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蘭花慢·漁父詞賞析

海濱蓑笠叟，駝背曲，鶴形臞。定不是凡人，古來賢哲，多隱于漁。任公子，龍伯氏，思量來島大上鉤魚；又說巨鼇吞餌，牽翻員嶠方壺。
磻溪老子雪眉須，肘后有丹書。被西伯載歸，營丘茅土，牧野檀車。世間久無是事，問苔磯癡坐待誰歟？只怕先生渴睡，釣竿指著珊瑚。

　　“漁父”之詠，篇數(shù)很多，古往今來，不可勝數(shù)。其中最著名、最有代表性的作品，當(dāng)推唐人張志和的《漁父》（西塞山前白鷺飛）與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鳥飛絕）?！扒囿梵遥G蓑衣，斜風(fēng)細(xì)雨不須歸”，其聲情舒緩平和，如行云流水，表現(xiàn)了作者的如野鶴閑云，與世無爭?！肮轮鬯蝮椅?，獨(dú)釣寒江雪”，其聲情孤傲冷峻，表現(xiàn)了作者的憤世嫉俗。然而“出世”也罷，“入世”也罷，他們筆下的“漁父”都是自我形象的外在表現(xiàn)，這一點(diǎn)是共同的。

　　起句“海濱蓑笠叟”五字，點(diǎn)出地點(diǎn)和人物。

　　“駝背曲，鶴形臞”二句承上，以三字短聯(lián)具體刻畫出“漁父”形象：其背既曲如駝，其軀又瘦似鶴。活脫脫地表現(xiàn)出一干癟老兒，頗有調(diào)侃的意味。接著，詞人又鄭重其辭地宣布道：“定不是凡人，——古來賢哲，多隱于漁！”“任公子，龍伯氏，思量來島大上鉤魚；又說巨吞餌，牽翻員嶠方壺?！比喂邮鞘裁慈四?？先秦寓言中之釣于海者也。據(jù)說他特制一竿大釣長繩，以五十頭牛為餌，踞坐會稽山頂，投竿東海水中，釣得大魚，切片曬干，令那浙江以東、蒼梧（山名，即九嶷山，在今湖南寧遠(yuǎn)縣境）以北廣大地區(qū)的居民吃了個夠。

　　龍伯氏又是什么人呢？他也是古代神話中之釣于海者也。相傳渤海之東不知其幾億萬里處有五座神山，曰岱輿、員嶠、方壺、瀛洲、蓬萊，浮于海面，隨潮水動蕩不已。天帝恐其漂往西極，使島上群仙流離失所，就命令十五頭巨輪番負(fù)載之。不料龍伯國有巨人一鉤連釣六而去，以致岱輿、員嶠二山竟沉入海底。常言道：“沒有金剛鉆，敢攬瓷器活？”這老兒若非任公子、龍伯氏一流人物，又豈敢到海邊來看上了如海島大的魚要它上鉤？——以此知其“定不是凡人”也。這段詞寫得似莊似謔，能令人肅然起敬，能令公莞爾一笑，精采之至。

　　上闋已揭出“古之賢哲，多隱于漁”的命題，而歷史上第一個以漁隱名世的賢哲，非西周那位“直鉤釣國”的姜太公莫屬，故拈出他來作為典型?！按懴献友┟柬殻夂笥械?。”磻溪，在今陜西寶雞市東南，源出南山茲谷，北流入渭水，相傳是姜太公當(dāng)年垂釣之處。肘后，是隨身的意思。古人隨身攜帶書籍，每懸于肘后，故云。丹書，即古史傳說中之“天書”，字色赤紅，故名。這二句說太公垂釣磻溪之時，年雖老邁，須眉皆白，卻熟諳上古帝王之道，有王佐之術(shù)。“被西伯載歸，營丘茅土，牧野檀車。”西伯，即周文王。文王出獵，偶遇太公垂釣于渭北，交談之下，大為敬服，遂“載與俱歸”，立為國師。文王死后，太公輔佐武王，誓師牧野（在今河南淇縣西南），討伐紂王，滅商建周，以開國之功封于營丘（在今山東淄博市北）。三句高度概括了太公一生之出處大節(jié)：遭遇文王、伐紂、受封。按太公負(fù)不世之才，立非常之勛，位極人臣，名垂青史，其事跡代表著舊時代知識分子個人價值最完滿的實現(xiàn)；這種實現(xiàn)固有賴于個人的主觀努力，但也離不開文王對他的賞識與重用?！叭羰巩?dāng)時身不遇，老了英雄！”即此之謂也。因而，作為一個歷史人物的典型形象，在姜太公的身上，積淀了千百年來絕大多數(shù)士子們主客觀雙向之夢想與追求。由此，讀者不難感受到，詞中所幻想出的這個海濱釣叟無非是歷代寒士們的化身，他們渴望有朝一日被封建帝王慧眼識英雄，以至飛蕩騰達(dá)，為王者師，為王者友。但無情的歷史事實證明，這樣的機(jī)會鳳毛麟角，因此，作者一聲斷喝：醒來吧、小心“釣竿拂著珊瑚?！彼七@等好事，世上已很久不曾有過了，請問您還呆坐在長滿苔蘚之石磯上等候誰哩？只怕等到瞌睡蟲上來，連手中漁竿也拿不穩(wěn)了，看掃著海里的珊瑚礁罷！寫著寫著，上闋幽默之風(fēng)又重現(xiàn)了。

　　此篇的命意，由于作者以“漁父詞”題篇，詞中又從頭到尾都是在嘲弄一位妄想做姜太公第二的海濱釣叟，粗讀之下，很容易使人得出其諷刺對象即為此漁翁所代表的懷才不遇人物的結(jié)論。這不能不說是一中錯覺。其實，“世間久無是事”即點(diǎn)明，它的矛頭，分明是沖著當(dāng)代乃至前世不知多少代以來一切高高在上、不思求賢的封建統(tǒng)治者們來的。以積極的浪漫主義的形式表現(xiàn)一定批判性的現(xiàn)實主義的內(nèi)容，滑稽家之辭不同于尋常打油之辭，于此詞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