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唐書·列傳·卷五十一

  魏盧李杜張韓

  魏知古,深州陸澤人。方直有雅才,擢進士第。以著作郎修國史,累遷衛(wèi)尉少 卿,檢校相王府司馬。神龍初,為吏部侍郎,以母喪解。服除,為晉州刺史。睿宗 立,以故屬拜黃門侍郎,兼修國史。

  會造金仙、玉真觀,雖盛夏,工程嚴促,知古諫曰:“臣聞‘古之君人,必時 視人之所勤,人勤于食則百事廢’。故曰‘不作無益害有益’。又曰‘罔咈百姓以 從己之欲’。《禮》:‘季夏之月,樹木方盛,無有斬伐,不可以興土功?!私?興化立治、為政養(yǎng)人之本也。今為公主造觀,將以樹功祈福,而地皆百姓所宅,卒 然迫逼,令其轉(zhuǎn)徙,扶老攜幼,剔椽發(fā)瓦,呼嗟道路。乖人事,違天時,起無用之 作,崇不急之務,群心震搖,眾口藉藉。陛下為人父母,欲何以安之?且國有簡冊, 君舉必記,言動之微,可不慎歟!愿下明詔,順人欲,除功役,收之桑榆,其失不 遠?!辈患{。復諫曰:“自陛下戡翦兇逆,保定大器,蒼生颙颙,以謂朝有新政。 今風教頹替日益甚,府藏空屈,人力勞敝,營作無涯,吏員浸增,諸司試補、員外、 檢校官已贏二千,太符之帛為殫,太倉之米不支。臣前請停金仙、玉真,訖亦未止。 今前水后旱,五谷不立,繇茲向春,必甚饑饉,陛下欲何方以賑之?又突厥于中國 為患自久,其人非可以禮義誠信約也。雖遣使請婚,恐豺狼之心,弱則順伏,強則 驕逆,月滿騎肥,乘中國饑虛,講親際會,窺犯亭鄣,復何以防之?”帝嘉其直, 以左散騎常侍同中書門下三品。玄宗在春宮,又兼左庶子。

  先天元年,為侍中。從獵渭川,獻詩以諷,手制褒答,并賜物五十段。明年, 封梁國公。竇懷貞等詭謀亂國,知古密發(fā)其奸,懷貞誅,賜封二百戶,物五百段。 玄宗恨前賞薄,手敕更加百戶,旌其著節(jié)。是冬,詔知東都吏部選事,以稱職聞, 優(yōu)詔賜衣一副。自是恩意尤渥,由黃門監(jiān)改紫微令。與姚元崇不協(xié),除工部尚書, 罷政事。開元三年卒,年六十九。宋璟聞而嘆曰:“叔向古遺直,子產(chǎn)古遺愛,兼 之者其魏公乎!”贈幽州都督,謚曰忠。

  所薦洹水令呂太一、蒲州司功參軍齊浣、右內(nèi)率騎曹參軍柳澤、密尉宋遙、左 補闕袁暉、右補闕封希顏、伊闕尉陳希烈,后皆有聞于時。

  文宗大和二年,求其曾孫處訥,授湘陽尉,與魏徵、裴冕后擢任之。

  盧懷慎,滑州人,蓋范陽著姓。祖悊,仕為靈昌令,遂為縣人。懷真在童卯已 不凡,父友監(jiān)察御史韓思彥嘆曰:“此兒器不可量!”及長,第進士,歷監(jiān)察御史。 神龍中,遷侍御史。中宗謁武后上陽宮,后詔帝十日一朝。懷慎諫曰:“昔漢高帝 受命,五日一朝太公于櫟陽宮,以起布衣登皇極,子有天下,尊歸于父,故行此耳。 今陛下守文繼統(tǒng),何所取法?況應天去提象〓才二里所,騎不得成列,車不得方軌, 于此屢出,愚人萬有一犯屬車之塵,雖罪之何及。臣愚謂宜遵內(nèi)朝以奉溫清,無煩 出入。”不省。

  遷右御史臺中丞。上疏陳時政曰:

  臣聞“善人為邦百年,可以勝殘去殺”??鬃臃Q:“茍用我者,期月而已,三 年有成。”故《書》:“三載考績,三考黜陟幽明。”昔子產(chǎn)相鄭,更法令,布刑 書,一年人怨,思殺之,三年人德而歌之。子產(chǎn),賢者也,其為政尚累年而后成, 況常材乎?比州牧、上佐、兩畿令或一二歲,或三五月即遷,曾不論以課最,使未 遷者傾耳以聽,企踵以望,冒進亡廉,亦何暇為陛下宣風恤人哉?禮義不能興,戶 口益以流,倉庫愈匱,百姓日敞,職為此耳。人知吏之不久,不率其教;吏知遷之 不遙,不究其力。媮處爵位,以養(yǎng)資望,雖明主有勤勞天下之志,然僥幸路啟,上 下相蒙,寧盡至公乎?此國病也。賈誼所謂蹠盩,乃小小者耳。此而不革,雖和、 緩將不能為。漢宣帝綜核名寶,興治致化,黃霸良二千石也,加秩賜金,就旌其能, 終不肯遷。故古之為吏,至長子孫。臣請都督、刺史、上佐、畿令任未四考,不得 遷。若治有尤異,或加賜車裘祿秩,降使臨問,璽書慰勉,須公卿闕,則擢之以勵 能者。其不職或貪暴,免歸田里,以明賞罰之信。

  昔唐、虞稽古,建官惟百。夏、商官倍,亦克用軿。此省官也。故曰“官不必 備,惟其才”,“無曠庶官,天工人其代之?!贝藫袢艘?。今京諸司員外官數(shù)十倍, 近古未有。謂不必備,則為有余,求其代工,乃多不厘務,而奉稟之費,歲巨億萬, 徙竭府藏,豈致治意哉”今民力敞極,河、渭廣漕,不給京師,公私耗損,邊隅未 靜。儻炎成沴,租稅減入,疆場有警,賑救無年,何以濟之?“毋輕人事,惟艱; 毋安闕位,惟危?!贝松魑⒁?。原員外之官,皆一時良干,擢以才不申其用,尊以 名不任其力,自昔用人,豈其然歟?臣請才堪牧宰上佐,并以遷授,使宣力四方, 責以治狀。有老病若不任職者,一廢省之,使賢不肖確然殊貫,此切務也。

  夫冒于寵賂,侮于鰥寡,為政之蠹也。竊見內(nèi)外官有賕餉狼藉,劓剝蒸人,雖 坐流黜,俄而遷復,還為牧宰,任以江、淮、嶺、磧,粗示懲貶,內(nèi)懷自棄,徇貨 掊貲,訖無悛心。明主之于萬物,平分而無偏施,以罪吏牧遐方,是謂惠奸而遺遠。 遠州陬邑,何負圣化,而獨受其惡政乎?邊徼之地,夷夏雜處,憑險擾而難安;官 非其才,則黎庶流亡,起為盜賊。由此言之,不可用凡才,況猾吏乎?臣請以贓論 廢者,削跡不數(shù)十年,不賜收齒?!稌吩弧办簞e淑慝”,即其誼也。

  疏奏,不報。

  遷黃門侍郎、漁陽縣伯。與魏知古分領東都選。開元元年,進同紫微黃門平章 事。三年,改黃門監(jiān)。薛王舅王仙童暴百姓,憲司按得其罪,業(yè)為申列,有詔紫微, 黃門覆實。懷慎與姚崇執(zhí)奏“仙童罪狀明甚,若御史可疑,則它人何可信?”由是 獄決。懷慎自以才不及崇,故事皆推而不專,時譏為“伴食宰相”。又兼吏部尚書, 以疾乞骸骨,許之。卒,贈荊州大都督,謚曰文成。遺言薦宋璟、李杰、李朝隱、 盧從愿,帝悼嘆之。

  懷慎清儉不營產(chǎn),服器無金玉文綺之飾,雖貴而妻子猶寒饑,所得祿賜,于故 人親戚無所計惜,隨散輒盡。赴東都掌選,奉身之具,止一布囊。既屬疾,宋璟、 盧從愿候之,見敞簀單藉,門不施箔。會風雨至,舉席自障。日晏設食,蒸豆兩器、 菜數(shù)桮而已。臨別,執(zhí)二人手曰:“上求治切,然享國久,稍倦于勤,將有憸人乘 間而進矣。公第志之!”及治喪,家無留儲。帝時將幸東都,四門博士張晏上言: “懷慎忠清,以直道始終,不加優(yōu)錫,無以勸善?!蹦讼轮瀑n其家物百段,米粟二 百斛。帝后還京,因校獵、杜間,望懷慎家,環(huán)堵庳陋,家人若有所營者,馳使問 焉,還白懷慎大祥,帝即以縑帛賜之,為罷獵。經(jīng)其墓,碑表未立,停蹕臨視,泫 然流涕,詔官為立碑,令中書侍郎蘇颋為之文,帝自書。

  子奐、弈。

  奐,早修整,為吏有清白稱。歷御史中丞,出為陜州刺史。開元二十四年,帝 西還,次陜,嘉其美政,題贊于聽事曰:“專城之重,分陜之雄,亦既利物,內(nèi)存 匪躬,斯為國寶,不墜家風?!睂ふ贋楸渴汤?。天寶初,為南海太守。南海兼水 陸都會,物產(chǎn)瑰怪,前守劉巨鱗、彭杲皆以贓敗,故以奐代之。污吏斂手,中人之 市舶者亦不敢干其法,遠俗為安。時謂自開元后四十年,治廣有清節(jié)者,宋璟、李 朝隱、奐三人而已。終尚書右丞。弈見《忠義傳》。

  李元纮,字大綱,其先滑州人,后世占京兆萬年,本姓丙氏。曾祖粲,仕隋為 屯衛(wèi)大將軍,煬帝使督京師之西二十四郡盜賊,善撫循,能得士心。高祖與之厚, 及兵入關,以眾歸,授宗正卿、應國公,賜姓李。后為左監(jiān)門大將軍,以其老,聽 乘馬按視宮禁。年八十余卒,謚曰明。祖寬,高宗時為太常卿、隴西公。父道廣, 武后時為汴州刺史,有善政。突厥、契丹寇河北,議發(fā)河南兵擊之,百姓震擾,道 廣悉心撫定,人無離散。遷殿中監(jiān)、同鳳閣鸞臺平章事,封金城侯。卒,贈秦州都 督,謚曰成。

  元纮,早修謹,仕為雍州司戶參軍。時太平公主勢震天下,百司順望風指,嘗 與民競碾硙,元纮還之民。長史竇懷貞大驚,趣改之,元纮大署判后曰:“南山可 移,判不可搖也?!备暮卯嚵?,遷潤州司馬,以辦治得名。開元初,為萬年令,賦 役稱平,擢京兆少尹。詔決三輔渠,時王、主、權家皆旁渠立硙,潴堨爭利,元纮 敕吏盡毀之,分溉渠下田,民賴其恩。三遷吏部侍郎。會戶部楊瑒、白知慎坐支調(diào) 失宜,貶刺史,帝求可代者,公卿多薦元纮。帝欲擢為尚書,宰相以資薄,乃為戶 部侍郎。條陳利害及政得失,帝才之,謂可丞輔,賜衣一稱、絹二百匹。明年,遂 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封清水縣男。

  元纮當國,務峻涯檢,抑奔競,夸進者憚之。五月五日,宴武成殿,賜群臣襲 衣,特以紫服、金魚錫元纮及蕭嵩,群臣無與比。是時,廢京司職田,議者欲置屯 田。元纮曰:“軍國不同,中外異制,若人閑無役,地棄不墾,以閑手耕棄地,省 饋運,實軍糧,于是有屯田,其為益尚矣。今百官所廢職田不一縣,弗可聚也;百 姓私田皆力自耕,不可取也。若置屯,即當公私相易,調(diào)發(fā)丁夫。調(diào)役則業(yè)廢于家, 免庸則賦闕于國,內(nèi)地為屯,古未有也??值貌谎a失,徒為煩費?!彼熘?。初,左 庶子吳兢為史官,譔《唐書》及《春秋》,未成,以喪解,后上書請畢其功,詔許 就集賢院成書;張說致仕,詔在家修史。元纮因言:“國史記人君善惡、王政損益, 褒貶所系,前圣尤重。今國大典,分散不一,且太宗別置史館禁中,所以秘嚴之也。 請勒說以書就館,參會譔錄?!痹t可。

  后與杜暹不協(xié),數(shù)辨爭帝前,帝不懌,皆罷之,以元纮為曹州刺史,徙蒲州, 引疾去。后以戶部尚書致仕,復起為太子詹事。卒,贈太子少傅,謚曰文忠。

  元纮再世宰相,有清節(jié),其當國累年,未嘗改治第宅,僮馬敝弱,得封物赒給 親族。宋璟嘗嘆曰:“李公引宋遙之美,黜劉晃之貪,為國相,家無留儲,雖季文 子之德,何以加之!”

  杜暹,濮州濮陽人。父承志,武后時為監(jiān)察御史。懷州刺史李文暕為人所告, 詔承志推驗,無實。文暕,宗室近屬也,卒得罪,承志貶為方義令,遷天官員外郎。 見羅織獄興,移疾去,卒于家。

  自高祖至暹,五世同居。暹尤恭謹,事繼母孝。擢明經(jīng)第,補婺州參軍,秩滿 歸,吏以紙萬番贐之,暹為受百番,眾嘆曰:“昔清吏受一大錢,何異哉?”為鄭 尉,復以清節(jié)顯。華州司馬楊孚,公挺人也,每咨重暹。會孚遷大理正,暹適以累 當坐,孚曰:“使若人得罪,眾安勸乎?”以狀言執(zhí)政,繇是擢為大理評事。

  開元四年,以監(jiān)察御史覆屯磧西。會安西副都護郭虔瓘與西突厥可汗阿史那獻、 鎮(zhèn)守使劉遐慶更相訟,詔暹即按。入突騎施帳,究索左驗。虜以金遺暹,暹固辭, 左右曰:“公使絕域,不可失戎心?!蹦耸苎桑幝衲幌?。已出境,乃移文畀取之。 突厥大驚,度磧追,不及,去。遷給事中,以母喪解。會安西都護張孝嵩遷太原尹, 或言暹往使安西,虜伏其清,今猶慕思,乃奪服拜黃門侍郎兼安西副大都護。明年, 于闐王尉遲朒約突厥諸國叛,暹覺其謀,發(fā)兵討斬之,支黨悉誅,更立君長,于闐 遂安。以功加光祿大夫。守邊四年,撫戎練士,能自勤勵,為夷夏所樂。

  十四年,召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遣中使往迎。謁見,賜絹二百、馬一匹、第一 區(qū)。與李元纮輕重不得,罷為荊州都督長史,歷魏州刺史、太原尹。帝幸北都,進 戶部尚書,許扈蹕。還,復東幸,以暹為京留守。暹率當番衛(wèi)士繕三宮城,浚池, 督役不少懈。帝聞嘉之,數(shù)賜書褒勞,進禮部尚書,封魏縣侯。

  二十八年卒,贈尚書右丞相,遣使護喪,禁中出絹三百匹賜之,太常謚曰貞肅。 右司員外郎劉同升等以暹行忠孝,謚有未盡,博士裴總謂暹往以墨衰受命安西,雖 勤勞于國,不得盡孝。其子列訴,帝更敕有司考定,卒謚貞孝。

  暹友愛,撫異母弟昱甚厚。其為人少學術,故當朝議論,時時失淺薄。然能以 公清勤約自將,亹癖為之,自弱冠誓不通親友獻遺,以終身。既卒,尚書省及故吏 致賻,其子孝友一不受,以行暹素志云。

  暹族子鴻漸。鴻漸字之巽。父鵬舉,與盧藏用隱白鹿山,以母疾,與崔沔同授 醫(yī)蘭陵蕭亮,遂窮其術。歷右拾遺。玄宗東行河,因游畋,上賦以風。終安州刺史。

  鴻漸第進士,解褐延王府參軍,安思順表為朔方判官。祿山亂,皇太子按軍平 涼,未知所適,議出蕭關趣豐安。鴻漸與六城水運使魏少游、節(jié)度判官崔漪、支度 判官盧簡金、關內(nèi)鹽池判官李涵謀曰:“胡羯亂常,二京覆沒,太子治兵平?jīng)?,?散地難恃也。今朔方制勝之會,若奉迎太子,西詔河、隴,北結(jié)回紇,回紇固與國, 收其勁騎,與大兵合,鼓而南,雪社稷之恥,不亦易乎!”即具上兵馬招輯之勢, 且錄軍資、器械、儲廥凡最,使涵詣平?jīng)鲆娞樱哟髳?。會裴冕至自河西,?勸之朔方。而鴻漸與漪至白草頓迎謁,說曰:“朔方天下勁兵,靈州用武地。今回 紇請和,吐蕃結(jié)附,天下列城堅守,以待王命??v為賊據(jù),日夜望官軍,以圖收復。 殿下治兵長驅(qū),逆胡不足滅也?!碧酉苍唬骸办`武我之關中,卿乃吾蕭何也。”

  既至靈武,鴻漸即與冕等勸即皇帝位,以系中外望。六請,見聽。鴻漸明習朝 章,采舊儀,設壇遺城南,先一日草其儀上之。太子曰:“圣皇在遠,寇逆方結(jié), 宜罷壇場,它如奏?!碧蛹次?,是為肅宗,授鴻漸兵部郎中,知中書舍人事。俄 為武部侍郎,遷河西節(jié)度使。兩京平,又節(jié)度荊南。乾元二年,襄州大將康楚元等 反,刺史王政脫身走,楚元偽稱南楚霸王,因襲荊州。鴻漸棄城遁,人皆南奔,爭 舟溺死者甚眾。澧、朗、復、郢等州聞鴻漸出,皆竄伏山谷。俄而商州刺史韋倫平 其亂。

  久之,乃召鴻漸為尚書右丞、太常卿,充禮儀使。泰、建二陵制度皆鴻漸綜正, 以優(yōu),封衛(wèi)國公。又建言:“《周官》:‘兇荒殺禮?!癯写髞y,民人夷殘,其 婚葬鹵簿,非于國有大功及二等以上親皆不許給?!痹t可。

  代宗廣德二年,以兵部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尋進中書侍郎。崔旰殺郭英軿 據(jù)成都,邛州牙將柏貞節(jié)、滬州牙將楊子琳、劍州牙將李昌膋以兵討旰,蜀、劍大 亂。命鴻漸以宰相兼成都尹、山南西道劍南東川副元帥、劍南西川節(jié)度副大使往鎮(zhèn) 撫之。鴻漸性畏怯,無它遠略,而晚節(jié)溺浮圖道,畏殺戮。及逾劍門,懲艾張獻誠 敗,憚旰雄武,先許以不死。既見,禮遇之,不敢加譙責,反委以政,日與從事杜 亞、楊炎縱酒高會,因薦旰為成都尹,而授貞節(jié)邛州刺史,子琳滬州刺史,各罷兵。 乃請入朝,許之。及見帝,盛言旰威略可任,宜為留后。獻寶器五床、羅錦十五床, 麝臍五石。復輔政。議者疾其長亂。進門下侍郎。大歷三年,兼東都留守、河南淮 西山南東道副元帥,辭疾不行。又讓山南、劍南副元帥,聽之。四年,疾甚,辭宰 相,罷三日卒,年六十一,贈太尉,謚曰文憲。

  鴻漸自蜀還,食千僧,以為有報,搢紳效之。病甚,令僧剔項發(fā),遺命依浮圖 葬,不為封樹。

  張九齡,字子壽,韶州曲江人。七歲知屬文,十三以書干廣州刺史王方慶,方 慶嘆曰:“是必致遠。”會張說謫嶺南,一見厚遇之。居父喪,哀毀,庭中木連理。 擢進士,始調(diào)校書郎,以道侔伊呂科策高第,為左拾遺。時玄宗即位,未郊見,九 齡建言:

  天,百神之君,王者所由受命也。自古繼統(tǒng)之主,必有郊配,盡敬天命,報所 受也。不以德澤未洽,年谷未登,而闕其禮。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謂成王幼 沖,周公居攝,猶用其禮,明不可廢也。漢丞相匡衡曰:“帝王之事,莫重乎郊祀?!?董仲舒亦言:“不郊而祭山川,失祭之序,逆于禮,故《春秋》非之?!背贾^衡、 仲舒古之知禮。皆以郊之祭所宜先也。陛下紹休圣緒,于今五載,而未行大報,考 之于經(jīng),義或未通。今百谷嘉生,鳥獸咸若,夷狄內(nèi)附,兵革用弭,乃怠于事天, 恐不可以訓。愿以迎日之至,升紫壇,陳采席,定天位,則圣典無遺矣。

  又言:

  乖政之氣,發(fā)為水旱。天道雖遠,其應甚邇。昔東海枉殺孝婦,天旱久之。一 吏不明,匹婦非命,則天昭其冤。況六合元元之眾,縣命于縣令,宅生于刺史,陛 下所與共治,尤親于人者乎!若非其任,水旱之繇,豈唯一婦而已。今刺史,京輔 雄望之郡,猶少擇之,江、淮、隴、蜀、三河大府之外,稍非其人。繇京官出者, 或身有累,或政無狀,用牧守之任。為斥逐之地?;蛞蚋綍糟酶呶?,及勢衰,謂 之不稱京職,出以為州。武夫、流外,積資而得,不計于才。刺史乃爾,縣令尚可 言哉?氓庶,國家之本,務本之職,乃為好進者所輕,承弊之民,遭不肖所擾,圣 化從此銷郁,繇不選親人以成其敝也。古者刺史入為三公,郎官出宰百里。今朝廷 士入而不出,其于計私,甚自得也。京師衣冠所聚,身名所出,從容附會,不勤而 成,是大利在于內(nèi),而不在于外也。智能之士,欲利之心,安肯復出為刺史、縣令 哉?國家賴智能以治,而常無親人者,陛下不革以法故也。臣愚謂欲治之本,莫若 重守令,守令既重,則能者可行。宜遂科定其資:凡不歷都督、刺史,雖有高第, 不得任侍郎、列卿;不歷縣令,雖有善政,不得任臺郎、給、舍;都督、守、令雖 遠者,使無十年任外。如不為此而救其失,恐天下猶未治也。

  又古之選士,惟取稱職,是以士修素行,而不為徼幸,奸偽自止,流品不雜。 今天下不必治于上古,而事務日倍于前,誠以不正其本而設巧于末也。所謂末者, 吏部條章,舉贏千百。刀筆之人,溺于文墨;巧史猾徒,緣奸而奮。臣以謂始造簿 書,備遺忘耳,今反求精于案牘,而忽于人才,是所謂遺劍中流,契丹以記者也。 凡稱吏部能者,則曰自尉與主簿,繇主簿與丞,此執(zhí)文而知官次者也,乃不論其賢 不肖,豈不謬哉!夫吏部尚書、侍郎,以賢而授者也,豈不能知人?如知之難,拔 十得五,斯可矣。今膠以格條,據(jù)資配職,為官擇人,初無此意,故時人有平配之 誚,官曹無得賢之實。

  臣謂選部之法,敝于不變。今若刺史、縣令精核其人,則管內(nèi)歲當選者,使考 才行,可入流品,然后送臺,又加擇焉,以所用眾寡為州縣殿最,則州縣慎所舉, 可官之才多,吏部因其成,無庸人之繁矣。今歲選乃萬計,京師米物為耗,豈多士 哉?盡冒濫抵此爾。方以一詩一判,定其是非,適使賢人遺逸,此明代之闕政也。 天下雖廣,朝廷雖眾,必使毀譽相亂,聽受不明,事則已矣。如知其賢能,各有品 第,每一官缺,不以次用之,豈不可乎?如諸司要官,以下等叨進,是議無高卑, 唯得與不爾。故清議不立,而名節(jié)不修,善士守志而后時,中人進求而易操也。朝 廷能以令名進人,士亦以修名獲利,利之出,眾之趨也。不如此,則小者得于茍求, 一變而至阿私;大者許以分義,再變而成朋黨矣。故于用人不可不第其高下,高下 有次,則不可以妄干,天下之士必刻意修飾,而刑政自清,此興衰之大端也。

  俄遷左補闕。九齡自才鑒,吏部試拔萃與舉者,常與右拾遺趙冬曦考次,號稱 詳平。改司勛員外郎。時張說為宰相,親重之,與通譜系,常曰:“后出詞人之冠 也?!边w中書舍人內(nèi)供奉,封曲江男,進中書舍人。會帝封泰山,說多引兩省錄事 主書及所親攝官升山,超階至五品。九齡當草詔,謂說曰:“官爵者,天下公器, 先德望,后勞舊。今登封告成,千載之絕典,而清流隔于殊恩,胥史乃濫章韨,恐 制出,四方失望。方進草,尚可以改,公宜審計。”說曰:“事已決矣,悠悠之言 不足慮?!奔榷弥r。御史中丞宇文融方事田法,有所關奏,說輒建議違之。融 積不平,九齡為言,說不聽。俄為融等痛詆,幾不免,九齡亦改太常少卿,出為冀 州刺史。以母不肯去鄉(xiāng)里,故表換洪州都督。徙桂州,兼嶺南按察選補使。

  始說知集賢院,嘗薦九齡可備顧問。說卒,天子思其言,召為秘書少監(jiān)、集賢 院學士,知院事。會賜渤海詔,而書命無足為者,乃召九齡為之,被詔輒成。遷工 部侍郎,知制誥。數(shù)乞歸養(yǎng),詔不許,以其弟九皋、九章為嶺南刺史,歲時聽給驛 省家。遷中書侍郎,以母喪解,毀不勝哀,有紫芝產(chǎn)坐側(cè),白鳩、白雀巢家樹。是 歲,奪哀拜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固辭,不許。明年,遷中書令。始議河 南開水屯,兼河南稻田使。上言廢循資格,復置十道采訪使。

  李林甫無學術,見九齡文雅,為帝知,內(nèi)忌之。會范陽節(jié)度使張守珪以斬可突 干功,帝欲以為侍中。九齡曰:“宰相代天治物,有其人然后授,不可以賞功。國 家之敗,由官邪也?!钡墼唬骸凹倨涿艉??”對曰:“名器不可假也。有如平東 北二虜,陛下何以加之?”遂止。又將以涼州都督牛仙客為尚書,九齡執(zhí)曰:“不 可。尚書,古納言,唐家多用舊相,不然,歷內(nèi)外貴任,妙有德望者為之。仙客, 河、湟一使典耳,使班常伯,天下其謂何?”又欲賜實封,九齡曰:“漢法非有功 不封,唐遵漢法,太宗之制也。邊將積谷帛,繕器械,適所職耳。陛下必賞之,金 帛可也,獨不宜裂地以封?!钡叟唬骸柏M以仙客寒士嫌之邪?卿固素有門閱哉?” 九齡頓首曰:“臣荒陬孤生,陛下過聽,以文學用臣。仙客擢胥史,目不知書。韓 信,淮陰一壯夫,羞絳、灌等列。陛下必用仙客,臣實恥之?!钡鄄粣?。翌日,林 甫進曰:“仙客,宰相材也,乃不堪尚書邪?九齡文吏,拘古義,失大體?!钡塾?是決用仙客不疑。九齡既戾帝旨,固內(nèi)懼,恐遂為林甫所危,因帝賜白羽扇,乃獻 賦自況,其末曰:“茍效用之得所,雖殺身而何忌?”又曰:“縱秋氣之移奪,終 感恩于篋中?!钡垭m優(yōu)答,然卒以尚書右丞相罷政事,而用仙客。自是朝廷士大夫 持祿養(yǎng)恩矣。嘗薦長安尉周子諒為監(jiān)察御史,子諒劾奏仙客,其語援讖書。帝怒, 杖子諒于朝堂,流瀼州,死于道。九齡坐舉非其人,貶荊州長史。雖以直道黜,不 戚戚嬰望,惟文史自娛,朝廷許其勝流。久之,封始興縣伯,請還展墓,病卒,年 六十八,贈荊州大都督,謚曰文獻。

  九齡體弱,有愬藉。故事,公卿皆搢笏于帶,而后乘馬。九齡獨常使人持之, 因設笏囊,自九齡始。后帝每用人,必曰:“風度能若九齡乎?”初,千秋節(jié),公、 王并獻寶監(jiān),九齡上“事鑒”十章,號《千秋金鑒錄》,以伸諷諭。與嚴挺之、袁 仁敬、梁升卿、盧怡善,世稱其交能終始者。及為相,諤諤有大臣節(jié)。當是時,帝 在位久,稍怠于政,故九齡議論必極言得失,所推引皆正人。武惠妃謀陷太子瑛, 九齡執(zhí)不可。妃密遣宦奴牛貴兒告之曰:“廢必有興,公為援,宰相可長處。”九 齡叱曰:“房幄安有外言哉!”遽奏之,帝為動色,故卒九齡相而太子無患。安祿 山初以范陽偏校入奏,氣驕蹇,九齡謂裴光庭曰:“亂幽州者,此胡雛也?!奔坝?奚、契丹敗,張守珪執(zhí)如京師,九齡署其狀曰:“穰苴出師而誅莊賈,孫武習戰(zhàn)猶 戮宮嬪,守珪法行于軍,祿山不容免死?!钡鄄辉S,赦之。九齡曰:“祿山狼子野 心,有逆相,宜即事誅之,以絕后患?!钡墼唬骸扒錈o以王衍知石勒而害忠良?!?卒不用。帝后在蜀,思其忠,為泣下,且遣使祭于韶州,厚幣恤其家。開元后,天 下稱曰曲江公而不名云。建中元年,德宗賢其風烈,復贈司徒。

  子拯,居父喪,有節(jié)行,后為伊闕令。會祿山盜河、洛,陷焉。而終不受偽官。 賊平,擢太子贊善大夫。

  九齡弟九皋,亦有名,終嶺南節(jié)度使。其曾孫仲方。

  仲方,生歧秀,父友高郢見,異之,曰:“是兒必為國器,使吾得位,將振起 之?!必懺校M士、宏辭,為集賢校理,以母喪免。會郢拜御史大夫,表為御 史。進累倉部員外郎。

  會呂溫等以劾奏宰相李吉甫不實,坐斥去,仲方以溫黨,補金州刺史?;氯藠Z 民田,仲方三疏申理,卒與民直。入為度支郎中。吉甫卒,太常謚恭懿,博士尉遲 汾清謚敬憲,仲方挾前怨未已,因上議曰:“古之謚,考大節(jié),略細行,善善惡惡, 一言而足。按吉甫雖多才多藝,而側(cè)媚取容,疊致臺袞,寡信易謀,事無成功。且 兵兇器,不可從我始,至以伐罪,則邀必成功。今內(nèi)有賊輔臣之盜,外有懷毒蠆之 臣,師徒暴野,農(nóng)不得在畝,婦不得在桑,耗賦殫畜,尸僵血流,胔骼成岳,毒痡 之痛,訴天無辜,階禍之發(fā),實始吉甫?!庇盅裕骸凹ζ揭兹釋挘慌湫小U?俟蔡平,然后議之?!睉椬诜接帽财溲猿笥?,貶為遂州司馬。稍進河南少尹、 鄭州刺史。

  敬宗立,李程輔政,引為諫議大夫。帝時詔王播造競渡舟三十艘,度用半歲運 費。仲方見延英,論諍堅苦,帝為減三之二。又詔幸華清宮,仲方曰:“萬乘之行, 必具葆衛(wèi),易則失威重?!辈粡?,猶見慰勞。鄠令崔發(fā)以辱黃門系獄,逢赦不見宥。 仲方曰:“恩被天下,流昆蟲,而不行御前乎?”發(fā)繇是不死。大和初,出為福建 觀察使。召還,進至左散騎常侍。李德裕秉政,以太子賓客分司東都。德裕罷,復 拜常侍。

  李訓之變,大臣或誅或系。翌日,群臣謁宣政,牙闔不啟。群臣錯立朝堂,無 史卒贊候,久乃半扉啟,使者傳召仲方曰:“有詔,可京兆尹?!比缓箝T辟,喚仗。 于時族夷將相,顱足旁午,仲方皆密使識其尸。俄許收葬,故胔骸不相亂。已而禁 軍橫,多撓政,仲方勢笮,不能有所繩劾。宰相鄭覃更以薛元賞代之,出為華州刺 史。召入,授秘書監(jiān)。人頗言覃助德裕,擯仲方不用。覃乃擬丞、郎以聞。文宗曰: “侍郎,朝廷華選。彼牧守無狀,不可得?!钡馇h伯。卒,七十二,贈禮部 尚書,謚曰成。仲方確正有風節(jié),既駁吉甫謚,世不直其言,卒不至顯。既歿,人 多傷之。

  始,高祖仕隋時,太宗方幼而病,為刻玉像于熒陽佛祠以祈年,久而刓晦,仲 方在鄭,敕吏治護,鏤石以聞,傳于時。

  韓休,京兆長安人。父大智,洛州司功參軍,其兄大敏,仕武后為鳳閣舍人。 梁州都督李行褒為部人告變,詔大敏鞫治。或曰:“行褒諸李近屬,后意欲去之, 無列其冤,恐累公。”大敏曰:“豈顧身枉人以死乎?”至則驗出之。后怒,遣御 史覆按,卒殺行褒,而大敏賜死于家。

  休工文辭,舉賢良。玄宗在東宮,令條對國政,與校書郎趙冬曦并中乙科,擢 左補闕,判主爵員外郎。進至禮部侍郎,知制誥。出為虢州刺史。虢于東、西京為 近州,乘輿所至,常稅廄芻,休請均賦它郡。中書令張說曰:“免虢而與它州,此 守臣為私惠耳?!毙輳蛨?zhí)論,吏白恐忤宰相意,休曰:“刺史幸知民之敝而不救, 豈為政哉?雖得罪,所甘心焉。”訖如休請。以母喪解,服除,為工部侍郎,知制 誥。遷尚書右丞。侍中裴光庭卒,帝敕蕭嵩舉所以代者,嵩稱休志行,遂拜黃門侍 郎、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休直方不務進趨,既為相,天下翕然宜之。萬年尉李美玉有罪,帝將放嶺南。 休曰:“尉小官,犯非大惡。今朝廷有大奸,請得先治。金吾大將軍程伯獻恃恩而 貪,室宅輿馬僣法度,臣請先伯獻,后美玉?!钡鄄辉S,休固爭曰:“罪細且不容, 巨猾乃置不問,陛下不出伯獻,臣不敢奉詔?!钡鄄荒軍Z。大率堅正類此。初,嵩 以休柔易,故薦之。休臨事或折正嵩,嵩不能平。宋璟聞之曰:“不意休能爾,仁 者之勇也?!贬詫挷┒嗫?,休峭鯁,時政所得失,言之未嘗不盡。帝嘗獵苑中,或 大張樂,稍過差,必視左右曰:“韓休知否?”已而疏輒至。嘗引鑒,默不樂。左 右曰:“自韓休入朝,陛下無一日歡,何自戚戚,不逐去之?”帝曰:“吾雖瘠, 天下肥矣。且蕭嵩每啟事,必順旨,我退而思天下,不安寢。韓休敷陳治道,多訐 直,我退而思天下,寢必安。吾用休,社稷計耳。”后以工部尚書罷。遷太子少師, 封宜陽縣子。卒,年六十八,贈揚州大都督,謚曰文忠。寶應元年,贈太子太師。

  子浩、洽、洪、汯、滉、渾、洄,皆有學尚。

  浩,萬年主簿,坐籍王鉷家貲有隱入,為尹鮮于仲通所劾,流循州。洪為司庫 員外郎,與汯皆以累貶。洪后為華州長史。渾,大理司直。安祿山盜京師,皆陷賊, 賊逼以官,浩與洪、汯、滉、渾出奔,將走行在,浩、洪、渾及洪四子復為賊禽殺 之。洪善與人交,有節(jié)義,藉甚于時,見者為流涕。肅宗以大臣子能死難,詔贈浩 吏部郎中,洪太常卿,渾太常少卿。汯上元中終諫議大夫。洽,終殿中侍御史。

  滉,字太沖,以廕補左威衛(wèi)騎曹參軍。至德初,避地山南,采訪使李承昭表為 通川郡長史,改彭王府諮議參軍。初,汯知制誥,當草王玙詔,無借言,銜之。及 當國,滉兄弟皆斥冗官。玙罷,乃擢殿中侍御史,三遷吏部員外郎。性強直,明吏 事,蒞南曹五年,簿最詳致。再遷給事中,知兵部選。時盜殺富平令韋當,賊隸北 軍,魚朝恩私其兇,奏原死,滉執(zhí)處,卒伏辜。遷右丞。知吏部選,以戶部侍郎判 度支。

  自至德軍興,所在賦稅無藝,帑司給輸乾隱。滉檢制吏下及四方輸將,犯者痛 根以法。會歲數(shù)稔,兵革少息,故儲積谷帛稍豐實。然覆治案牘,深文鉤剝,人亦 咨怨。大歷十二年秋,大雨害稼什八,京兆尹黎干言狀,滉恐有所蠲貸,固表不實。 代宗命御史行視,實損田三萬余頃。始,渭南令劉藻附滉,言部田無害,御史趙計 按驗如藻言,帝又遣御史硃敖覆實,害田三千頃。帝怒曰:“縣令,所以養(yǎng)民,而 田損不問,豈恤隱意邪?”貶南浦員外尉,計亦斥為豐州司戶員外參軍。方是時, 潦敗河中鹽池,滉奏池產(chǎn)瑞鹽。帝疑,遣諫議大夫蔣鎮(zhèn)廉狀,鎮(zhèn)畏滉,還乃賀帝, 且請置祠,詔號寶應靈慶池。

  德宗立,惡滉掊刻,徙太常卿。議者不厭,乃出為晉州刺史。未幾,遷浙江東、 西觀察使,尋檢校禮部尚書為鎮(zhèn)海軍節(jié)度使。綏輯百姓,均租、調(diào),不逾年,境內(nèi) 稱治。帝在奉天,淮、汴震騷,滉訓士卒,分兵戌河南。既狩梁州,又獻縑十萬匹, 請以鎮(zhèn)兵三萬助討賊,有詔嘉勞,進檢校尚書右仆射,封南陽郡公。李希烈陷汴州, 滉遣裨將王棲耀、李長榮、柏良器以勁卒萬人進計,次睢陽,而賊已攻寧陵,棲耀 等破走之,漕路無梗,完靖東南,滉功多。

  時里胥有罪,輒殺無貸,人怪之。滉曰:“袁晁本一鞭背史,禽賊有負,聚其 類以反,此輩皆鄉(xiāng)縣豪黠,不如殺之,用年少者,惜身保家不為惡?!庇忠再\非牛 酒不嘯結(jié),乃禁屠牛,以絕其謀。婺州屬縣有犯令者,誅及鄰伍,坐死數(shù)十百人。 又遣官分察境內(nèi),罪涉疑似必誅,一判輒數(shù)十人,下皆愁怖。

  聞京都未平,乃閉關梁,禁牛馬出境,筑石頭五城,自京口至玉山。毀上元道、 佛祠四十區(qū),修捴壁,起建業(yè)、抵京峴,樓雉相望。以為朝廷有永嘉南走事,置館 第數(shù)十于石頭城,穿井皆百尺。命偏將丘涔督役,日數(shù)千人,涔虐用其眾,朝令夕 辦,先世丘壟皆發(fā)夷。造樓艦三千柁,以舟師由海門大閱,至申浦乃還。追李長榮 等歸,以親吏盧復為宣州刺史,增營壘,教習長兵,毀鐘鑄軍器。陳少游在揚州, 以甲士三千臨江大閱;滉亦總兵臨金山,與少游會,以金繒相餉酬。然滉握強兵, 遷延不赴難,而調(diào)發(fā)糧帛以濟朝廷者繦屬,當時實賴之。李晟方屯渭北,滉運米饋 之,船置十弩以相警捍,賊不能剽。始,漕船臨江,滉顧僚吏曰:“天子蒙塵,臣 下之恥也?!蹦俗耘e一囊,將佐爭負之。

  貞元元年,加檢校左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江淮轉(zhuǎn)運使,封鄭國公。以繕 治石頭城,人頗言有窺望意,雖帝亦惑之。會李泌間關辯數(shù),帝意乃解。二年,更 封晉。是歲入朝。滉既宿齒先達,頗簡倨,接新進用事,不能滿其意,眾怨之。獻 羨錢五百余萬緡,詔加度支諸道轉(zhuǎn)運、鹽鐵等使。

  右丞元琇判度支也,以關輔旱,請運江南租米西給京師。帝委滉專督之,而琇 畏其剛愎難共事,請自江至揚子,滉主之;揚子以北,自主之。滉由是銜琇。會琇 以京師錢重貨輕,發(fā)江東鹽監(jiān)院錢四十萬緡入關。滉紿奏“運錢至京師,率費萬致 千,不可從?!钡圬熤^琇,琇曰:“千錢其重與斗米均,費三百可致。”帝以諭滉, 滉執(zhí)不可。至是,誣劾琇饋米與淄青李納、河中李懷光。帝怒,不復究驗,貶琇雷 州司戶參軍。左丞董晉白宰相劉滋、齊映曰:“昨關輔用兵,方蝗旱,琇不增一賦, 而軍興皆濟,可謂勞臣。今被謫無名,刑濫人懼,假令權臣逞志,公胡不請三司鞫 之?”滋、映不能用。給事中袁高抗疏申執(zhí),滉指為黨與,寢不報。

  劉玄佐不朝,帝密詔滉諷之。及過汴,玄佐素憚滉,修屬吏禮。滉辭不敢當, 因結(jié)為兄弟,入拜其母,置酒設女樂。酒行,滉曰:“宜早見天子,不可使夫人白 首與新婦子孫填宮掖也。”玄佐泣悟。滉以錢二十萬緡為玄佐辦裝,又以綾二十萬 犒軍。玄佐入朝,滉薦可任邊事。時兩河罷兵,滉上言:“吐籓盜河、湟久,近歲 浸弱,而西近大食,北捍回鶻,東抗南詔,分軍外戰(zhàn),兵在河、隴者不過五六萬, 若朝廷命將,以十萬眾城涼、鄯、洮、渭,各置兵二萬為守御,臣請以本道財賦饋 軍,給三年費,然后營田積粟,且耕且戰(zhàn),則河、隴之地可翹足而復?!钡凵破溲裕?因訪玄佐,玄佐請行。會滉病甚,張延賞奏減州縣冗官,收祿俸,募戰(zhàn)士西討。玄 佐慮延賞靳削資儲,辭犬戎未釁,不可輕進,因稱疾。帝遣中人勞問,臥受命。延 賞知不可用,乃止。滉尋卒,年六十五,贈太傅,謚曰忠肅。

  滉雖宰相子,性節(jié)儉,衣裘茵衽,十年一易。甚暑不執(zhí)扇,居處陋薄,取庇風 雨。門當列戟,以父時第門不忍壞,乃不請。堂先無挾廡,弟洄稍增補之,滉見即 徹去,曰:“先君容焉,吾等奉之,??质?。若摧圮,繕之則已,安敢改作以傷 儉德?”居重位,清潔疾惡,不為家人資產(chǎn)。自始仕至將相,乘五馬,無不終櫪下。 好鼓琴,書得張旭筆法,畫與宗人干相埒。嘗自言:“不能定筆,不可論書畫。” 以非急務,故自晦,不傳于人。善治《易》、《春秋》,著《通例》及《天文事序 議》各一篇。初判度支,李晟以裨將白軍事,滉待之加禮,使其子拜之,厚遺器幣 鞍馬。后晟終立大功。滉幼時已有美名,所與游皆天下豪俊。晚節(jié)益苛慘,故論者 疑其飾情希進,既得志,則強肆,蓋自其性云。子群、皋。

  群終國子司業(yè)。皋字仲聞,資質(zhì)重厚,有大臣器。由云陽尉策賢良方正異等, 拜右拾遺。累遷考功員外郎。父喪,德宗遣使吊問,俾論譔滉行事,號泣承命,立 草數(shù)千言以進,帝嘉之。服除,宰相擬考功郎中,帝為加知制誥。遷中書舍人、御 史中丞、兵部侍郎,號稱職。俄拜京兆尹。奏署鄭鋒為倉曹參軍。鋒苛斂吏,乃說 皋悉索府中雜錢,折糴粟麥三十萬石獻于帝,皋悅之,奏為興平令。貞元十四年, 大旱,民請蠲租賦,皋府帑已空,內(nèi)憂恐,奏不敢實。會中人出入,百姓遮道訴之, 事聞,貶撫州員外司馬。未幾,改杭州刺史,入拜尚書右丞。王叔文用事,皋嫉之, 謂人曰:“吾不能事新貴?!睆牡軙弦愿媸逦?,叔文怒,出為鄂岳蘄〗沔觀察使。 叔文敗,即拜節(jié)度,徙鎮(zhèn)海,入為戶部尚書,歷東都留守、忠武軍節(jié)度使。大抵以 簡儉治,所至有績。召拜吏部尚書,兼太子少傅。莊憲太后崩,充大明宮留守。穆 宗以舊傅恩,加檢校尚書右仆射,俄為真。又進左仆射。長慶四年,復為東都留守, 卒于道,年七十九,贈太子太保,謚曰貞。

  皋貌類父,既孤,不復視鑒。生知音律,常曰:“長年后不愿聽樂,以門內(nèi)事 多逆知之。”聞鼓琴,至《止息》,嘆曰:“美哉!嵇康之為是曲,其當晉、魏之 際乎。其音主商,商為秋,秋者天將搖落肅殺,其歲之晏乎。晉乘金運,商又金聲, 此所以知魏方季而晉將代也。緩其商纟玄,與宮同音,臣奪君之義,知司馬氏之將 篡也。王陵、毋丘儉、文欽、諸葛誕繼為揚州都督,咸有興復之謀,皆為司馬懿父 子所殺。康以揚州故廣陵地,陵等皆魏大臣,故名其曲曰《廣陵散》,言魏散亡自 廣陵始。‘止息’者,晉雖暴興,終止息于此。其哀憤、躁蹙、憯痛、迫脅之音, 盡于是矣。永嘉之亂,其兆乎!康避晉、魏之禍,托以鬼神,以俟后世知音云?!?

  洄字幼深,廕補弘文生,滿歲,參調(diào)吏部侍郎,達奚珣以地望抑之。除章懷太 子陵令,無慍容。安祿山亂,家七人遇害,洄避難江南,蔬食不聽樂。乾元中,授 睦州別駕,劉晏表為屯田員外郎,知揚子留后。召拜諫議大夫,與補闕李翰數(shù)上章 言得失,擢知制誥。坐與元載善,貶邵州司戶參軍。德宗即位,起為淮南黜陟使, 復為諫議大夫。

  晏被罪,天下錢谷歸尚書省,而省司廢久,無綱紀,莫總其任,乃擢洄戶部侍 郎,判度支。洄上言:“江、淮七監(jiān),歲鑄錢四萬五千緡輸京師,工用運轉(zhuǎn),每緡 度二千,是本倍于子。今商州紅崖冶產(chǎn)銅,而洛源監(jiān)久廢,請鑿山取銅,即治舊監(jiān), 置十爐鑄之,歲得錢七萬二千緡,度費每緡九百,則得可浮本矣。江、淮七監(jiān),請 皆罷?!庇盅裕骸疤煜裸~鐵冶,乃山澤利,當歸王者,請悉隸鹽鐵使?!睆闹?。復 罷省胥史冗食二千人,積米長安、萬年二縣各數(shù)十萬石,視年豐耗而發(fā)斂焉,故人 不艱食。

  洄與楊炎善,炎得罪,不自安。無何,皋上疏理炎罪,帝意洄教之,貶蜀州刺 史。興元元年,入為兵部侍郎,轉(zhuǎn)京兆尹。貞元十年,終國子祭酒,贈戶部尚書。

  贊曰:人之立事,無不銳始而工于初,至其半則稍怠,卒而漫澶不振也。觀玄 宗開元時,厲精求治,元老魁舊,動所尊憚,故姚元崇、宋璟言聽計行,力不難而 功已成。及太平久,左右大臣皆帝自識擢,狎而易之,志滿意驕,而張九齡爭愈切, 言益不聽。夫志滿則忽其所謀,意驕則樂軟熟、憎鯁切,較力雖多,課所效不及姚、 宋遠矣。終之胡雛亂華,身播邊陬,非曰天運,亦人事有致而然。若知古等皆宰相 選,使當天寶時,庸能有救哉!


相關翻譯

新唐書 列傳卷五十一部分譯文

張九齡,字子壽,韶州曲江人,七歲時就會寫文章。十三歲時帶著他寫的字去謁見廣州刺史王方慶,王方慶看了感嘆說“:這孩子前程不可限量。”當時張說貶謫嶺南,見到他后對他極好。父親死,在父喪…詳情

相關賞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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