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唐書·列傳·卷一百二十
○裴度
裴度,字中立,河?xùn)|聞喜人。祖有鄰,濮州濮陽令。父溆, 河南府澠池丞。度, 貞元五年進(jìn)士擢第,登宏辭科。應(yīng)制舉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對策高等,授河 陰縣尉。遷監(jiān)察御史,密疏論權(quán)幸,語切忤旨,出為河南府功曹。遷起居舍人。元 和六年,以司封員外郎知制誥,尋轉(zhuǎn)本司郎中。
七年,魏博節(jié)度使田季安卒。其子懷諫幼年不任軍政,牙軍立小將田興為留后。 興布心腹于朝廷,請守國法,除吏輸常賦,憲宗遣度使魏州宣諭。興承僭侈之后, 車服垣屋,有逾制度,視事齋閣,尤加宏敞。興惡之,不于其間視事,乃除舊采訪 使居之,請度為壁記,述興謙降奉法,魏人深德之。興又請度遍至屬郡,宣述詔 旨,魏人郊迎感悅。使還,拜中書舍人。
九年十月,改御史中丞。宣徽院五坊小使,每歲秋按鷹犬于畿甸,所至官吏必 厚邀供餉,小不如意,即恣其須索,百姓畏之如寇盜。先是,貞元末,此輩暴橫尤 甚,乃至張網(wǎng)羅于民家門及井,不令出入汲水,曰:“驚我供奉鳥雀?!庇秩壕塾?賣酒食家,肆情飲啖。將去,留蛇一篋,誡之曰:“吾以此蛇致供奉鳥雀,可善飼 之,無使饑渴?!敝魅速T而謝之,方肯攜蛇篋而去。至元和初,雖數(shù)治其弊,故態(tài) 未絕。小使嘗至下邽縣,縣令裴寰性嚴(yán)刻,嫉其兇暴,公館之外,一無曲奉。小使 怒,構(gòu)寰出慢言。及上聞,憲宗怒,促令攝寰下獄,欲以大不敬論。宰相武元衡等 以理開悟,帝怒不解。度入延英奏事,因極言論列,言寰無罪。上愈怒曰:“如卿 之言,寰無罪即決五坊小使;如小使無罪,即決裴寰?!倍葘υ唬骸鞍醋镎\如圣旨, 但以裴寰為令長,憂惜陛下百姓如此,豈可加罪?”上怒色遽霽。翌日,令釋寰。 尋以度兼刑部侍郎,奉使蔡州行營,宣諭諸軍。既還,帝問諸將之才,度曰:“臣 觀李光顏見義能勇,終有所成。”不數(shù)日,光顏奏大破賊軍于時曲,帝尤嘆度之知 人。
十年六月,王承宗、李師道俱遣刺客刺宰相武元衡,亦令刺度。是日,度出通 化里,盜三以劍擊度,初斷靴帶,次中背,才絕單衣,后微傷其首,度墮馬。會度 帶氈帽,故創(chuàng)不至深。賊又揮刃追度,度從人王義乃持賊連呼甚急,賊反刃斷義手, 乃得去。度已墮溝中,賊謂度已死,乃舍去。居三日,詔以度為門下侍郎、同中書 門下平章事。
度勁正而言辯,尤長于政體,凡所陳諭,感動物情。自魏博使還,宣達(dá)稱旨, 帝深嘉屬。又自蔡州勞軍還,益聽其言。尚以元衡秉政,大用未果,自盜發(fā)都邑, 便以大計屬之。
初,元衡遇害,獻(xiàn)計者或請罷度官以安二鎮(zhèn)之心,憲宗大怒曰:“若罷度官, 是奸計得行,朝綱何以振舉?吾用度一人,足以破此二賊矣。”度亦以平賊為己任。 度以所傷請告二十余日,詔以衛(wèi)兵宿度私第,中使問訊不絕。未拜前一日,宣旨謂 度曰:“不用宣政參假,即延英對來?!奔岸热雽?,撫諭周至。時群盜干紀(jì),變起 都城,朝野恐駭。及度命相制下,人情始安,以為必能殄寇。自是誅賊之計,日聞 獻(xiàn)替,用軍愈急。
十一年,莊憲皇后崩,度為禮儀使。上不聽政,欲準(zhǔn)故事置冢宰,以總百司。 度獻(xiàn)議曰:“冢宰是殷、周六官之首,既掌邦理,實統(tǒng)百司。故王者諒闇,百官有 權(quán)聽之制。后代設(shè)官,既無此號,不可虛設(shè)。且國朝故事,或置或否,古今異制, 不必因循?!彪分荚唬骸爸T司公事,宜權(quán)取中書門下處分。”識者是之。
六月,蔡州行營唐鄧節(jié)度使高霞寓兵敗于鐵城,中外恟駭。先是,詔群臣各獻(xiàn) 誅吳元濟(jì)可否之狀。朝臣多言罷兵赦罪為便,翰林學(xué)士錢徽、蕭俛語尤切,唯度言 賊不可赦。及霞寓敗,宰相以上必厭兵,欲以罷兵為對。延英方奏,憲宗曰:“夫 一勝一負(fù),兵家常勢。若帝王之兵不合敗,則自古何難于用兵,累圣不應(yīng)留此兇賊。 今但論此兵合用與否,及朝廷制置當(dāng)否,卿等唯須要害處置。將帥有不可者,去之 勿疑;兵力有不足者,速與應(yīng)接。何可以一將不利,便沮成計?”于是宰臣不得措 言,朝廷無敢言罷兵者,故度計得行。
王稷家二奴告稷換父遺表,隱沒進(jìn)奉物。留其奴于仗內(nèi),遣中使往東都檢責(zé)稷 之家財。度奏曰:“王鍔身歿之后,其家進(jìn)奉已多。今因其奴告檢責(zé)其家事,臣恐 天下將帥聞之,必有以家為計者?!睉椬诩慈涨仓惺惯€,二奴付京兆府決殺。
十二年,李醖、李光顏屢奏破賊,然國家聚兵淮右四年,度支供餉,不勝其弊, 諸將玩寇相視,未有成功,上亦病之。宰相李逢吉、王涯等三人,以勞師弊賦,意 欲罷兵,見上互陳利害。度獨無言。帝問之,對曰:“臣請身自督戰(zhàn)?!泵魅昭佑?重議,逢吉等出,獨留度,謂之曰:“卿必能為朕行乎?”度俯伏流涕曰:“臣誓 不與此賊偕全?!鄙弦酁橹娜荨6葟?fù)奏曰:“臣昨見吳元濟(jì)乞降表,料此逆賊勢 實窘蹙。但諸將不一,未能迫之,故未降耳。若臣自赴行營,則諸將各欲立功以固 恩寵,破賊必矣!”上然之。翌日,詔曰:
輔弼之臣,軍國是賴。興化致理,秉鈞以居。取威定功,則分閫而出。所以同 君臣之體,一中外之任焉。屬者問罪汝南,致誅淮右,蓋欲刷其污俗,吊彼頑人。 雖挈地求生者實繁有徒,而嬰城執(zhí)迷者未翦其類,何獸困而猶斗,豈鳥窮之無歸歟? 由是遙聽鼓鼙,更張琴瑟,煩我臺席,董茲戎旃。朝議大夫、守中書侍郎、同平章 事、飛騎尉、賜紫金魚袋裴度,為時降生,協(xié)朕夢卜,精辨宣力,堅明納忠。當(dāng)軸 而才謀老成,運籌而智略有定。司其樞務(wù),備知四方之事;付以兵要,必得萬人之 心。是用禱于上玄,揀此吉日,帶丞相之印綬,所以尊其名;賜諸侯之斧鉞,所以 重其命。爾宜宣布清問,恢壯皇猷,感勵連營,蕩平多壘,招懷孤疾,字撫夷傷。 況淮西一軍,素效忠節(jié),過海赴難,史冊書勛。建中初,攻破襄陽,擒滅崇義。比 者脅于兇逆,歸命無由。每念前勞,常思安撫。所以內(nèi)輟輔臣,俾為師率,實欲保 全慰諭,各使得宜。汝往欽哉!無越我丕訓(xùn)。可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蔡 州刺史,充彰義軍節(jié)度、申光蔡觀察等使,仍充淮西宣慰招討處置使。
詔出,度以韓弘為淮西行營都統(tǒng),不欲更為招討,請只稱宣慰處置使。又以此 行既兼招撫,請改“翦其類”為“革其志”。又以弘已為都統(tǒng),請改“更張琴瑟” 為“近輟樞衡”,請改“煩我臺席”為“授以成算”,皆從之。仍奏刑部侍郎馬總 為宣慰副使,太子右庶子韓愈為彰義行軍司馬,司勛員外郎李正封、都官員外郎馮 宿、禮部員外郎李宗閔等為兩使判官書記,皆從之。
初,德宗朝政多僻,朝官或相過從,多令金吾伺察密奏,宰相不敢于私第見賓 客。及度輔政,以群賊未誅,宜延接奇士,共為籌畫,乃請于私居接延賓客,憲宗 許之。自是天下賢俊,得以效計議于丞相,接士于私第,由度之請也。
自討淮西,王師屢敗。論者以殺傷滋甚,轉(zhuǎn)輸不逮,擬議密疏,紛紜交進(jìn)。度 以腹心之疾,不時去之,終為大患,不然,兩河之盜,亦將視此為高下。遂堅請討 伐,上深委信,故聽之不疑。
度既受命,召對于延英,奏曰:“主憂臣辱,義在必死。賊滅,則朝天有日; 賊在,則歸闕無期?!鄙蠟橹異湃涣魈椤?
十二年八月三日,度赴淮西,詔以神策軍三百騎衛(wèi)從,上御通化門慰勉之。度 樓下銜涕而辭,賜之犀帶。度名雖宣慰,其實行元帥事,仍以郾城為治所。上以李 逢吉與度不協(xié),乃罷知政事,出為劍南東川節(jié)度。
既離京,淮西行營大將李光顏、烏重胤謂監(jiān)軍梁守謙曰:“若俟度至而有功, 即非我利。可疾戰(zhàn),先事立功?!笔窃铝眨瑢⒊霰?,與賊戰(zhàn)于賈店,為賊所敗。 度二十七日至郾城,巡撫諸軍,宣達(dá)上旨,士皆賈勇。時諸道兵皆有中使監(jiān)陣,進(jìn) 退不由主將,戰(zhàn)勝則先使獻(xiàn)捷,偶衄則凌挫百端。度至行營,并奏去之,兵柄專制 之于將,眾皆喜悅。軍法嚴(yán)肅,號令畫一,以是出戰(zhàn)皆捷。度遣使入蔡州,元濟(jì)與 度書曰:“比密有降款,而索日進(jìn)隔河大呼,遂令三軍防元濟(jì),故歸首無路。”
十月十一日,唐鄧節(jié)度使李醖,襲破懸瓠城,擒吳元濟(jì)。度先遣宣慰副使馬總 入城安撫。明日,度建彰義軍節(jié),領(lǐng)洄曲降卒萬人繼進(jìn)。李愬具櫜鞬以軍禮迎度, 拜之路左。度既視事,蔡人大悅。舊令:途無偶語,夜不燃燭,人或以酒食相過從 者,以軍法論。度乃約法,唯盜賊、斗殺外,余盡除之,其往來者,不復(fù)以晝夜為 限。于是蔡之遺黎,始知有生人之樂。
初,度以蔡卒為牙兵?;蛞詾榉磦?cè)之子,其心未安,不可自去其備。度笑而答 曰:“吾受命為彰義軍節(jié)度使,元惡就擒,蔡人即吾人也?!辈讨咐希瑹o不感泣。 申、光之民,即時平定。
十一月二十八日,度自蔡州入朝,留副使馬總為彰義軍留后。初,度入蔡州, 或譖度沒入元濟(jì)婦女珍寶。聞,上頗疑之。上欲盡誅元濟(jì)舊將,封二劍以授梁守謙, 使往蔡州。度回至郾城遇之,乃復(fù)與守謙入蔡州,量罪加刑,不盡如詔。守謙固以 詔止,度先以疏陳,乃徑赴闕下。二月,詔加度金紫光祿大夫、弘文館大學(xué)士,賜 勛上柱國,封晉國公,食邑三千戶,復(fù)知政事。
憲宗以淮西賊平,因功臣李光顏等來朝,欲開內(nèi)宴,詔六軍使修麟德殿之東廊。 軍使張奉國以公費不足,出私財以助用,訴于執(zhí)政。度從容啟曰:“陛下營造,有 將作監(jiān)等司局,豈可使功臣破產(chǎn)營繕?”上怒奉國泄漏,乃令致仕。其浚龍首渠, 起凝暉殿,雕飾綺煥,徙佛寺花木以植于庭。有程異、皇甫镈者,奸纖用事,二人 領(lǐng)度支鹽鐵,數(shù)貢羨余錢,助帝營造。帝又以異、镈平蔡時供饋不乏,二人并命拜 同平章事。度延英面論曰:“程異、皇甫镈,錢谷吏耳,非代天理物之器也。陛下 徇耳目之欲,拔置相位,天下人騰口掉舌,以為不可,于陛下無益。愿徐思其宜?!?帝不省納。度三上疏論之,請罷己相位,上都不省。事見《镈傳》。
又賈人張陟負(fù)五坊使楊朝汶息利錢潛匿,朝汶于陟家得私簿記,有負(fù)錢人盧載 初,云是故西川節(jié)度使盧坦大夫書跡,朝汶即捕坦家人拘之。坦男不敢申理,即以 私錢償之。及征驗書跡,乃故鄭滑節(jié)度盧群手書也。坦男理其事,朝汶曰:“錢已 進(jìn)過,不可復(fù)得。”御史中丞蕭俛及諫官上疏陳其暴橫之狀,度與崔群因延英對, 極言之。憲宗曰:“且欲與卿商量東軍,此小事我自處置?!倍茸嘣唬骸坝帽?事也;五坊追捕平人,大事也。兵事不理,只憂山東;五坊使暴橫,恐亂輦轂?!?上不悅。帝久方省悟,召楊朝汶數(shù)之曰:“向者為爾使我羞見宰相?!卞崦D之。
初,淮、蔡既平,鎮(zhèn)、冀王承宗甚懼。度遣辯士游說,客于趙、魏間。使說承 宗,令割地入質(zhì)以效順。故承宗求援于田弘正,由度使客諷動之,故兵不血刃,而 承宗鼠伏。
十三年,李師道翻覆違命,詔宣武、義成、武寧、橫海四節(jié)度之師與田弘正會 軍討之。弘正奏請取黎陽渡河,會李光顏等軍齊進(jìn)。帝召宰臣于延英議可否,皆曰: “閫外之事,大將制之,既有奏陳,宜遂其請?!倍泉氁詾椴豢?,奏曰:“魏博一 軍,不同諸道。過河之后,卻退不得,便須進(jìn)擊,方見成功。若取黎陽渡河,既才 離本界,便至滑州,徒有供餉之勞,又生顧望之勢。況弘正、光顏并少威斷,更相 疑惑,必恐遷延。然兵事不從中制一定處分?;驊]不可。若欲于河南持重,則不如 河北養(yǎng)威。不然,則且秣馬厲兵,候霜降水落,于楊劉渡河,直抵鄆州。但得至陽 谷已來下營,則兵勢自盛,賊形自撓?!鄙显唬骸扒溲允且??!蹦嗽t弘正取楊劉渡 河。及弘正軍既濟(jì)河而南,距鄆州四十里筑壘,賊勢果蹙。頃之,誅師道。
度執(zhí)性不回,忠于事上,時政或有所闕,靡不極言之,故為奸臣皇甫镈所構(gòu), 憲宗不悅。十四年,檢校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太原尹、北都留守、河?xùn)|節(jié) 度使。
穆宗即位,長慶元年秋,張弘靖為幽州軍所囚,田弘正于鎮(zhèn)州遇害,硃克融、 王廷湊復(fù)亂河朔,詔度以本官充鎮(zhèn)州四面行營招討使。時驕主荒僻,輔相庸才,制 置非宜,致其復(fù)亂。雖李光顏、烏重胤等稱為名將,以十?dāng)?shù)萬兵擊賊,無尺寸之功。 蓋以勢既橫流,無能復(fù)振。然度受命之日,搜兵補(bǔ)卒,不遑寢息。自董西師,臨于 賊境,屠城斬將,屢以捷聞。穆宗深嘉其忠款,中使撫諭無虛月,進(jìn)位檢校司空, 兼充押北山諸蕃使。
時翰林學(xué)士元稹,交結(jié)內(nèi)官,求為宰相,與知樞密魏弘簡為刎頸之交。稹雖與 度無憾,然頗忌前達(dá)加于己上。度方用兵山東,每處置軍事,有所論奏,多為稹輩 所持。天下皆言稹恃寵熒惑上聽,度在軍上疏論之曰:
臣聞主圣臣直。今既遇圣主,輒為直臣,上答殊私,下塞群謗,誓除國蠹,無 以家為。茍獻(xiàn)替之可行,何性命之足惜?伏惟皇帝陛下恭承丕業(yè),光啟雄圖,方殄 頑人之風(fēng),以立太平之事。而逆豎構(gòu)亂,震驚山東;奸臣作朋,撓敗國政。陛下欲 掃蕩幽、鎮(zhèn),宜肅清朝廷。何者?為患有大小,議事有先后。河朔逆賊,只亂山東; 禁闈奸臣,必亂天下。是則河朔患小,禁闈患大。小者,臣等與諸戎臣必能翦滅; 大者,非陛下制斷,非陛下覺悟,無計驅(qū)除。今文武百僚,中外萬品,有心者無不 憤忿,有口者無不咨嗟。直以威權(quán)方重,獎用方深,無所畏避,不敢抵觸,恐事未 行禍已及,不為國計,且為身謀。
臣比者猶思隱忍,不愿發(fā)明。一則以罪惡如山,怨謗如雷,伏料圣明,必自誅 殛;一則以四方無事,萬樞且過,雖紀(jì)綱潛壞,賄賂公行,俟其貫盈,必自顛覆。 今屬兇徒擾攘,宸衷憂軫,凡有制命,計于安危。痛此奸邪,恣行欺罔,干亂圣略, 非止一途。又翰苑舊臣,結(jié)為朋黨,陛下聽其所說,更訪于近臣,私相計會,更唱 迭和,蔽惑聰明。所以臣自兵興已來,所陳章疏,事皆要切,所奉書詔,多有參差。 惜陛下委付之意不輕,被奸臣抑損之事不少。
臣素知佞幸,亦無讎嫌,只是昨者,臣請乘傳詣闕,面陳戎事,奸臣之徒,最 所畏懼。知臣若到御坐之前,必能悉數(shù)其過,以此百計止臣此行。臣又請領(lǐng)兵齊進(jìn), 逐便攻討,奸臣之黨,曲加阻礙??殖冀y(tǒng)率諸道,或有成功,進(jìn)退皆受羈牽,意見 悉遭蔽塞。復(fù)共一二憸狡,同辭合力?;騼傻勒袚?,逗留旬時;或遣蔚州行營,拖 曳日月。但欲令臣失所,使臣無成,則天下理亂,山東勝負(fù),悉不顧矣。為臣事君, 一至于此。且陛下左右前后,忠良至多,亦有熟會典章,亦有飽諳師旅,足得任使, 何獨斯人?以臣愚見,若朝中奸臣盡去,則河朔逆賊,不討而自平;若朝中奸臣尚 在,則逆賊縱平無益。
臣讀國史,知代宗朝蕃戎侵軼,直犯都城。代宗不知,蓋被程元振蒙蔽,幾危 社稷。當(dāng)時柳伉,乃太常一博士耳,猶能抗表歸罪,為國除害。今臣年處,兼總將 相,豈肯坐觀兇邪,有曀日月。不勝感憤嫉惡之至!謹(jǐn)附中使趙奉國以聞。倘陛下 未信忠言,猶惑奸黨,伏乞出臣此表,令三事大夫與百僚集議。彼不受責(zé),臣合伏 辜,天鑒孔明,照臣肝血。但得天下之人,知臣不負(fù)陛下,則雖死之日,猶生之年。
繼上三章,辭情激切。穆宗雖不悅,雖懼大臣正議,乃以魏弘簡為弓箭庫使, 罷元稹內(nèi)職。然寵稹之意未衰。俄拜稹平章事,尋罷度兵權(quán),守司徒、同平章事, 充東都留守。諫官相率伏閣詣延英門者日二三。帝知其諫,不即被召,皆上疏言: 時未偃兵,度有將相全才,不宜置之散地。帝以章疏旁午,無如之何,知人情在度, 遂詔度自太原由京師赴洛。及元稹為相,請上罷兵,洗雪廷湊、克融,解深州之圍, 蓋欲罷度兵柄故也。
二年三月,度至京師。既見,先敘克融、廷湊暴亂河朔,受命討賊無功;次陳 除職東都,許令入覲。辭和氣勁,感動左右。度伏奏龍墀,涕泗鳴咽,帝為之動容, 口自諭之曰:“所謝知,朕于延英待卿?!?
初,人以度無左右之助,為奸邪排擯,雖度勛德,恐不能感動人主。及度奏河 北事,慷慨激切,揚于殿廷,在位者無不聳動。雖武夫貴介,亦有咨嗟出涕者。翌 日,以度守司徒、揚州大都督府長史,充淮南節(jié)度使,進(jìn)階光祿大夫。
時硃克融、王廷湊雖受朝廷節(jié)鉞,未解深州之圍。度初發(fā)太原,與二鎮(zhèn)書,諭 以大義。克融解圍而去,廷湊亦退舍。有中使自深州來言之,穆宗甚喜。即日又遣 中使往深州取牛元翼,更命度致書與廷湊。度沿路奉詔,中使得度書云:“朝謝后, 即歸留務(wù)。恐廷湊知度無兵權(quán),即背前約,請度易之?!敝惺鼓诉M(jìn)度書草,具奏其 事。及度至京師,進(jìn)退明辯,帝方憂深州之圍,遂授度淮南節(jié)度使。
先是,監(jiān)軍使劉承偕恃寵凌節(jié)度使劉悟,三軍憤發(fā)大噪,擒承偕,欲殺之。已 殺其二傔,悟救之獲免,而囚承偕。詔遣歸京,悟托以軍情,不時奉詔。至是,宰 臣延英奏事,度亦在列。上顧謂度曰:“劉悟拘承偕而不遣,如何處置?”度辭以 蕃臣不合議軍國事。上固問之,且曰:“劉悟負(fù)我,我以仆射寵之,近又賜絹五百 萬疋,不思報功,翻縱軍眾凌辱監(jiān)軍,我實難奈此事?!倍葘υ唬骸俺匈稍谡蚜x不 法,臣盡知之,昨劉悟在行營與臣書,數(shù)論其事。是時有中使趙弘亮在臣軍,仍持 悟書將去,欲自奏,不知奏否?”上曰:“我都不知,悟何不密奏其事,我豈不能 處置?”度曰:“劉悟武臣,不知大臣體例。雖然,臣竊以悟縱有密奏,陛下必不 能處置。今日事狀如此,臣等面論,陛下猶未能決,悟單辭豈能動圣聽哉?”上曰: “前事勿論,直言此時如何處置?”度曰:“陛下必欲收忠義之心,使天下戎臣為 陛下死節(jié),唯有下半紙詔書,言任使不明,致承偕亂法如此,令悟集三軍斬之。如 此,則萬方畢命,群盜破膽,天下無事矣。茍不能如此,雖與劉悟改官賜絹,臣亦 恐于事無益。”上俛首良久,曰:“朕不惜承偕。緣是太后養(yǎng)子,今被囚縶,太后 未知,如卿處置未得,可更議其宜。”度與王播等復(fù)奏曰:“但配流遠(yuǎn)惡處,承偕 必得出?!鄙弦詾槿?,承偕果得歸。
度方受冊司徒,徐州奏節(jié)度副使王智興自河北行營率師還,逐節(jié)度使崔群,自 稱留后。朝廷駭懼,即日宣制,以度守司徒、同平章事,復(fù)知政事。乃以宰相王播 代度鎮(zhèn)淮南。度與李逢吉素不協(xié)。度自太原入朝,而惡度者以逢吉善于陰計,足能 構(gòu)度,乃自襄陽召逢吉入朝,為兵部尚書。度既復(fù)知政事,而魏弘簡、劉承偕之黨 在禁中。逢吉用族子仲言之謀,因醫(yī)人鄭注與中尉王守澄交結(jié),內(nèi)官皆為之助。五 月,左神策軍奏告事人李賞稱和王府司馬于方受元稹所使,結(jié)客欲刺裴度。詔左仆 射韓皋、給事中鄭覃與李逢吉三人鞫于方之獄。未竟,罷元稹為同州刺史,罷度為 左仆射,李逢吉代度為宰相。自是,逢吉之黨李仲言、張又新、李續(xù)等,內(nèi)結(jié)中官, 外扇朝士,立朋黨以沮度,時號“八關(guān)十六子”,皆交結(jié)相關(guān)之人數(shù)也。而度之丑 譽(yù)日聞,俄出度為山南西道節(jié)度使,不帶平章事。
長慶四年,襄陽節(jié)度使牛元翼卒。其家先在鎮(zhèn)州,朝廷累遣中使取之,王廷湊 遷延不遣。至是,聞元翼卒,乃盡屠其家。昭愍皇帝聞之,嗟惋累日,因嘆宰輔非 才,致奸臣悖逆如此。翰林學(xué)士韋處厚上言曰:
臣聞汲黯在朝,淮南不敢謀叛;干木處魏,諸侯不敢加兵。王霸之理,皆以一 士而止百萬之師,以一賢而制千里之難。臣伏以裴度勛高中夏,聲播外夷,廷湊、 克融皆憚其用,吐蕃、回鶻悉服其名。今若置之巖廊,委其參決,西夷北虜,未測 中華;河北山東,必稟廟算。況幽、鎮(zhèn)未靜,尤資重臣。管仲曰:“人離而聽之則 愚,合而聽之則圣?!崩韥y之本,非有他術(shù),順人則理,違人則亂。伏承陛下當(dāng)食 嘆息,恨無蕭、曹。今有一裴度尚不留驅(qū)使,此馮生所以感悟漢文,云雖有廉頗、 李牧不能用也。
夫御宰相,當(dāng)委之信之,親之禮之。如于事不效,于國無勞,則置之散僚,黜 之遠(yuǎn)郡。如此,則在位者不敢不勵,將進(jìn)者不敢茍求。陛下存終始之分,但不永棄, 則君臣之厚也。今進(jìn)皆負(fù)四海責(zé)望,退不失六部尚書,不肖者無因而勸。臣與李逢 吉素?zé)o讎嫌,臣嘗被裴度因事貶黜。今之所陳,上答圣明,下達(dá)君議,披肝感激, 伏地涕流。伏望鑒臣愛君,矜臣體國,則天下幸甚。
昭愍愕然省悟,見度奏狀不帶平章事,謂處厚曰:“度曾為宰相,何無平章事?” 處厚因奏:“為逢吉所擠,度自仆射出鎮(zhèn)興元,遂于舊使銜中減落?!钡墼唬骸昂?至是也。”翌日下制,復(fù)兼同平章事。
然逢吉之黨,巧為毀沮,恐度復(fù)用。有陳留人武昭者,性果敢而辯舌。度之討 淮西也,昭求進(jìn)于軍門,乃令入蔡州說吳元濟(jì)。元濟(jì)臨之以兵,昭氣色自若,善待 而還。度以為可用,署之軍職,隨度鎮(zhèn)太原,奏授石州刺史。罷郡,除袁王府長史。 昭既在散位,心微悒郁,而有怨逢吉之言。而奸邪之黨,使衛(wèi)尉卿劉遵古從人安再 榮告事,言武昭欲謀害李逢吉。獄具,而武昭死,蓋欲訐度舊事以污之也。然士君 子公論,皆佑度而罪逢吉。天子漸明其端,每中使過興元,必傳密旨撫諭,且有征 還之約。
寶歷元年十一月,度疏請入覲京師。明年正月,度至,帝禮遇隆厚,數(shù)日,宣 制復(fù)知政事。而逢吉黨有左拾遺張權(quán)輿者,尤出死力。度自興元請入朝也,權(quán)輿上 疏曰:“度名應(yīng)圖讖,宅據(jù)岡原,不召自來,其心可見?!毕仁羌辄h忌度,作謠辭 云:“非衣小兒坦其腹,天上有口被驅(qū)逐?!薄疤炜凇毖远葒L平吳元濟(jì)也。又帝城 東西,橫亙六崗,合《易象乾》卦之?dāng)?shù)。度平樂里第,偶當(dāng)?shù)谖鍗?,故?quán)輿取為語 辭。昭愍雖少年,深明其誣謗,獎度之意不衰,奸邪無能措言。
時昭愍欲行幸洛陽,宰相李逢吉及兩省諫官,累疏論列,帝正色曰:“朕去意 已定。其從官宮人,悉令自備糗糧,不勞百姓供饋?!狈昙D首言曰:“東都千里 而近,宮闕具存,以時巡游,固亦常典。但以法駕一動,事須備儀,千乘萬騎,不 可減省??v不費用絕廣,亦須豐儉得宜,豈可自備糗糧,頓失大體?今干戈未甚戢, 邊鄙未甚寧,恐人心動搖,伏乞稍回宸慮。”帝不聽,令度支員外郎盧貞往東都已 來,檢計行宮及洛陽大內(nèi)。朝廷方懷憂恐,會度自興元來,因延英奏事,帝語及巡 幸。度曰:“國家營創(chuàng)兩都,蓋備巡幸。然自艱難已來,此事遂絕。東都宮闕及六 軍營壘、百司廨署,悉多荒廢。陛下必欲行幸,亦須稍稍修葺。一年半歲后,方可 議行?!钡墼唬骸叭撼家獠患按耍撇缓先?。若如卿奏,不行亦得止后期?!毙?又硃克融、史憲誠各請以丁匠五千,助修東都,帝遂停東幸。
幽州硃克融執(zhí)留賜春衣使楊文端,奏稱衣段疏??;又奏今歲三軍春衣不足,擬 于度支請給一季春衣,約三十萬端匹;又請助丁匠五千修東都。上憂其不遜,問宰 臣曰:“克融所奏,如何處分?我欲遣一重臣往宣慰,便索春衣使,可乎?”度對 曰:“克融家本兇族,無故又行凌悖,必將滅亡,陛下不足為慮。譬如一豺虎,于 山林間自吼自躍,但不以為事,則自無能為。此賊只敢于巢穴中無禮,動即不得。 今亦不須遣使宣慰,亦不要索所留敕使,但更緩旬日已來,與一詔云:‘聞中官到 彼稍失去就,待到,我當(dāng)有處分。所賜卿春衣,有司制造不謹(jǐn),我甚要知之,已令 科處?!埗〗澄迩思氨R赴東都,固是虛語。臣料賊中,必出不得,今欲直 挫其奸意,即報云:‘卿所請丁匠修宮闕,可速遣來,已敕魏博等道,令所在排比 供擬?!系么嗽t,必章惶失計。若未能如此,猶示含容,則報云:‘東都宮闕, 所要修葺,事在有司,不假卿遣丁匠遠(yuǎn)來。又所言三軍春衣,自是本道常事。比來 朝廷或有事賜與,皆緣征發(fā),須是優(yōu)恩,若尋常則無此例。我固不惜三二十萬端疋, 只是事體不可獨與范陽。卿宜知悉?!蝗绱颂幏旨吹?,陛下更不要介意?!鄙蠌?之,遂進(jìn)詔章,至皆如度所料。不旬日,幽州殺克融并其二子。
時帝童年驕縱,倦接群臣。度從容奏曰:“比者,陛下每月約六七度坐朝。天 下人心,無不知陛下躬親庶政,乃至河北賊臣遠(yuǎn)聞,亦皆聳聽。自兩月已來,入閣 開延英稍稀,或恐大段公事須稟睿謀者,有所擁滯。伏冀陛下乘涼數(shù)坐,以廣延問。 伏以頤養(yǎng)圣躬,在于順適時候。若飲食有節(jié),寢興有常,四體唯和,萬壽可保。道 書云:‘春夏早起,取雞鳴時;秋冬晏起,取日出時。’蓋在陽則欲及陰涼,在陰 則欲及溫暖。今陛下憂勤庶政,親覽萬機(jī),每御延英,召臣等奏對,方屬盛夏,宜 在清晨。如至巳午之間,即當(dāng)炎赫之際,雖日昃忘食,不憚其勞,仰瞻扆旒,亦似 煩熱。臣等已曾陳論,切望聽納?!弊院螅暿律灶l。
未幾,兼領(lǐng)度支。屬盜起禁闈,宮車晏駕,度與中貴人密謀,誅劉克明等,迎 江王立為天子。以功加門下侍郎、集賢殿大學(xué)士、太清宮使,余如故。以贊導(dǎo)之勛, 進(jìn)階特進(jìn)。
時滄景節(jié)度使李全略死,其子同捷竊弄兵柄,以求繼襲。度請行誅伐,逾年而 同捷誅。因拜疏上陳調(diào)兵食非宰相事,請歸諸有司。詔從之。賜實封三百戶。
度年高多病,上疏懇辭機(jī)務(wù),恩禮彌厚。文宗遣御醫(yī)診視,日令中使撫問。四 年六月,詔曰:
昔漢以孔光降置幾之詔,晉以鄭沖申奉冊之命。雖優(yōu)隆耆德,顯重元臣,而議 政不及于咨詢,用禮止在于安逸。朕勤求至理,所寶唯賢,顧諟舊勞,敢不加敬。 由是委宰制于大政,釋參決于繁務(wù)。時因聽斷,誠望弼諧,遷秩上公,式是殊寵。 特進(jìn)、守司徒、兼門下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充集賢殿大學(xué)士、上柱國、晉國 公、食邑三千戶、食實封三百戶裴度,稟河岳之英靈,受乾坤之間氣;珪璋特達(dá), 城府洞開。外茂九功,內(nèi)苞一德。器為社稷之鎮(zhèn),才實邦國之楨。故能祗事累朝, 宣融景化。
在憲宗時,掃滌區(qū)宇,爾則有出車殄寇之勛;在穆宗時,混同文軌,爾則有參 戎入輔之績;在敬宗時,阜康兆庶,爾則有活國庇人之勤。迨弼朕躬,總齊方夏, 爾則有吊伐底寧之力。皆不遺廟算,布在簡編,功利及人,不可悉數(shù)。而朝論益重, 我心實知。方用皋陶之謨,適值留侯之疾,瀝懇牢讓,備列奏章,塞詔上言,動形 顏色。果聞勿藥之喜,更俟調(diào)鼎之功,而體力未和,音容尚阻。不有優(yōu)崇之命,孰 彰寵待之恩?宜其協(xié)贊機(jī)衡,弘敷教典;論道而儀刑卿士,宣德而鎮(zhèn)撫華夷。嗇養(yǎng) 精神,保綏福履,為國元老,毗予一人。可司徒、平章軍國重事,待疾損日,每三 日、五日一度入中書。散官勛封實封如故。仍備禮冊命。
度表辭曰:“伏以公臺崇禮,典冊盛儀,庸臣當(dāng)之,實謂忝越。況累承寵命, 亦為便蕃,前后三度,已行此禮。令臣猶參樞近,竊懼無以弼諧,重此勞煩,有靦 面目。伏乞天恩且課臣效官,責(zé)臣實事,冊命之儀,特賜停罷。則素餐高位,空負(fù) 恥于中心;弁冕輕車,免譏誚于眾口?!眱?yōu)詔從之。九月,加守司徒、兼侍中、襄 州刺史,充山南東道節(jié)度觀察、臨漢監(jiān)牧等使。
度素稱堅正,事上不回,故累為奸邪所排,幾至顛沛。及晚節(jié),稍浮沉以避禍。 初,度支鹽鐵使王播,廣事進(jìn)奉以希寵,度亦掇拾羨余以效播,士君子少之。復(fù)引 韋厚叔、南卓為補(bǔ)闕拾遺,俾彌縫結(jié)納,為目安之計。而后進(jìn)宰相李宗閔、牛僧孺 等不悅其所為,故因度謝病罷相位,復(fù)出為襄陽節(jié)度。
初,元和十四年,于襄陽置臨漢監(jiān)牧。廢百姓田四百頃,其牧馬三千二百余匹。 度以牧馬數(shù)少,虛廢民田,奏罷之,除其使名。八年三月,以本官判東都尚書省事, 充東都留守。九年十月,進(jìn)位中書令。十一月,誅李訓(xùn)、王涯、賈餗、舒元輿等四 宰相,其親屬門人從坐者數(shù)十百人;下獄訊劾,欲加流竄。度上疏理之,全活者數(shù) 十家。
自是,中官用事,衣冠道喪。度以年及懸輿,王綱版蕩,不復(fù)以出處為意。東 都立第于集賢里,筑山穿池,竹木叢萃,有風(fēng)亭水榭,梯橋架閣,島嶼回環(huán),極都 城之勝概。又于午橋創(chuàng)別墅,花木萬株;中起涼臺暑館,名曰“綠野堂”。引甘水 貫其中,釃引脈分,映帶左右。度視事之隙,與詩人白居易、劉禹錫酣宴終日,高 歌放言,以詩酒琴書自樂,當(dāng)時名士,皆從之游。每有人士自都還京,文宗必先問 之曰:“卿見裴度否?”
上以其足疾,不便朝謁,而年未甚衰,開成二年五月,復(fù)以本官兼太原尹、北 都留守、河?xùn)|節(jié)度使。詔出,度累表固辭老疾,不愿更典兵權(quán)。優(yōu)詔不允。文宗遣 吏部郎中盧弘往東都宣旨曰:“卿雖多病,年未甚老,為朕臥鎮(zhèn)北門可也?!贝倭?上路,度不獲已,之任。三年冬,病甚,乞還東都養(yǎng)病。四年正月,詔許還京,拜 中書令。以疾未任朝謝。詔曰:“司徒、中書令度,綽有大勛,累居臺鼎。今以疾 恙,未任謝上,其本官俸料,宜自計日支給?!庇智矅t(yī)就第診視。
屬上巳曲江賜宴,群臣賦詩,度以疾不能赴。文宗遣中使賜度詩曰:“注想待 元老,識君恨不早。我家柱石衰,憂來學(xué)丘禱?!比再n御札曰:“朕詩集中欲得見 卿唱和詩,故令示此。卿疾恙未痊,固無心力,但異日進(jìn)來。春時俗說難于將攝, 勉加調(diào)護(hù),速就和平。千百胸懷,不具一二。藥物所須,無憚奏請之煩也?!庇?及門,而度已薨,四年三月四日也。上聞之,震悼久之,重令繕寫,置之靈座。時 年七十五,冊贈太傅,輟朝四日,赗賻加等。詔京兆尹鄭復(fù)監(jiān)護(hù)喪事,所須皆官給。
上怪度無遺表。中使問之,家人進(jìn)其稿草。其旨以未定儲貳為憂,言不及家事。
度始自書生以辭策中科選,數(shù)年之間,翔泳清切。逢時艱否,而能奮命決策, 橫身討賊,為中興宗臣。當(dāng)元和、長慶間,亂臣賊子,蓄銳喪氣,憚度之威稜。度 狀貌不逾中人,而風(fēng)彩俊爽,占對雄辯,觀聽者為之聳然。時有奉使絕域者,四夷 君長必問度之年齡幾何,狀貌孰似,天子用否?其威名播于憬俗,為華夷畏服也如 此。時威望德業(yè),侔于郭子儀,出入中外,以身系國之安危、時之輕重者二十年。 凡命將相,無賢不肖,皆推度為首,其為士君子愛重也如此。雖江左王導(dǎo)、謝安坐 鎮(zhèn)雅俗,而訏謨方略,度又過之。
有子五人:識、譔、讓、諗、議。
識以廕授官,累遷至通議大夫、檢校右散騎常侍、壽州刺史、本州團(tuán)練使、上 柱國、襲晉國公、食邑三千戶、實封一百五十戶,賜紫金魚袋。大中初,改潭州刺 史、御史中丞,充河南都團(tuán)練觀察使。八年,加檢校戶部尚書、鳳翔尹、鳳翔隴右 節(jié)度使。十一年,本官移許州刺史、忠武軍節(jié)度、陳許觀察等使。
譔,長慶元年登進(jìn)士第。
讓初任京光府參軍,太和中度鎮(zhèn)襄陽,奏乞讓從行。
諗,大中五年,自大中大夫檢校右散騎常侍、御史大夫、宣州刺史、宣歙觀察 使、上柱國、河?xùn)|男、食邑三百戶,賜紫金魚袋,入朝權(quán)知刑部侍郎。兄弟并列方 鎮(zhèn),時人榮之。
史臣曰:德宗懲建中之難,姑息籓臣,貞元季年,威令衰削。章武皇帝志據(jù)宿 憤,廷訪嘉猷。始得杜邠公,用高崇文誅劉辟。中得武丞相,運籌訓(xùn)戎,贊成睿斷。 終得裴晉公,耀武伸威,竟殄兩河宿盜。雄哉,章武之果斷也!晉公以書生素業(yè), 致位臺衡,逢進(jìn)遘屯,扼腕兇丑,誓以身徇,不亦壯乎!夫人臣事君,唯忠與義。 大則以訏謨排禍難,小則以讜正匡過失,內(nèi)不慮身計,外不恤人言,古人所難也。 晉公能之,誠社稷之良臣,股肱之賢相;元和中興之力,公胡讓焉!昔仲尼嘆周室 陵遲,齊桓霸翼,而有微管之論。嘗承宗、師道之濟(jì)惡也,奸人遍四海,刺客滿京 師。乃至關(guān)吏禁兵,附賊陰計,議臣言未出口,刃已揕胸。茍非死義之臣,孰肯橫 身冒難,以輔天子者?茍裴令不用,元和之世則時運未可知也。臣所以明左衽之嘆, 宣圣獎賢之深。
贊曰:晉公伐叛,以身犯難。用之則治,舍之則亂。公去巖廊,復(fù)失冀方。穎、 植之謀,信為不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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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唐書 列傳卷一百二十部分譯文
裴度字中立,河?xùn)|聞喜人。祖父裴有鄰,是濮州濮陽縣令。父親裴溆,是河南府澠池縣丞。裴度于貞元五年(789)考中進(jìn)士,中選宏辭科。參加皇帝在殿廷親自詔試的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科考試,應(yīng)…詳情相關(guān)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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