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唐書·列傳·卷九十八

  ○裴垍 李吉甫 李籓 權(quán)德輿 子璩

  裴垍字,弘中,河?xùn)|聞喜人。垂拱中宰相居道七代孫。垍弱冠舉進士。貞元中, 制舉賢良極諫,對策第一,授美原縣尉。秩滿,籓府交辟,皆不就。拜監(jiān)察御史, 轉(zhuǎn)殿中侍御史、尚書禮部考功二員外郎。時吏部侍郎鄭珣瑜請垍考詞判,垍守正不 受請托,考核皆務(wù)才實。

  元和初,召入翰林為學(xué)士,轉(zhuǎn)考功郎中、知制誥,尋遷中書舍人。李吉甫自翰 林承旨拜平章事,詔將下之夕,感出涕。謂垍曰:“吉甫自尚書郎流落遠地,十余 年方歸,便入禁署,今才滿歲,后進人物,罕所接識。宰相之職,宜選擢賢俊,今 則懵然莫知能否。卿多精鑒,今之才杰,為我言之?!眻吶」P疏其名氏,得三十余 人。數(shù)月之內(nèi),選用略盡,當(dāng)時翕然稱吉甫有得人之稱。三年,詔舉賢良,時有皇 甫湜對策,其言激切;牛僧孺、李宗閔亦苦詆時政。考官楊于陵、韋貫之升三子之 策皆上第,垍居中覆視,無所同異。及為貴幸泣訴,請罪于上,憲宗不得已,出于 陵、貫之官,罷垍翰林學(xué)士,除戶部侍郎。然憲宗知垍好直,信任彌厚。

  其年秋,李吉甫出鎮(zhèn)淮南,遂以垍代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明年,加集賢院 大學(xué)士、監(jiān)修國史。垍奏:“集賢御書院,請準《六典》,登朝官五品已上為學(xué)士, 六品已下為直學(xué)士;自非登朝官,不問品秩,并為校理;其余名目一切勒停。史館 請登朝官入館者,并為修撰;非登朝官,并為直史館。仍永為常式?!苯詮闹?。

  元和五年,中風(fēng)病。憲宗甚嗟惜,中使旁午致問,至于藥膳進退,皆令疏陳。 疾益痼,罷為兵部尚書,仍進階銀青。明年,改太子賓客。卒,廢朝,賻禮有加, 贈太子少傅。

  初,垍在翰林承旨,屬憲宗初平吳、蜀,勵精思理,機密之務(wù),一以關(guān)垍。垍 小心敬慎,甚稱中旨。及作相之后,懇請旌別淑慝,杜絕蹊徑,齊整法度,考課吏 理,皆蒙垂意聽納。吐突承璀自春宮侍憲宗,恩顧莫二。承璀承間欲有所關(guān)說,憲 宗憚垍,誡勿復(fù)言,在禁中常以官呼垍而不名。楊于陵為嶺南節(jié)度使,與監(jiān)軍許遂 振不和,遂振誣奏于陵,憲宗令追與慢官。垍曰:“以遂振故罪一籓臣,不可?!?請授吏部侍郎。嚴綬在太原,其政事一出監(jiān)軍李輔光,綬但拱手而已,垍具奏其事, 請以李鄘代之。

  王士真死,其子承宗以河北故事請代父為帥。憲宗意速于太平,且頻蕩寇孽, 謂其地可取。吐突承璀恃恩,謀撓垍權(quán),遂伺君意,請自征討。盧從史陰苞逆節(jié), 內(nèi)與承宗相結(jié)約,而外請興師,以圖厚利。垍一一陳其不可,且言:“武俊有大功 于朝,前授李師道而后奪承宗,是賞罰不一,無以沮勸天下?!倍毫舭霘q,憲宗不 決,承璀之策竟行。及師臨賊境,從史果攜貳,承璀數(shù)督戰(zhàn),從史益驕倨反覆,官 軍病之。時王師久暴露無功,上意亦怠。

  后從史遣其衙門將王翊元入奏,垍延與語,微動其心,且喻以為臣之節(jié),翊元 因吐誠言從史惡稔可圖之狀。垍遣再往,比復(fù)還,遂得其大將烏重胤等要領(lǐng)。垍因 從容啟言:“從史暴戾,有無君之心。今聞其視承璀如嬰孩,往來神策壁壘間,益 自恃不嚴,是天亡之時也。若不因其機而致之,后雖興師,未可以歲月破也。”憲 宗初愕然,熟思其計,方許之。垍因請密其謀,憲宗曰:“此唯李絳、梁守謙知之?!?時絳承旨翰林,守謙掌密命。后承璀竟擒從史,平上黨,其年秋班師。垍以“承璀 首唱用兵,今還無功,陛下縱念舊勞,不能加顯戮,亦請貶黜以謝天下”。遂罷承 璀兵柄。

  先是,天下百姓輸賦于州府:一曰上供,二曰送使,三曰留州。建中初定兩稅, 時貸重錢輕;是后貨輕錢重,齊人所出,固已倍其初征。而其留州送使,所在長吏 又降省估使就實估,以自封殖而重賦于人。及垍為相,奏請:“天下留州、送使物, 一切令依省估。其所在觀察使,仍以其所蒞之郡租賦自給;若不足,然后征于支郡。” 其諸州送使額,悉變?yōu)樯瞎?,故江淮稍息肩?

  垍雖年少,驟居相位,而器局峻整,有法度,雖大僚前輩,其造請不敢干以私。 諫官言時政得失,舊事,操權(quán)者多不悅其舉職。垍在中書,有獨孤郁、李正辭、嚴 休復(fù)自拾遺轉(zhuǎn)補闕,及參謝之際,垍廷語之曰:“獨孤與李二補闕,孜孜獻納,今 之遷轉(zhuǎn),可謂酬勞愧矣。嚴補闕官業(yè),或異于斯,昨者進擬,不無疑緩。”休復(fù)悚 恧而退。垍在翰林,舉李絳、崔群同掌密命;及在相位,用韋貫之、裴度知制誥, 擢李夷簡為御史中丞,其后繼踵入相,咸著名跡。其余量材賦職,皆葉人望,選任 之精,前后莫及。議者謂垍作相,才與時會,知無不為,于時朝無幸人,百度浸理; 而再周遘疾,以至休謝,公論惜之。

  李吉甫,字弘憲,趙郡人。父棲筠,代宗朝為御史大夫,名重于時,國史有傳。 吉甫少好學(xué),能屬文。年二十七,為太常博士,該洽多聞,尤精國朝故實,沿革折 衷,時多稱之。遷屯田員外郎,博士如故,改駕部員外。宰臣李泌、竇參推重其才, 接遇頗厚。及陸贄為相,出為明州員外長史;久之遇赦,起為忠州刺史。時贄已謫 在忠州,議者謂吉甫必逞憾于贄,重構(gòu)其罪;及吉甫到部,與贄甚歡,未嘗以宿嫌 介意。六年不徙官,以疾罷免。尋授柳州刺史,遷饒州。先是,州城以頻喪四牧, 廢而不居,物怪變異,郡人信驗;吉甫至,發(fā)城門管鑰,剪荊榛而居之,后人乃安。

  憲宗嗣位,征拜考功郎中、知制誥。既至闕下,旋召入翰林為學(xué)士,轉(zhuǎn)中書舍 人,賜紫。憲宗初即位,中書小吏滑渙與知樞密中使劉光琦暱善,頗竊朝權(quán),吉甫 請去之。劉辟反,帝命誅討之;計未決,吉甫密贊其謀,兼請廣征江淮之師,由三 峽路入,以分蜀寇之力。事皆允從,由是甚見親信。二年春,杜黃裳出鎮(zhèn),擢吉甫 為中書侍郎、平章事。吉甫性聰敏,詳練物務(wù),自員外郎出官,留滯江淮十五余年, 備詳閭里疾苦。及是為相,患方鎮(zhèn)貪恣,乃上言使屬郡刺史得自為政。敘進群材, 甚有美稱。

  三年秋,裴均為仆射、判度支,交結(jié)權(quán)幸,欲求宰相。先是,制策試直言極諫 科,其中有譏刺時政,忤犯權(quán)幸者,因此均黨揚言皆執(zhí)政教指,冀以搖動吉甫,賴 諫官李約、獨孤郁、李正辭、蕭俛密疏陳奏,帝意乃解。吉甫早歲知獎羊士諤,擢 為監(jiān)察御史;又司封員外郎呂溫有詞藝,吉甫亦眷接之。竇群亦與羊、呂善。群初 拜御史中丞,奏請士諤為侍御史,溫為郎中、知雜事。吉甫怒其不先關(guān)白,而所請 又有超資者,持之?dāng)?shù)日不行,因而有隙。群遂伺得日者陳克明出入吉甫家,密捕以 聞;憲宗詰之,無奸狀。吉甫以裴垍久在翰林,憲宗親信,必當(dāng)大用,遂密薦垍代 己,因自圖出鎮(zhèn)。其年九月,拜檢校兵部尚書,兼中書侍郎、平章事,充淮南節(jié)度 使,上御通化門樓餞之。在揚州,每有朝廷得失,軍國利害,皆密疏論列。又于高 郵縣筑堤為塘,溉田數(shù)千頃,人受其惠。

  五年冬,裴垍病免。明年正月,授吉甫金紫光祿大夫、中書侍郎、平章事、集 賢殿大學(xué)士、監(jiān)修國史、上柱國、趙國公。及再入相,請減省職員并諸色出身胥吏 等,及量定中外官俸料,時以為當(dāng)。京城諸僧有以莊硙免稅者,吉甫奏曰:“錢米 所征,素有定額,寬緇徒有余之力,配貧下無告之民,必不可許。”憲宗乃止。又 請歸普潤軍于涇原。

  七年,京兆尹元義方奏:“永昌公主準禮令起祠堂,請其制度?!背酰懺?, 義陽、義章二公主咸于墓所造祠堂一百二十間,費錢數(shù)萬;及永昌之制,上令義方 減舊制之半。吉甫奏曰:“伏以永昌公主,稚年夭枉,舉代同悲,況于圣情,固所 鐘念。然陛下猶減制造之半,示折衷之規(guī),昭儉訓(xùn)人,實越今古。臣以祠堂之設(shè), 禮典無文,德宗皇帝恩出一時,事因習(xí)俗,當(dāng)時人間不無竊議。昔漢章帝時,欲為 光武原陵、明帝顯節(jié)陵,各起邑屋,東平王蒼上疏言其不可?!獤|平王即光武之 愛子,明帝之愛弟。賢王之心,豈惜費于父兄哉!誠以非禮之事,人君所當(dāng)慎也。 今者,依義陽公主起祠堂,臣恐不如量置墓戶,以充守奉。”翌日,上謂吉甫曰: “卿昨所奏罷祠堂事,深愜朕心。朕初疑其冗費,緣未知故實,是以量減。覽卿所 陳,方知無據(jù)。然朕不欲破二十戶百姓,當(dāng)揀官戶委之。”吉甫拜賀。上曰:“卿, 此豈是難事!有關(guān)朕身,不便于時者,茍聞之則改,此豈足多耶!卿但勤匡正,無 謂朕不能行也?!?

  七年七月,上御延英,顧謂吉甫曰:“朕近日畋游悉廢,唯喜讀書。昨于《代 宗實錄》中,見其時綱紀未振,朝廷多事,亦有所鑒誡。向后見卿先人事跡,深可 嘉嘆。”吉甫降階跪奏曰:“臣先父伏事代宗,盡心盡節(jié),迫于流運,不待圣時, 臣之血誠,常所追恨。陛下耽悅文史,聽覽日新,見臣先父忠于前朝,著在實錄, 今日特賜褒揚,先父雖在九泉,如睹白日?!币蚋┓魈?,上慰諭之。

  八年十月,上御延英殿,問時政記記何事。時吉甫監(jiān)修國史,先對曰:“是宰 相記天子事以授史官之實錄也。古者,右史記言,今起居舍人是;左史記事,今起 居郎是。永徽中,宰相姚璹監(jiān)修國史,慮造膝之言,或不可聞,因請隨奏對而記于 仗下,以授于史官,今時政記是也?!鄙显唬骸伴g或不修,何也?”曰:“面奉德 音,未及施行,總謂機密,故不可書以送史官;其間有謀議出于臣下者,又不可自 書以付史官;及已行者,制令昭然,天下皆得聞知,即史官之記,不待書以授也。 且臣觀時政記者,姚璹修之于長壽,及璹罷而事寢;賈耽、齊抗修之于貞元,及耽、 抗罷而事廢。然則關(guān)時政化者,不虛美,不隱惡,謂之良史也。”

  是月,回紇部落南過磧,取西城柳谷路討吐蕃。西城防御使周懷義表至,朝廷 大恐,以為回紇聲言討吐蕃,意是入寇。吉甫奏曰:“回紇入寇,且當(dāng)漸絕和事, 不應(yīng)便來犯邊,但須設(shè)備,不足為慮?!币蛘堊韵闹葜撂斓拢瑥?fù)置廢館一十一所, 以通緩急。又請發(fā)夏州騎士五百人,營于經(jīng)略故城,應(yīng)援驛使,兼護黨項。九年, 請于經(jīng)略故城置宥州。六胡州以在靈鹽界,開元中廢六州。曰:“國家舊置宥州, 以寬宥為名,領(lǐng)諸降戶。天寶末,宥州寄理于經(jīng)略軍,蓋以地居其中,可以總統(tǒng)蕃 部,北以應(yīng)接天德,南援夏州。今經(jīng)略遙隸靈武,又不置軍鎮(zhèn),非舊制也?!睉椬?從其奏,復(fù)置宥州,詔曰:“天寶中宥州寄理于經(jīng)略軍,寶應(yīng)已來,因循遂廢。由 是昆夷屢擾,黨項靡依,蕃部之人,撫懷莫及。朕方弘遠略,思復(fù)舊規(guī),宜于經(jīng)略 軍置宥州,仍為上州,于郭下置延恩縣,為上縣,屬夏綏銀觀察使?!?

  淮西節(jié)度使吳少陽卒,其子元濟請襲父位。吉甫以為淮西內(nèi)地,不同河朔,且 四境無黨援,國家常宿數(shù)十萬兵以為守御,宜因時而取之。頗葉上旨,始為經(jīng)度淮 西之謀。

  元和九年冬,暴病卒,年五十七。憲宗傷悼久之,遣中使臨吊;常贈之外,內(nèi) 出絹五百匹以恤其家,再贈司空。吉甫初為相,頗洽時情,及淮南再征,中外延望 風(fēng)采。秉政之后,視聽時有所蔽,人心疑憚之¨時負公望者慮為吉甫所忌,多避畏。 憲宗潛知其事,未周歲,遂擢用李絳,大與絳不協(xié);而絳性剛評,訐于上前,互有 爭論,人多直絳。然性畏慎,雖其不悅者,亦無所傷。服物食味,必極珍美,而不 殖財產(chǎn),京師一宅之外,無他第墅,公論以此重之。有司謚曰敬憲;及會議,度支 郎中張仲方駁之,以為太優(yōu)。憲宗怒,貶仲方,賜吉甫謚曰忠懿。

  吉甫嘗討論《易象》異義,附于一行集注之下;及綴錄東漢、魏、晉、周、隋 故事,訖其成敗損益大端,目為《六代略》,凡三十卷。分天下諸鎮(zhèn),紀其山川險 易故事,各寫其圖于篇首,為五十四卷,號為《元和郡國圖》。又與史官等錄當(dāng)時 戶賦兵籍,號為《國計簿》,凡十卷。纂《六典》諸職為《百司舉要》一卷。皆奏 上之,行于代。子德修、德裕。

  李籓,字叔翰,趙郡人。曾祖至遠,天后時李昭德薦為天官侍郎,不詣?wù)训轮x 恩,時昭德怒,奏黜為壁州刺史。祖畬,開元時為考功郎中,事母孝謹,母卒,不 勝喪死。至遠、畬皆以志行名重一時。父承,為湖南觀察使,亦有名。

  籓少恬淡修檢,雅容儀,好學(xué)。父卒,家富于財,親族吊者,有挈去不禁,愈 務(wù)散施,不數(shù)年而貧。年四十余未仕,讀書揚州,困于自給,妻子怨尤之,晏如也。 杜亞居守東都,以故人子署為從事。洛中盜發(fā),有誣牙將令狐運者,亞信之,拷掠 竟罪?;O知其冤,爭之不從,遂辭出。后獲真盜宋瞿曇,籓益知名。

  張建封在徐州,辟為從事,居幕中,謙謙未嘗論細微。杜兼為濠州刺史,帶使 職,建封病革,兼疾驅(qū)到府,陰有冀望。籓與同列省建封,出而泣語兼曰:“仆射 公奄忽如此,公宜在州防遏,今棄州此來,欲何也?宜疾去!不若此,當(dāng)奏聞?!?兼錯愕不虞,遂徑歸。建封死,兼悔所志不就,怨籓甚。既歸揚州,兼因誣奏籓建 封死時搖動軍中。德宗大怒,密詔杜佑殺之。佑素重籓,懷詔旬日不忍發(fā),因引籓 論釋氏,曰:“因報之事,信有之否?”籓曰:“信然?!痹唬骸皩徣绱耍擞?事無恐。”因出詔。籓覽之,無動色,曰:“某與兼信為報也?!庇釉唬骸吧魑鸪?口,吾已密論,持百口保君矣?!钡伦诘糜咏?,怒不釋,亟追籓赴闕。及召見,望 其儀形,曰:“此豈作惡事人耶!”乃釋然,除秘書郎。

  王紹持權(quán),邀籓一相見即用,終不就。王仲舒、韋成季、呂洞輩為郎官,朋黨 輝赫,日會聚歌酒,慕籓名,強致同會,籓不得已一至。仲舒輩好為訛語俳戲,后 召籓,堅不去,曰:“吾與仲舒輩終日,不曉所與言何也?!焙蠊麛?。遷主客員外 郎,尋換右司。時順宗冊廣陵王淳為皇太子,兵部尚書王純請改名紹,時議非之, 皆云:“皇太子亦人臣也,東宮之臣改之宜也,非其屬而改之,諂也。如純輩豈為 以禮事上耶!”籓謂人曰:“歷代故事,皆自不識大體之臣而失之,因不可復(fù)正, 無足怪也?!奔疤蛹次?,憲宗是也。宰相改郡縣名以避上名,唯監(jiān)察御史韋淳不 改。既而有詔以陸淳為給事中,改名質(zhì);淳不得已改名貫之,議者嘉之。

  籓尋改吏部員外郎。元和初,遷吏部郎中,掌曹事,為使所蔽,濫用官闕,黜 為著作郎。轉(zhuǎn)國子司業(yè),遷給事中。制敕有不可,遂于黃敕后批之。吏曰:“宜別 連白紙?!被O曰:“別以白紙,是文狀,豈曰批敕耶!”裴垍言于帝,以為有宰相 器,屬鄭絪罷免,遂拜籓門下侍郎、同平章事?;O性忠藎,事無不言,上重之,以 為無隱。

  四年冬,顧謂宰臣曰:“前代帝王理天下,或家給人足,或國貧下困,其故何 也?”籓對曰:“古人云:‘儉以足用。’蓋足用系于儉約。誠使人君不貴珠玉, 唯務(wù)耕桑,則人無淫巧,俗自敦本,百姓既足,君孰與不足!自然帑藏充羨,稼穡 豐登。若人君竭民力,貴異物,上行下效,風(fēng)俗日奢,去本務(wù)末,衣食益乏,則百 姓不足!君孰與足!自然國貧家困,盜賊乘隙而作矣!今陛下永鑒前古,思躋富庶, 躬尚勤儉,自當(dāng)理平。伏愿以知之為非艱,保之為急務(wù),宮室輿馬,衣服器玩,必 務(wù)損之又損,示人變風(fēng),則天下幸甚?!钡墼唬骸皟€約之事,是我誠心;貧富之由, 如卿所說。唯當(dāng)上下相勖,以保此道,似有逾濫,極言箴規(guī),此固深期于卿等也。” 籓等拜賀而退。

  帝又問曰:“禳災(zāi)祈福之說,其事信否?”籓對曰:“臣竊觀自古圣達,皆不 禱祠。故楚昭王有疾,卜者謂河為祟,昭王以河不在楚,非所獲罪,孔子以為知天 道。仲尼病,子路請禱,仲尼以為神道助順,系于所行,己既全德,無愧屋漏。故 答子路云:‘丘之禱久矣?!稌吩疲骸莸霞瑥哪鎯??!皂樀绖t吉,從逆 則兇。《詩》云:‘自求多福。’則禍福之來,咸應(yīng)行事,若茍為非道,則何福可 求?是以漢文帝每有祭祀,使有司敬而不祈,其見超然,可謂盛德。若使神明無知, 則安能降福;必其有知,則私己求媚之事,君子尚不可悅也,況于明神乎!由此言 之,則履信思順,自天祐之,茍異于此,實難致福。故堯、舜之德,唯在修己以安 百姓。管仲云:‘義于人者和于神?!w以人為神主,故但務(wù)安人而已。虢公求神, 以致危亡,王莽妄祈,以速漢兵,古今明誡,書傳所紀。伏望陛下每以漢文、孔子 之意為準,則百福具臻?!钡凵罴沃?。

  時河?xùn)|節(jié)度使王鍔用錢數(shù)千萬賂遺權(quán)幸,求兼宰相?;O與權(quán)德輿在中書,有密 旨曰:“王鍔可兼宰相,宜即擬來?!被O遂以筆涂“兼相”字,卻奏上云:“不可。” 德輿失色曰:“縱不可,宜別作奏,豈可以筆涂詔耶!”曰:“勢迫矣!出今日, 便不可止。日又暮,何暇別作奏!”事果寢。李吉甫自揚州再入相,數(shù)日,罷籓為 詹事。后數(shù)月,上思籓,召對,復(fù)有所論列。元和六年,出為華州刺史、兼御史大 夫。未行卒,年五十八,贈戶部尚書?;O為相材能不及裴垍,孤峻頗后韋貫之,然 人物清規(guī),亦其流也。

  權(quán)德輿,字載之,天水略陽人。父皋,字士繇,后秦尚書翼之后。少以進士補 貝州臨清尉。安祿山以幽州長史充河北按察使,假其才名,表為薊縣尉,署從事。 皋陰察祿山有異志,畏其猜虐,不可以潔退,欲潛去,又慮禍及老母。天寶十四年, 祿山使皋獻戎俘,自京師回,過福昌。福昌尉仲謨,皋從父妹婿也,密以計約之。 比至河陽,詐以疾亟召謨,謨至,皋示已喑,瞪謨而瞑。謨乃勉哀而哭,手自含襲, 既逸皋而葬其棺,人無知者。從吏以詔書還,皋母初不知,聞皋之死,慟哭傷行路。 祿山不疑其詐死,許其母歸。皋時微服匿跡,候母于淇門;既得侍其母,乃奉母晝 夜南去,及渡江,祿山已反矣。由是名聞天下。淮南采訪使高適表皋試大理評事, 充判官。屬永王璘亂,多劫士大夫以自從,皋懼見迫,又變名易服以免。玄宗在蜀, 聞而嘉之,除監(jiān)察御史。會丁母喪,因家洪州。時南北隔絕,或逾歲不聞詔命。有 中使奉宣至洪州,經(jīng)時未復(fù),過有求取,州縣苦之。時有王遘為南昌令,將執(zhí)按之, 因見皋白其事;皋不言,久之,垂涕曰:“方今何由可致一敕使,而遽有此言?!?因掩涕而起,遘遽拜謝之。浙西節(jié)度使顏真卿表皋為行軍司馬,詔征為起居舍人, 又以疾辭。嘗曰:“本自全吾志,豈受此之名耶!”李季卿為江淮黜陟使,奏皋節(jié) 行,改著作郎,復(fù)不起。兩京蹂于胡騎,士君子多以家渡江東,知名之士如李華、 柳識兄弟者,皆仰皋之德而友善之。大歷三年,卒于家,年四十六。元和中謚曰貞 孝。

  初,皋卒,韓洄、王定為服朋友之喪,李華為其墓表,以為分天下善惡,一人 而已。前贈秘書監(jiān),至是因子德輿為相,立家廟。至元和十二年,復(fù)贈太子太保。

  德輿生四歲,能屬詩;七歲居父喪,以孝聞;十五為文數(shù)百篇,編為《童蒙集》 十卷,名聲日大。韓洄黜陟河南,辟為從事,試秘書省校書郎。貞元初,復(fù)為江西 觀察使李兼判官,再遷監(jiān)察御史。府罷,杜佑、裴胄皆奏請,二表同日至京。德宗 雅聞其名,征為太常博士,轉(zhuǎn)左補闕。八年,關(guān)東大水,上疏請降詔恤隱,遂命奚 陟等四人使。

  裴延齡以巧幸判度支,九年,自司農(nóng)少卿除戶部侍郎,仍判度支。德輿上疏曰:

  臣伏以爵人于朝,與眾共之,況經(jīng)費之司,安危所系。延齡頃自權(quán)判,逮今間 歲,不稱之聲,日甚于初。群情眾口,喧于朝市,不敢悉煩圣聽,今謹略舉所聞。 多云以常賦正額支用未盡者,便為剩利,以為己功。又重破官錢買常平先所收市雜 物,遂以再給估價,用充別貯利錢。又云邊上諸軍皆至懸闕,自今春已來,并不支 糧。伏以疆場之事,所虞非細,誠圣謨前定,終事切有司。陛下必以延齡孤貞?yīng)毩ⅲ?為時所抑,丑正有黨,結(jié)此流言,何不以新收剩利,征其本末,為分析條奏?又擇 朝賢信臣,與中使一人巡覆邊軍,察其資儲有無虛實。倘延齡受任已來,精心勤力, 每事省約,別收羨余,于正數(shù)各有區(qū)分,邊軍儲蓄,實猶可支,身自斂怨,為國惜 費;自宜更示優(yōu)獎,以洗群疑,明書厥勞,昭示天下。如或言者非謬,罔上實多, 豈以邦國重務(wù),委之非據(jù)!臣職在諫曹,合采群議,正拜已來,今已旬日,道路云 云,無不言此。豈京師士庶之眾,愚智之多,合而為黨,共有仇嫉。陛下亦宜稍回 圣鑒,俯察群心。況臣之事君,如子事父;今當(dāng)圣明不諱之代,若猶愛身隱情,是 不忠不孝,莫大之罪。敢瀝肝血,伏待刑書。

  十年,遷起居舍人。歲中,兼知制誥。轉(zhuǎn)駕部員外郎、司勛郎中,職如舊。遷 中書舍人。是時,德宗親覽庶政,重難除授,凡命于朝,多補自御札。始,德輿知 制誥,給事有徐岱,舍人有高郢;居數(shù)歲,岱卒,郢知禮部貢舉,獨德輿直禁垣, 數(shù)旬始歸。嘗上疏請除兩省宮,德宗曰:“非不知卿之勞苦,禁掖清切,須得如卿 者,所以久難其人?!钡螺浘游饕窗四?,其間獨掌者數(shù)歲。貞元十七年冬,以本官 知禮部貢舉。來年,真拜侍郎,凡三歲掌貢士,至今號為得人。轉(zhuǎn)戶部侍郎。元和 初,歷兵部、吏部侍郎,坐郎吏誤用官闕,改太子賓客,復(fù)為兵部侍郎,遷太常卿。

  五年冬,宰相裴垍寢疾,德輿拜禮部尚書、平章事,與李籓同作相。河中節(jié)度 王鍔來朝,貴幸多譽鍔者,上將加平章事,李籓堅執(zhí)以為不可。德輿繼奏曰:“夫 平章事,非序進而得,國朝方鎮(zhèn)帶宰相者,蓋有大忠大勛。大歷已來,又有跋扈難 制者,不得已而與之。今王鍔無大忠勛,又非姑息之時,欲假此名,實恐不可!” 上從之。

  運糧使董溪、于皋謨盜用官錢,詔流嶺南。行至湖外,密令中使皆殺之。他日, 德輿上疏曰:

  竊以董溪等,當(dāng)陛下憂山東用兵時,領(lǐng)糧料供軍重務(wù),圣心委付,不比尋常; 敢負恩私,恣其贓犯,使之萬死,不足塞責(zé)。弘寬大之典,流竄太輕,陛下合改正 罪名,兼責(zé)臣等疏略。但詔令已下,四方聞知,不書明刑,有此處分,竊觀眾情, 有所未喻。伏自陛下臨御已來,每事以誠,實與天地合德,與四時同符,萬方之人, 沐浴皇澤。至如于、董所犯,合正典章,明下詔書,與眾同棄,即人各懼法,人各 謹身。

  臣誠知其罪不容誅,又是已過之事,不合論辯,上煩圣聰。伏以陛下圣德圣姿, 度越前古,頃所下一詔,舉一事,皆合理本,皆順人心。伏慮他時更有此比,但要 有司窮鞫,審定罪名,或致之極法,或使自盡,罰一勸百,孰不甘心!巍巍圣朝, 事體非細,臣每于延英奏對,退思陛下求理之言,生逢盛明,感涕自賀。況以愚滯 樸訥,圣鑒所知,伏惟恕臣迂疏,察臣丹懇。

  及李吉甫自淮南詔征,未一年,上又繼用李絳。時上求理方切,軍國無大小, 一付中書。吉甫、絳議政頗有異同,或于上前論事,形于言色;其有詣于理者,德 輿亦不能為發(fā)明,時人以此譏之。竟以循默而罷,復(fù)守本官。尋以檢校吏部尚書為 東都留守,后拜太常卿,改刑部尚書。先是,許孟容、蔣乂等奉詔刪定格敕。孟容 等尋改他官,乂獨成三十卷,表獻之,留中不出。德輿請下刑部,與侍郎劉伯芻等 考定,復(fù)為三十卷奏上。十一年,復(fù)以檢校吏部尚書出鎮(zhèn)興元。十三年八月,有疾, 詔許歸闕,道卒,年六十。贈左仆射,謚曰文。

  德輿自貞元至元和三十年間,羽儀朝行,性直亮寬恕,動作語言,一無外飾, 蘊藉風(fēng)流,為時稱向。于述作特盛,《六經(jīng)》百氏,游泳漸漬,其文雅正而弘博, 王侯將相洎當(dāng)時名人薨歿,以銘紀為請者什八九,時人以為宗匠焉。尤嗜讀書,無 寸景暫倦,有文集五十卷,行于代。子璩,中書舍人。

  史臣曰:裴垍精鑒默識,舉賢任能,啟沃帝心,弼諧王道。如崔群、裴度、韋 貫之輩,咸登將相,皆垍之薦達。立言立事,知無不為。吉甫該洽典經(jīng),詳練故實, 仗裴垍之抽擢,致朝倫之式序。吉甫知垍之能別髦彥,垍知吉甫之善任賢良,相須 而成,不忌不克。叔翰修身慎行,力學(xué)承家,批制敕有夕郎之風(fēng),涂御書見宰執(zhí)之 器;而乃輕財散施,天爵是期,偉哉,自待之意也!德輿孝悌力學(xué),髫齔有聞,疏 延齡恣行巧佞,論皋謨不書明刑,三十年羽儀朝行,實皋之余慶所鐘。此四子者, 所謂經(jīng)緯之臣,又何慚于王佐矣!

  贊曰:二李秉鈞,信為名臣。甫柔而黨,籓俊而純。裴公鑒裁,朝無屈人。權(quán) 之藻思,文質(zhì)彬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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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唐書 列傳卷九十八部分譯文

李吉甫字弘憲,是趙郡人。父親李棲筠在代宗朝擔(dān)任御史大夫,當(dāng)時的名聲很大,國史上有他的傳記。李吉甫年輕時好學(xué),能夠?qū)懳恼隆6邭q時任太常博士,學(xué)識淵博,見聞多,尤其精通本朝的掌故和…詳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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