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五代史·后晉·列傳四

  桑維翰,字國僑,洛陽人也。父珙,事河南尹張全義為客將。維翰身短面廣, 殆非常人,既壯,每對鑒自嘆曰:“七尺之身,安如一尺之面!”由是慨然有公輔 之望?!度落洝罚厚R希范入覲,途經(jīng)淮上,時桑維翰旅游楚、泗間,知其來, 遽謁之曰:“仆聞楚之為國,挾天子而令諸侯,其勢不可謂卑也;加以利盡南海, 公室大富。足下之來也,非傾府庫之半,則不足以供芻粟之費。今仆貧者,敢以萬 金為請,惟足下濟(jì)之?!毕7遁p薄公子,睹維翰形短而腰長,語魯而且丑,不覺絕 倒而笑。既而與數(shù)百縑,維翰大怒,拂衣而去。性明惠,善詞賦?!洞轰居浡劇罚?桑維翰試進(jìn)士,有司嫌其姓,黜之。或勸勿試,維翰持鐵硯示人曰:“鐵硯穿,乃 改業(yè)?!敝度粘龇錾Yx》以見志。唐同光中,登進(jìn)士第?!堵尻柨N紳舊聞記》: 桑魏公父珙為河南府客將,桑魏公將應(yīng)舉,父乘間告齊王張全義曰:“某男粗有文 性,今被同人相率欲取解,俟王旨?!饼R王曰:“有男應(yīng)舉,好,可令秀才將卷軸 來?!蔽汗岗呄略侔荨<葰w,令子侵早投書啟,獻(xiàn)文字?jǐn)?shù)軸。王請見魏公,父 教之趨階,王曰:“不可,既應(yīng)舉便是貢士,可歸客司。”謂魏公父曰:“他道路 不同,莫管他。”終以客禮見。王一見奇之,禮遇頗厚。是年王力言于當(dāng)時儒臣, 由是擢上第。

  高祖領(lǐng)河陽,辟為掌書記,歷數(shù)鎮(zhèn)皆從,及建義太原,首預(yù)其謀。復(fù)遣為書求 援于契丹,果應(yīng)之。俄以趙德鈞發(fā)使聘契丹,高祖懼其改謀,命維翰詣幕帳,述其 始終利害之義,其約乃定。《通鑒》:趙德鈞以金帛賂契丹主,云:“若立己為帝, 請即以見兵南平洛陽,與契丹為兄弟之國,仍許石氏常鎮(zhèn)河?xùn)|?!逼醯ぶ髯砸陨钊?敵境,晉安未下,德鈞兵尚強,范延光在其東,又恐山北諸州邀其歸路,欲許德鈞 之請。帝聞之大懼,亟使維翰見契丹主,說之曰:“大國舉義兵以救孤危,一戰(zhàn)而 唐兵瓦解,退守一柵,食盡力窮。趙北平父子不忠不信,畏大國之強,且素蓄異志, 按兵觀變,非以死徇國之人,何足可畏,而信其誕妄之辭,貪毫末之利,棄垂成之 功乎!且使晉得天下,將竭中國之財以奉大國,豈此小利之比乎!”契丹主曰: “爾見捕鼠者乎?不備之,猶或嚙傷其手,況大敵乎!”對曰:“今大國已扼其喉, 安能嚙人乎!”契丹主曰:“吾非有渝前約也,但兵家權(quán)謀,不得不爾。”對曰: “皇帝以信義救人之急,四海之人俱屬耳目,奈何二三其命,使大義不終,臣竊為 皇帝不取也?!惫蛴趲で埃缘┲?,涕泣爭之。契丹乃從之,指帳前石謂德鈞使 者曰:“我已許石郎,此石爛,可改矣?!奔案咦娼ㄌ?,制授翰林學(xué)士、禮部侍郎, 知樞密院事。尋改中書侍郎、平章事、集賢殿大學(xué)士,充樞密院使。高祖幸夷門, 范延光據(jù)鄴叛,張從賓復(fù)自河、洛舉兵向闕,人心恟恟。時有人候于維翰者,維翰 從容談?wù)?,怡怡如也,時皆服其度量。

  及楊光遠(yuǎn)平鄴,朝廷慮兵驕難制,維翰請速散其眾,尋移光遠(yuǎn)鎮(zhèn)洛陽。光遠(yuǎn)由 是怏怏,上疏論維翰去公徇私,除改不當(dāng),復(fù)營邸肆于兩都之下,與民爭利。高祖 方姑息外將,事不獲已,因授維翰檢校司空、兼侍中,出為相州節(jié)度使,時天福四 年七月也。先是,相州管內(nèi)所獲盜賊,皆籍沒其財產(chǎn),云是河朔舊例。及維翰作鎮(zhèn), 以律無明文,具事以奏之。詔曰:“桑維翰佐命功全,臨戎寄重,舉一方之往事, 合四海之通規(guī),況賊盜之徒,律令具載。比為撫萬姓而安萬國,豈忍罪一夫而破一 家。聞將相之善言,成國家之美事,既資王道,實契人心。今后凡有賊人準(zhǔn)格律定 罪,不得沒納家資,天下諸州皆準(zhǔn)此處分?!弊允墙俦I之家,皆免籍沒,維翰之力 也。歲余,移鎮(zhèn)兗州。

  時吐渾都督白承福為契丹所迫,舉眾內(nèi)附,高祖方通好于契丹,拒而不納。鎮(zhèn) 州節(jié)度使安重榮患契丹之強,欲謀攻襲,戎師往返路出于真定者,皆潛害之,密與 吐渾相結(jié),至是遂納焉,而致于朝。既而安重榮抗表請討契丹,且言吐渾之請。是 時安重榮握強兵,據(jù)重鎮(zhèn),恃其驍勇,有飛揚跋扈之志。晉祖覽表,猶豫未決。維 翰知重榮已畜奸謀,且懼朝廷違其意,乃密上疏曰:

  竊以防未萌之禍亂,立不拔之基扃,上系圣謀,動符天意,非臣淺陋,所可窺 圖。然臣逢世休明,致位通顯,無功報國,省己愧心,其或事系安危,理關(guān)家國, 茍或緘默,實負(fù)君親,是以區(qū)區(qū)之心,不能自己。

  近者,相次得進(jìn)奏院狀報:吐渾首領(lǐng)白承福已下舉眾內(nèi)附,鎮(zhèn)州節(jié)度使安重榮 上表請討契丹。臣方遙隔朝闕,未測端倪。竊思陛下頃在并、汾,初罹屯難,師少 糧匱,援絕計窮,勢若綴旒,困同懸磬。契丹控弦玉塞,躍馬龍城,直度陰山,徑 絕大漠,萬里赴難,一戰(zhàn)夷兇,救陛下累卵之危,成陛下覆盂之業(yè)?;食苊?,于 此六年,彼此通歡,亭障無事。雖卑辭降節(jié),屈萬乘之尊,而庇國息民,實數(shù)萬之 利。今者,安重榮表契丹之罪,方恃勇以請行;白承福畏契丹之強,將假手以報怨。 恐非遠(yuǎn)慮,有惑圣聰。

  方今契丹未可與爭者,有其七焉:契丹數(shù)年來最強盛,侵伐鄰國,吞滅諸蕃, 救援河?xùn)|,功成師克。山后之名籓大郡,盡入封疆;中華之精甲利兵,悉歸廬帳。 即今土地廣而人民眾,戎器備而戰(zhàn)馬多。此未可與爭者一也。契丹自告捷之后,鋒 銳氣雄;南軍因敗衄已來,心沮膽怯。況秋夏雖稔,而帑廩無余;黎庶雖安,而貧 敝益甚;戈甲雖備,而鍛礪未精;士馬雖多,而訓(xùn)練未至。此未可與爭者二也。契 丹與國家,恩義非輕,信誓甚篤,雖多求取,未至侵凌,豈可先發(fā)釁端,自為戎首。 縱使因茲大克,則后患仍存;其或偶失沈機,則追悔何及。兵者兇器也,戰(zhàn)者危事 也,茍議輕舉,安得萬全。此未可與爭者三也。王者用兵,觀釁而動。是以漢宣帝 得志于匈奴,因單于之爭立;唐太宗立功于突厥,由頡利之不道。今契丹主抱雄武 之量,有戰(zhàn)伐之機,部族輯睦,蕃國畏伏,土地?zé)o災(zāi),孳畜繁庶,蕃漢雜用,國無 釁隙。此未可與爭者四也。引弓之民,遷徙鳥舉,行逐水草,軍無饋運,居無灶幕, 住無營柵,便苦澀,任勞役,不畏風(fēng)雷,不顧饑渴,皆華人之所不能。此未可與爭 者五也。契丹皆騎士,利在坦途;中國用徒兵,喜于隘險。趙魏之北,燕薊之南, 千里之間,地平如砥,步騎之便,較然可知。國家若與契丹相持,則必屯兵邊上。 少則懼強敵之眾,固須堅壁以自全;多則患飛輓之勞,必須逐寇而速返。我歸而彼 至,我出而彼回,則禁衛(wèi)之驍雄,疲于奔命,鎮(zhèn)、定之封境,略無遺民。此未可與 爭者六也。議者以陛下于契丹有所供億,謂之耗蠹;有所卑遜,謂之屈辱。微臣所 見,則曰不然。且以漢祖英雄,猶輸貨于冒頓;神堯武略,尚稱臣于可汗。此謂達(dá) 于權(quán)變,善于屈伸,所損者微,所利者大。必若因茲交構(gòu),遂成釁隙,自此則歲歲 征發(fā),日日轉(zhuǎn)輸,困天下之生靈,空國家之府藏,此為耗蠹,不亦甚乎!兵戈既起, 將帥擅權(quán),武吏武臣,過求姑息,邊籓遠(yuǎn)郡,得以驕矜,外剛內(nèi)柔,上陵下替,此 為屈辱,又非多乎!此未可與爭者七也。

  愿陛下思社稷之大計,采將相之善謀,勿聽樊噲之空言,宜納婁敬之逆耳。然 后訓(xùn)撫士卒,養(yǎng)育黔黎,積谷聚人,勸農(nóng)習(xí)戰(zhàn),以俟國有九年之積,兵有十倍之強, 主無內(nèi)憂,民有余力,便可以觀彼之變,待彼之衰,用己之長,攻彼之短,舉無不 克,動必成功。此計之上者也,惟陛下熟思之。

  臣又以鄴都襟帶山河,表里形勢,原田沃衍,戶賦殷繁,乃河朔之名籓,實國 家之巨屏。即今主帥赴闕,軍府無人,臣竊思慢藏誨盜之言,恐非勇夫重閉之意, 愿回深慮,免起奸謀。欲希陛下暫整和鑾,略謀巡幸。雖櫛風(fēng)沐雨,上勞于圣躬; 而杜漸防微,實資于睿略。省方展義,今也其時。臣受主恩深,憂國情切,智小謀 大,理淺詞繁,俯伏惟懼于僭逾,裨補或希于萬一,謹(jǐn)冒死以聞。

  疏奏,留中不出。高祖召使人于內(nèi)寢,傳密旨于維翰曰:“朕比以北面事之, 煩懣不快,今省所奏,釋然如醒。朕計已決,卿可無憂?!?

  七年夏,高祖駕在鄴都,維翰自鎮(zhèn)來朝,改授晉昌軍節(jié)度使。少帝嗣位,征拜 侍中,監(jiān)修國史。頻上言請與契丹和,為上將景延廣所否。明年,楊光遠(yuǎn)構(gòu)契丹, 有澶淵之役,凡制敵下令,皆出于延廣,維翰與諸相無所與之。及契丹退,維翰使 親黨受寵于少帝者,密致自薦,曰:“陛下欲制北方以安天下,非維翰不可。”少 帝乃出延廣守洛,以維翰守中書令,再為樞密使、宏文館大學(xué)士,繼封魏國公。事 無巨細(xì),一以委之。數(shù)月之間,百度浸理。然權(quán)位既重,而四方賂遺,咸湊其門, 故仍歲之間,積貨鉅萬,由是澆競輩得以興謗。未幾,內(nèi)客省使李彥韜、端明殿學(xué) 士馮玉皆以親舊用事,與維翰不協(xié),間言稍入。維翰漸見疏忌,將加黜退,賴宰相 劉昫李崧奏云:“維翰元勛,且無顯過,不宜輕有進(jìn)退?!鄙俚勰酥埂ひ择T玉為 樞密使,以分維翰之權(quán)。后因少帝微有不豫,維翰曾密遣中使達(dá)意于太后,請為皇 弟重睿擇師傅以教道之,少帝以此疑其有他。俄而馮玉作相,與維翰同在中書,會 舍人盧價秩滿,玉乃下筆除價為工部侍郎,維翰曰:“詞臣除此官稍慢,恐外有所 議?!币虿皇鹈?,屬維翰休假,玉竟除之,自此維翰與玉尤不相協(xié)。俄因少帝以重 睿擇師傅言于玉,玉遂以詞激少帝,尋出維翰為開封府尹。維翰稱足疾,罕預(yù)朝謁, 不接賓客。是歲,秋霖經(jīng)月不歇。一日,維翰出府門由西街入內(nèi),至國子門,馬忽 驚逸,御者不能制,維翰落水,久而方蘇?;蜓运桔∫喽喙之悾H黨咸憂之。及契 丹至中渡橋,維翰以國家安危系在朝夕,乃詣執(zhí)政異其議,又求見帝,復(fù)不得對。 維翰退而謂所親曰:“若以社稷之靈,天命未改,非所能知也;若以人事言之,晉 氏將不血食矣?!?

  開運三年十二月十日,王師既降契丹;十六日,張彥澤以前鋒騎軍陷都城。契 丹遣使遺太后書云:“可先使桑維翰、景延廣遠(yuǎn)來相接,甚是好事?!笔侨樟璧?, 都下軍亂,宮中火發(fā)。維翰時在府署,左右勸使逃避,維翰曰:“吾國家大臣,何 所逃乎!”即坐以俟命。時少帝已受契丹撫慰之命,乃謀自全之計,因思維翰在相 時,累貢謀畫,請與契丹和,慮契丹到京窮究其事,則顯彰己過,故欲殺維翰以滅 其口,因令圖之。張彥澤既受少帝密旨,復(fù)利維翰家財,乃稱少帝命召維翰。維翰 束帶乘馬,行及天街,與李崧相遇,交談之次,有軍吏于馬前揖維翰赴侍衛(wèi)司,維 翰知其不可,顧謂崧曰:“侍中當(dāng)國,今日國亡,翻令維翰死之,何也?”崧甚有 愧色。是日,彥澤遣兵守之,十八日夜,為彥澤所害,時年四十九。即以衣帶加頸, 報契丹主:維翰自經(jīng)而死。契丹主曰:“我本無心害維翰,維翰不合自致。”契丹 至闕,使人驗其狀,令殯于私第,厚撫其家,所有田園邸第,并令賜之。及漢高祖 登極,詔贈尚書令。

  維翰少時所居,恆有魑魅,家人咸畏之,維翰往往被竊其衣,撮其巾櫛,而未 嘗改容。當(dāng)兩朝秉政,出上將楊光遠(yuǎn)、景延廣俱為洛川守;又嘗一制除節(jié)將十五人, 各領(lǐng)軍職,無不屈而服之。理安陽除民弊二十余事,在兗、海擒豪賊過千人,亦寇 恂、尹翁歸之流也。開運中,朝廷以長子坦為屯田員外郎,次子塤為秘書郎。維翰 謂同列曰:“漢代三公之子為郎,廢已久矣,近或行之,甚喧外議?!蹦丝贡砉套?不受。尋改坦為大理司直,塤為秘書省正字,議者美之。初,高祖在位時,詔廢翰 林學(xué)士院,由是并內(nèi)外制皆歸閣下,命舍人直內(nèi)廷,數(shù)年之間,尤重其選。及維翰 再居宥密,不信宿,奏復(fù)置學(xué)士院,凡署職者,皆其親舊。時議者以維翰相業(yè)素高, 公望所屬,雖除授或黨,亦弗之咎也?!段宕费a》:桑維翰形貌甚怪,往往見之 者失次。張彥澤素以驍勇稱,每謁候,雖冬月未嘗不雨汗。及中渡變生,彥澤引蕃 部至,欲逞其威,乃領(lǐng)眾突入開封府,弓矢亂發(fā),且問:“桑維翰安在?”維翰聞 之,乃厲聲曰:“吾為大臣,使國家如此,其死宜矣。張彥澤安得無禮!”乃升 安坐謂彥澤曰:“汝有何功,帶使相已臨方面,當(dāng)國家危急,不能盡犬馬之力以為 報效,一旦背叛,助契丹作威為賊,汝心安乎?”彥澤睹其詞氣慨然,股粟不敢仰 視,退曰:“吾不知桑維翰何人,今日之下,威棱猶如此,其再可見耶!”是夜, 令壯士就府縊殺之。當(dāng)維翰之縊也,猶瞋目直視,噓其氣再三,每一噓皆有火出, 其光赫然,三噓之外,火盡滅,就視則奄然矣。

  趙瑩,字元輝,華陰人也。曾祖溥,江陵縣丞。祖孺,秘書正字。父居晦,為 農(nóng)。瑩風(fēng)儀美秀,性復(fù)純謹(jǐn)。梁龍德中,始解褐為康延孝從事。后唐同光中,延孝 鎮(zhèn)陜州,會莊宗伐蜀,命延孝為騎將。將行,留瑩監(jiān)修金天神祠。功既集,忽夢神 召于前亭,待以優(yōu)禮,謂瑩曰:“公富有前程,所宜自愛?!币蜻z一劍一笏,覺而 駭異。明宗即位,以高祖為陜府兩使留后,瑩時在郡,以前官謁之,一見如舊相識, 即奏署管記。高祖歷諸鎮(zhèn)皆從之,累使闕下,官至御史大夫,賜金紫。高祖再鎮(zhèn)并 州,位至節(jié)度判官。高祖建號,授瑩翰林學(xué)士承旨、金紫光祿大夫、戶部侍郎,知 太原府事,尋遷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監(jiān)修國史。車駕入洛,使持聘謝契丹,及還, 加光祿大夫兼吏部尚書,判戶部。初,瑩為從事,丁母憂,高祖不許歸華下,以粗 缞隨幕,人或短之。及入相,以敦讓汲引為務(wù)。監(jiān)修國史日,以唐代故事殘缺,署 能者居職,纂補實錄及修正史二百卷行于時,瑩首有力焉。少帝嗣位,拜守中書令。 明年,檢校太尉本官,出為晉昌軍節(jié)度使。是時,天下大蝗,境內(nèi)捕蝗者獲蝗一斗, 給粟一斗,使饑者獲濟(jì),遠(yuǎn)近嘉之。未幾,移鎮(zhèn)華州,歲余入為開封尹。

  開運末,馮玉、李彥韜用事,以桑維翰才望素重,而瑩柔而可制,因共稱之, 乃出維翰,復(fù)瑩相位,加宏文館大學(xué)士。及李崧、馮玉議出兵應(yīng)接趙延壽,而以杜 威為招討都部署,瑩私謂馮、李曰:“杜中令國之懿親,所求未愜,心恆怏怏,安 可更與兵權(quán)?若有事邊陲,只李守貞將之可也?!奔捌醯は菥┏?,契丹主遷少帝于 北塞,瑩與馮玉、李彥韜俱從。契丹永康王代立,授瑩太子太保。周廣順初,遣尚 書左丞田敏報命于契丹,遇瑩于幽州?,摰靡娙A人,悲悵不已,謂田敏曰:“老身 漂零寄于此,近聞室家喪逝,弱子無恙,蒙中朝皇帝倍加存恤,東京舊第本屬公家, 亦聞優(yōu)恩特給善價,老夫至死無以報效?!庇谑悄贤?,涕泗橫流。先是,漢高 祖以入蕃將相第宅遍賜隨駕大臣,故以瑩第賜周太祖。太祖時為樞密副使,召瑩子 前刑部郎中易則告之曰:“所賜第,除素屬版籍外,如有別契券為己所置者,可歸 本直?!奔匆郧в嗑囘z易則。易則惶恐辭讓,周太祖堅與之方受,故瑩言及之。未 幾,瑩卒于幽州,時年六十七?,摮醣患?,遣人祈告于契丹主,愿歸骨于南朝,使 羈魂幸復(fù)鄉(xiāng)里,契丹主閔而許之。及卒,遣其子易從、家人數(shù)輩護(hù)喪而還,仍遣大 將送至京師。周太祖感嘆久之,詔贈太傅,仍賜其子絹五百匹,以備喪事,令歸葬 于華陰故里。

  劉昫,字耀遠(yuǎn),涿州歸義人也。祖乘,幽府左司馬;父因,幽州巡官。句神 彩秀拔,文學(xué)優(yōu)贍,與兄晅、弟皞,俱有鄉(xiāng)曲之譽。唐天佑中,契丹陷其郡,昫被 俘至新州,逃而獲免。后居上國大寧山,與呂夢奇、張麟結(jié)庵共處,以吟誦自娛。 會定州連帥王處直以其子都為易州刺史,署昫為軍事衙推。及都去任,乞假還鄉(xiāng), 都招昫至中山。會其兄晅自本郡至,都薦于其父,尋署為節(jié)度衙推,不逾歲,命為 觀察推官。歷二年,都篡父位。時都有客和少微素嫉亙,構(gòu)而殺之,昫越境而去, 寓居浮陽,節(jié)度使李存審辟為從事。莊宗即位,授太常博士。尋擢為翰林學(xué)士,繼 改膳部員外郎,賜緋;比部郎中,賜紫。丁母憂,服闋,授庫部郎中,依舊充職。 明宗即位,拜中書舍人,歷戶部侍郎、端明殿學(xué)士。明宗重其風(fēng)儀,愛其溫厚,長 興中,拜中書侍郎兼刑部尚書、平章事。時昫入謝,遇大祠,明宗不御中興殿,閣 門白:“舊禮,宰相謝恩,須正殿通喚,請候來日。”樞密使趙延壽曰:“命相之 制,下已數(shù)日,中謝無宜后時?!币蚣醋嘀?,遂謝于端明殿。昫自端明殿學(xué)士拜相, 而謝于本殿,士子榮之。清泰初,兼判三司,加吏部尚書、門下侍郎,監(jiān)修國史。 時與同列李愚不協(xié),動至忿爭,時論非之。未幾,俱罷知政事,昫守右仆射,以張 延朗代判三司。初,唐末帝自鳳翔至,切于軍用,時王玫判三司,詔問錢谷,玫具 奏其數(shù),及命賞軍,甚愆于素?!锻ㄨb》:帝問王玫以府庫之實,對有數(shù)百萬在。 既而閱實,金帛不過三萬兩匹。末帝怒,用昫代玫。昫乃搜索簿書,命判官高延賞 計窮詰勾,及積年殘租,或場務(wù)販負(fù),皆虛系賬籍,條奏其事,請可征者急督之, 無以償官者蠲除之?!锻ㄨb》:清泰元年八月,免諸道逋租三百三十八萬。吏民相 與歌詠,唯主典怨沮。及罷相之日,群吏相賀,昫歸,無一人從之者,蓋憎其太察 故也。天福初,張從賓作亂于洛陽,害皇子重乂。詔為東都留守,判河南府事,尋 以本官判鹽鐵。未幾,奉使入契丹,還遷太子太保兼左仆射,封譙國公,俄改太子 太傅。開運初,授司空、平章事,監(jiān)修國史,復(fù)判三司。契丹主至,不改其職。昫 以眼疾乞休致,契丹主授昫守太保。契丹主北去,留于東京。其年夏,以病卒,年 六十。漢高祖登極,贈太保。

  初,昫避難河朔,匿于北山蘭若,有賈少瑜者為僧,輟衾袍以溫燠之。及昫官 達(dá),致少瑜進(jìn)士及第,拜監(jiān)察御史,聞?wù)吡x之。

  馮玉。案:以下有闕文。《歐陽史》云:字景臣,定州人。少帝嗣位,納馮后 于中宮,后即玉之妹也。玉既聯(lián)戚里,恩寵彌厚,俄自知制誥、中書舍人出為潁州 團(tuán)練使,遷端明殿學(xué)士、戶部侍郎,尋加右仆射,軍國大政,一以委之。案:以下 有闕文?!锻ㄨb》云:玉每善承迎帝意,由是益有寵。嘗有疾在家,帝謂諸宰相曰: “自刺史以上,俟馮玉出,乃得除?!逼湟腥稳绱?。玉乘勢弄權(quán),四方賂遺,輻輳 其門,由是朝政日壞。張彥澤陷京城,軍士爭湊其第,家財巨萬,一夕罄空。翌日, 玉假蓋而出,猶繞指以諂彥澤,且請引送玉璽于契丹主,將利其復(fù)用。玉從少帝北 遷,契丹命為太子少保。至周太祖廣順二年,其子杰自幽州不告父而亡歸,玉懼譴 責(zé),尋以憂恚卒于蕃中?!段宕费a》:馮玉嘗為樞密使,有朝使馬承翰素有口辯, 一旦持刺來謁玉,玉覽刺輒戲曰:“馬既有汗,宜卸下鞍?!背泻矐?yīng)聲曰:“明公 姓馮,可謂死囚逢獄。”玉自以失言,遽延而謝之。

  殷鵬,字大舉,大名人也。以雋秀為鄉(xiāng)曲所稱,弱冠擢進(jìn)士第。唐閔帝之鎮(zhèn)魏 州,聞其名,辟為從事。及即位,命為右拾遺,歷左補闕、考功員外郎,充史館修 撰,遷刑部郎中。鵬姿顏若婦人,而性巧媚。天福中,擢拜中書舍人,與馮玉同職。 玉本非代言之才,所得詞目,多托鵬為之。玉嘗以“姑息”字問于人,人則以“辜 負(fù)”字教之,玉乃然之,當(dāng)時以為笑端。鵬之才比玉雖優(yōu)、其纖佞過之。后玉出郡, 借第以處之,分祿食之。及玉為樞密使,擢為本院學(xué)士,每有庶僚秉郭謁玉,故 事,宰臣以履見之,鵬多在玉所,見客亦然。有丞郎王易簡退而有言,鵬銜之。及 契丹入汴,有人獲玉與鵬有簽記字,皆朝廷上列有不得志欲左授者,則易簡是其首 焉。玉既北行,鵬亦尋以病卒。

  史臣曰:維翰之輔晉室也,罄弼諧之志,參締構(gòu)之功,觀其效忠,亦可謂社稷 臣矣。況和戎之策,固非誤計,及國之亡也,彼以滅口為謀,此掇歿身之禍,則畫 策之難也,豈期如是哉!是以韓非慨慷而著《說難》者,當(dāng)為此也,悲夫!趙瑩際 會風(fēng)云,優(yōu)游籓輔,雖易簀于絕域,終歸柩于故園,蓋仁信之行通于遐邇故也。劉 昫有真相之才,克全嘉譽;馮玉乘君子之器,終歿窮荒,其優(yōu)劣可知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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