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唐書·列傳·卷三十七
○裴炎 劉祎之 魏玄同 李昭德
裴炎,絳州聞喜人也。少補弘文生,每遇休假,諸生多出游,炎獨不廢業(yè)。歲 余,有司將薦舉,辭以學(xué)未篤而止。在館垂十載,尤曉《春秋左氏傳》及《漢書》。 擢明經(jīng)第,尋為濮州司倉參軍。累歷兵部侍郎、中書門下平章事、侍中、中書令。
永淳元年,高宗幸東都,留太子哲守京師,命炎與劉仁軌、薛元超為輔。明年, 高宗不豫,炎從太子赴東都侍疾。十一月,高宗疾篤,命太子監(jiān)國,炎奉詔與黃門 侍郎劉齊賢、中書侍郎郭正一并于東宮平章事。十二月丁巳,高宗崩,太子即位。 未聽政,宰臣奏議,天后降令于門下施行。中宗既立,欲以后父韋玄貞為侍中,又 欲與乳母子五品,炎固爭以為不可。中宗不悅,謂左右曰:“我讓國與玄貞豈不得, 何為惜侍中耶?”炎懼,乃與則天定策廢立。炎與中書侍郎劉祎之、羽林將軍程務(wù) 挺、張虔勖等勒兵入內(nèi),宣太后令,扶帝下殿。帝曰:“我有何罪?”太后報曰: “汝若將天下與韋玄貞,何得無罪!”乃廢中宗為盧陵王,立豫王旦為帝。炎以定 策功,封河?xùn)|縣侯。
太后臨朝,天授初,又降豫王為皇嗣。時太后侄武承嗣請立武氏七廟及追王父 祖,太后將許之。炎進(jìn)諫曰:“皇太后天下之母,圣德臨朝,當(dāng)存至公,不宜追王 祖禰,以示自私。且獨不見呂氏之?dāng)『??臣恐后之視今,亦猶今之視昔?!碧笤唬?“呂氏之王,權(quán)在生人;今者追尊,事歸前代。存歿殊跡,豈可同日而言?”炎曰: “蔓草難圖,漸不可長。殷鑒未遠(yuǎn),當(dāng)絕其源?!碧蟛粣偠埂r韓王元嘉、魯 王靈夔等皆皇屬之近,承嗣與從父弟三思屢勸太后因事誅之,以絕宗室之望。劉祎 之、韋仁約并懷畏憚,唯唯無言,炎獨固爭,以為不可,承嗣深憾之。
文明元年,官名改易,炎為內(nèi)史。秋,徐敬業(yè)構(gòu)逆,太后召炎議事。炎奏曰: “皇帝年長,未俾親政,乃致猾豎有詞。若太后返政,則此賊不討而解矣?!庇?崔察聞而上言,曰:“裴炎伏事先朝,二十余載,受遺顧托,大權(quán)在己,若無異圖, 何故請?zhí)髿w政?”乃命御史大夫騫味道、御史魚承曄鞫之。鳳閣侍郎胡元范奏曰: “炎社稷忠臣,有功于國,悉心奉上,天下所知,臣明其不反?!庇倚l(wèi)大將軍程務(wù) 挺密表申理之,文武之間證炎不反者甚眾,太后皆不納。光宅元年十月,斬炎于都 亭驛之前街。炎初被擒,左右勸炎遜詞于使者,炎嘆曰:“宰相下獄,焉有更全之 理!”竟無折節(jié)。及籍沒其家,乃無儋石之蓄。胡元范,申州義陽人,坐救炎流死 瓊州。程務(wù)挺伏法,納言劉齊賢貶吉州長史,吏部侍郎郭待舉貶岳州刺史,皆坐救 炎之罪也。
先是,開耀元年十月,定襄道行軍大總管裴行儉獻(xiàn)定襄所獲俘囚,除曲赦外, 斬阿史那伏念,溫傅等五十四人于都市。初,行儉討伐之時,許伏念以不死,伏念 乃降。時炎害行儉之功,奏云:“伏念是程務(wù)挺、張虔勖逼逐于營,又磧北回紇南 向逼之,窘急而降。”乃殺之。行儉嘆曰:“渾、浚之事,古今恥之。但恐殺降之 后,無復(fù)來者?!毙袃€因此稱疾不出。炎致國家負(fù)義而殺降,妒能害功,構(gòu)成陰禍, 其敗也宜哉!
睿宗踐祚,下制曰:“飾終追遠(yuǎn),斯乃舊章;表德旌賢,有光恆策。故中書令 裴炎,含弘稟粹,履信居貞,望重國華,才稱人秀。唯幾成務(wù),績宣于代工;偶居 無猜,義深于奉上。文明之際,王室多虞,保乂朕躬,實著誠節(jié)。而危疑起釁,倉 卒羅災(zāi),歲月屢遷,丘封莫樹。永言先正,感悼良多。宜追賁于九原,俾增榮于萬 古??少浺嬷荽蠖级??!毖组L子彥先,后為太子舍人;從子伷先,后為工部尚書。
劉祎之,常州晉陵人也。祖興宗,陳鄱陽王諮議參軍。父子翼,善吟諷,有學(xué) 行。隋大業(yè)初,歷秘書監(jiān),河?xùn)|柳顧言甚重之。性不容非,朋僚有短,面折之。友 人李伯藥常稱曰:“劉四雖復(fù)罵人,人都不恨。”貞觀元年,詔追入京,以母老固 辭,太宗許其終養(yǎng)。江南大使李襲譽嘉其至孝,恆以米帛賚之,因上表旌其門閭, 改所居為孝慈里。母卒,服竟,征拜吳王府功曹,再遷著作郎、弘文館直學(xué)士,預(yù) 修《晉書》,加朝散大夫。永徽初卒,高宗遣使吊贈,給靈輿還鄉(xiāng)。有集二十卷。
祎之少與孟利貞、高智周、郭正一俱以文藻知名,時人號為劉、孟、高、郭。 尋與利貞等同直昭文館。上元中,遷左史、弘文館直學(xué)士,與著作郎元萬頃,左史 范履冰、苗楚客,右史周思茂、韓楚賓等皆召入禁中,共撰《列女傳》、《臣軌》、 《百僚新誡》、《樂書》,凡千余卷。時又密令參決,以分宰相之權(quán),時人謂之 “北門學(xué)士”。祎之兄懿之,時為給事中,兄弟并居兩省,論者美之。
儀鳳二年,轉(zhuǎn)朝議大夫、中書侍郎,兼豫王府司馬,尋加中大夫。祎之有姊在 宮中為內(nèi)職,天后令省榮國夫人之疾,祎之潛伺見之,坐是配流巂州。歷數(shù)載,天 后表請高宗召還,拜中書舍人。轉(zhuǎn)相王府司馬,復(fù)遷檢校中書侍郎。高宗謂曰: “相王朕之愛子,以卿忠孝之門,藉卿師范,所冀蓬生麻中,不扶自直耳?!钡t之 居家孝友,甚為士族所稱,每得俸祿,散于親屬,高宗以此重之。則天臨朝,甚見 親委。及豫王立,祎之參預(yù)其謀,擢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賜爵臨淮男。 時軍國多事,所有詔敕,獨出祎之,構(gòu)思敏速,皆可立待。及官名改易,祎之為鳳 閣侍郎、同鳳閣鸞臺三品。
時有司門員外郎房先敏得罪,左授衛(wèi)州司馬,詣宰相陳訴。內(nèi)史騫味道謂曰: “此乃皇太后處分也?!钡t之謂先敏曰:“緣坐改官,例從臣下奏請。”則天聞之, 以味道善則歸己,過則推君,貶青州刺史。以祎之推善于君,引過在己,加授太中 大夫,賜物百段、細(xì)馬一匹。因謂侍臣曰:“夫為臣之體,在揚君之德,君德發(fā)揚, 豈非臣下之美事?且君為元首,臣作股肱,情同休戚,義均一體。未聞以手足之疾 移于腹背,而得一體安者。味道不存忠赤,已從屏退。祎之竭忠奉上,情甚可嘉?!?納言王德真對曰:“昔戴至德每有善事,必推于君。”太后曰:“先朝每稱至德能 有此事,逮其終歿,有制褒崇。為臣之道,豈過斯行,傳名萬代,可不善歟!”
儀鳳中,吐蕃為邊患,高宗謂侍臣曰:“吐蕃小丑,屢犯邊境,我比務(wù)在安輯, 未即誅夷。而戎狄豺狼,不識恩造,置之則疆場日駭,圖之則未聞上策,宜論得失, 各盡所懷?!睍r劉景仙、郭正一、皇甫文亮、楊思征、薛元超各有所奏。祎之時為 中書舍人,對曰:“臣觀自古明王圣主,皆患夷狄。吐蕃時擾邊隅,有同禽獸,得 其土地,不可攸居,被其憑凌,未足為恥。愿戢萬乘之威,且寬百姓之役?!备咦?嘉其言。
后祎之嘗竊謂鳳閣舍人賈大隱曰:“太后既能廢昏立明,何用臨朝稱制?不如 返政,以安天下之心?!贝箅[密奏其言。則天不悅,謂左右曰:“祎之我所引用, 乃有背我之心,豈復(fù)顧我恩也!”垂拱三年,或誣告祎之受歸州都督孫萬榮金,兼 與許敬宗妾有私,則天特令肅州刺史王本立推鞫其事。本立宣敕示祎之,祎之曰: “不經(jīng)鳳閣鸞臺,何名為敕?”則天大怒,以為拒捍制使,乃賜死于家,時年五十 七。
初,祎之既下獄,睿宗為之抗疏申理,祎之親友咸以為必見原宥,竊賀之。祎 之曰:“吾必死矣。太后臨朝獨斷,威福任己,皇帝上表,徒使速吾禍也?!钡t之 在獄時,嘗上疏自陳。及臨終,既洗沐,而神色自若,命其子執(zhí)筆草謝表,其子將 絕,殆不能書。監(jiān)刑者促之。祎之乃自操數(shù)紙,援筆立成,詞理懇至,見者無不傷 痛。時麟臺郎郭翰、太子文學(xué)周思鈞共稱嘆其文,則天聞而惡之,左遷翰為巫州司 法,思鈞為播州司倉。睿宗即位,以祎之宮府舊僚,追贈中書令。有集七十卷,傳 于時。
魏玄同,定州鼓城人也。舉進(jìn)士。累轉(zhuǎn)司列大夫。坐與上官儀文章屬和,配流 嶺外。上元初赦還。工部尚書劉審禮薦玄同有時務(wù)之才,拜岐州長史。累遷至吏部 侍郎。
玄同以既委選舉,恐未盡得人之術(shù),乃上疏曰:
臣聞制器者必?fù)窠骋院啿?,為國者必求賢以蒞官。匠之不良,無以成其工;官 之非賢,無以致于理。君者,所以牧人也;臣者,所以佐君也。君不養(yǎng)人,失君道 矣;臣不輔君,失臣任矣。任人者,誠國家之基本,百姓之安危也。方今人不加富, 盜賊不衰,獄公未清,禮義猶闕者,何也?下吏不稱職,庶官非其才也。官之不得 其才者,取人之道,有所未盡也。臣又聞傳說曰:“明王奉若天道,建邦設(shè)都,樹 后王君公,承以大夫師長,不惟逸豫,惟以理人?!蔽糁顕裰菘h,士有常 君,人有定主,自求臣佐,各選英賢,其大臣乃命于王朝耳。秦并天下,罷侯置守, 漢氏因之,有沿有革。諸侯得自置吏四百石以下,其傅相大官,則漢為置之。州郡 掾吏、督郵從事,悉任之于牧守。爰自魏、晉,始?xì)w吏部,遞相祖襲,以迄于今。 用刀筆以量才,案簿書而察行,法令之弊,其來自久。
蓋君子重因循而憚改作,有不得已者,亦當(dāng)運獨見之明,定卓然之議。如今選 司所行者,非上皇之令典,乃近代之權(quán)道,所宜遷徙,實為至要。何以言之?夫尺 丈之量,所及者蓋短;鐘庾之器,所積者寧多。非其所及,焉能度之;非其所受, 何以容之?況天下之大,士人之眾,而可委之?dāng)?shù)人之手乎?假使平如權(quán)衡,明如水 鏡,力有所極,照有所窮,銓綜既多,紊失斯廣。又以比居此任,時有非人。豈直 愧彼清通,昧于甄察;亦將竟其庸妄,糅彼棼絲。情故既行,何所不至?臟私一啟, 以及萬端。至乃為人擇官,為身擇利,顧親疏而下筆,看勢要而措情。悠悠風(fēng)塵, 此焉奔兢;擾擾游宦,同乎市井。加以厚貌深衷,險如溪壑,擇言觀行,猶懼不周。 今使百行九能,折之于一面,具僚庶品,專斷于一司,不亦難矣!且魏人應(yīng)運,所 據(jù)者乃三分;晉氏播遷,所臨者非一統(tǒng)。逮乎齊、宋,以及周、隋,戰(zhàn)爭之日多, 安泰之時少,瓜分瓦裂,各在一方。隋氏平陳,十余年耳,接以兵禍,繼以饑饉, 既德業(yè)之不逮,或時事所未遑,非謂是今而非古也。武德、貞觀,與今亦異,皇運 之初,庶事草創(chuàng),豈唯日不暇給,亦乃人物常稀。天祚大圣,享國永年,比屋可封, 異人間出。咸以為有道恥賤,得時無怠,諸色入流,歲以千計。群司列位,無復(fù)新 加,官有常員,人無定限。選集之始,霧積云屯,擢敘于終,十不收一。淄澠雜混, 玉石難分,用舍去留,得失相半。撫即事之為弊,知及后之滋失。
夏、殷已前,制度多闕,周監(jiān)二代,煥乎可睹。豈諸侯之臣,不皆命于天子, 王朝庶官,亦不專于一職。故周穆王以伯冏為太仆正,命之曰:“慎簡乃僚,無以 巧言令色便僻側(cè)媚,唯吉士?!贝藙t令其自擇下吏之文也。太仆正,中大夫耳,尚 以僚屬委之,則三公九卿,亦必然矣?!吨芏Y》:太宰、內(nèi)史,并掌爵祿廢置;司 徒、司馬,別掌興賢詔事。當(dāng)是分任于群司,而統(tǒng)之以數(shù)職,各自求其小者,而王 命其大者焉。夫委任責(zé)成,君之體也,所委者當(dāng),所用者精,故能得濟(jì)濟(jì)之多士, 盛芃芃之棫樸。
裴子野有言曰:“官人之難,先王言之尚矣。居家視其孝友,鄉(xiāng)黨服其誠信, 出入觀其志義,憂歡取其智謀。煩之以事,以觀其能;臨之以利,以察其廉。《周 禮》始于學(xué)校,論之州里,告諸六事,而后貢之王庭。其在漢家,尚猶然矣。州郡 積其功能,然后為五府所辟,五府舉其掾?qū)俣诔?,三公參得除署,尚書奏之?子。一人之身,所關(guān)者眾;一士之進(jìn),其謀也詳。故官得其人,鮮有敗事。魏、晉 反是,所失弘多?!弊右八?,蓋區(qū)區(qū)之宋朝耳,猶謂不勝其弊,而況于當(dāng)今乎!
又夫從政蒞官,不可以無學(xué)。故《書》曰:“學(xué)古入官,議事以制?!薄秱鳌?曰:“我聞學(xué)以從政,不聞以政入學(xué)。”今貴戚子弟,例早求官,髫齔之年,已腰 銀艾,或童草之歲,已襲硃紫。弘文崇賢之生,千牛輦腳之類,課試既淺,藝能亦 薄,而門閥有素,資望自高。夫象賢繼父,古之道也。所謂胄子,必裁諸學(xué),修六 禮以節(jié)其性,明七教以興其德,齊八政以防其淫,舉上賢以崇德,簡不肖以黜惡。 少則受業(yè),長而出仕,并由德進(jìn),必以才升,然后可以利用賓王,移家事國。少仕 則廢學(xué),輕試則無才,于此一流,良足惜也。又勛官三衛(wèi)流外之徒,不待州縣之舉, 直取之于書判,恐非先德而后言才之義也。
臣又以為國之用人,有似人之用財。貧者厭糟糠,思短褐;富者余糧肉,衣輕 裘。然則當(dāng)衰弊乏賢之時,則可磨策朽鈍而乘馭之;在太平多士之日,亦宜妙選髦 俊而任使之?!对姟吩疲骸奥N翹錯薪,言刈其楚?!背?,荊也,在薪之翹翹者。方 之用才,理亦當(dāng)爾,選人幸多,尤宜簡練。臣竊見制書,每令三品、五品薦士,下 至九品,亦令舉人,此圣朝側(cè)席旁求之意也。但以褒貶不甚明,得失無大隔,故人 上不憂黜責(zé),下不盡搜揚,茍以應(yīng)命,莫慎所舉。且惟賢知賢,圣人篤論,伊、皋 既舉,不仁咸遠(yuǎn)。復(fù)患階秩雖同,人才異等,身且濫進(jìn),鑒豈知人?今欲務(wù)得實才, 兼宜擇其舉主。流清以源潔,影端由表正,不詳舉主之行能,而責(zé)舉人之庸濫,不 可得已?!稘h書》云:“張耳、陳余之賓客、廝役,皆天下俊杰。”彼之蕞爾,猶 能若斯,況以神皇之圣明,國家之德業(yè),而不建久長之策,為無窮之基,盡得賢取 士之術(shù),而但顧望魏、晉之遺風(fēng),留意周、隋之末事,臣竊惑之。伏愿稍回圣慮, 時采芻言,略依周、漢之規(guī),以分吏部之選。即望所用精詳,鮮于差失。
疏奏不納。弘道初,轉(zhuǎn)文昌左丞,兼地官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則天臨朝, 遷太中大夫、鸞臺侍郎,依前知政事。垂拱三年,加銀青光祿大夫,檢校納言,封 鉅鹿男。玄同素與裴炎結(jié)交,能保始終,時人呼為“耐久朋”。而與酷吏周興不協(xié)。 永昌初,為周興所構(gòu),云玄同言:“太后老矣,須復(fù)皇嗣。”太后聞之,怒,乃賜 死于家。監(jiān)刑御史房濟(jì)謂玄同曰:“何不告事,冀得召見,當(dāng)自陳訴?!毙瑖@曰: “人殺鬼殺,有何殊也,豈能為告人事乎!”乃就刑,年七十三。子恬,開元中為 潁王傅。
李昭德,京兆長安人也。父乾祐,貞觀初為殿中侍御史。時有鄃令裴仁軌私役 門夫,太宗欲斬之。乾祐奏曰:“法令者,陛下制之于上,率土尊之于下,與天下 共之,非陛下獨有也。仁軌犯輕罪而致極刑,是乖畫一之理。刑罰不中,則人無所 措手足。臣忝憲司,不敢奉制?!碧谝饨?,仁軌竟免。乾祐尋遷侍御史。母卒, 廬于墓側(cè),負(fù)土成墳,太宗遣使就墓吊之,仍旌表其門。后歷長安令、治書御史, 皆有能名,擢拜御史大夫。乾祐與中書令褚遂良不協(xié),竟為遂良所構(gòu)。永徽初,繼 受邢、魏等州刺史。乾祐雖強直有器干,而昵于小人,既典外郡,與令史結(jié)友,書 疏往返,令伺朝廷之事。俄為友人所發(fā),坐流愛州。乾封中,起為桂州都督,歷拜 司刑太常伯。舉京兆功曹參軍崔擢為尚書郎,事既不果,私以告擢。后擢有犯,乃 告乾祐泄禁中語以贖罪,乾祐復(fù)坐免官。尋卒。
昭德,即乾祐之孽子也。強干有父風(fēng)。少舉明經(jīng),累遷至鳳閣侍郎。長壽二年, 增置夏官侍郎三員,時選昭德與婁師德、侯知一為之。是歲,又遷鳳閣鸞臺平章事, 尋加檢校內(nèi)史。長壽中,神都改作文昌臺及定鼎、上東諸門,又城外郭,皆昭德創(chuàng) 其制度,時人以為能。初,都城洛水天津之東,立德坊西南隅,有中橋及利涉橋, 以通行李。上元中,司農(nóng)卿韋機(jī)始移中橋置于安眾坊之左街,當(dāng)長夏門,都人甚以 為便,因廢利涉橋,所省萬計。然歲為洛水沖注,常勞治葺。昭德創(chuàng)意積石為腳, 銳其前以分水勢,自是竟無漂損。
時則天以武承嗣為文昌左相,昭德密奏曰:“承嗣,陛下之侄,又是親王,不 宜更在機(jī)權(quán),以惑眾庶。且自古帝王,父子之間猶相篡奪,況在姑侄,豈得委權(quán)與 之?脫若乘便,寶位寧可安乎?”則天矍然曰:“我未之思也。”承嗣亦嘗返譖昭 德,則天曰:“自我任昭德,每獲高臥,是代我勞苦,非汝所及也。”承嗣俄轉(zhuǎn)太 子少保,罷知政事。延載初,鳳閣舍人張嘉福令洛陽人王慶之率輕薄惡少數(shù)百人詣 闕上表,請立武承嗣為皇太子。則天不許,慶之固請不已,則天令昭德詰責(zé)之,令 散。昭德便杖殺慶之,余眾乃息。昭德因奏曰:“臣聞文武之道,布在方策,民有 侄為天子而為姑立廟乎!以親親言之,則天皇是陛下夫也,皇嗣是陛下子也,陛下 正合傳之子孫,為萬代計。況陛下承天皇顧托而有天下,若立承嗣,臣恐天皇不血 食矣。”則天寤之,乃止。
時朝廷諛佞者多獲進(jìn)用,故幸恩者,事無大小,但近諂諛,皆獲進(jìn)見。有人于 洛水中獲白石數(shù)點赤,詣闕輒進(jìn)。諸宰相詰之,對云:“此石赤心,所以來進(jìn)?!?昭德叱之曰:“此石赤心,洛水中余石豈能盡反耶?”左右皆笑。是時,來俊臣、 侯思止等枉撓刑法,誣陷忠良,人皆懾懼,昭德每廷奏其狀,由是俊臣黨與少自摧 屈。來俊臣又嘗棄故妻而娶太原王慶詵女,侯思止亦奏娶趙郡李自挹女,敕政事堂 共商量。昭德?lián)嵴浦^諸宰相曰:“大可笑!往年俊臣賊劫王慶詵女,已大辱國。今 日此奴又請索李自挹女,無乃復(fù)辱國耶!”尋奏寢之。侯思止后竟為昭德所繩,搒 殺之。
既而昭德專權(quán)用事,頗為朝野所惡。前魯王府功曹參軍丘愔上疏言其罪狀曰:
臣聞百王之失,皆由權(quán)歸于下。宰臣持政,常以勢盛為殃。魏冉誅庶族以安秦, 非不忠也。弱諸候以強國,亦有功也。然以出入自專,擊斷無忌,威震人主,不聞 有王,張祿一進(jìn)深言,卒用憂死。向使昭王不即覺悟,魏冉果以專權(quán),則秦之霸業(yè), 或不傳其子孫。陛下創(chuàng)業(yè)興王,撥亂英主,總權(quán)收柄,司契握圖。天授已前,萬機(jī) 獨斷,發(fā)命皆中,舉事無遺,公卿百僚,具職而已。自長壽已來,厭怠細(xì)政,委任 昭德,使掌機(jī)權(quán)。然其干濟(jì)小才,不堪軍國大用。直以性好凌轢,氣負(fù)剛強,盲聾 下人,芻狗同列,刻薄慶賞,矯枉憲章,國家所賴者微,所妨者大。天下杜口,莫 敢一言,聲威翕赫,日已熾盛。臣近于南臺見敕日,諸處奏事,陛下已依,昭德請 不依,陛下便不依。如此改張,不可勝數(shù)。昭德參奉機(jī)密,獻(xiàn)可替否,事有便利, 不預(yù)諮謀,要待畫旨將行,方始別生駁異。揚露專擅,顯示于人,歸美引愆,義不 如此。州縣列位,臺寺庶官,入謁出辭,望塵習(xí)氣。一切奏讞,與奪事宜,皆承旨 意,附會上言。今有秩之吏,多為昭德之人。陛下勿謂昭德小心,是我手臂。臣觀 其膽,乃大于身,鼻息所沖,上拂云漢。近者新陷來、張兩族,兼挫侯、王二仇, 鋒銳理不可當(dāng),方寸良難窺測。書曰:知人亦未易,人亦未易知。漢光武將寵龐萌, 可以托孤,卒為戎首。魏明帝期司馬懿以安國,竟肆奸回。夫小家治生,有千百之 資,將以托人,尚憂失授。況兼天下之重,而可輕忽委任者乎!今昭德作福專威, 橫絕朝野,愛憎與奪,旁若無人。陛下恩遇至深,蔽過甚厚。臣聞蟻穴壞堤,針芒 寫氣,涓涓不絕,必成江河。履霜堅冰,須防其漸,權(quán)重一去,收之極難。臣又聞 輕議近臣,犯顏深諫,明君圣主,亦有不容。臣熟知今日言之于前,明日伏誅于后。 但使國安身死,臣實不悔。陛下深覽臣言,為萬姓自愛?!?
時長上果毅鄧注又著《碩論》數(shù)千言,備述昭德專權(quán)之狀,鳳閣舍人逢弘敏遽 奏其論。則天乃惡昭德,謂納言姚璹曰:“昭德身為內(nèi)史,備荷殊榮,誠如所言, 實負(fù)于國?!毖虞d初,左遷欽州南賓尉,數(shù)日,又命免死配流。尋又召拜監(jiān)察御史。 時太仆少卿來俊臣與昭德素不協(xié),乃誣構(gòu)昭德有逆謀,因被下獄,與來俊臣同日而 誅。是日大雨,士庶莫不痛昭德而慶俊臣也。相謂曰:“今日天雨,可謂一悲一喜 矣?!鄙颀堉校抵圃唬骸肮世钫训虑阢≡诠?,強直自達(dá)。立朝正色,不吐剛以茹 柔;當(dāng)軸勵詞,必抗情以歷詆。墉隍府寺,樹勣良多,變更規(guī)模,歿而不朽。道淪 福善,業(yè)虧嫉惡,名級不追,風(fēng)流將沫。式旌壞樹,光被幽明,可贈左御史大夫?!?德宗建中三年,加贈司空。
史臣曰:裴炎位居相輔,時屬艱難,歷覽前蹤,非無忠節(jié)。但見遲而慮淺,又 遭命以會時。何者,當(dāng)是時,高宗晏駕尚新,武氏革命未見,炎也唯慮中宗之過失, 是其淺也;不見太后之苞藏。是其遲也。及乎承嗣請封祖禰,三思勸殺宗親,然后 徒有諫章,何嘗濟(jì)事,是辜遺托,豈痛伏誅。時論則然,遲淺須信。況聞睹構(gòu)逆則 示其閑暇,俾殺降則彰彼猜嫌,小數(shù)有余,大度何足,又其驗也。
祎之名父之子,諒知其才,著述頗精,履歷無愧。師范王府,秉執(zhí)相權(quán),咸有 能名,固愜群議。何乃失言于大隱,取金于萬榮,潛見內(nèi)人,私通嬖妾,使?jié)巅E玷 其清譽,淫行污于貞名。若言俗困濫刑,公行誣告,即又自昧周防之道,人非盡戮 之冤。賜死于家,猶為多幸,臨終不撓,抑又徒勞。
玄同富于詞學(xué),公任權(quán)衡,當(dāng)為典選之時,備疏擇才之理。但以高宗棄代之后, 則天居位之間,革命是懷,附己為愛,茍一言之不順,則赤族以難逃。是以唐之名 臣,難忘中興之計;周之酷吏,常謀并進(jìn)之讒。玄同欲復(fù)皇儲,固宜難免,死而無 過,人殺何妨。
昭德強干為臣,機(jī)巧蒞事,凡所制置,動有規(guī)模。武承嗣方持左相權(quán),將立為 皇太子,尋更所任,復(fù)寢其謀,咸由昭德之言,能拒則天之旨。又觀其誅侯思止, 法王慶之,挫來俊臣,致朋黨漸衰,諛佞稍退。又則天謂承嗣曰:“我任昭德,每 獲高臥,代我勞苦,非汝所及也?!贝藙t強干機(jī)巧之驗焉。公忠之道,亦在其中矣。 不然,則何以致是哉!若使昭德用謙御下,以柔守剛,不恃專權(quán),常能寡過,則復(fù) 皇嗣而非晚,保臣節(jié)而必終。蓋由道乏弘持,器難苞貯,純剛是失,卷智不全。所 以丘愔抗陳,鄧注深論,瓦解而固難收拾,風(fēng)摧而豈易扶持。自取誅夷,人誰怨懟?
贊曰:政無刑法,時屬艱危。裴炎之智,慮淺見遲。祎之履行,貸色自欺。昭 德強猛,何由不虧?死無令譽,孰謂非宜。玄同不幸,顛殞亦隨。
相關(guān)翻譯
舊唐書 列傳卷三十七部分譯文
劉祎之,常州晉陵人。他的祖父劉興宗,是前朝陳鄱陽王的咨議參軍。他的父親劉子翼,善誦,有學(xué)行,隋朝大業(yè)初年(605),歷任秘書監(jiān),河?xùn)|柳顧言很看重他。他性不能容忍是非,朋友同事有短,…詳情相關(guān)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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