，家人燼其骨，歸葬于滏陽。

　　礪素耿直，嗜酒無檢。始陷契丹時，曾背契丹南歸，為追騎所獲，契丹主怒曰： “爾何舍我而去？”礪曰：“礪，漢人也，衣服飲食與此不同，生不如死，請速就 刃。”契丹主顧通事高唐英曰：“我常戒爾輩善待此人，致其逃去，過在爾輩?！?因笞唐英一百，其為契丹主善待也如此。礪平生抱義憐才，急于獎拔，聞人之善， 必攘袂以稱之，見人之貧，亦倒篋以濟之，故死之之日，中朝士大夫亦皆嘆惜焉。

　　蕭翰者，契丹諸部之長也。父曰阿巴。劉仁恭鎮(zhèn)幽州，阿巴曾引眾寇平州，仁 恭遣驍將劉雁郎與其子守光率五百騎先守其州，阿巴不知，為郡人所紿，因赴牛酒 之會，為守光所擒。契丹請贖之，仁恭許其請，尋歸。阿巴妹為安巴堅妻，則契丹 主德光之母也。翰有妹，亦嫁于德光，故國人謂翰為國舅。契丹入東京，以翰為宣 武軍節(jié)度使。契丹比無姓氏，翰將有節(jié)度之命，乃以蕭為姓，翰為名，自是翰之一 族皆稱姓蕭。契丹主北去，留翰以鎮(zhèn)河南。時漢高祖已建號于太原，翰懼，將北歸， 慮京師無主，則眾皆為亂，乃遣蕃騎至洛京迎唐明宗幼子許王從益知南朝軍國事。 從益至，翰率蕃將拜于殿上。翌日，翰乃輦其寶貨鞍轡而北。漢人以許王既立，不 復(fù)為亂，果中其狡計。翰行至鎮(zhèn)州，遇張礪，翰以舊事致忿，就第數(shù)其失而鎖之。 翰歸本國，為永康王烏裕所鎖，尋卒于本土。

　　劉晞?wù)?，涿州人也。父濟雍，累為本郡諸邑令長。晞少以儒學(xué)稱于鄉(xiāng)里，嘗為 唐將周德威從事，后陷于契丹，契丹以漢職縻之。天福中，契丹命晞為燕京留守， 嘗于契丹三知貢舉，歷官至同平章事、兼侍中。隨契丹入汴，授洛京留守。會河陽 軍亂，晞走許州，又奔東京，蕭翰遣兵援晞至洛下。契丹主死，晞自洛復(fù)至東京， 隨蕭翰北歸，遂留鎮(zhèn)州。漢初，與滿達勒同奔定州，后卒于北蕃。《契丹國志》： 劉珂，晞之子也，尚世宗妹燕國公主。

　　崔廷勛，不知何許人也?！锻ㄨb注》引宋白曰：廷勛本河內(nèi)人。形貌魁偉，美 須髯。幼陷北庭，歷仕至云州節(jié)度使，官至侍中。契丹入汴，遷少帝于封禪寺，遣 廷勛以兵防守，尋授河陽節(jié)度使，甚得民情。契丹北行，武行德率軍趨河陽，廷勛 為行德所逐，乃與奚王伊喇保懷州，尋以兵反攻行德，行德出戰(zhàn)，為廷勛所敗。及 契丹主死，遂歸鎮(zhèn)州。漢初，與滿達勒同奔定州，后沒于北蕃。

　　史臣曰：帝王之尊，必由天命。雖韓信、彭越之勇，吳濞、淮南之勢，猶不可 以妄冀，而況二安之庸昧，相輔為亂，固宜其自取滅亡也。后之擁強兵蒞重鎮(zhèn)者， 得不以為鑒乎！彥澤狼子野心，盈貫而死，晚矣！德鈞諸人，與晉事相終始，故附 見于茲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