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唐書·列傳·卷五

  ○薛舉 子仁杲

  李軌 劉武周 苑君璋附

  高開道 黑闥 徐圓朗

  薛舉,河?xùn)|汾陰人也。其父汪,徙居金城。舉容貌瑰偉,兇悍善射,驍武絕倫, 家產(chǎn)巨萬,交結(jié)豪猾,雄于邊朔。初,為金城府校尉。大業(yè)末,隴西群盜蜂起,百 姓饑餒,金城令郝瑗,募得數(shù)千人,使舉討捕。授甲于郡中,吏人咸集,置酒以饗 士。舉與其子仁杲及同謀者十三人,于座中劫瑗,矯稱收捕反者,因發(fā)兵囚郡縣官, 開倉以賑貧乏。自稱西秦霸王,建元為秦興,封仁杲為齊公,少子仁越為晉公。有 宗羅者,先聚黨為群盜,至是帥眾會之,封為義興公,余皆以次封拜。掠官收馬, 招集群盜,兵鋒甚銳,所至皆下。隋將皇甫綰屯兵一萬在枹罕,舉選精銳二千人襲 之,與綰軍遇于赤岸,陳兵未戰(zhàn),俄而風(fēng)雨暴至。初,風(fēng)逆舉陣,而綰不擊之;忽 返風(fēng),正逆綰陣,氣色昏昧,軍中擾亂。舉策馬先登,眾軍從之,隋軍大潰,遂陷 枹罕。時羌首鐘利俗擁兵二萬在岷山界,盡以眾降舉,兵遂大振。進(jìn)仁杲為齊王, 授東道行軍元帥;仁越為晉王,兼河州刺史;羅為義興王,以副仁杲??偙缘?, 又克鄯、廓二州,數(shù)日間,盡有隴西之地,眾至十三萬。

  十三年秋七月,舉僭號于蘭州,以妻鞠氏為皇后,母為皇太后,起墳塋,置陵 邑,立廟于城南。其月,舉陳兵數(shù)萬,出拜墓,禮畢大會。仁杲進(jìn)兵圍秦州。仁越 兵趨劍口,至河池郡,太守蕭瑀拒退之。舉命其將常仲興渡河擊李軌,與軌將李赟 大戰(zhàn)于昌松,仲興敗績,全軍陷于軌。及仁杲克秦州,舉自蘭州遷都之。遣仁杲引 軍寇扶風(fēng)郡,汧源賊帥唐弼率眾拒之,兵不得進(jìn)。初,弼起扶風(fēng),立隴西李弘芝為 天子,有徒十萬。舉遣使招弼,弼殺弘芝,引軍從舉。仁杲因弼弛備,襲破之,并 有其眾,弼以數(shù)百騎遁免。舉勢益張,軍號三十萬,將圖京師。會義兵定關(guān)中,遂 留攻扶風(fēng)。太宗帥師討敗之,斬首數(shù)千級,追奔至隴坻而還。舉又懼太宗逾隴追之, 乃問其眾曰:“古來天子有降事否?”偽黃門侍郎褚亮曰:“昔越帝趙佗卒歸漢祖, 蜀主劉禪亦仕晉朝,近代蕭琮,至今猶貴。轉(zhuǎn)禍為福,自古有之?!逼湫l(wèi)尉卿郝瑗 趨而進(jìn)曰:“皇帝失問。褚亮之言,又何悖也!昔漢祖屢經(jīng)敗績,蜀先主亟亡妻子, 戰(zhàn)之利害,何代無之?安得一戰(zhàn)不捷,而為亡國之計也!”舉亦悔之,答曰:“聊 發(fā)此問,試君等耳。”乃厚賞瑗,引為謀主。瑗又勸舉連結(jié)梁師都,共為聲勢,厚 賂突厥,餌其戎馬,合從并力,進(jìn)逼京師。舉從其言,與突厥莫賀咄設(shè)謀取京師。 莫賀咄設(shè)許以兵隨之,期有日矣。會都水監(jiān)宇文歆使于突厥,歆說莫賀咄設(shè),止其 出兵,故舉謀不行。

  武德元年,豐州總管張長遜進(jìn)擊宗羅,舉悉眾來援,軍屯高墌,縱兵虜掠, 至于豳、岐之地。太宗又率眾擊之,軍次高墌城,度其糧少,意在速戰(zhàn),乃命深溝 堅壁,以老其師。未及與戰(zhàn),會太宗不豫,行軍長史劉文靜、殷開山請觀兵于高墌 西南,恃眾不設(shè)備,為舉兵掩乘其后。太宗聞之,知其必敗,遽與書責(zé)之。未至, 兩軍合戰(zhàn),竟為舉所敗,死者十五六,大將慕容羅、李安遠(yuǎn)、劉弘基皆陷于陣。 太宗歸于京師,舉軍取高墌,又遣仁杲進(jìn)圍寧州。郝瑗言于舉曰:“今唐兵新破, 將帥并擒,京師騷動,可乘勝直取長安?!迸e然之。臨發(fā)而舉疾,召巫視之,巫言 唐兵為祟,舉惡之,未幾而死。舉每破陣,所獲士卒皆殺之,殺人多斷舌、割鼻, 或碓搗之。其妻性又酷暴,好鞭撻其下,見人不勝痛而宛轉(zhuǎn)于地,則埋其足,才露 腹背而捶之。由是人心不附。仁杲代董其眾,偽謚舉為武皇帝,未葬而仁杲滅。

  仁杲,舉長子也,多力善騎射,軍中號為萬人敵。然所至多殺人,納其妻妾。 獲庾信子立,怒其不降,磔于猛火之上,漸割以啖軍士。初,拔秦州,悉召富人倒 懸之,以醋灌鼻,或杙其下竅,以求金寶。舉每誡之曰:“汝智略縱橫,足辦我家 事,而傷于苛虐,與物無恩,終當(dāng)覆我宗社?!迸e死,仁杲立于折墌城,與諸將帥 素多有隙,及嗣位,眾咸猜懼。郝瑗哭舉悲思,因病不起,自此兵勢日衰。

  自劉文靜為舉所敗后,高祖命太宗率諸軍以擊仁杲,師次高墌,而堅壁不動。 諸將咸請戰(zhàn),太宗曰:“我士卒新敗,銳氣猶少。賊以勝自驕,必輕敵好斗,故且 閉壁以折之。待其氣衰而后奮擊,可一戰(zhàn)而破,此萬全計也?!蹦肆钴娭性唬骸案?言戰(zhàn)者斬?!毕喑终呔弥?。仁杲勇而無謀,兼糧饋不屬,將士稍離,其內(nèi)史令翟長 孫以其眾來降,仁杲妹夫偽左仆射鐘俱仇以河州歸國。太宗知其可擊,遣將軍龐玉 擊賊將宗羅于淺水原。兩軍酣戰(zhàn),太宗以勁兵出賊不意,奮擊大破之。乘勝進(jìn)薄 其折墌城,仁杲窮蹙,率偽百官開門降,太宗納之。王師振旅,以仁杲歸于京師, 及其首帥數(shù)十人皆斬之。舉父子相繼偽位至滅,凡五年,隴西平。

  李軌,字處則,武威姑臧人也。有機(jī)辯,頗窺書籍,家富于財,賑窮濟(jì)乏,人 亦稱之。大業(yè)末,為鷹揚(yáng)府司馬。時薛舉作亂于金城,軌與同郡曹珍、關(guān)謹(jǐn)、梁碩、 李赟、安修仁等謀曰:“薛舉殘暴,必來侵?jǐn)_,郡官庸怯,無以御之。今宜同心戮 力,保據(jù)河右,以觀天下之事,豈可束手于人,妻子分散!”乃謀共舉兵,皆相讓, 莫肯為主。曹珍曰:“常聞圖讖云‘李氏當(dāng)王’。今軌在謀中,豈非天命也?”遂 拜賀之,推以為主。軌令修仁夜率諸胡入內(nèi)苑城,建旗大呼,軌于郭下聚眾應(yīng)之, 執(zhí)縛隋虎賁郎將謝統(tǒng)師、郡丞韋士政。軌自稱河西大涼王,建元安樂,署置官屬, 并擬開皇故事。初,突厥曷娑那可汗率眾內(nèi)屬,遣弟闕達(dá)度闕設(shè)領(lǐng)部落在會寧川中, 有二千余騎,至是自稱可汗,來降于軌。

  武德元年冬,軌僭稱尊號,以其子伯玉為皇太子,長史曹珍為左仆射。謹(jǐn)?shù)茸h 欲盡殺隋官,分其家產(chǎn),軌曰:“諸人見逼為主,便須稟吾處分。義兵之起,意在 救焚,今殺人取物,是為狂賊。立計如此,何以求濟(jì)乎!”乃署統(tǒng)師太仆卿,士政 太府卿,薛舉遣兵侵軌,軌遣其將李赟擊敗于昌松,斬首二千級,盡虜其眾,復(fù)議 放還之。赟言于軌曰:“今竭力戰(zhàn)勝,俘虜賊兵,又縱放之,還使資敵,不如盡坑 之?!避壴唬骸安蝗?。若有天命,自擒其主,此輩士卒,終為我有。若事不成,留 此何益?”遂遣之。未幾,攻陷張掖、燉煌、西平、枹罕,盡有河西五郡之地。

  其年,軌殺其吏部尚書梁碩。初,軌之起也,碩為謀主,甚有智略,眾咸憚之。 碩見諸胡種落繁盛,乃陰勸軌宜加防察,與其戶部尚書安修仁由是有隙。又軌子仲 琰懷恨,形于辭色,修仁因之構(gòu)成碩罪,更譖毀之,云其欲反,軌令赍鴆就宅殺焉。 是后,故人多疑懼之,心膂從此稍離。時高祖方圖薛舉,遣使?jié)撏鶝鲋菖c之相結(jié), 下璽書,謂之為從弟。軌大悅,遣其弟懋入朝,獻(xiàn)方物。高祖授懋大將軍,遣還涼 州。又令鴻臚少卿張侯德持節(jié),冊拜為涼州總管,封涼王,給羽葆鼓吹一部。軌召 群僚廷議曰:“今吾從兄膺受圖箓,據(jù)有京邑,天命可知,一姓不宜競立,今去帝 號受冊可乎?”曹珍進(jìn)曰:“隋失天下,英雄競逐,稱王號帝,鼎峙瓜分。唐國自 據(jù)關(guān)中,大涼自處河右,己為天子,奈何受人官爵?若欲以小事大,宜依蕭察故事, 自稱梁帝而稱臣于周?!避墢闹?。

  二年,遣其尚書左丞鄧曉隨使者入朝,表稱皇從弟大涼皇帝臣軌而不受官。時 有胡巫惑之曰:“上帝當(dāng)遣玉女從天而降。”遂征兵筑臺以候玉女,多所糜費(fèi),百 姓患之。又屬年饑,人相食,軌傾家賑之,私家罄盡,不能周遍。又欲開倉給粟, 召眾議之。珍等對曰:“國以人為本,本既不立,國將傾危,安可惜此倉粟,而坐 觀百姓之死乎?”其故人皆云,給粟為便。謝統(tǒng)師等隋舊官人,為軌所獲,雖被任 使,情猶不附。每與群胡相結(jié),引進(jìn)朋黨,排軌舊人,因其大餒,欲離其眾。乃詬 珍曰:“百姓餓者自是弱人,勇壯之士終不肯困,國家倉粟須備不虞,豈可散之以 供小弱?仆射茍悅?cè)饲?,殊非國計?!避壱詾槿唬墒鞘渴箲?,多欲叛之?

  初,安修仁之兄興貴先在長安,表請詣涼州招慰軌。高祖謂曰:“李軌據(jù)河西 之地,連好吐谷渾,結(jié)援于突厥,興兵討擊,尚以為難,豈單使所能致也?”興貴 對曰:“李軌兇強(qiáng),誠如圣旨。今若諭之以逆順,曉之以禍福,彼則憑固負(fù)遠(yuǎn),必 不見從。何則?臣于涼州,奕代豪望,凡厥士庶,靡不依附。臣之弟為軌所信任, 職典樞密者數(shù)十人,以此候隙圖之,易于反掌,無不濟(jì)矣?!备咦鎻闹?。興貴至涼 州,軌授以左右衛(wèi)大將軍,又問以自安之術(shù),興貴諭之曰:“涼州僻遠(yuǎn),人物凋殘, 勝兵雖余十萬,開地不過千里,既無險固,又接蕃戎,戎狄豺狼,非我族類,此而 可久,實用為疑。今大唐據(jù)有京邑,略定中原,攻必取,戰(zhàn)必勝,是天所啟,非人 力焉。今若舉河西之地委質(zhì)事之,即漢家竇融,未足為比?!避壞徊淮?,久之, 謂興貴曰:“昔吳濞以江左之兵,猶稱己為‘東帝’;我今以河右之眾,豈得不為 ‘西帝’?彼雖強(qiáng)大,其如帝何?君與唐為計,誘引于我,酬彼恩遇耳。”興貴懼, 乃偽謝曰:“竊聞富貴不在故鄉(xiāng),有如衣錦夜行。今合家子弟并蒙信任,榮慶實在 一門,豈敢興心,更懷他志?”興貴知軌不可動,乃與修仁等潛謀,引諸胡眾起兵 圖軌,將圍其城,軌率步騎千余出城拒戰(zhàn)。先時,有薛舉柱國奚道宜,率羌兵三百 人亡奔于軌,既許其刺史而不授之,禮遇又薄,深懷憤怨。道宜率所部共修仁擊軌, 軌敗入城,引兵登陴,冀有外救。興貴宣言曰:“大唐使我來殺李軌,不從者誅及 三族!”于是諸城老幼皆出詣修仁。軌嘆曰:“人心去矣,天亡我乎!”攜妻子上 玉女臺,置酒為別,修仁執(zhí)之以聞。時鄧曉尚在長安,聞軌敗,舞蹈稱慶。高祖數(shù) 之曰:“汝委質(zhì)于人,為使來此,聞軌淪陷,曾無蹙容,茍悅朕情,妄為慶躍。既 不能留心于李軌,何能盡節(jié)于朕乎?”竟廢而不齒。軌尋伏誅,自起至滅三載,河 西悉平。詔授興貴右武候大將軍、上柱國,封涼國公,食實封六百戶,賜帛萬段; 修仁左武候大將軍,封申國公,并給田宅,食實封六百戶。

  劉武周,河間景城人。父匡,徙家馬邑??飮L與妻趙氏夜坐庭中,忽見一物, 狀如雄雞,流光燭地,飛入趙氏懷,振衣無所見,因而有娠,遂生武周。驍勇善射, 交通豪俠。其兄山伯每誡之曰:“汝不擇交游,終當(dāng)滅吾族也?!睌?shù)詈辱之。武周 因去家入洛,為太仆楊義臣帳內(nèi),募征遼東,以軍功授建節(jié)校尉。還家,為鷹揚(yáng)府 校尉。太守王仁恭以其州里之雄,甚見親遇,每令率虞候屯于閣下。因與仁恭侍兒 私通,恐事泄,又見天下已亂,陰懷異計,乃宣言于郡中曰:“今百姓饑餓,死人 相枕于野,王府尹閉倉不恤,豈憂百姓之意乎!”以此激怒眾人,皆發(fā)憤怨。武周 知眾心搖動,因稱疾不起,鄉(xiāng)閭豪杰多來候問,遂椎牛縱酒大言曰:“盜賊若此, 壯士守志,并死溝壑。今倉內(nèi)積粟皆爛,誰能與我取之?”諸豪杰皆許諾。與同郡 張萬歲等十余人候仁恭視事,武周上謁,萬歲自后而入,斬仁恭于郡,持其首出 徇郡中,無敢動者。于是開廩以賑窮乏,馳檄境內(nèi),其屬城皆歸之,得兵萬余人。

  武周自稱太守,遣使附于突厥。隋雁門郡丞陳孝意、虎賁將王智辯合兵討之, 圍其桑乾鎮(zhèn)。會突厥大至,與武周共擊智辯,隋師敗績。孝意奔還雁門,部人殺之, 以城降于武周。于是襲破樓煩郡,進(jìn)取汾陽宮,獲隋宮人以賂突厥,始畢可汗以馬 報之,兵威益振。及攻陷定襄,復(fù)歸于馬邑。突厥立武周為定楊可汗,遺以狼頭纛。 因僭稱皇帝,以妻沮氏為皇后,建元為天興。以衛(wèi)士楊伏念為左仆射,妹婿同縣人 苑君璋為內(nèi)史令。先是,上谷人宋金剛有眾萬余人,在易州界為群盜,定州賊帥魏 刀兒與相表里。后刀兒為竇建德所滅,金剛救之,戰(zhàn)敗,率余眾四千人奔武周。武 周聞金剛善用兵,得之甚喜,號為宋王,委以軍事,中分家產(chǎn)遺之。金剛亦深自結(jié) 納,遂出其妻,請聘武周之妹。又說武周入圖晉陽,南向以爭天下。武周授金剛西 南道大行臺,令率兵二萬人侵并州,軍黃虵鎮(zhèn)。又引突厥之眾,兵鋒甚盛,襲破榆 次縣,進(jìn)陷介州。高祖遣太常少卿李仲文率眾討之,為賊所執(zhí),一軍全沒。仲文后 得逃還。復(fù)遣右仆射裴寂拒之,戰(zhàn)又?jǐn)】?。武周進(jìn)逼,總管齊王元吉委城遁走,武 周遂據(jù)太原。遣金剛進(jìn)攻晉州,六日,城陷,右驍衛(wèi)大將軍劉弘基沒于賊。進(jìn)取澮 州,屬縣悉下。

  夏縣人呂崇茂殺縣令,自號魏王,以應(yīng)賊。河?xùn)|賊帥王行本又密與金剛連和, 關(guān)中大駭。高祖命太宗益兵進(jìn)討,屯于柏壁,相持者久之。又命永安王孝基、陜州 總管于筠、工部尚書獨(dú)孤懷恩、內(nèi)史侍郎唐儉進(jìn)取夏縣,不能克,軍于城南。崇茂 與賊將尉遲敬德襲破孝基營,諸軍并陷,四將俱沒。敬德還澮州,太宗邀擊于美良 川,大破之。敬德與賊將尋相又援王行本于蒲州,太宗復(fù)破之于蒲州。高祖親幸蒲 津關(guān),太宗自柏壁輕騎謁高祖于行在所。宋金剛遂圍絳州。及太宗還,金剛懼而引 退。武周復(fù)攻李仲文于浩州,頻戰(zhàn)皆敗,又饋運(yùn)不屬,賊眾大餒,于是金剛遂遁。 太宗復(fù)追及金剛于雀鼠谷,一日八戰(zhàn),皆破之,俘斬數(shù)萬人,獲輜重千余兩。金剛 走入介州,王師逼之。金剛尚有眾二萬,出其西門,背城而陣,太宗與諸將力戰(zhàn)破 之,金剛輕騎遁走。其驍將尉遲敬德、尋相、張萬歲收其精兵,舉介州及永安來降。 武周大懼,率五百騎棄并州北走,自乾燭谷亡奔突厥。金剛復(fù)收其亡散以拒官軍, 人莫之從,與百余騎復(fù)奔突厥。太宗進(jìn)平并州,悉復(fù)故地。未幾,金剛背突厥而亡, 將還上谷,為追騎所獲,腰斬之。武周又欲謀歸馬邑,事泄,為突厥所殺。武周自 初起至死,凡六載。初,武周引兵南侵,苑君璋說曰:“唐主舉一州之兵,定三輔 之地,郡縣影附,所向風(fēng)靡,此固天命,豈曰人謀?且并州已南,地形險阻,若懸 軍深入,恐后無所繼,不如連和突厥,結(jié)援唐朝,南面稱孤,足為上策。”武周不 聽,遣君璋守朔州,遂侵汾、晉。及敗,泣謂君璋曰:“恨不用君言,乃至于此!”

  武周既死,突厥又以君璋為大行臺,統(tǒng)其余眾,仍令郁射設(shè)督兵助鎮(zhèn)。高祖遣 諭之,君璋部將高滿政謂君璋曰:“夷狄無禮,本非人類,豈可北面事之?不如盡 殺突厥以歸唐朝?!本安粡?,滿政因人心夜逼君璋,君璋亡奔突厥。滿政遂以城 來降,拜朔州總管,封榮國公。

  明年,君璋復(fù)引突厥來攻馬邑,滿政死之,君璋盡殺其黨而去,退保恆安。君 璋所部稍稍離散,勢蹙請降,高祖許之,遣使賜以金券。會突厥頡利可汗復(fù)遣召之, 君璋猶豫未決。其子孝政曰:“劉武周足為殷鑒。今既降唐,又歸頡利,取滅之道 也。糧儲已盡,人情悉離,如更遲留,變生肘腋?!睈a安人郭子威說君璋曰:“恆 安之地,王者舊都,山川形勝,足為險固。突厥方強(qiáng),為我脣齒。據(jù)此堅城,足觀 天下之變,何乃欲降于人也?”君璋然其計,乃執(zhí)我行人送于突厥,與突厥合軍寇 太原之北境。君璋復(fù)見頡利政亂,竟率所部來降,拜安州都督,封芮國公,賜實封 五百戶。

  高開道,滄州陽信人也。少以煮鹽自給,有勇力,走及奔馬。隋大業(yè)末,河間 人格謙擁兵于豆子,開道往從之,署為將軍。后謙為隋師所滅,開道與其黨百余 人亡匿海曲。復(fù)出掠滄州,招集得數(shù)百人,北掠城鎮(zhèn),臨渝至于懷遠(yuǎn),皆破之,悉 有其眾。武德元年,隋將李景守北平郡,開道引兵圍之,連年不能克。景自度不能 支,拔城而去。開道又取其地,進(jìn)陷漁陽郡,有馬數(shù)千匹,眾且萬人,自立為燕王, 都于漁陽。先是,有懷戎沙門高曇晟者,因縣令設(shè)齋,士女大集,曇晟與其僧徒五 十人擁齋眾而反,殺縣令及鎮(zhèn)將,自稱大乘皇帝,立尼靜宣為耶輸皇后,建元為法 輪。至夜,遣人招誘開道,結(jié)為兄弟,改封齊王。開道以眾五千人歸之,居數(shù)月, 襲殺曇晟,悉并其眾。

  三年,復(fù)稱燕王,建元,署置百官。羅藝在幽州,為竇建德所圍,告急于開道, 乃率二千騎援之。建德懼其驍銳,于是引去。開道因藝遣使來降,詔封北平郡王, 賜姓李氏,授蔚州總管。時幽州大饑,開道許給之粟,藝遣老弱就食,開道皆厚遇 之。藝甚悅,不以為虞,乃發(fā)兵三千人、車數(shù)百乘、驢馬千余匹,請粟于開道。悉 留之,北連突厥,告絕于藝,復(fù)稱燕國。

  是歲,劉黑闥入寇山東,開道與之連和,引兵攻易州,不克而退。又遣其將謝 稜詐降于藝,請兵援接,藝出兵應(yīng)之,將至懷戎,稜襲破藝兵。開道又引突厥頻來 為寇,恆、定、幽、易等州皆罹其患。突厥頡利可汗攻馬邑,以開道兵善為攻具, 引之陷馬邑而去。時天下大定,開道欲降,自以數(shù)翻復(fù),終恐致罪,又北恃突厥之 眾。其將士多山東人,思還本士,人心頗離。先是,劉黑闥亡將張君立奔于開道, 因與其將張金樹潛相結(jié)連。時開道親兵數(shù)百人,皆勇敢士也,號為“義兒”,常在 閣內(nèi)。金樹每督兵于閣下。金樹將圍開道,潛令數(shù)人入其閣內(nèi),與諸義兒陽為游戲, 至日將夕,陰斷其弓弦,又藏其刀,伏聚其槊于床下。迨暝,金樹以其徒大呼來攻 閣下,向所遣人抱義兒槊一時而出,諸義兒遽將出戰(zhàn),而弓弦皆絕,刀仗已失。君 立于外城舉火相應(yīng),表里驚擾。義兒窮蹙,爭歸金樹。開道知不免,于是擐甲持兵 坐堂上,與其妻妾樂酣宴。金樹之黨憚其勇,不敢逼。天將曉,開道先縊其妻妾及 諸子而后自殺。金樹陳兵,執(zhí)其義兒,皆斬之。又殺張君立,死者五百余人,遂歸 國。開道自初起至滅,凡八歲。以其地為媯州。

  劉黑闥,貝州漳南人。無賴,嗜酒,好博弈,不治產(chǎn)業(yè),父兄患之。與竇建德 少相友善,家貧,無以自給,建德每資之。隋末亡命,從郝孝德為群盜,后歸李密 為裨將。密敗,為王世充所虜。世充素聞其勇,以為騎將。見世充所為而竊笑之, 乃亡歸建德,建德署為將軍,封漢東郡公,令將奇兵東西掩襲。黑闥既遍游諸賊, 善觀時變,素驍勇,多奸詐。建德有所經(jīng)略,必令專知斥候,常間入敵中覘視虛實, 或出其不意,乘機(jī)奮擊,多所克獲,軍中號為神勇。及建德敗,黑闥自匿于漳南, 杜門不出。會高祖征建德故將,范愿、董康買、曹湛、高雅賢等將赴長安,愿等相 與謀曰:“王世充以洛陽降,其下驍將公卿、單雄信之徒皆被夷滅,我輩若至長安, 必?zé)o保全之理。且夏王往日擒獲淮安王,全其性命,遣送還之。唐家今得夏王,即 加殺害,我輩殘命,若不起兵報仇,實亦恥見天下人物?!庇谑窍嗦蕪?fù)謀反叛。卜 以劉氏為主吉,共往漳南,見建德故將劉雅告之,且請。雅曰:“天下已平,樂在 丘園為農(nóng)夫耳。起兵之事,非所愿也。”眾怒,殺雅而去。范愿曰:“漢東公劉黑 闥果敢多奇略,寬仁容眾,恩結(jié)于士卒。吾久常聞劉氏當(dāng)有王者,今舉大事,欲收 夏王之眾,非其人莫可?!彼焱労陉Y,以告其意。黑闥大悅,殺牛會眾,舉兵得 百余人,襲破漳南縣。貝州刺史戴元詳、魏州刺史權(quán)威合兵擊之,并為黑闥所敗, 元詳及威皆沒于陣。黑闥盡收其器械及余眾千余人,于是范愿、高雅賢等宿舊左右 漸來歸附,眾至二千人。

  武德四年七月,設(shè)壇于漳南,祭建德,告以舉兵之意,自稱大將軍?;窗餐跎?通、將軍秦武通、王行敏前后討之,皆為所敗。于是移書趙、魏,其建德將士,往 往殺官吏以應(yīng)。黑闥北連懷戎賊帥高開道,兵鋒甚銳,進(jìn)至宗城,有眾數(shù)萬。黎州 總管李世勣不能拒,棄城走保洺州。黑闥追擊破之,步卒五千人,皆歿于陣,世勣 與武通僅以身免。黑闥又征王琮為中書令,劉斌為中書侍郎,以掌文翰。遣使北連 突厥,頡利可汗遣俟斤宋耶那,率胡騎從之。黑闥軍大振,進(jìn)陷相州。半歲,悉復(fù) 建德故地。兗州賊帥徐圓朗舉齊、兗之地以附于黑闥,其勢益張。

  五年正月,黑闥至相州,僭稱漢東王,建元為天造。以范愿為左仆射,董康買 為兵部尚書,高雅賢為右領(lǐng)軍,又引建德時文武悉復(fù)本位,都于洺州。其設(shè)法行政, 皆師建德而攻戰(zhàn)勇決過之。于是太宗又自請統(tǒng)兵討之,師次衛(wèi)州,黑闥數(shù)以兵挑戰(zhàn), 輒為官軍所挫。黑闥懼,委相州,而退保于列人營。時洺水縣人請為內(nèi)應(yīng),太宗遣 總管羅士信入城據(jù)守,黑闥又攻陷其城,士信死之,遂據(jù)洺州。三月,太宗阻洺水 列營以逼之,分遣奇兵,斷其糧道。黑闥又?jǐn)?shù)挑戰(zhàn),太宗堅壁不應(yīng),以挫其鋒。黑 闥城中糧盡,太宗度其必來決戰(zhàn),預(yù)擁洺水上流,謂守堤吏曰:“我擊賊之日,候 賊半度而決堰。”黑闥果率步騎二萬渡洺水而陣,與官軍大戰(zhàn),賊眾大潰,水又大 至,黑闥眾不得渡,斬首萬余級,溺死者數(shù)千人。黑闥與范愿等以千余人奔于突厥, 山東悉定。太宗遂引軍于河南以討徐圓朗。

  六月,黑闥復(fù)借兵于突厥,來寇山東。七月,至定州,其舊將曹湛、董康買先 亡在鮮虞,復(fù)聚兵以應(yīng)黑闥。高祖遣淮陽王道玄、原國公史萬寶討之,戰(zhàn)于下博, 王師敗績,道玄死于陣,萬寶輕騎逃還。由是河北諸州盡叛,又降于黑闥,旬日間 悉復(fù)故城,復(fù)都洺州。十一月,高祖遣齊王元吉擊之,遲留不進(jìn)。又令隱太子建成 督兵進(jìn)討,頻戰(zhàn)大捷。六年二月,又大破之于館陶,黑闥引軍北走。建成與元吉合 千余騎屯于永濟(jì)渠,縱騎擊之,黑闥敗走,命騎將劉弘基追之。黑闥為王師所蹙, 不得休息,道遠(yuǎn)兵疲,比至饒陽,從者才百余人,眾皆餒,入城求食。黑闥所署饒 州刺史葛德威出門迎拜,延之入城。黑闥初不許,德威謬為誠敬,涕泣固請。黑闥 乃進(jìn),至城傍,德威勒兵執(zhí)之,送于建成,斬于洺州,山東復(fù)定。

  徐圓朗者,兗州人也。隋末,亡命為群盜,據(jù)本郡,縱兵略地,自瑯邪巳西, 北至東平,盡有之,勝兵二萬余人。初附于李密,密敗,歸王世充。及洛陽平,歸 國,拜兗州總管,封魯郡公。高祖令葛國公盛彥師安輯河南,行至任城。會劉黑闥 作亂,潛結(jié)于圓朗,因執(zhí)彥師舉兵應(yīng)黑闥,自稱魯王。黑闥以圓朗為大行臺元帥, 兗、鄆、陳、杞、伊、洛、曹、戴等八州豪猾,皆殺其長吏以應(yīng)之。太宗平黑闥, 進(jìn)師曹州,遣淮安王神通及李世勣攻之。圓朗數(shù)出戰(zhàn),不利,城內(nèi)百姓爭逾城降。 圓朗窮蹙,與數(shù)騎棄城夜遁,為野人所殺,其地悉平。

  史臣曰:薛舉父子勇悍絕倫,性皆好殺,仁杲尤甚,無恩眾叛,雖猛何為?李 軌竊據(jù)鷹揚(yáng),僭號河西,安隋朝官屬,不奪其財;破李赟甲兵,放還其眾,是其興 也。及殺害謀主,崇信妖巫,眾叛親離,其亡也,宜哉!武周始為鼠竊,偶恣鴟張, 不用君璋之謀,竟為突厥所殺。苑君璋及總余眾,別生異圖,見頡利歸朝,亦是見 機(jī)者也。黑闥、開道,勇而無謀,顧其行師,祗是狂賊,皆為麾下所殺,馭眾之道 謬哉。

  贊曰:國無紀(jì)綱,盜興草澤。不有隋亂,焉知唐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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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唐書 列傳卷五部分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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