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書·列傳·卷五十
蘇張
蘇瑰,字昌容,雍州武功人,隋尚書仆射威之曾孫。擢進士第,補恒州參軍。 居母喪,哀毀加人,左庶子張大安表舉孝悌,擢豫王府錄事參軍,歷朗、歙二州刺 史。
時來俊臣貶州參軍,人懼復用,多致書請瑰,瑰叱其使曰:“吾忝州牧,高下 自有體,能過待小人乎?”遂不發(fā)書??〕嘉粗磷愤€,恨之。由是連外徙,不得入。 久之,轉揚州大都督府長史。州據(jù)都會,多名珍怪產(chǎn),前長史張潛、于辯機貲取鉅 萬,瑰單身襆被自將。徙同州刺史。
歲旱,兵當番上者不能赴。瑰奏:“宿衛(wèi)不可闕,宜月賜增半糧,俾相給足, 則不闕番。又宜卻進獻,罷營造不急者。”不見省。時十道使括天下亡戶,初不立 籍,人畏搜括,即流入比縣旁州,更相庾蔽。瑰請罷十道使,專責州縣,豫立簿注, 天下同日閱正,盡一月止,使柅奸匿,歲一括實,檢制租調,以免勞弊。武后鑄浮 屠,立廟塔,役無虛歲。瑰以為“縻損浩廣,雖不出國用,要自民產(chǎn)日殫。百姓不 足,君孰與足?天下僧尼濫偽相半,請并寺,著僧常員數(shù),缺則補?!焙笊破溲浴?
神龍初,入為尚書右丞,封懷縣男。瑰明曉法令,多識臺省舊章,一朝格式, 皆所刪正。再遷戶部尚書,拜侍中,留守京師。
中宗復政,鄭普思以妖幻位秘書員外監(jiān),支黨遍岐、隴間,相煽訹為亂。瑰捕 系普思窮訊,普思妻以左道得幸韋后,出入禁中,有詔勿治。瑰廷爭不可,帝猶依 違。司直范獻忠,瑰使按普思者,進曰:“瑰為大臣,不能前誅逆豎而報天子,罪 大矣,臣請先斬瑰?!庇谑?,仆射魏元忠頓首曰:“瑰長者,用刑不枉,普思法當 死?!钡鄄坏靡?,流普思于儋州,余黨論死。累拜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 進封許國公。
帝南郊,國子祭酒祝欽明建白皇后為亞獻,安樂公主為終獻。瑰以為非禮,帝 前折愧之。帝昏懦,不能從。時大臣初拜官,獻食天子,名曰“燒尾”,瑰獨不進。 及侍宴,宗晉卿嘲之,帝默然。瑰自解于帝曰:“宰相燮和陰陽,代天治物。今粒 食踴貴,百姓不足,衛(wèi)兵至三日不食,臣誠不稱職,不敢燒尾?!钡郾?,遺詔皇太 后臨朝,相王以太尉輔政。后召宰相韋安石、韋巨源、蕭至忠、宗楚客、紀處訥、 韋溫、李嶠、韋嗣立、唐休璟、趙彥昭洎瑰議禁中。楚客猥曰:“太后臨朝,相王 有不通問之嫌,不宜輔政?!惫逭唬骸斑z制乃先帝意,安得輒改?”楚客等恕, 卒削相王輔政事,瑰稱疾不朝。是月,韋氏敗,睿宗即位,進左仆射。
景云元年,老病,罷為太子少傅。卒,年七十二,贈司空荊州大都督,謚曰文 貞?;侍觿e次發(fā)哀。遺令薄葬,布車一乘。
瑰治州考課常最,為宰相,陳當世病利甚多。韋溫始為汴洲司倉參軍,以賕被 杖,及用事,憚瑰正,卒不敢傷。開元二年,賜其家實封百戶,長子颋固辭,乃擢 中子乂左補闕。六年,詔與劉幽求配享睿宗廟廷。文宗大和中,錄舊德,官其四代 孫翔。
瑰諸子,颋、詵顯。
颋,字廷碩,弱敏悟,一覽至千言,輒覆誦。第進士,調烏程尉。武后封嵩高, 舉賢良方正異等,除左司御率府胄曹參軍。吏部侍郎馬載曰:“古稱一日千里,蘇 生是已?!痹龠w監(jiān)察御史。長安中,詔覆來俊臣等冤獄,颋驗發(fā)其誣,多從洗宥。 遷給事中、修文館學士,拜中書舍人。時瑰同中書門下三品,父子同在禁筦,朝廷 榮之。
玄宗平內難,書詔填委,獨颋在太極后筦,口所占授,功狀百緒,輕重無所差。 書史白曰:“丐公徐之,不然,手腕脫矣?!敝袝罾顛唬骸吧崛怂既粲咳?,吾 所不及。”遷太常少卿,仍知制誥。遭父喪,起為工部侍郎,辭不拜,終制乃就職。 帝問宰相:“有自工部侍郎得中書侍郎乎?”對曰:“陛下任賢惟所命,何資之計?” 乃詔以颋為中書侍郎。帝勞曰:“方美官缺,每欲用卿,然宰相議遂無及者,朕為 卿恨。陸象先歿,紫微侍郎未嘗補,朕思其人無易卿者。”颋頓首謝。明日加知制 誥,給政事食,給食自颋始。時李軿對掌書命,帝曰:“前世李嶠、蘇味道文擅當 時,號“蘇李”。今朕得颋及軿,何愧前人哉!”俄襲封許國公。
吐蕃盜邊,諸將數(shù)敗,虜益張,秣騎內侵。帝怒,欲自將兵討之。颋諫曰: “古稱荒服,取荒忽之義,非常奉職貢也。故來則拒,去則勿逐,以禽獸畜之,羈 縻御之。譬若獵然,羽毛不入服用,體肉不登郊廟,則王者不射也。況萬乘之重, 與犬羊蚊虻語負勝哉?遠夷左衽,不足以辱天子,亦可見矣。雖然,兵法先聲后實, 陛下姑班親征之詔,而敕虓將謀夫投會濟師,則吐蕃不日崩破,亦無待躬致天討也。 臣謂岐、隴凋弊積年,若千乘萬騎,供億不涯,誠恐徭役內興,寇掠外虞,斯人不 堪,一也。戎虜之性,驟往倏來,敗不恥奔,勝不讓成。若大軍一臨邊,怖震鳥散, 彼出多方,我受其誤,二也。太上皇聞陛下身對寇場,不能無憂,烝烝之思,何以 自安?三也。漢蒯成侯諫高帝曰:“上嘗自勞,豈謂無人使哉?”高帝以為愛我。 今將相大臣,豈無為陛下宣力者,何親行之遽邪?”不省。
復上言:“王者之師,有征無戰(zhàn),籓貢或闕,王命征之,于是乎治兵其郊,獲 辭而止,非謂按甲自臨。敵人畏之莫敢戰(zhàn)也。古天子無親將,惟黃帝五十二戰(zhàn),當 未平之時。自阪泉功成,則修身閑居,無為無事。陛下?lián)芏ǖ渷y,方當深視高居, 制禮作樂,禪梁父,登空同,何至厭天居,衽金革,為一日之敵?今吐蕃遣渠領干 犯國令,軍吏一不勝,而陛下屈至尊為之敵,雖朝鼎夕砧,猶未可以夸四夷,安足 勞圣躬哉?虜之入,唯盜羊馬,發(fā)窖裭衣,未嘗殺略邊人,其罪易原也。臣恐虜情 狼顧,牽連北狄,聞六師之行,入幽、并,犯靈、夏,南動京師,太上皇一致憂勞, 是陛下以天下之安,不能寧其親也。臣固曰,居中制勝,策之上者。若夫擇良將, 募重而約嚴,違律必誅,殺敵必賞,多出金以購酋長,虜亡無日矣。愿稍遷延,以 須西音?!币鄷υG大破吐蕃,俘獲不貲,由是帝止不行。
時詔立靖陵碑,命颋為之詞,辭曰:“前世帝后不志碑,事弗稽古,謂之不法。 審當可者,祖宗諸陵,一須營立,后嗣謂何?”帝不納其言。
開元四年,進同紫微黃門平章事,修國史,與宋璟同當國。璟剛正,多所裁決, 颋能推其長。在帝前敷奏,璟有未及,或少屈,颋輒助成之,有不會意,颋更申璟 所執(zhí),故帝未嘗不從,二人相得歡甚。璟嘗曰:“吾與蘇氏父子同為宰相,仆射長 厚,自是國器;若獻可替否,事至即斷,盡公不顧私,則今丞相為過之?!?
八年,罷為禮部尚書。俄檢校益州大都督長史,按察節(jié)度劍南諸州。時蜀彫攰, 人流亡,詔颋收劍南山澤鹽鐵自贍。颋尚簡靜,重興力役,即募戌人,輸雇直,開 井置爐,量入計出,分所贏市谷,以廣見糧。時前司馬皇甫恂使蜀,檄取庫錢市錦 半臂、琵琶捍撥、玲瓏鞭,颋不肯予,因上言:“遣使銜命,先取不急,非陛下以 山澤贍軍費意?!被蛑^颋:“公在遠,叵得忤上意?!憋F曰:“不然。明主不以私 愛奪至公,吾可以遠近廢忠臣節(jié)邪?”巂州蠻苴院與吐蕃連謀入寇,獲諜者,吏請 討之,颋不聽,移書還其諜曰:“毋得爾?!避谠盒呋?,不敢侵邊。
從封泰山,詔頌朝覲壇,世咨其文。還,分主十銓事。卒,年五十八。帝猶視 朝,起居舍人韋述上疏曰:“貞觀、永徽時,大臣薨,輒置朝舉哀,成終始恩,上 有旌賢錄舊之德,下有生榮死哀之美。昔晉知悼子卒,平公宴樂,杜蕢一言而悟, 《春秋》載之。故禮部尚書颋累葉輔弼,奉事軒陛二十余年,今奄忽不還,邦人痛 嗟。惟帷盡之舊,股肱之戚,宜即廢朝,明君臣之誼。”帝曰:“固朕意也。”即 日帳次哭洛城南門,不朝。詔贈右丞相,謚曰文憲。葬日,帝游咸宜宮,將獵,聞 之,曰:“颋且葬,我忍自娛哉!”半道而還。
颋性廉儉,奉稟悉推散諸弟親族,儲無長貲。自景龍后,與張說以文章顯,稱 望略等,故時號“燕許大手筆”。帝愛其文,曰:“卿所為詔令,別錄副本,署臣 某撰,朕當留中。”后遂為故事。其后李德裕著論曰“近世詔誥,惟颋敘事外自為 文章”云。
詵,字廷言,舉賢良方正高第,補汾陰尉,遷秘書詳正學士,累轉給事中,時 颋為紫微侍郎,固辭。帝曰:“古有內舉不避親者乎?”對曰:“晉祁奚是也?!?帝曰:“若然,朕自用詵,卿言非公也?!表曋?,出徐州刺史,治有跡。卒,贈吏 部侍郎。
詵子震,以廕補千牛。十余歲,強學有成人風。颋曰:“吾家有子?!崩圻w殿 中侍御史、長安令。安祿山隱京師,震與尹崔光遠殺開遠門吏,棄家出奔。會肅宗 興師靈武,震晝夜馳及行在,帝嘉之,拜御史中丞,遷文部侍郎。廣平王為元帥, 崇擇賓佐,以震為糧料使。二京平,封岐陽縣公,改河南尹。九節(jié)度兵敗相州,震 與留守崔圓奔襄、鄧,貶濟王府長史。起為絳州刺史,進戶部侍郎,判度支,為泰 陵、建陵鹵簿使,以勞封岐國公,拜太常卿。代宗將幸東都,復以震為河南尹,未 行,卒,贈禮部尚書。
干,瑰從父兄也。父勖,字慎行,武德中,為秦王諮議、典簽、文學館學士, 尚南康公主,拜駙馬都尉。遷魏王泰府司馬,博學有美名,泰重之。勸開館引文學 士,著書名家。歷吏部侍郎、太子左庶子,卒。干擢明經(jīng),授徐王府記室參軍,王 好畋,每諫止之。垂拱中,遷魏刺史。河朔饑,前刺史苛暴,百姓流徙,干檢吏督 奸,勸課農桑,由是流冗盡復,以治稱。拜右羽林軍將軍,遷冬官尚書。來俊臣素 忌之,誣干與瑯邪王沖通書,系獄,發(fā)憤卒。
張說,字道濟,或字說之,其先自范陽徙河南,更為洛陽人。永昌中,武后策 賢良方正,詔吏部尚書李景諶糊名較覆,說所對第一,后署乙等,授太子校書郎, 遷左補闕。
后嘗問:“諸儒言氏族皆本炎、黃之裔,則上古乃無百姓乎?若為朕言之?!?說曰:“古未有姓,若夷狄然。自炎帝之姜、黃帝之姬,始因所生地而為之姓。其 后天下建德,因生以賜姓,黃帝二十五子,而得姓者十四。德同者姓同,德異者姓 殊。其后或以官,或以國,或以王父之字,始為賜族,久乃為姓。降唐、虞,抵戰(zhàn) 國,姓族漸廣。周衰,列國既滅,其民各以舊國為之氏,下及兩漢,人皆有姓。故 姓之以國者,韓、陳、許、鄭、魯、衛(wèi)、趙、魏為多。”后曰:“善?!?
久視中,后逭暑三陽宮,汔秋未還。說上疏曰:
宮距洛城百六十里,有伊水之隔,崿坂之峻,過夏涉秋,水潦方積,道壞山險, 不通轉運,河廣無梁,咫尺千里,扈從兵馬,日費資饟。太倉、武庫,并在都邑, 紅粟、利器,蘊若山丘,奈何去宗朝之上都,安山谷之僻處?是猶倒持劍戟,示人 樽柄,臣竊為陛下不取。夫禍變之生,在人所忽,故曰:“安樂必戒,無行所悔?!?不可一也。宮城褊小,萬方輻湊,填郛溢郭,并鍤無所。排斥居人,蓬宿草次,風 雨暴至,不知庇托,孤惸老病,流轉衢巷。陛下作人父母,將若之何?不可二也。 池亭奇巧,蕩誘上心。削巒起觀,堨流漲海,俯貫地脈,仰出云路,易山川之氣, 奪農桑之土。延木石,運斧斤,山谷連聲,春夏不輟。勸陛下作此者,豈正人邪? 《詩》云:“人亦勞止,迄可小康。”不可三也。御苑東西二十里,外無墻垣扃禁, 內有榛業(yè)谿谷,猛毅所伏,暴慝所憑。陛下往往輕行,警蹕不肅,歷蒙密,乘險巇, 卒有逸獸狂夫,驚犯左右,豈不殆哉?《易》曰:“思患豫防?!痹笧槿f姓持重。 不可四也。
今北有胡寇覷邊,南有夷獠騷徼,關西小旱,耕稼是憂,安東近平,輸漕方始。 臣愿及時旋軫,深居上京,息人以展農,修德以來遠,罷不急之役,省無用之費。 澄心澹懷,惟億萬年,蒼蒼群生,莫不幸甚。臣度芻議,十不從一,何者?沮盤游 之娛,間林沚之玩,規(guī)遠圖,替近適,要后利,棄前歡,未沃明主之心,已捩貴臣 之意。然不愛死者,懼言責不職耳。
后不省。
擢鳳閣舍人。張易之誣陷魏元忠也,援說為助。說廷對“元忠無不順言”,忤 后旨,流欽州。中宗立,召為兵部員外郎,累遷工部、兵部二侍郎,以母喪免。既 期,詔起為黃門侍郎,固請終制,祈陳哀到。時禮俗衰薄,士以奪服為榮,而說獨 以禮終,天下高之。除喪,復為兵部,兼修文館學士。
睿宗即位,擢中書侍郎兼雍州長史。譙王重福死,東都支黨數(shù)百人,獄久不決, 詔說往按,一昔而罪人得,乃誅張靈均、鄭愔,余詿誤悉原。帝嘉其不枉直,不漏 惡,慰勞之。玄宗為太子,說與褚無量侍讀,尤見親禮。逾年,進同中書門下平章 事,監(jiān)修國史。
景云二年,帝謂侍臣曰:“術家言五日內有急兵入宮,為我備之?!弊笥夷獙?。 說進曰:“此讒人謀動東宮耳,陛下若以太子監(jiān)國,則名分定,奸膽破,蜚禍塞矣。” 帝悟,下制如說言。明年,皇太子即皇帝位,太平公主引蕭至忠、崔湜等為宰相, 以說不附己,授尚書左丞,罷政事,為東都留守。說知太平等懷逆,乃因使以佩刀 獻玄宗,請先決策,帝納之。至忠等已誅,召為中書令,封燕國公,實封二百戶。
始,武后末年,為潑寒胡戲,中宗嘗乘樓從觀。至是,因四夷來朝,復為之。 說上疏曰:“韓宣適魯,見周禮而嘆,孔子會齊,數(shù)倡優(yōu)之罪。列國如此,況天朝 乎?今四夷請和,使者入謁,當按以禮樂,示以兵威,雖曰戎夷,不可輕也。焉知 無駒支之辯,由余之賢哉?且乞寒潑胡,未聞典故,裸體跳足,汨泥揮水,盛德何 觀焉?恐非干羽柔遠,樽俎折沖之道?!奔{之,自是遂絕。
素與姚元崇不平,罷為相州刺史、河北道按察使。坐累徙岳州,停實封。說既 失執(zhí)政意,內自懼。雅與蘇瑰善,時瑰子颋為宰相,因作《五君詠》獻颋,其一紀 瑰也,候瑰忌日致之。颋覽詩嗚咽,未幾,見帝陳說忠謇有勛,不宜棄外,遂遷荊 州長史。
俄以右羽林將軍檢校幽州都督,入朝以戎服見。帝大喜,授檢校并州長史,兼 天兵軍大使,修國史,敕赍稿即軍中論譔。朔方軍大使王晙誅河曲降虜阿布思也, 九姓同羅、拔野固等皆疑懼。說持節(jié)從輕騎二十,直詣其部,宿帳下,召見酋豪慰 安之。副使李憲以虜難信,不宜涉不測。說報曰:“吾肉非黃羊,不畏其食;血非 野馬,不畏其刺。士當見危致命,亦吾效死秋也。”由是九姓遂安。晙后討蘭池叛 胡康待賓,詔說相聞經(jīng)略。時黨項羌亦連兵攻銀城,說將步騎萬人出合河關掩擊, 破之,追北駱駝堰。羌、胡自相猜,夜斗,待賓遁入鐵建山,余眾奔潰。說招納黨 項,使復故處。副使史獻請盡誅之,說不從,奏置麟州以安羌眾。
召拜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讓宋璟、陸象先,不許。明年,詔為朔方節(jié) 度大使,親行五城,督士馬。時慶州方渠降胡康愿子反,自為可汗,掠牧馬,西涉 河出塞。說進討,至木槃山禽之,俘獲三千。乃議徙河曲六州殘胡五萬于唐、鄧仙、 豫間,空河南朔方地。以功賜實封三百戶。故時,邊鎮(zhèn)兵贏六十萬,說以時平無所 事,請罷二十萬還農。天子以為疑,說曰:“邊兵雖廣,諸將自衛(wèi)、營私爾,所以 制敵,不在眾也。以陛下之明,四夷畏威,不慮減兵而招寇,臣請以闔門百口為保?!?帝乃可。時衛(wèi)兵貧弱,番休者亡命略盡,說建請一切募勇強士,優(yōu)其科條,簡色役。 不旬日,得勝兵十三萬,分補諸衛(wèi),以強京師,后所謂“廣騎”者也。
帝自東都將還京,因幸并州。說見帝曰:“太原王業(yè)所基,陛下巡幸,振耀威 武,以申永思。繇河東入京師,有漢武脽上祠,此禮廢闊,歷代莫舉,愿為三農祈 彀,誠四海之福?!钡奂{其言,過祠后土乃還。進中書令。
說又倡封禪議,受詔與諸儒草儀,多所裁正。帝召說與禮官學士置酒集仙殿, 曰:“朕今與賢者樂于此,當遂為集賢殿?!蹦讼轮聘柠愓龝簽榧t殿書院,而 授說院學士,知院事。東封還,為尚書右丞相兼中書令。詔說撰《封禪壇頌》,刻 之泰山,以夸成功。初,源乾曜不欲封禪,說固請,乃不相平。及升山,執(zhí)事官當 從者,說皆引所厚超階入五品,從兵唯加勛而不賜,眾怨其專。
宇文融先獻策,括天下游戶及籍外田,署十道勸農使,分行郡縣。說畏其擾, 數(shù)沮格之。至是,融請吏部置十銓,與蘇釐等分治選事,有所論請,說頗抑之,于 是銓綜失敘。融恨恚,乃與崔隱甫、李林甫共劾奏說“引術士王慶則夜祠禱解,而 奏表其閭;引僧道岸窺讠冋時事,冒署右職;所親吏張觀、范堯臣依據(jù)說勢,市權 招賂,擅給太原九姓羊錢千萬。”其言丑慘。帝怒,詔乾曜、隱甫、刑部尚書韋抗 即尚書省鞫之,發(fā)金吾兵圍其第。說兄左庶子光詣朝堂刑耳列冤,帝遣高力士往視, 見說蓬首垢面,席藁,家人以瓦器饋脫粟鹽疏,為自罰憂懼者。力士還奏,且言: “說往納忠,于國有功。”帝憮然,乃停說中書令,誅慶則等,坐者猶十余人。說 既罷政事,在集賢院專脩國史。又乞停右丞相,不許。然每軍國大務,帝輒訪焉。 隱甫等恐說復用,巧文詆毀,素忿說者又著《疾邪篇》,帝聞,因令致仕。
始為相時,帝欲事吐蕃,說密請講和以休息鄣塞,帝曰:“朕待王君■計之?!?說出告源乾曜曰:“君■好兵以求利,彼入,吾言不用矣?!焙缶銎仆罗谇嗪?西,說策其且敗,因上巂州斗羊于帝,以申諷諭,曰:“使羊能言,必將曰‘斗而 不解,立有死者’。所賴至仁無殘,量力取歡焉?!钡圩R其意,納之,賜彩千匹。 后瓜州失守,君■死。
十七年,復為右丞相,遷左丞相。上日,敕所司供帳設樂,內出醪饌,帝為賦 詩。俄授開府儀同三司。十八年卒,年六十四,為停正會,贈太師,謚曰文貞,群 臣駁異未決,帝為制碑,謚如太常,繇是定。
說敦氣節(jié),立然諾,喜推藉后進,于君臣朋友大義甚篤。帝在東宮,所與秘謀 密計甚眾,后卒為宗臣。朝廷大述作多出其手,帝好文辭,有所為必使視草。善用 人之長,多引天下知名士,以佐佑王化,粉澤典章,成一王法。天子尊尚經(jīng)術,開 館置學士,脩太宗之政,皆說倡之。為文屬思精壯,長于碑志,世所不逮。既謫岳 州,而詩益凄婉,人謂得江山助云。常典集賢圖書之任,間雖致仕一歲,亦修史于 家。
始,帝欲授說大學士,辭曰:“學士本無大稱,中宗崇寵大臣,乃有之,臣不 敢以為稱?!惫剔o乃免。后宴集賢院,故事,官重者先飲,說曰:“吾聞儒以道相 高,不以官閥為先后。太宗時修史十九人,長孫無忌以元舅,每宴不肯先舉爵。長 安中,與修《珠英》,當時學士亦不以品秩為限?!庇谑且x同飲,時伏其有體。 中書舍人陸堅以學士或非其人,而供擬太厚,無益國家者,議白罷之。說聞曰: “古帝王功成,則有奢滿之失,或興池觀,或尚聲色。今陛下崇儒向道,躬自講論, 詳延豪俊,則麗正乃天子禮樂之司,所費細而所益者大。陸生之言,蓋未達邪?!?帝知,遂薄堅。
說嘗自為其父碑,帝為書其額曰:“嗚呼,積善之墓?!闭f歿后,帝使就家錄 其文,行于世。開元后,宰相不以姓著者,曰燕公云。大歷中,詔配享玄宗廟廷。 子均、垍、埱。
均亦能文。自太子通事舍人累遷主爵郎中、中書舍人。開元十七年,說授左丞 相,校京官考,注均考曰:“父教子忠,古之善訓,王言帝載,尤難以任。庸以嫌 疑,而撓紀綱?考上下?!碑敃r亦不以為私。后襲燕國公,累遷兵部侍郎,以累貶 饒、蘇二州刺史。久之,復為兵部侍郎。
自以己才當輔相,為李林甫所抑,林甫卒,倚陳希烈,冀得其處。既而楊國忠 用事,希烈罷,而均為刑部尚書。坐垍,貶建安太守。還,授大理卿,居常觖望不 平。祿山盜國,為偽中書令。肅宗反正,兄弟皆論死。房琯聞之,驚曰:“張氏滅 矣?!蹦艘娒鐣x卿,營解之。帝亦顧說有舊,詔免死,流合浦。建宮初,贈太子少 傅。子濛,事德宗,為中書舍人。
垍尚寧親公主。時說居中秉政,均為舍人,諸父光為銀青光祿大夫,榮盛冠時。 玄宗眷垍厚,即禁中置內宅,侍為文章,珍賜不可數(shù)。均供奉翰林,而垍以所賜夸 均,均曰:“此婦翁遺婿,非天子賜學士也?!眻厙L為帝贊禮,舉止都雅,帝悅之。 因幸內宅,顧垍曰:“希烈辭宰相,孰可代者?垍錯愕,未得對。帝曰:“無易吾 婿?!眻咁D首謝。會貴妃聞,以語國忠,國忠惡之,及希烈罷,薦韋見素代之,垍 始怨上。
天寶十三載,祿山入朝,以破奚、契丹功,求平章事,國忠曰:“祿山有軍功, 然不識字,與之,恐四夷輕漢?!蹦酥?。及還范陽,詔高力士餞滻坡,力士歸曰: “祿山內郁郁,若知欲相而不行者。”帝以語國忠,國忠曰:“所告者必張垍?!?帝怒,盡逐其兄弟,以均守建安,而垍為盧溪郡司馬,埱自給事中為宜春郡司馬。 歲中,還,垍為太常卿。
帝西狩至咸陽,唯韋見素、楊國忠、魏方進從。帝謂力士曰:“若計朝臣當孰 至者?”力士曰:“張垍兄弟世以恩戚貴,其當即來。房琯有宰相望,而陛下久不 用,又為祿山所器,此不來矣?!钡墼唬骸拔纯芍??!焙蟋g至,召見流涕。帝撫 勞,且問:“均、垍安在?”琯曰:‘臣之西,亦嘗過其家,將與偕來。均曰: “馬不善馳,后當繼行?!怀加^之,恐不能從陛下矣。”帝嗟悵,顧力士曰: “吾豈欲誣人哉?均等自謂才器亡雙,恨不大用,吾向欲始全之,今非若所料也。” 垍遂與希烈皆相祿山,垍死賊中。
贊曰:說于玄宗最有德,及太平用事,納忠惓惓,又圖封禪,發(fā)明典章,開元 文物彬彬,說力居多。中為奸人排擯,幾不免,自古功名始終亦幾希,何獨說哉! 至子以利遽敗其家。若瑰、颋再世稱賢宰相,盛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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